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陆安年陆昂的武侠仙侠小说《借剑,摘仙陆安年陆昂全局》,由网络作家“盼归堂”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活不得啦,陆家的天不欺医死人啦!”“抄家抄家!陆家丧尽天良,这样的医馆我蜉蝣县要来何用?”......“陆昂,你不是神医吗?怎么一场小小的鼠疫都能医死人啊?想你陆家留根?可以啊,学几声狗叫听听?”“嗯,不错不错,学得倒是挺像。”“鼠疫横行,咱县衙周边的尸首恰巧无人打理,便让你孙子去做个搬尸匠吧?”陆安年垂着脑袋,跪在地上,十指因为用力显得有些发白,却还是重重叩首,无奈朝着眼前人道了声:“多谢大人恩典。”一夜之间,陆安年便从“陆公子”变成了下九流的搬尸匠。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份“下贱”的活计,是年近花甲的爷爷用三声狗叫向县令赵金峰求来的。陆家倒了,所有乡邻里,只有张跛子一人牵了头驴子:“陆公子,陆家曾救过我性命,这牲口是老汉我手头唯一...
《借剑,摘仙陆安年陆昂全局》精彩片段
“活不得啦,陆家的天不欺医死人啦!”
“抄家抄家!陆家丧尽天良,这样的医馆我蜉蝣县要来何用?”
......
“陆昂,你不是神医吗?怎么一场小小的鼠疫都能医死人啊?想你陆家留根?可以啊,学几声狗叫听听?”
“嗯,不错不错,学得倒是挺像。”
“鼠疫横行,咱县衙周边的尸首恰巧无人打理,便让你孙子去做个搬尸匠吧?”
陆安年垂着脑袋,跪在地上,十指因为用力显得有些发白,却还是重重叩首,无奈朝着眼前人道了声:
“多谢大人恩典。”
一夜之间,陆安年便从“陆公子”变成了下九流的搬尸匠。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份“下贱”的活计,是年近花甲的爷爷用三声狗叫向县令赵金峰求来的。
陆家倒了,所有乡邻里,只有张跛子一人牵了头驴子:
“陆公子,陆家曾救过我性命,这牲口是老汉我手头唯一值钱的东西,万望收下。”
......
大虞三百年整。
元日将近,一场苍茫大雪落在了这片满目狼藉的人间。
常年无光的天色下,整个蜉蝣县没几日便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没人想过这场浩荡的大雪来的那么突然,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场救无可救的鼠疫。
厚厚的积雪压垮了庄稼,整个蜉蝣县的人来年没了生计,又交不出给朝廷仙师的香火,等着他们的只有家破人亡。
陆安年住在侧屋,眼前药壶“噗嗤噗嗤”喷着热气。
常年的饥饿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见不着半两肉,瘦弱的骨架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刮倒,但眼神里仍旧是盖不住的坚毅与明亮。
他抖了抖身边不剩几根草的蓑衣,这是他唯一能用来御风挡雪的物件。
去药堂帮工的路上他还要穿的,若是不烘干,结了冰,便是冷上加冷。
隔壁是他爷爷不时传来的咳嗽。
这场鼠疫早已折磨家中良久。
他日日盼着爷爷的咳嗽声能停下,却又期望这烦人的咳嗽能响个不停。
至少咳着,便还有气。
陆安年端了药,放在门口,门内传来爷爷陆昂的叮咛:
“安年,安年...”
“爷爷,我在的。”
“你去药堂帮工的时候,若是遇到上面的老爷,且打听打听,仙师是否仍旧不愿出手?若是再晚,蜉蝣县可真就成一片死地了...咳咳。”陆昂气息微弱。
陆安年点了点头:
“爷爷。”
“无妨的,你再坚持坚持,我一定能有法子救你的。”
若是仙师有灵,就不会放任蜉蝣县这么多无辜乡邻死于鼠疫,也不会夺走他家的天不欺药堂,害得他落到如此地步。
陆安年并不想提起所谓的仙师。
在他眼中,将自己身家性命压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棍上,不如相信自己,搏一条出路。
大虞朝廷设钦天监。
分文武仙师两种。
若有匪盗,兵患,便归武仙师管。
像鼠疫一类的天灾,便归文仙师管。
一般仙师出手只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百姓烧香祈愿颂唱,仙师收到后自然会视情况出手。
平日的难事,便是经由寻常官员行统筹调配,治理地方。
还有一种,极尽残忍。
那便是百姓死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坐镇当地的仙师才会出手。
之前就有过先例。
隔壁的向荣县曾遭遇匪患,死了接近三成人,才有武仙师出手平定!
要这么算,等到仙师来,自己爷爷还有的救吗?
那可是整整三成人!
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上好的香换了一把又一把,请仙之事所花的银两如流水一般进入那间老铺子的口袋。
朝廷的仙师收到了香火,县太爷赚到了银两,死的那三成,都是些命苦百姓。
陆安年在想,这世间多的不都是寻常百姓吗?为何不拿寻常百姓当人?
自从他前往药铺做工开始,每晚梦中,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张暗黄色的奇异画卷。
最左边迷雾消散,堪堪展露一角,《人祖内经》四个字展露眼前,伴随着的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吐气法,可惜仅仅只有上卷《淬体篇》。
遇到机缘,陆安年绝没有放过的道理,这段时日勤加苦练,这才保得自己没有染疾。
可惜的是,这门吐气法讲究的是一门童子功,陆昂用不得。
如今陆安年迟迟卡住无法突破,丹田之中总是会有一股气团凝滞不前。
陆安年虽说年仅十六,但他自幼随着爷爷学习药理,治病救人。
这门吐气法其中的玄奥他是万分清楚,只可惜他天资不够,不管怎么努力仍旧收效甚微。
陆安年觉得问题应当是出在这片迷雾上,等他有朝一日有法子将迷雾彻底驱散,或许会有救治爷爷的办法。
将家中事宜打点完毕,陆安年便披上了蓑衣,刚刚化开的雪水还没完全干透,刺骨的风带着冰冷的水顺着脖颈淌入衣服里面。
尽管如此,陆安年也只是微微抖了抖,加快了两声呼吸,尽力不让爷爷瞧见自己的不堪。
望着自家孩子远去的背影,陆昂沉沉叹了叹气,口中呢喃:
“安年,不知你可怨我?”
这场杀人的鼠疫刚刚席卷蜉蝣县时,陆安年还不是“破落户”,街坊邻居大多称呼他为“陆公子。”
陆昂也不是“死庸医”,他是蜉蝣县顶顶的神医。
只是治病难,救人难,要平复人心中的不忿更是艰难。
陆昂自诩用尽毕生所学,可还是无力回天。
天不欺药堂死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被有心人闹到了县衙。
高高在上的仙师不过点了点头,就将整个蜉蝣县最后活命的希望夺了去。
世人态度的转变快的像极了翻书。
天杀的仙师,天杀的世道,像两条纠缠不休的毒蛇将人往死路上逼。
如今的天不欺说是药堂,不如说更像一座义庄。
病了的人一把一把银子掏出,病症从不见半点好转。
不一样的病人给一样的廉价草药,吃死了便丢在后屋,等着送去烧掉。
这些先前在陆昂手里从来没发生过。
踩着霜寒,陆安年所过之处尽是灰蒙蒙的雪色与惨白的缟素。
哪怕是春节将近,也少有人家门板上会贴上喜庆的红联。
偶有几个门口带着两抹明艳,在陆安年眼里,这些人家也都是富贵到天上的。
不过论起家世和名望来,最最富贵的当属县太爷赵家开的那间祭祀老铺。
对陆安年来说,他真的不想管,但他胸膛里总是有股无名火,面对不公总是忍不住不忿。
哪怕他知道,现在最该做的,就只是驱散梦中迷雾。
到了药堂,陆安年轻车熟路摘下蓑衣。
共事的不少人也隐隐有了患病的迹象,“咳咳”声响个不停。
前来治病的乡邻,少了许多老人。
如今药堂掌事的共有三位老大夫,精神却是烁立。
陆安年就奇了怪了。
鼠疫有转机了?
