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从不摆将军架子,甚至会亲自给孙子编蝈蝈笼。
“长卿,”蒙恬重新披上羊皮氅,氅角的冰碴已经化了,显出底下黯淡的红色——那是被鲜血染过的颜色,“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在咸阳宫的演武场,你穿着儒生长衫,却敢站在秦军阵前谈法治。”
我当然记得。
那时我刚入秦,满腔抱负,在演武场看见蒙恬训练士兵,便直言不讳地批评他“过于仁厚,难立军威”。
蒙恬却只是笑笑,让士兵给我搬来胡床,还让人煮了羊肉汤给我驱寒。
“有些东西,”他望着绵延的长城,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比权力更重要。
比如人心。”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这才发现他咳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去年他在北疆中了匈奴的毒箭,虽说捡回条命,却落下了病根。
夜幕降临时,我独自登上烽火台。
月光给长城镀上一层冷银,远处的民夫们还在劳作,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像极了当年蕲南战场上的楚军篝火。
我摸出怀里的《商君书》,书页间夹着蒙恬给我的碎砖,“阿芳亲启”四个字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风忽然大了,卷着沙砾打在城砖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极了焚书时竹简爆裂的声音。
我想起淳于越临死前的眼神,想起王翦说的“楚虽三户”,想起嬴政在沙丘平台的眼泪。
原来所有的铁血与强权,都抵不过一个民夫刻在砖上的名字,抵不过蒙恬眼中的慈悲。
烽火台的角落里,堆着几具尚未掩埋的尸体,其中一个少年的手紧紧攥着什么。
我掰开他的手指,发现是粒干瘪的粟米,大概是他藏了很久的口粮。
月光落在他脸上,那是张顶多十五岁的脸,眉骨间却已有了成年人的沧桑。
我站起身,将《商君书》放在他胸口,用碎砖压住。
风掀起书页,露出“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的句子。
或许商君当年也没想到,他的法治会变成今日的酷政,他的“匹夫”会变成“蝼蚁”。
远处传来蒙恬的口令声,士兵们开始换岗。
我望着月光下的长城,忽然觉得它不再是帝国的屏障,而是一条锁链,锁住了天下人的心。
而我,曾是这锁链的锻造者之一,如今却在这寒夜里,听见了锁链下传来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