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上海最精明的掮客。
它从不公平地落下,在陆家嘴那些高耸入云、光鲜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只留下转瞬即逝的湿痕,然后便顺着造价不菲的排水系统,无声无息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当它落到地面,汇入这外环以外、地铁终点站旁拥挤逼仄的巷弄里,就成了另一副面孔。
浑浊的泥水恣意流淌,裹挟着隔夜的菜叶和廉价的塑料袋,在低洼处积成肮脏的水塘,散发着沉闷而潮湿的腐烂气味,顽固地浸泡着一切——坑洼的路面,斑驳脱落的墙皮,还有我脚上这双磨薄了底的旧皮鞋。
我缩在巷口一个勉强能遮住上半身的雨棚下,雨水依旧冰冷地砸在肩头,渗进那件穿了三年、洗得发硬的西装外套里。
劣质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中映着我发僵的脸。
母亲的声音仿佛带着电流的杂音,穿透雨幕,直刺耳膜:“小渊啊……你爸的药,这个月又涨了五十块……那边厂里,催得急,说是再拖……”屏幕的光晕里,一行数字跳动着,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又残酷。
我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凸起的骨节在薄薄的皮肤下格外分明。
巷子深处飘来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味,混合着隔壁人家炒菜的廉价油烟,和这雨水浸泡的垃圾气味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堵在胸口,闷得人喘不过气。
抬眼望去,隔着密集的雨帘,城市的另一边。
那些矗立在黄浦江畔的钢铁丛林,东方明珠塔、上海中心、环球金融中心……它们通体被昂贵的灯光包裹,勾勒出傲慢而锐利的轮廓,像无数柄刺破雨夜的冰冷利剑。
霓虹的光晕在湿润的空气里晕染开,一片迷离的、不真实的浮华。
那片光海,遥远得如同另一个宇宙。
我脚下这片泥泞,和那片光芒万丈的冰冷丛林,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深渊彻底割裂。
雨更大了。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把手机塞回口袋,那点微弱的光立刻被黑暗吞噬。
然后,我低着头,像一枚被射出的、没有退路的箭,一头扎进倾盆而下的雨幕里。
---国金中心二期,六十八层。
恒信对冲基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经过精密过滤的洁净气味,冰冷、干燥,混合着顶级咖啡豆的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