不该啊。
这县衙派来的三位大夫都是草包货色,难不成真能磨出一帖奇药?
“卢先生,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怎的大家脸上都不见苦色了?”陆安年出于好奇张口问道。
听是陆安年发问,姓卢的大夫冷哼了两声并未搭理,眼神朝着后堂斜了一眼:
“你一个破落户那么多问干什么?”
“有这闲工夫,还不赶紧做事?”
“后屋的尸首多的满出来了没见着?”
陆安年默默收回了笑容,明亮的眼神暗淡了些许,手中用力,几乎要将帘子攥破,穿过药堂小巷,朝着后屋走去。
若有来日,定要你收回这番嘴脸!
陆安年如是想着。
今日后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腰间带刀的衙差,门内还传来阵阵咳嗽与哀嚎声。
“这位差爷,今日怎的有活人?莫不是改了规矩?”陆安年朝里面看了两眼。
这活人数量,还真不少!
“唔,规矩改了是不错。”
陆安年心里一喜。
一定是有了好药,能治人了,药堂为了名声,开始好好给重症病人看诊了!
陆昂曾对陆安年说过,药堂没了不要紧,家业没了可以再挣,只要县衙愿意派人好好平定鼠疫,只要能救人,只要祖辈上传下来的招牌没被砸便可以。
可随后衙差的一番话,就好像一把大锤,重重砸在陆安年心口。
“县太爷刚下的令,今日起,活人也送去埋尸场烧了!”
衙差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纸文书,用米糊黏在了后屋墙上。
文书上墨渍尚未干涸,官印在微弱的光亮下还闪着油光。
“活人?!”
“差爷,莫不是县老爷说错了?”
“这活人该如何烧得?”
陆安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看着眼前文书。
鼠疫肆虐,药堂被收,爷爷重病,短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些事情,都不如这句话对他造成的冲击。
焚烧活人!
那可是会喘息的活人啊!
先前他煮药时被火燎了一下就疼的掉眼泪,现在竟要将那么多人活活烧了。
陆安年自小随着爷爷学习医术,打小听得最多的便是多行善事的道理。
他不想做,也做不出这种事。
“县衙实在没了法子!想平息下来便只能靠仙师出手。”
“仙师昨夜说的也清楚,除非鼠疫死去的人提到三成,甚至四成。”
“如此一来,他才愿意出手。”
陆安年是药堂搬尸的小工,干的是晦气活计。
衙差不被朝廷录入在册,同样是下九流的行当。
大家都是烂到泥里的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所以在陆安年询问时,多了几分好气。
“那你可知道药堂里的三位大夫为何如此高兴?”陆安年心中不解。
“为何高兴,你进门一见便知晓了。”说着,马四六让开了一个身位,带着嫌弃将口鼻捂住。
陆安年推开后屋的门,双眼所见,触目惊心!
行将就木的老者,垂髫年岁的小童,或坐或躺,尽数捂着胸膛,呼哧呼哧喘着大气。
联想到先前衙差所说,陆安年胸膛止不住的发涩。
死掉三四成。
所以县衙就下令让这些人去死!
可恨!可恶!可耻!
不是说仙师神通广大吗?钦天监下派的仙师难道真的瞧不见蜉蝣县的惨状吗?
白白吃了那么多香火,不求他们出手,哪怕是发声指点一条活路呢?
陆安年重重锤了下门框。
天不欺还在陆家手中的时候,根本不会容许这些事情发生!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
为什么县衙一插手,仙师一插手,百姓却越活越凄惨。
陆安年心中不解,他想救,哪怕是减缓一些他们的痛苦也好。
他不知道的是,当自己下定这个决心时,脑海中的迷雾悄然消退一角。
“差爷,县衙那当真不想着再出手了?将活人烧死,我陆家世代行医,就从未做出过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哎哎哎!莫嚷莫嚷!算我马四六求你了!你这么嚷会害死人的!既然是仙师开的口,那这件事自然能做!你又如何能骂得?”
马四六急匆匆捂住陆安年嘴巴,见陆安年不再言语,便将后屋的门关上劝诫起来:
“你不想想,这些人若是死了,那鼠疫也便好的差不多了,最后只要仙师一出手,嚯...”
“仙师个个都是淡泊名利的人物,那这治疫的功劳分下来不得有你一份?”
“最最关键的是,能得见仙师大驾!你可知咱们蜉蝣县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位仙师?”
“你想啊,脸也露了,功劳也有了,指不定这天不欺药堂你就拿回来了。”
“到时候,陆老爷还是神医,你也还是陆公子!”
“再说了,里面的人迟早是要死的,你可千万别想着救了,有违天意啊。”
说着说着,眼前衙差的面色之上,竟然对那只活在人们口中的仙师浮现一丝敬佩与向往,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陆公子...陆公子...
陆安年口中反复咂吧着这个称呼。
多风光,多体面。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尽管陆安年早慧,却始终因为搬尸匠这个活计而心烦。
搬尸匠,下九流都算不上的晦气行当,就算去窑子里打湿铺,也无人愿做这行当生意。
刺骨的冰水顺着檐角滴落,掉入陆安年的脖颈,冻的人一哆嗦。
他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手中暖炉里的金丝炭,身上的狐裘氅衣,身旁数不清的俏丽女子争着为自己打伞,想要冻着都难。
这才多久,自己就已然落魄的不像个人了。
看到陆安年默不作声的模样,马四六再次劝告道:
“陆公子,你也别想着救了,这里面不过是咱们这片地界的人,你哪怕有神仙手段救了回来,咱蜉蝣县下的别的村镇,仍旧会自顾自将病患烧死的。”
这番话,让陆安年身子震了一震。
“马哥,多谢指点,你放心,我办不出那种有违天意的事情。”陆安年笑了笑,搓了搓手,好似手中暖炉依旧。
“嗨,这就对了!咱都是下九流的人物,就不该操那上三流的心。回头发达了,陆公子记得请我吃顿花酒啊!”马四六团在一块的眉毛终于舒展,笑了起来。
马四六接到的任务是,这三成病人,万万活不得!而且死的越快越好!
县老爷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似乎还藏着什么事儿,但他并未多问。
临走前,马四六哼了一声,斜着白了眼陆安年,口中呢喃:
“什么狗屁公子,不也是个见利忘义的货色。”
因为修习吐气法的缘故,陆安年五感异常敏锐,他将这比刀扎耳的话听得万分真切。
陆安年口头应着要顺天意,可天意难道就是对的?
天意就该这些人死?
谁不是从幼童一路走到白发苍苍?
合该生在这人命两端的年纪就要死?
难道县太爷,难道仙师打娘胎里出来就是青壮年纪?
难道县衙就是天意?那素未谋面的仙师难道就是天意?
不见得。
陆安年端起地上装着米糊的碗进了后屋,趁着还未冻住,用手扒拉着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心中带有几分自嘲。
过成这样,日后还真能当回所谓的公子不成?
