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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发表时间: 2025-06-09

破晓时分,石盘村被一层稀薄的、带着砭骨寒意的灰白色雾气笼罩。昨夜的暴雨洗刷过天空,留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澄澈,却洗不掉这片土地的贫瘠与沉重。湿漉漉的泥地尚未干透,踩上去依旧黏腻冰冷。林涛推开村部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比屋内更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湿的旧军大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腐败的气息,灌入肺腑,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也让他肩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变得无比清晰。昨夜破屋灯下那只风雨飘摇中奋力向上的蜘蛛,煤油灯昏黄光晕里力透纸背写下的决心,都化作了此刻胸腔里一股滚烫的、亟待行动的力量。他腋下紧紧夹着那本被泥水浸透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规划》笔记本,还有一本崭新的、封面印着“石盘村精准帮扶入户调查表”的册子。这册子,就是他今天战斗的武器,是他叩开这扇名为“贫困”的厚重之门的钥匙。

目标明确——村西头,张桂兰家。那个在风雨飘摇中呻吟、随时可能吞噬一条生命的危房,如同插在石盘村贫瘠心脏上的一根毒刺,也如同悬在他林涛心头的一把利剑。拔掉这根刺,移开这把剑,刻不容缓!

他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西走去。村道上几乎不见人影,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夹着尾巴,警惕而麻木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缩回低矮的柴垛阴影里。几缕惨淡的炊烟,从几户人家的屋顶有气无力地升起,很快被冰冷的雾气吞噬。整个村子,依旧沉浸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带着宿命般疲惫的沉寂里。昨夜的喧嚣与惊险,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醒来后,一切又归于令人窒息的“常态”。

张桂兰家的轮廓在稀薄的晨雾中渐渐清晰。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村西边缘,紧挨着湿漉漉、沉默如巨兽的山体。那一道昨夜被雨水冲刷得更加狰狞的巨大裂缝,像一道丑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斜斜地贯穿了房屋的后墙。墙体向外鼓胀的弧度触目惊心,仿佛一个饱受折磨的巨人痛苦地弓起了脊背,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塌。几块松动的土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低矮的院墙早已坍塌大半,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如同被啃噬过的骨架。院内,泥泞混杂着枯枝败叶,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林涛的心猛地揪紧了。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随时可能崩塌的墙体,来到那扇朽烂不堪的门板前。门板上油漆剥落殆尽,露出灰白腐朽的木纹,布满虫蛀的小孔。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木面,犹豫了一下。是直接推门?还是先敲门?万一惊动了里面脆弱的平衡……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声音,骤然从门板后传来!声音嘶哑、气短,充满了无法排遣的痛苦和一种濒临油尽灯枯的虚弱。

这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林涛的犹豫!他不再迟疑,用力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

“吱嘎——嘎——”刺耳腐朽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清晨里异常瘆人。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潮湿霉味、陈年尘土、草药苦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衰老和病痛的浑浊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冷的裹尸布,猛地扑面而来,狠狠地缠住了林涛的口鼻!他眼前一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扶住同样朽烂的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屋顶几处破洞漏下的几束惨淡的灰白光线,如同探照灯般斜斜地刺入浓稠的黑暗,照亮空气中无数疯狂舞动的、冰冷的尘埃。这些光柱,非但没有带来光明,反而将屋内的破败与绝望映照得更加触目惊心。

林涛花了足足十几秒钟,才勉强适应了屋内的昏暗。目光所及,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揉搓,然后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家徒四壁”——这个成语,此刻在他眼前展现出了最残酷、最直观的诠释。

墙角堆着几捆干枯的、散发着霉味的柴草。一张三条腿的破木桌,第四条腿用几块歪歪扭扭的石头垫着,桌面布满油污和裂纹。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孤零零地放在桌上,里面残留着一点灰褐色的、糊状的、冰冷的东西——大概是昨晚剩下的玉米糊糊?除此之外,再无长物!没有柜子,没有凳子,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床!

林涛的目光最终凝固在屋子最深处、靠近那堵危墙的角落。那里,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同样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一床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絮,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胡乱地堆在干草上。而棉絮之下,蜷缩着一个几乎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瘦小身影。

张桂兰。

她整个人几乎埋在那堆破絮里,只露出一个花白、稀疏、如同被风吹乱的枯草般的头顶,和半张深陷在破絮中的侧脸。那张脸,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和枯槁。皮肤松弛下垂,布满深如沟壑的皱纹,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颧骨。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她紧闭着双眼,眉头因剧烈的咳嗽而痛苦地紧锁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让那具枯瘦的身体在破絮下剧烈地颤抖、起伏,仿佛随时会散架。

一阵寒风,不知从墙体的哪道裂缝里钻了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浮尘,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屋内本就刺骨的寒气,瞬间又加重了几分,带着獠牙,啃噬着林涛暴露在外的皮肤。他下意识地裹紧大衣,目光却死死地盯在张桂兰身上那堆单薄的破絮——那根本不足以称之为“被褥”的东西!她是怎么熬过昨夜那场透骨寒雨的?又是怎么在这冰窟般的屋子里,熬过无数个比昨夜更冷的寒冬?!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猛地冲上林涛的喉咙,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曾在文件上看到过“极端贫困”、“危房户”、“五保老人”这些冰冷的词汇,也曾自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这活生生的、令人窒息的现实,比任何数据和描述都更具冲击力,都更残酷百倍!这哪里是 “2不愁.3保障”政策覆盖下的角落?这分明是被遗忘在时代洪流之外的、绝望的深渊!

