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铁锹,艰难地、如同一个虔诚的朝圣者般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裂纹和深褐色老年斑的手,像考古学家对待千年遗珍般,小心翼翼地拂去覆盖其上的泥土。
一个锈迹斑斑、几乎被岁月腐蚀得面目全非的铁盒显露出来,盒盖上,当年供销社特有的红色五角星标记早已斑驳黯淡,如同一个被遗忘时代的、模糊的胎记。
父亲捧着那个沾满新鲜泥土的铁盒,如同捧着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神情庄重肃穆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交接仪式。
他蹒跚地走回我面前,每一步都踏在时间的断层上。
他粗糙的手指在锈蚀的盒盖上摩挲着,像是在感受其下封印的灵魂脉动,然后才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打开了那锈死的搭扣。
盒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厚厚一沓泛黄、脆弱、边缘卷曲破损的纸片——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烙印着父亲工整字迹的“债单”!
它们被仔细地叠放着,积累了厚厚的、如同墓土般的岁月尘埃。
父亲颤抖着手,如同翻阅一部记载着救赎与背叛的古老羊皮卷,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抽出最上面那张最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纸片,递到我面前,如同递过一把开启他灵魂密室的钥匙。
那张纸的边缘已被时光和湿气啃噬得如同锯齿,脆弱得仿佛承载不了任何重量。
上面,父亲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依然清晰,如同刻在石头上的铭文:“林冬生,1988年秋,学费叁佰元整。
(家境赤贫如洗,父母面朝黄土,学费重如泰山。
)”然而,就在这张“债单”的下方,在父亲冰冷记录的备注旁边,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笔迹!
那笔迹稚嫩、笨拙,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用力、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泣血般的执念:“张老师恩情比天高!
比海深!
此债无期,砸锅卖铁,做牛做马,此生必还!
林冬生,1990年秋。”
在日期下面,还用铅笔极其用心地、带着孩童的笨拙和无比的赤诚,画着一个大大的、线条歪扭却洋溢着无比感激和希望的笑脸。
那个笑脸,在泛黄脆弱、承载着无尽苦难的纸页上,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