偌大的后屋内,墙上仅仅点了几支白蜡,漏进的风一吹,烛影,人影,不断摇曳。
短短一夜,县衙已然送来了不少重症病人。
咳嗽声,哀嚎声,哭求声,络绎不绝。
搬尸的活,陆安年做了半年之久。
也不知县衙给他这份活计是看得起他,还是羞辱他。
但既然来了,那便试试看。
吃完那碗凉米糊,陆安年有了些气力,取出银针,蹲在一名老者身旁。
这老头他记得,先前陆家落败,他曾在门前唾骂过。
骂陆昂是该被千刀万剐的庸医,骂陆安年该断子绝孙,骂自己瞎了眼先前敬佩陆家妙手回春。
但现在,他的眼里只有两行浊泪,见到陆安年后,只得张动干裂的白唇沙哑道:
“陆公子,你...先前是我不对,求求你,我不想死,你晚些,就晚一些烧我可好?”
“或是给老朽一个痛快...老朽怕疼...求您了...老朽不想死...”
“呜呜呜...”
他知道,陆安年从公子变成破落户,有很多人的功劳,其中他是一位。
他不该为了一两银子,答应县太爷赵金峰作伪证,更不该为了在县太爷面前露脸,站在陆家门口大骂。
如今倒好,儿子儿媳,为了几两银子把自己送来烧死。
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陆安年记得他,也恨他,但手中的银针已然扎下。
与此同时弥漫在《人族内经》上的迷雾,开始蠢蠢欲动,似是挥手可破。
陆安年体内一股气团自丹海流出,顺着经脉,游过四肢百骸。
他感受到了异样,身子似乎变得带有些许不同,那门凝滞许久的吐气功夫说不定能有进展!
难道自己先前不是因为天资不够?而是因为没找对法子!所以迟迟不得要领,就连迷雾也不曾驱散半点!
这门法子,分明就是逼着自己去救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爷爷的病说不定有救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屋外风渐息,陆安年收针。
那老头却早已泣不成声。
“少说话,少掉眼泪,不然最后一口气掉了,保不齐就没了性命。”陆安年面对眼前之人,并没多少好气。
当年的仇怨他并未忘记,若不是为了爷爷得以活命,陆安年断不会这么好心。
草草收了针,正要为其他病患施针的时候,老头抓住了陆安年的衣袖:
“陆公子,当年陆家落败的事,老朽知晓一二。”
“你说便是。”陆安年怔了怔身子,手里的针并未停下。
“你且记住,陆神医的手段并无问题,他平息不了这场鼠疫,是因为县衙不愿让他平息罢了。”
陆安年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任何事情而激动,可在听到眼前老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胸膛还是开始不断起伏。
从风光绰约的公子掉入泥沼,成为下九流都算不上的搬尸匠,他都没说过什么,没喊过一声苦。
陆昂常在嘴边挂着人各有命。
陆家落败大半年,陆安年听了大半年,陆安年想通了许多。
爷爷的濒死让陆安年觉得,人只要能活着,那便是顶好的事情。
“县衙?县衙里的谁?”
答案呼之欲出,陆安年仍旧咬牙问道,施针的手也有些颤抖。
“是,是县太爷,他说你们陆家挡了他赵家的财路,所以给了我们好处,让我们诬陷陆神医...”
说到最后,老孙头的声音逐渐变弱。
“我们?难道还有其他人不成?”陆安年皱眉问道。
陆安年心中有了猜测。
这么大的手笔,赵金峰就算再贪财,那他真的敢做吗?
就算他敢,也不至于让自己爷爷束手无策。
再往下,陆安年不敢想了。
如果这里面有仙师手笔,那就另当别论。
老孙头眼神闪躲,看向周围,不发一词。
这话一出,方才哀嚎不断的其余病患尽力闭上了气。
这些人里,有人愤恨,有人心虚,心绪不一,难以论说。
“陆公子,我,我也是其中之一...您可否先救我?您若先救我,我愿意把其他人等供出!”病患中,一名苍发老妪怯懦出声。
“老身不想被烧死!”
“轰!”看着眼前人,陆安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王喜婆!
陆家落败,还受过她不少帮扶,她竟然也在。
陆安年曾经以为她是个好人。
“好。”
面对仇人,此时陆安年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表面关系如此和睦的邻里,也是捅向陆家的刀。
现在却又怕死,把自己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要说恨,陆安年当然恨,他完全可以在得知陆家落败真相后,将他们推入火坑烧死,或是施针时多入三分刺破死穴!
反正他们都是罪人。
没有人会知道陆安年是个言而无信的辣手小人。
此间事了,县衙说不定真的会将天不欺还给陆家。
“陆公子,陆公子!求你救我!”
“我,还有我!”
“陆公子,我当初骂的最少,收的也最少!先救我...”
当陆安年答应出手为王喜婆施针的那一刻,有三五人开腔苦求,入目可怜,入心可恨。
人就是如此,陆家风光,陆家落败,他们不会看在眼里。
哪怕是这场触之即死的鼠疫,在这些人眼中,也都是带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只有要被推进坑里烧成炭了,他们才会想到陆昂的好,才会反省自己的错。
他们甚至不会反省,他们只是不想死,所以一个个后悔了。
“我陆安年今日救人,只为良心不为寻仇。你们慢慢说,也不急。”
这话陆安年几乎是鼓足了勇气说出来的。
若非因为修习那门吐气法而攒了不少精气神,如今怕是早已两眼发黑,一病不起。
话音落地,陆安年觉得整个屋子都好似安静了下来,只剩耳畔不停的嗡鸣与自己的呼吸。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除了陆安年,没有人知道他做出施针救人这个决定时,有多苦。
寻仇一事,陆安年承认自己在那时巴不得提着柴刀,将赵金峰从头到尾劈开。
但转念一想,他若真匹夫一怒,杀了赵金峰又如何?
大虞朝廷势必会对他穷追不舍,到时候连累爷爷,那该多不值当。
仇得报,人得杀,但不是现在。
王喜婆平躺在地,陆安年一边听着众人讲述,一边施针。
当那一缕缕莫名的气团游遍四肢百骸后,他觉得自己手脚也变快了许多。
“除去我与老孙头,当年拉陆家下水,光老身知晓的,便至少有一百余人。”
“或是收了银子,或是被许了好处。”
只有一百多人?
但陆安年仍然清晰记得当天不欺被收走时,好似有千百个人在谩骂他陆家,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后来这些人都死了,胸膛破了个稀巴烂。”
几针下来,王喜婆的脸上终于浮现些许血色。
“你与我说这些,不怕赵金峰找你家麻烦?”
“陆公子不计前嫌,您的恩情老身以死相报都不为过...”
“如今死到临头,老身也不该继续糊涂下去。”
王喜婆的眼角也终于眼泪决堤。
那些受了陆安年恩惠的病人也发出阵阵抽泣。
能被送来这里的,无一不是孤苦伶仃的孤寡,或是家里子女不孝的,看到陆安年这般耐心,纷纷垂下两行浊泪。
如果陆安年是自己家的孩子那该多好!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却被害来做个搬尸匠。
这县衙真不是人,还有害陆家的那些长舌狗!
陆安年陆续将针施完,看向窗外天色不早,将重症的以及早就咽了气的尽数拉上拖车。
整个蜉蝣县没人会找这个晦气去检查陆安年的车驾。
沉重的板车在雪地上压出道道车辙。
离了天不欺,往北再走六里地便是整个蜉蝣县的埋尸场,埋尸地背靠深山,名为“青蟒山。”山中毒瘴萦绕,传闻有食人巨蟒出没。
怕的人多了,便不会来这。
陆安年每日工作皆是如此,从药堂到埋尸场,从埋尸场到家。
张跛子那头驴早已被陆安年卖掉。
当时没了驴子,张跛子便靠着卖柴为生。
最后被县衙的班头黑眼失手打死,原因无他,只因为老人献不出五个铜板早饭钱。
陆安年卖了驴子收了副棺木,还未来得及置办后事,张大爷尸首便被黑眼拿去喂了县衙的狗。
整个蜉蝣县许多人是不配被记住名字的,正如这跛腿的张大爷,若非来天不欺治过病,陆安年也不知道他叫张福全。
他的死就像一滴水落入一滴水,陆安年没了驴子,依旧周而复始拖着板车,直到大半年后的今日,他身后的板车上才多了些许生气。
可陆安年仍旧时不时想起张福全那日咧着大黄牙笑道:
“如何啊陆公子?现如今,你那满腹经纶不如老汉这头驴子实在吧?”