“张奶奶?”林涛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位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老人,也生怕自己沉重的脚步震动了这栋危如累卵的房子。

蜷缩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更加猛烈的咳嗽爆发出来,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半晌,咳嗽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张桂兰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从那堆破絮里抬起了头。

当她的脸完全转向林涛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无底的、干涸的枯井,浑浊的眼珠蒙着一层灰翳,茫然地、毫无焦距地在昏暗的光线中徒劳地搜寻着。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生气,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虚无的茫然和一种被漫长苦难彻底磨平了棱角的麻木。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石头,一阵风,一件与她的世界毫无关联的物品。

林涛在她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他清晰地看到了老人脸上每一道刀刻般的皱纹里深藏的污垢,看到了她枯瘦脖颈上松弛下垂的皮肤,看到了她单薄衣衫下嶙峋凸起的肩胛骨。寒意,如同毒蛇,顺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上。

“张奶奶,我是林涛,党派来的,新来的第一书记。”他尽量放柔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来看您了。”

“党……?”张桂兰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音节,如同枯叶在风中摩擦。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这个字眼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天际的星辰。

林涛的心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落在老人露在破絮外的一只手上。那只手,枯瘦如柴,皮肤如同揉皱后又被风干的褐色纸张,紧紧包裹着细小的骨节。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在手背上狰狞地凸起。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此刻,这只手正无意识地、微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病痛的折磨。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林涛。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温热的手掌,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覆盖在了老人那只冰冷、枯槁、颤抖的手上!

指尖触碰的刹那!

一股刺骨的冰凉,如同电流般瞬间从林涛的指尖窜遍全身!那不是普通的寒冷,那是深埋骨髓、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阴冷!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前残存的最后一丝微温都无法抵御的酷寒!是几十年贫病交加、孤苦无依所沉淀下来的绝望温度!

林涛的手猛地一颤,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地握紧了那只枯手!用自己的体温,笨拙而执拗地,试图去温暖那块冰冷的“石头”!他清晰地感受到那枯瘦手背上嶙峋的骨节,感受到皮肤下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脉搏跳动。这微弱的跳动,是生命最后的倔强!

“张奶奶!”林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承诺的沉重,在冰冷死寂的屋子里响起,字字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激起一丝微澜,“您受苦了!党和政府,没有忘记您!我们驻村工作队来了,就是要帮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这是中央的方针!是党的承诺!您放心,您这房子,不能再住了!太危险!‘住房安全有保障’,是脱贫攻坚的硬杠杠!我林涛向您保证,一定尽快让您搬进安全、暖和的新房子!一定!”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破败的空间里回荡,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这吼声,既是对老人的承诺,也是对自己初来乍到所遭遇的冷漠、敷衍和巨大困境的宣战!他要打破这死寂!要唤醒这麻木!要用最直接、最滚烫的行动,告诉这位被遗忘在角落的老人:党和政府的阳光,终将照进这最深的寒窑!

张桂兰那空洞麻木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死寂的深潭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她的嘴唇又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浑浊的目光似乎第一次有了聚焦的迹象,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挪动,最终落在了林涛那张年轻、急切、写满真诚和决绝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茫然和麻木。里面似乎混杂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极其微弱的疑惑,还有一丝……被冰封了太久太久、几乎连她自己都已遗忘的、名为“希望”的火种,正被那只紧握着她冰冷枯手的热掌,笨拙而执拗地,试图重新点燃!

林涛捕捉到了这微弱的变化!心头一阵狂跳!他立刻从腋下拿出那本崭新的《精准帮扶入户调查表》,翻开,又掏出笔。动作因为激动而有些笨拙。

“张奶奶,您别怕!现在,您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咱们登记一下。‘精准到户,精准到人’!您的情况,国家有政策!有五保供养金!有危房改造补助!有医疗救助!我们帮您申请!”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那些政策的光和热,已经穿透了这冰冷的墙壁。

他一边询问,一边飞快地在调查表上记录:

“姓名:张桂兰。年龄:约78岁(老人记不清)。”

“家庭人口:1人。五保户。”

“住房情况:极度危险D级危房!墙体开裂严重,结构失稳,随时有倒塌风险!无任何安全设施!”

“健康状况:极差!严重慢性支气管炎?营养不良?需紧急送医检查!”

