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陆公子!求你救我!”
“我,还有我!”
“陆公子,我当初骂的最少,收的也最少!先救我...”
当陆安年答应出手为王喜婆施针的那一刻,有三五人开腔苦求,入目可怜,入心可恨。
人就是如此,陆家风光,陆家落败,他们不会看在眼里。
哪怕是这场触之即死的鼠疫,在这些人眼中,也都是带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只有要被推进坑里烧成炭了,他们才会想到陆昂的好,才会反省自己的错。
他们甚至不会反省,他们只是不想死,所以一个个后悔了。
“我陆安年今日救人,只为良心不为寻仇。你们慢慢说,也不急。”
这话陆安年几乎是鼓足了勇气说出来的。
若非因为修习那门吐气法而攒了不少精气神,如今怕是早已两眼发黑,一病不起。
话音落地,陆安年觉得整个屋子都好似安静了下来,只剩耳畔不停的嗡鸣与自己的呼吸。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除了陆安年,没有人知道他做出施针救人这个决定时,有多苦。
寻仇一事,陆安年承认自己在那时巴不得提着柴刀,将赵金峰从头到尾劈开。
但转念一想,他若真匹夫一怒,杀了赵金峰又如何?
大虞朝廷势必会对他穷追不舍,到时候连累爷爷,那该多不值当。
仇得报,人得杀,但不是现在。
王喜婆平躺在地,陆安年一边听着众人讲述,一边施针。
当那一缕缕莫名的气团游遍四肢百骸后,他觉得自己手脚也变快了许多。
“除去我与老孙头,当年拉陆家下水,光老身知晓的,便至少有一百余人。”
“或是收了银子,或是被许了好处。”
只有一百多人?
但陆安年仍然清晰记得当天不欺被收走时,好似有千百个人在谩骂他陆家,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后来这些人都死了,胸膛破了个稀巴烂。”
几针下来,王喜婆的脸上终于浮现些许血色。
“你与我说这些,不怕赵金峰找你家麻烦?”
“陆公子不计前嫌,您的恩情老身以死相报都不为过...”
“如今死到临头,老身也不该继续糊涂下去。”
王喜婆的眼角也终于眼泪决堤。
那些受了陆安年恩惠的病人也发出阵阵抽泣。
能被送来这里的,无一不是孤苦伶仃的孤寡,或是家里子女不孝的,看到陆安年这般耐心,纷纷垂下两行浊泪。
如果陆安年是自己家的孩子那该多好!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却被害来做个搬尸匠。
这县衙真不是人,还有害陆家的那些长舌狗!
陆安年陆续将针施完,看向窗外天色不早,将重症的以及早就咽了气的尽数拉上拖车。
整个蜉蝣县没人会找这个晦气去检查陆安年的车驾。
沉重的板车在雪地上压出道道车辙。
离了天不欺,往北再走六里地便是整个蜉蝣县的埋尸场,埋尸地背靠深山,名为“青蟒山。”山中毒瘴萦绕,传闻有食人巨蟒出没。
怕的人多了,便不会来这。
陆安年每日工作皆是如此,从药堂到埋尸场,从埋尸场到家。
张跛子那头驴早已被陆安年卖掉。
当时没了驴子,张跛子便靠着卖柴为生。
最后被县衙的班头黑眼失手打死,原因无他,只因为老人献不出五个铜板早饭钱。
陆安年卖了驴子收了副棺木,还未来得及置办后事,张大爷尸首便被黑眼拿去喂了县衙的狗。
整个蜉蝣县许多人是不配被记住名字的,正如这跛腿的张大爷,若非来天不欺治过病,陆安年也不知道他叫张福全。
他的死就像一滴水落入一滴水,陆安年没了驴子,依旧周而复始拖着板车,直到大半年后的今日,他身后的板车上才多了些许生气。
可陆安年仍旧时不时想起张福全那日咧着大黄牙笑道:
“如何啊陆公子?现如今,你那满腹经纶不如老汉这头驴子实在吧?”
将火油一桶桶倒入坑中,将尸首烧毁后,陆安年又来回拉了几波。
回去路上又绕了段路,这才将那些重症病人安顿下来。
“你们在这不要胡乱走动,随意寻些野菜吃,是死是活,我且不管你们。若被别人发现,便是立马被烧死的下场。”
“可听到了?”
陆安年正色开口说道。
他年方十六,但在众人眼里,却再没将他当做孩童看待。
婴孩胳膊一样粗的麻绳挂在陆安年脖颈上,如今的他,多了不少气力,一边拖行,一边说话丝毫不受影响。
“听到了~”一阵阵应答声有气无力响应着陆安年的命令。
直到空中泛起墨色与星点,陆安年才朝着家中走去。
今日他觉得身子有些不一样,他或许有希望能拨开更多脑中迷雾。
想到这,陆安年脚步不由加快许多。
回到家中,陆昂咳嗽依旧,烂絮被子上撒着星点殷红。
陆安年见到这番景象,心头一紧。
看样子,病魔已然入了老人家的肺腑。
爷爷经营天不欺,给予他十六年无忧光阴,教授他做人的道理,自己这个做孙子的,断然不能不孝!
如今的陆昂不止是咳,连带着还有阵阵粗喘,犹如村口铁匠的鼓风箱一般,嗓子眼里发出难听的“呼哧呼哧”声。
陆安年依旧像以往那样,煎药,施针。
自从陆昂病后,他又重新拾起了曾经最为厌恶的医书,盼望从中找到平息这场鼠疫的办法。
如今得知这一切是县衙所为,他仍旧没有放弃,心中的念头却愈发坚定。
针法也好,对药材的理解也罢,在这段时间内,陆安年得到了不少锻炼。
越是不让他救,他越要救!
他相信,只要爷爷撑住,就一定能有法子救好!
“安年,你可有打听到?咱们蜉蝣县的仙师是否愿意出手啊?”
“当初天不欺未能治好鼠疫,导致泛滥成灾,哎,我陆昂当是第一罪人...”
“如今...咳咳...病成这番模样,也是活该的。只是连累了你...”
陆昂喘着大气,叹息许久。
陆安年攥紧拳头,暗地里也是一番天人交战!
白天所知道的事情,他该不该告诉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