将火油一桶桶倒入坑中,将尸首烧毁后,陆安年又来回拉了几波。
回去路上又绕了段路,这才将那些重症病人安顿下来。
“你们在这不要胡乱走动,随意寻些野菜吃,是死是活,我且不管你们。若被别人发现,便是立马被烧死的下场。”
“可听到了?”
陆安年正色开口说道。
他年方十六,但在众人眼里,却再没将他当做孩童看待。
婴孩胳膊一样粗的麻绳挂在陆安年脖颈上,如今的他,多了不少气力,一边拖行,一边说话丝毫不受影响。
“听到了~”一阵阵应答声有气无力响应着陆安年的命令。
直到空中泛起墨色与星点,陆安年才朝着家中走去。
今日他觉得身子有些不一样,他或许有希望能拨开更多脑中迷雾。
想到这,陆安年脚步不由加快许多。
回到家中,陆昂咳嗽依旧,烂絮被子上撒着星点殷红。
陆安年见到这番景象,心头一紧。
看样子,病魔已然入了老人家的肺腑。
爷爷经营天不欺,给予他十六年无忧光阴,教授他做人的道理,自己这个做孙子的,断然不能不孝!
如今的陆昂不止是咳,连带着还有阵阵粗喘,犹如村口铁匠的鼓风箱一般,嗓子眼里发出难听的“呼哧呼哧”声。
陆安年依旧像以往那样,煎药,施针。
自从陆昂病后,他又重新拾起了曾经最为厌恶的医书,盼望从中找到平息这场鼠疫的办法。
如今得知这一切是县衙所为,他仍旧没有放弃,心中的念头却愈发坚定。
针法也好,对药材的理解也罢,在这段时间内,陆安年得到了不少锻炼。
越是不让他救,他越要救!
他相信,只要爷爷撑住,就一定能有法子救好!
“安年,你可有打听到?咱们蜉蝣县的仙师是否愿意出手啊?”
“当初天不欺未能治好鼠疫,导致泛滥成灾,哎,我陆昂当是第一罪人...”
“如今...咳咳...病成这番模样,也是活该的。只是连累了你...”
陆昂喘着大气,叹息许久。
陆安年攥紧拳头,暗地里也是一番天人交战!
白天所知道的事情,他该不该告诉爷爷?
天不欺的事情,在陆昂心里,一直是个心结。
陆安年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吐露真相:
“爷爷,县衙,仙师,已经不可信了!你在家养病或许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我今天可是亲眼所见!赵金峰这个狗东西,竟然想着要将咱们那些重症的乡邻一同拉去死人坑烧掉!”
轰!
听到这句话的陆昂顿时如遭雷击,瞪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这么猪狗不如的行径,仙师为什么不阻止?”
“安年,你今日莫不是当真将那些活人烧死了?”陆昂支起了身子,很显然收到了不小的冲击。
“放心吧,爷爷,我悉数为他们施了针,安顿起来了。”陆安年赶忙上去搀扶安慰道。
听到陆安年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陆昂这才放下了心,开口连声夸道:
“好,好,这才是我陆昂的好孩子!”
“你记住,人可以穷,可以落魄,但气节不能丢。”
陆昂年轻时读过不少书,这些想法在旁人看来或许迂腐,但他却奉为圭臬并实行到底。
“至于天不欺,至于这场鼠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他们一手操纵的!”
“孩儿甚至怀疑这里面还夹杂着仙师的手段!”
“......”
陆安年诉说许久,直到床头油尽灯枯,屋子没了光亮,这才勉强讲完。
“怎可如此!”
“当官自然是要为民请命的!当仙师也应该这般!不然他们吃朝廷的俸禄做什么!”
“我陆家祖业栽在这些腌臜小人手里,我,我死不瞑目啊!”
“安年,爷爷要去告状,去太安城告状!”陆昂脸色憋红,作势要挣开陆安年的手起身。
就算是陆安年,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陆昂没有怪背后捅刀的乡邻,而是对蜉蝣县的上位者破口大骂。
可太安城离蜉蝣县十万八千里。
就算自己这样的青壮没日没夜去赶路,也要数月行程,自家爷爷病入膏肓,是怎么想着去太安城的?
这迂腐的脑筋,有时候令他也异常苦恼。
不过这样也好,心结解开,对日后病愈或许有益。
“爷爷,您先别急,这世上这么多药材,我一定可以磨出一帖能治好你身体的方子,到时候咱们一起想办法将蜉蝣县的鼠疫给平息下去,届时带着乡邻一同前去,咱这么多证人,料他们想赖也赖不掉!”陆安年安慰说道。
现在的他愈发觉得那本被迷雾遮挡的《人祖内经》里有治愈疾病的法子,不然为何他行医之后那迷雾便好似消散几分?
陆安年坚信,只要他能治好第一个人,便能治好第二个,第三个...第一千个!第一万个!
到时候县衙阴谋败落,再想法子夺回天不欺,慢慢报仇!
听到陆安年的宽慰,陆昂这才舒展出些许笑容,缓缓道:
“唔...好,好,你说的也是,是爷爷糊涂了,就听你的!”
“安年,既然县衙不可信,仙师不可靠,那咱们也不能气馁,咱们陆家世代行医,自然还是要想法子救人的!”
“再难也要救。”
陆安年也缓了口气,点了点头。
自己爷爷这脾气,有时候难劝的很。
正当陆安年打算回到侧屋练习吐气法,将梦中迷雾拨开时,一阵砸门声钻入他的耳中,将心思搅乱:
“嘭嘭嘭!”
“嘭嘭嘭!”
“开门开门!官府例行检查!”
陆安年透过窗户看去,借着未化的雪映照出的白光,见着四个口鼻蒙着麻布的官差正一家家砸门。
而他们身后,一串病恹恹的乡邻带着沉枷,满脸苦涩。
怎么回事?
陆安年心头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随后看了看病床上的陆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很快,那几个官差的行动便给出了答案。
“差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一名妇人带着些许怯懦将门打开。
但她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官差一脚踢翻在地。
“给老子滚开!县老爷刚下的令,家中凡有重病患者的,悉数安置到天不欺后屋进行统一诊治!”说罢,那几名差人顾不得妇人的哭喊,朝着屋内冲去。
为首之人名叫张猛,黑眼手下。
他原先是蜉蝣县出了名的泼皮,靠着赌钱发了笔财,跟赵金峰买了张捕头的皮,便开始作威作福起来。
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便没少干,如今鼠疫肆虐,更是成了赵金峰的好爪牙。
“差爷!差爷!没有!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张猛将床上襁褓提起,挥了挥,也不管妇人如何哭求,便要强行将他带出屋外。
“使不得!他还是个孩子,未满周岁的孩子!我求你了!他去了天不欺,断然是活不成的!”
“那好,你既然这么喜欢这娃娃,那便随我们一同去吧!一起带走!”
陆安年五感清晰,虽然两家之间隔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听得异常真切。
他靠在墙上,这一阵阵哭喊化作怒火充斥满整个胸膛。
这些畜生,竟然挨家挨户开始抓人,甚至连婴孩都不放过。
当年治病救人的天不欺在他们手中,居然成了绝命之地!
