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推车金属轮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那声音不是滑行,而是一种钝器在灵魂骨膜上的反复刮擦。
父亲躺在白布下面,薄得像一片被遗忘在旧书页里、吸饱了时光墨汁而变得透明脆弱的蝉翼。
白布勾勒出的轮廓,清晰得残忍,每一处凹陷与突起都在无声控诉着生命被彻底抽离后的虚空。
我僵立在走廊尽头渗骨的阴影里,视线被那辆滑向幽暗甬道的推车死死盯住。
甬道深处,仿佛一张吞噬所有光与热的巨口。
一股巨大的、粘稠的虚空感瞬间攫住了胸腔,心脏像被一只冰铸的、布满倒刺的手攥紧、拧绞,又猛地松开,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空落落的疼。
父亲的书房——那座由泛黄试卷、磨损教参和尘土构筑的迷宫堡垒——此刻在脑海中轰然坍塌,尘埃弥漫,呛入肺腑的,是知识腐朽后混合着生命终章的、令人窒息的苦杏仁味。
角落那只蒙尘的旧皮箱,牛皮面上龟裂的纹路深如大地的伤口,蜿蜒如父亲一生未愈的隐痛。
它沉默地蹲踞着,守着一座用时间封存的、关于牺牲与误解的陵墓。
搭扣生涩的开启声,像撬开一具尘封的棺椁。
里面,静卧着一本深蓝色硬壳账簿,封皮褪色泛白,“债录”二字却墨色如漆,笔锋如刀,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庄严,要将这两个字刻进永恒。
指尖触碰封面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翻开书页,纸张脆弱的呻吟声在死寂中放大。
内页,密密麻麻,全是父亲一丝不苟、如同印刷体般工整的字迹,每一个数字,每一个名字,都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数学教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精确与冰冷:“1988年秋,林冬生,学费叁佰元整。
(家境赤贫如洗,父母面朝黄土,学费重如泰山。
)” “1992年夏,李建军,家屋修缮款伍佰元整。
(暴雨如注,土墙倾颓如泣,妻病子幼,天地无依。
)” “1997年冬,赵春燕,医药费壹仟贰佰元整。
(其夫魂断黑矿,孤儿寡母,高烧灼命,死神镰影已悬。
)” …… “2005年,张远航(吾子),大学首年生活费及学费,共计捌仟元整。
(其母积蓄竭泽,吾薪薄如纸,预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