印着“叁拾贰元”,发车日期被指甲抠得模糊。
“那是你娘逃票的证据。”
玉兰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压低的声音混着后檐滴水的声响,“她从冶力关镇一路扒火车到湘西,躲在煤堆里三天没吃东西。”
我盯着车票上淡淡的煤渍,想象十七岁的母亲蜷缩在黑暗里,断指抠着木板缝隙,像只困在铁皮罐头里的鸟。
午后的阳光从云层里漏出来,母亲在竹椅上睡着了,嘴角沾着片野蔷薇花瓣。
我轻轻抽出她攥紧的拳头,掌心里躺着粒石子,上面用指甲刻着歪歪扭扭的“洮”字,笔画间嵌着泥浆,像条被搁浅的鱼。
父亲蹲在院子里修补斗笠,竹篾穿过缝隙时发出细碎的响。
“等水库蓄水了,”他忽然开口,目光望向西南方向,“冶力关镇就真的没了。”
我摸着手里的车票,想象母亲当年扒着火车车窗,最后一眼看见的甘南群山,此刻是否正被暴雨冲刷,山体滑坡的泥浆是否正一点点掩埋她的故乡。
夜幕降临时,母亲终于醒来,断指指着我手腕的红痕:“疼吗?”
我摇头,她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当年大舅背我走十里雪地,我的血滴在他棉袄上,冻成了红冰溜子。”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我胸口发闷。
我把牦牛肉干塞进她手里,她咬下一小块,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落:“跟老家的一个味。”
窗外又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瓦上,像无数封未寄出的信,正从云端坠落,跌进母亲眼底的深潭。
第五章 墨痕与手册(2002 年春)县城图书馆的霉味混着油墨香,像坛酿坏的米酒。
我蹲在社科书架前,指尖划过《精神疾病诊断手册》的封面,塑料封皮上的灰尘沾在指纹里,像细小的伤痕。
当“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字样撞进眼帘时,窗外的梧桐花正扑簌簌落在阅览桌上,淡紫色的花瓣盖在“闪回情感麻木”的词条上,像给伤口敷了层虚妄的药。
母亲坐在图书馆门口的长椅上,手里织着给我新打的围巾,竹针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她左手上的断指灵活地勾着毛线,却在我合上书的刹那突然停顿,仿佛感知到某种命运的震颤。
我看见她右眼皮的朱砂痣已褪成浅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