外面哭喊越来越近,一起传入陆安年耳朵的,还有阵阵谩骂:
“张猛,你这狗货,换了这身皮子,也还是下九流的货色!”
“妇孺都不放过,老子当年就该将你尿地里...”
“是不是老子没收拾你们,嘴巴贱的慌?”张猛将刀插入谩骂者嘴中,猛的一转,卷掉满口牙齿,鲜血裹着碎肉砸在地上,陆安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被吓的一个激灵。
“你们该庆幸,今日来的不是黑眼班头,不然有你们好受的!”张猛骂道。
床上的陆昂看出了陆安年异样,关切问道:
“安年,你怎么了?外面发生了何事?”
“爷爷,县衙疯了,在外头到处抓人!”
“他们现在连妇孺都不放过,那些被抓的乡邻正在骂着!”
“你可千万忍一忍不要出声,要是被抓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陆安年神色紧张,现在的他,并不是很想与县衙的人起正面冲突。
可张猛等人的脚步此时已然踏至门外!
“嘭嘭嘭!”
“开门!官府例行检查!”
陆安年干咽了两口唾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嘭嘭嘭!”
“娘的,又是一家不服管教的!”
“给我砸!”
那扇漏风多时的木门此时此刻变得摇摇欲坠。
不过三两下,张猛那张丑恶的肥脸便出现在陆安年眼前,见到陆安年的那一刻,他不由得怔了怔:
“怎么是你这晦气货?”
“叫你你为何不应?”
“我这不也是怕让差爷您听见晦气吗?”陆安年讪讪笑了笑。
“滚!别开口,满嘴尸气,离我远点!”张猛将陆安年蹬倒在地,眼神中带着厌弃转过身挥了挥手:
“咱们撤!”
“猛哥!这就撤了?这分明里面还躺着一个呢!”有人不解。
“猪一样的东西!这陆安年是咱蜉蝣县的搬尸匠,一身尸味,不知道染了多少病!偏又是个孝子!你给他爷爷抓了,小心他一头撞死在你家柱子上!”马四六瞪了眼那人,骂骂咧咧。
陆安年虽说被蹬了一脚,但是并不痛。
听到他们的这番对话,内心反倒有些暗自窃喜。
看样子,张猛是不打算在自己家抓人了。
可正当张猛打算离开的时候,异变突生。
那原本正在抽泣的妇人,一口咬在擒住她的胳膊上,在挣开后发了疯一般朝着陆安年家中冲去,口中竟然开始点名让陆昂救人!
她的整张脸被打得血肉模糊,却还是爆发出了莫大的力量,“噗通”一声跪倒下来:
“救命!求陆老爷救救我家孩子!”
“我知道您是咱蜉蝣县最大的善人!”
“医者仁心,你就忍心我那孩子被他们带走吗?”
陆安年瞳孔微缩,就连躺在床上的陆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贱人!你当老子们愿意来碰你们这晦气杂种?若非县老爷下令...再嚷,老子打死你!”张猛对着那名妇人又是几下狠手。
“杀,杀吧!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
“我,我,你放心,我会救...”陆昂瞪大双眼,行善至今,面对这样横行霸道的事情他心中总归有不忍。
“爷爷!”陆安年提高了声音,想要劝阻。
“安年!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一股不妙的预感在陆安年心头油然而生。
倔强又自诩风骨的爷爷,婴孩的啼哭,妇人的哭喊,无理的衙差,吃人的世道...
这些夹杂在一起,要出事!
陆安年赶紧站在几人中间,将陆昂护在身后。
“怎么?你莫不是想死?不要以为老子不敢动你们!”张猛怒吼道。
可陆昂面对衙差的喝问,原先病到弯曲的脊梁反倒挺了挺:
“朗朗乾坤,烧活人,抓婴孩!这些事人在做,天在看,诸位如此,就不怕天谴吗?”
“呵,天谴?老子不知道什么叫天谴,我只知道,抓一人,县老爷赏五两!怎么?天老爷能给我五两银子不成?”张猛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昂,态度轻蔑。
陆安年死死瞪着眼前之人,尽管蒙着麻面,却还是挡不住那丑恶的肥腻。
“五两,呵,区区五两!我给了便是!”
“只是希望几位今日可以善罢甘休。”因为愤恨,死寂的空气中甚至能听到陆昂咬牙的嘎吱声。
他在恨,恨蜉蝣县怎么会变成这番模样?
“放心,我等也不是不讲理的,大家见了银子自然收手。只是...你拿得出吗?”张猛笑得狰狞,好似吃定了陆昂取不出这五两银子。
天不欺落魄,仅存的父子二人只能住草屋,靠陆安年搬尸为生,这是蜉蝣县人尽皆知的事。
可结果并非如此,谁能料想眼前这名身形枯槁的男子竟从床下的布包中取出了最后几粒碎银。
陆昂举起颤抖的手,语气之中尽是悲愤:
“五两,你说过的,见了银子便收手。”
此时此刻,陆安年对眼前这个养育了自己多年的男人有了许多钦佩。
就连那些被抓的乡邻,眼中也多出了几分惊叹。
这笔银子的作用陆安年最清楚不过,这是昔年陆家落败时自己爷爷攒下的棺材钱,如今却就此交了出去。
但张猛依旧不愿就此罢手:
“我是说过这话,只不过你如今是在求我办事,求人办事便该有个求人办事的样子。”
“好处费总该再给点吧?不给也行,那倘若我现在改了主意要将你抓了去,你是否应该出份自己的买命钱?”
“再加十两,此事我便揭过了!”
家里哪里还有什么钱!
陆安年听到这话,瞬间气血上涌,将目光看向角落的柴刀,若是自己爷爷被带走,他不介意动刀子与他们拼命!
就连陆昂也瞪圆了双眼,张了张嘴,再也吐不出半个字眼,满目不可思议。
果然,与泼皮谋事,根本不可取。
“不愿意啊?行!”张猛点了点头,看向那一众被抓着的病患:
“那我便将他们一个个打死在你家门前!再将你带走,让你这亲生儿子将你活活烧死!遭瘟的老货,我让你管闲事!”
张猛说完,将孩子高高举起作势就要摔下,口里恶狠狠说着:
“若是不给银子,我第一个摔死的,就是这杂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张猛看来,陆昂能拿得出五两,就能拿得出十两,甚至二十两...
陆家既然抄家没抄干净,那留下的肯定不止五两,那么大产业,就算落魄如此,一定还有银子。
“我,我...我。。咳咳,我与你们拼了...将孩子还回来!”陆昂捂着心口,颤颤巍巍上前抢夺。
上阵父子兵。
此时此刻,陆安年再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三两步就拽上了张猛拿孩子的手。
张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尤其是陆安年,气力大的吓人。
这是他当捕头以来第一次权威受到挑战!
他的面子当值千金,绝对不能在这里没了!
“找死!老子他妈的杀了你们这两头畜生!”张猛怒急攻心,见拉不动陆安年,恶向胆边生,挣开陆昂,朝着他抬刀挥下。
“哗!”
陆昂苍老孱弱的身影倒在了雪地当中。
温热的血撒在陆安年脸上,就连恶徒张猛也吓傻了,顿时清醒过来。
下九流的行当,干了杀人的事,还被这么多人瞧着。
他是泼皮,不是江洋大盗,拿刀扯大旗也就是想敲敲竹杠。
不该杀人的!
可既然杀都杀了,杀的还是陆昂这种半只脚入土的东西!那自己便是无错的!
“活该!敢动我,那便该死!”