“收入来源:无劳动能力。仅靠微薄五保金(疑似未足额发放?需核查!)”

“主要困难:生命安全隐患!基本医疗保障缺失!生活起居无人照料!取暖御寒严重不足!”

每一个字落笔,都像刻在石头上一样用力!每一个问号后面,都燃烧着他急迫的焦灼和必须解决的决心!他详细记录着屋内的景象:地上的破草堆,那堆无法御寒的破絮,桌上那只豁口的碗和冰冷的残糊……他用笔尖,为这令人窒息的贫困,做最原始、最直接的画像!

“张奶奶,您放心!这房子,绝不能住了!我马上联系乡里,争取危房改造或者易地搬迁指标!您这身体,必须去医院看看!‘基本医疗有保障’!费用您不用担心,有医保兜底!”林涛合上调查表,语气斩钉截铁。他感到自己握着的枯手,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那微弱的脉搏,仿佛也跳动得有力了一丝。

就在他心中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暖意时——

“哟!林书记!这么早就来体察民情啦?辛苦辛苦!”

一个带着明显夸张、油滑腔调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凝重。

林涛心头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王会计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裹着一件半新的藏蓝色棉袄,双手拢在袖子里,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皮笑肉不笑的“热情”。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藏在暗处的老鼠,滴溜溜地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扫过林涛紧握着张桂兰的手,最后定格在林涛手中那本摊开的调查表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警惕、审视和不以为然的复杂光芒。

“张老婆子,林书记来看你,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王会计踱着方步走进来,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熟稔,“林书记,您别太担心。这老婆子命硬着呢!这房子,看着是吓人,可多少年了,不也这么过来了?危房改造?唉,指标紧啊!年年都排队!乡里也有乡里的难处,僧多粥少嘛!您刚来,不了解情况,这事啊,急不得,得慢慢‘研究研究’……”

又是“研究研究”!

这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林涛心头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枯手,在听到王会计声音的瞬间,又变得僵硬冰冷起来。张桂兰眼中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光亮,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随即迅速地暗淡下去,重新被更深的麻木和一种认命般的沉寂所覆盖。

林涛霍然站起身!

清晨惨淡的光线,穿过屋顶的破洞,斜斜地打在他身上。他紧握着那本承载着张桂兰最后希望的调查表,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军大衣下摆沾满了地上的泥污。他挺直脊梁,像一杆标枪般立在昏暗破败的屋子中央,目光如炬,直视着王会计那张写满世故和颓诪的脸!

“研究研究?!”林涛的声音不高,却像闷雷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滚动,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王会计!张奶奶这房子,是‘看着吓人’吗?!是‘慢慢研究’的事吗?!这是人命关天!是随时可能发生的血淋淋的事故!是‘住房安全有保障’这条铁底线的失守!”

他猛地扬起手中的调查表,纸张在昏暗的光线中发出哗啦的声响:“这上面每一个字,都是现状!都是刻不容缓必须解决的问题!‘精准到户,精准到人’!张奶奶的情况,符合最高优先级的危房改造或易地搬迁政策!指标紧?我去跑!乡里有难处?我去沟通!但‘研究研究’这种话,绝不能再成为漠视群众生命安全的挡箭牌!”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蜷缩在破絮中、眼神重归死寂的张桂兰,胸口剧烈起伏:“今天,现在,我以石盘村第一书记的名义要求:第一,立刻安排人员,协助张奶奶暂时转移到安全的住所,哪怕先搬到村部我那间破屋!第二,立刻联系乡卫生院,派医生下来给张奶奶做全面检查!费用问题,按政策走,我负责协调!第三,这份调查报告,我会立刻上报县脱贫攻坚指挥部,同时亲自去跑危房改造指标!三天!给我三天时间,我拿不到初步解决方案,我林涛,自动辞职!”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如同战鼓擂响,震得整个破屋嗡嗡作响!王会计脸上那点虚伪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拢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林涛那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目光逼视下,最终只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林书记,这…这…”

林涛不再看他。他重新蹲下身,再次紧紧握住张桂兰那只冰冷枯槁的手。这一次,他的掌心更加滚烫,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度。

“张奶奶,”他直视着老人那双重新变得茫然的枯井般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您听到了吗?党没有忘记您!政策没有忘记您!我林涛,更没有忘记您!‘一个都不能少’!您这新房子,我给您立下军令状!您这病,咱一定治好!这冷炕头,咱一定让它暖和起来!您,信我一次!”

话音落下,死寂的屋子里,只剩下林涛粗重的喘息声和王会计尴尬僵立的身影。

蜷缩在破絮中的张桂兰,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那枯井般死寂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像一颗沉入深渊亿万年的冰冷石子,终于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裂开了一道细微的、通往光明的缝隙。一滴浑浊的老泪,无声地、缓慢地,顺着她沟壑纵横的枯槁脸颊,滑落下来,砸在身下冰冷腐朽的干草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