“你们瞧见没有?敢动我就是这番下场!”他朝着身后那些病患吼道,随后便赶着那一众人匆匆离去。
这么多人,只有马四六带着怜悯回头望了两眼。
寒风刺入胸膛,浇灭陆安年一腔怒火,如今的他只剩悲痛。
陆安年看着怀里的血人,泣不成声。
“安年...爷爷不好,是...爷爷连累你了!”
“若要行善,莫像爷爷一样...”
“那五两银子,其实...其实...并非爷爷的买棺银,而是留着为你置办亲事的,你别怪爷爷好吗?”
陆昂肚子上那层薄薄的皮被切开,肠子翻滚,血腥味弥漫在这片天地,约莫是很难救了。
“啊!”
“爷爷!”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陆安年双眼通红,喊叫声震天彻地,昔年救人无数的陆家在此时此刻竟然如此无助。
陆安年整个人好似被一双铁钳狠狠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
他一路走来吃糠咽菜,就为了爷爷能活!
这可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呜呜呜,我没亲人了!”
“为了救你的孩子!我爷爷没了!”他朝着幸存下来的妇人大喊,可她也只是抱着孩子,瘫倒在地上低垂着脑袋。
陆安年心里的恨,心里的怨,从来没这么浓郁过!
他攥紧了拳头,身上关窍发出“啪啦啪啦”的爆响。
如今的他有了力气,又无牵挂,便无需收敛!
杀!
凭什么,就凭手里的二尺柴刀。
那衙差是肉做的,县太爷是肉做的,仙师也应该是肉做的,一刀下去,都是要冒血的。
等安葬完爷爷,过完头七,等到白天,陆安年就去报仇。
先是衙差,他既然害得自己没家人,那他全家也别想有个活口!
接着便是赵金峰,他也该死,他家就在那,又有家丁,应该是要费把子力气。
陆安年在家缝了一夜陆昂的肚子,一针一线,针脚密密麻麻极其丑陋。
陆家祖传的医书上教习无数知识,却从未有人教他该怎么缝合爷爷的尸首。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陆安年才累得晕倒在地,沉沉睡去。
在梦中,陆安年见到了那幅暗黄色画卷,依旧迷雾缭绕。
陆安年运转丹田之气,朝着眼前打去,那万年不动的迷雾终于在此时,消散些许。
心心念念许久的《吐气法》下卷,跃然眼前。
在陆安年即将触摸到的那一刻,一道苍老玄奥的身影穿越无尽时空出现在陆安年身前,带着亲善的语气出声问道:
“孩子,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时候出现的?
陆安年大惊,整个胸膛就好像擂鼓一样,说不出的紧张激动。
自己识海里的秘密,到现在只有自己知道,他能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便非常有可能是这《人祖内经》的编撰者!
这位老者既然有本事能创造出这种无上法门,那肯定是有通天手段的,想到这,陆安年心中便对他多了几分恭敬:
“前辈但说无妨,只要能救活我爷爷,能救这蜉蝣县的百姓,您说什么我都答应。”
“只求前辈能将《人族内经》传授给我。”
“哈哈哈,我倒是没想过要你粉身碎骨,我只要你做一件事。”直到这时,陆安年终于看清了眼前老者的面容,一身粗布玄衣,脚踩麻鞋,花白的须发打结拖到地上。
并未想象中那番仙风道骨。
如若不说,没人会将他与《人祖内经》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说白了,他更像是一位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邋遢老翁,不过陆安年并没有因此看轻对方,心中那根弦反倒更加紧绷:
“前辈请说。”陆安年攥紧了拳头。
话本中曾经提到,会有修为高深的仙师在陨落之后保留自己的灵魂,寻找合适的肉身再次重生。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能救人,愿意付出一切。
可这位老者好像能看穿陆安年心思,瞬间就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这娃娃倒是可爱的紧,老夫并非要你这身子,夺舍这等小道我还不屑于用。你倒也不必紧张,我要交代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却也需要你想清楚再答应。”
“虽说易如反掌,却也有可能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老者这么说,陆安年目光坚定,重重点了点头。
这位老者在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缓缓说道:
“我要你前往太安城,拔出镇压在钦天监底下的镇国神器,改换人间。”
话音虽轻,却给予了陆安年莫大的震撼。
这叫不难?
太安城,钦天监,镇国神器!
这其中每一个拿出来,都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对于寻常百姓来讲,哪怕只是提起,都有可能招来大祸。
陆安年此生接触过最大的人物,就是蜉蝣县的县令赵金峰。
如今小小的一场鼠疫就能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更不用说那掌管天下仙师的钦天监,以及他从未听说过的镇国神器。
自己真的可以吗?
陆安年问自己。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就做好了决定。
人生百年,终究是黄土一抔,逃不过生老病死,现在不答应,等他年冥乡再见高堂的时候,他又怎么交代?
他现在答应了,那便证明自己努力争过气。
有时候人就是为了活这一口气。
为了这一口气,爷爷坚持平息鼠疫导致失去天不欺,为了这一口气,爷爷几乎丢了性命。
再回想到自己,不也为了这一口气拒绝焚烧活人吗?
想到这,陆安年高声答道:
“好!小子答应前辈,只要有一日我有幸踏入太安城,哪怕是用掉这条性命,我也一定会将那什么镇国神器拔出!”
陆安年生怕这位前辈看不到自己的决心,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将这句话吼出来的。
这位前辈先前就有吐气法相授,陆安年心中几乎要将他当做授业恩师看待,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可接下来老者的话再次让陆安年大吃一惊:
“那老夫虞轩辕在此谢过。”
“最后请容我多嘴一句,你,我,世间所有人,贩夫走卒也好,王公大臣也罢,咱们的命都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分。这世间多的是求死易,求活难的道理,以后轻贱自己的念头休要再有,也莫要去说。”
老者抬眉浅笑,身形消散。
只留下三个字:虞轩辕。
虞轩辕!
整个天下,哪怕是三岁稚童都曾听说过他的传说,如今出现在自己识海中,还跟自己道了声谢。
哪怕是梦,陆安年也觉得这辈子值了。
但那幅画卷上所展露的内容却告诉了陆安年,这一场不是梦!
一瞬间,穴位,病理,药材,针法...无一疏漏,悉数涌入陆安年脑中。
因为吐气法积压许久的灵气在此时翻腾,席卷,陆安年每一根经络都好像被无限捶打。
踩着淬体境的阶梯,陆安年修为步步登高。
爷爷有救了!
下篇《凝气篇》所展现出来,正是能医死人肉白骨的通天医术!
除此之外,陆安年得到了一个消息。
自己此生将不再受限百年光阴,修炼之路从此为他彻底打开。
大虞仙师吃香火,吸人血,延展寿数,俯瞰人间,从不带怜悯。
而陆安年要做的却恰恰相反,治病救人,医治这病入膏肓的天下,用脚去丈量人间,听万万黎庶的哭,看万万黎庶的笑。
他们的敬意与感激会化作一双有力的大手帮助自己一点一点拨开迷雾,以此参悟那张画卷中蕴含的无上机缘。
直到自己足以拔剑钦天监,足以与大虞所有仙师为敌。
陆安年再次睁眼,双瞳之中隐隐有淡金色不断闪烁,随之隐匿。
“这个天下原来这么大?”陆安年喃喃自语。
要说陆安年现在的状态,无非五个字:“顿觉天地宽。”
还没来得及感叹,陆安年见到天边逐渐泛出的鱼肚白后,赶忙施针。
现在的他,要平息鼠疫,要救活爷爷。
不是他想,而是他要!
他得去做,只有做了,才能完成那句诺言。
尽管那位老者并未用什么东西相要挟,但人家既然对自己有大恩,自己又出口答应,就不可反悔。
万幸没有耽搁太久,尸首也算完整。
只要在雄鸡啼晓前锁住生气,那一切就还来得及。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飘雪卷入屋内。
一夜未眠的陆安年依旧精神,这些曾经令他痛苦到绝望的风霜反倒觉得有些沁神。
命是保住了,但想彻底救活爷爷,还需要几味药材,自己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要是在元日之前找不齐合适的药材,爷爷的肉身会腐坏,生机也会散去,故而陆安年必须得抓紧时间。
当然,治病救人也不能耽误。
天不欺后屋还得去,那些病患绝不能落在其他人手里!
但平息这场鼠疫说到底还是要和赵金峰对抗,和坐镇蜉蝣县的仙师对抗,这一切都是要考虑的。
想到这,陆安年挎起药箱,在门外雪地上沉沉踩出了一条印子。
脚印沿着远方愈发模糊,但这一回,少年的脊梁却是坚挺了许多。
一夜过去,整个蜉蝣县的景象多了许多不同。
原先清冷的街道开始陆续出现小贩,不少关门许久的铺子终于开张起来,赌坊里传来熙熙攘攘的喊叫。
叫卖声夹杂着烟火气竟然将整个冬日烘托的有些暖意。
不少行人带着咳嗽行走在大街上,笑谈声不绝于耳。
可这些笑谈声真是带着善意,带着忠孝的笑谈吗?
......
“呵!老三!你怎的出来了?你也听说仙师要出手的消息了?”
“可不是吗?咱这双手早就痒了许久了。”
“昨夜衙差来我家抓人,你猜如何?我将家里那死老太婆乖乖送出,竟给了我银子!病了许久,又赖着不死,现在好了,官府下令,我也不用担心背上什么不孝的名声...”
“你早说如此,我一会便将我家那口子哄去!这几日她有些咳嗽,想来也是患病了的。不说了,玩两手?”
“玩!”
“走走走!”
......
陆安年将这一阵又一阵的议论听在耳中,微微蹙眉。
官府抓人,又用银子逼着百姓卖儿粜女,将家中亲人生生烧死。
不过短短一夜,整个蜉蝣县看着像是一番百废俱兴的模样,可在这背后,却是数不清的哀嚎。
今日的天不欺比之昨日,更是少了不少前来看诊的百姓,倒是多了几个衙差。
见到陆安年到来,马四六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将身子背了过去。
倒是张猛,身后牵着几人,神态多了几分嚣张,朝着陆安年嘘了几声口哨,便开口讥讽道:
“呦呵,这不是咱们的大孝子吗?怎的不去为陆昂那老死货守丧,倒来这天不欺了?怎么的?搬尸搬出瘾了?”
陆安年怒目瞪着张猛,并未理他。
“少说两句吧。”马四六生怕二人起了冲突,怯生劝阻。
“怕什么?我问过县老爷,以后若是还有这般不怕死的,甭管老还是小,一刀宰了便是。”
张猛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刀,带着几分自豪开口:
“像陆家这样的,老的是个一刀死的废物,若是小的敢跟我顶嘴,我也不介意送下去团聚。”
“丧门星的晦气玩意,装什么孝子贤孙?不还是为了搬尸那几个铜板乖乖来了?头七都不愿守的东西,背了个药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神医!我呸!”
陆安年原先不想继续与张猛计较,可这泼皮给了他几分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昨夜的仇没报,现在却又出言侮辱。
就算陆安年养气功夫再好,此时此刻也再也忍耐不住!
“信不信我现在废了你?”陆安年咬牙怒问。
“呵,不...”张猛嗤笑,后面那个信字还没说出口,陆安年的拳头早已夹杂着劲风轰到了张猛胸膛。
张猛身子瞬间倒飞除去,重重砸在地上,陷出一个浅坑。
“你,怎敢的?你敢袭击官差?你...你这是在对抗县衙!”张猛喷出一口鲜血,面带恐惧。
对抗县衙?
陆安年轻笑一声。
他要做的可不仅仅只是对抗县衙!
“你说我袭击官差?那我问你,你算哪门子官差?县老爷可有给你发一点凭证?”
“穿个捕头皮子还真想着自己是个东西了?”
面对张猛扣下的帽子,陆安年丝毫没有惧色。
衙差嘛,早些时候他便知道都是并未记录在册的一些人,并无官身。
加上如今鼠疫当道,他们做的又是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众人都是表面恭敬,背地里将他们视作干脏活的朝廷犬牙。
“大虞律令,子债父偿,那爷爷的仇也该是我这做儿子的来报。昨夜你杀我爷爷,今天你就别怪我陆安年心狠手辣!”
“事先说好,你的命我陆安年定下了,不日便来取走。”
陆安年几乎将牙齿咬碎。
可他再恨,面对张猛,还是没有下杀手。
随后陆安年朝着周围人低吼:
“我也不怕你们嚼舌根,我陆安年如今孑然一身,谁要敢惹我,我就先跟谁拼命!我不介意杀人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爷爷还没救,赵金峰背后的仙师还没露面,自己不好闹得太过火。
这话也只是威胁而已,但凡有点脑子的,不会想着招惹他这样一个亡命之徒!
可刚才这番话,却让围观的一众人等都展露出一丝惊怖的神色。
陆昂被张猛杀了!
这个消息丢出去后,整个药堂好似一口沸腾的油锅,瞬间闹腾起来:
“疯了!他真是疯了!虽说陆家落魄,但当时陆大夫可是救过不少人的命!”
“救过人怎么了?他不也同样医死了不少人吗?这场鼠疫都平息不了,沽名钓誉罢了。”
“可悲啊,没死在鼠疫,却死在了张猛这种泼皮的刀下。”
“往后的天不欺真成县衙的产业喽~”
......
这些议论之中,有惋惜,有不忿,有唏嘘,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猛躺在地上,再起不能,身子一抽一抽,嘴里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沫,颤颤巍巍吐出两个字:
“救我。”
陆安年没有搭理他,救治这样的人只会脏了自己修炼的路。
面对那些被栓着的病患,只是缓缓轻声开口说道:
“随我来。”
离开前,陆安年拍了拍自己药箱:
“今日起,我便决定为诸位看诊,要是有信得过我的,可来寻我,我分文不取。”
撂下这一句,陆安年才扬长而去。
直到后屋传来阵阵响动,周围看热闹的大夫才七手八脚上前观察起了张猛的伤势。
这天生神力的一击,竟让他们一时间忘记了陆安年只不过是个逆来顺受的搬尸匠而已。
到了后屋,陆安年生生扯烂了那些病人身上的枷锁。
见到四下没有他人,终于有胆大的夸赞道:
“陆公子,刚才那一拳打得解气!”
“像张猛这种畜生,早该千刀万剐了!”
“我等都是识相的,本就活不了多久,并不让你难做,知晓陆公子职责在身,只求你送我们下火坑前给咱们一个痛快。”
“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实在难受!”
“只可惜陆老爷~哎,节哀...”
这一次被送来的病患倒是不严重,较之上一批好上许多。
但越是这样,陆安年就越是觉得整个县衙烂到了泥里。
为了凑人数,其中不少人染的鼠疫并不严重,却被威逼着到了这里。
“是啊,只是可惜陆老爷这么好的人,竟然被张猛那恶徒害死。”
“不过我等今日也见到了陆公子天生神力,想来你一定有法子中兴陆家,为陆老爷报仇的!”
说起陆昂时,不少人都流下了泪水。
昔年陆昂的恩惠救过不少人,只是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他们在天不欺被夺走后也都是敢怒不敢言,现在生死关头,或是心中最后一根弦崩断,或是不想死,各种原因交杂,纷纷哭成了一团。
这些人竟然将自己当成了天生神力,陆安年松了口气,也省得自己找借口了,现在的他还不想暴露能修炼的事情。
“陆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陆安年回道。
“既然您是天生神力,为何还要来做搬尸这等活计?你刚才给张猛的那一下我等都看得出来,哪怕是去州里那些有名有姓的镖局,都能换份不错的差事。”
这番话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疑惑。
陆安年拖了拖板车,面不改色开口说道:
“都上车吧。”
“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天不欺的后屋不是说话的地方,想解释,想救人,都不该在这里。
陆安年拖着板车,脚下步子踏的飞快。车辙压着积雪发出沙沙的响动,六里地的路,片刻功夫陆安年便走完了。
张猛被救起后第一句话,便是骂了句天杀的陆安年,随后扯着嗓子开口:
“救人,救人,一个搬尸的破落户,老子就不信谁敢找他治病?”
“哼,也不怕染了一身尸气,阎王催命催得更急。”
“马四六!你这几日给我盯紧点,若是真有不开眼的寻他诊治,你便提刀赶走。”
此时的马四六还在回忆刚才陆安年的那一拳,听到张猛叫他,当即回过了神:
“啊,这,大家乡里乡亲的,不太好吧?”
“狗玩意,你手里有刀你怕鸡毛?你打不过陆安年,你还治不了那些病秧子?”
“嗯,嗯,我知道了。”马四六哼唧道。
“知道还不快去?”张猛骂骂咧咧。
马四六这才在口鼻上蒙了麻布,提着刀,晃晃悠悠离开屋子,朝着埋尸场走去,嘴里仍旧骂个不停:
“没用的玩意,自己得罪了陆安年,还让老子找他晦气?”
“人家现在没一点牵挂,也不会用屁股想想杀了他爷爷会怎样?”
“真当说杀你是闹着玩呢?”
“埋尸场那晦气地,罢了罢了,远处瞧两眼...”
另一头的埋尸场内,陆安年停下板车。
被他瞒着救下的人纷纷在暗处探出了脑袋:
“陆公子来了!”
一句高声招呼,几人听到后便围了上来。
夜里一场寒冷,那些被陆安年救下的乡邻之中有不少都没挺过这关,其中就有为陆安年揭露真相的那名老者在不久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余下来的人中,王喜婆奄奄一息,眼看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还有几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都是强撑着来跟陆安年问好的。
“这...我记得你们,你们不是该被烧死了吗?”
“是啊,我亲眼见着张猛,还有马四六等人将你们送去天不欺的后屋,陆公子拽着拖车...”
话到此时,便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在短暂的噤声后显露出一副震惊模样:
“陆公子原是将你们藏起来了!”
“竟然如此高义!”
在他们看来,身旁这个身世凄惨的少年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赴留在天不欺,就只是为了救人。
“是陆公子救了我们,让我们免受被活活烧死的苦楚!”
“哎,真没想到咱大家伙真到这时候,还都是怕死的。”
“可不是嘛,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哪怕病到烂了身子,咱也想着能赖一天是一天。”
“只是最后不能回报,却还要劳烦陆公子为我等收尸了。”
这些话中充斥着酸涩与无奈,还有止不住的喘息与咳嗽。
患难见真情,陆安年相信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是真心想要报恩的,他没有回答,一边听着他们的交谈,一边俯身收拾起了自己的药箱:
“大家的后事还是该由自己置办,我可没那闲功夫。”
“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有套针法,或是能将各位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句话一出来,耳畔呼呼刮了一夜的风都好似静了下来。
“陆公子所言当真?”
没人相信他。
尽管陆安年心肠再好,但老子做不成的事情,他小子能做到吗?
绝对不可能!
陆安年点了点头:
“谁想先来试试?”
在短暂的面面相觑后,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让老身先试试。”
“咳咳,反正是将死的人了,被陆公子扎上两针又能如何?”
“若是陆公子真能在老身这幅残躯上学到些什么,我死也值得!”
说话的人,正是王喜婆。
“我相信陆公子的为人,也相信陆家的医术!”
“不让陆公子试试,咳咳...难道躺在这埋尸场等死不成?”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王喜婆。
在周围人的搀扶下,王喜婆缓步上前平躺在板车上,陆安年靠近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腥臭,那是伤口上的腐肉所散出的味道。
她的病已然拖到了凡人手段救无可救的地步,身上不少地方早已溃烂,若非天寒地冻,怕是早已生虫。
望闻问切四大步骤陆安年一点没落。
在陆安年搭上王喜婆手腕的那一刻起,她浑身经络仿佛跃然眼前。
周身窍穴的疏或是堵,筋脉的断或是顺,陆安年一看便知,接着便是引气入体,再将病灶一丝一缕拔出。
这就是《人族内经》的玄妙所在!
在陆安年针法的作用下,萦绕在王喜婆体内的死气开始疯狂乱窜,在拔针的那一刻,乌黑色的血汩汩流出,而后是阵阵黑气,犹如遭了滚油泼贱的细蛇四处逃窜。
紧接着,陆安年感觉有一道灵气钻入脑海,用一种微小到难以感知的力量朝着那团迷雾冲去。
成了!
“王喜婆,你感觉如何?”
王喜婆起身,呼哧呼哧粗喘了两口,将心情平复一番后开口赞扬:
“神了,陆公子真是神了!疼痛竟减轻了许多,也不是那么想咳嗽了!”
“莫非老身不用死了?”
语气之中的激动溢于言表。
陆安年点了点头,语气平静:
“治病的法子是无错的,不过还需要扎上一段时间,接下来最难的便是恢复。”
“在这埋尸场总归不是办法,你现在的身子骨要是再受个风寒,又吃不上什么东西,迟早得垮。”
“还有身上烂掉的伤口,来日我寻把刀来,将你腐肉刮去。”
面对新燃起的希望,众人好像抓到了北地荒漠的枯草,不管有无汁水,先尝了再说。
他们并没有因为陆安年的这番话而有什么不满或是沮丧。
“无妨,既然陆公子给了我这一份希望,那我便会想尽一切法子活下去。”王喜婆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陆安年听到这话,双眼之中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开口说道:
“还有谁想试上一试的?”
见陆安年如此好心,围着的众人纷纷争相上前,在他们看来,只要躺上这一架板车,便能活。
户籍册子上,县太爷朱笔随意一划,就将他们在这世上的证据抹了去,从此他们便是流民
几番救治下来,就算是陆安年也不免有些出汗。
引气入体,拔出病灶,同样需要精力,甚至比不少气力活所要耗费的都大。
但好在这番陆安年收获不小,算不上亏本。
“陆公子大恩大德,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报答!”
“是啊,以后陆公子凡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陆安年将银针消毒,收起,挎起药箱,刚想拒绝,却又想到家中还未醒来的爷爷,便开口说道:
“若是各位有心,在寻找吃食的时候顺便为我采几味药材。”
陆安年一边说着,一边取了纸笔,将这些药材画出,传递下去:
“这些药材在冬日也有生长...”
最后剩下的三位药草倒是让陆安年犯了难:
“苦心草,活血藤,马蹄莲。
根据陆家祖传的医书记载,这些可都是长在凶险之地的东西啊。
一般来说,越是凶险的地界,灵气越是充裕,阴阳相抱,亘古以来就有的道理。
整个蜉蝣县唯一能称得上凶地的,便是青蟒山了。
陆安年心中虽有忐忑,但还是决定冒险试上一试!
时间不多,这几日爷爷的尸首已然开始出现异味,不能再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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