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跪在泥泞里的姿势,背脊僵直,像一尊被遗弃在风雨中剥落了彩绘的湿冷石俑。
冷。
前所未有的冷意从被泥水浸透的裤腿、腰腹一路钻上来,紧紧裹住了内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只有胃部深处仍在残留性地轻微痉挛抽搐。
脚步声散开了。
棚子里剩下的人影在晃动,白大褂、荧光马甲、低声的交流声……担架床的轮子滚过不平整的地面,发出沉闷的碾压声,伴随着厚重的塑料布重新覆盖上去时那种黏腻、湿冷的摩擦轻响。
“……身份确认完毕,收队吧。”
“……移交……冰柜…………家属情绪非常不稳定……联系一下后续的心理安抚渠道?”
隐约的话语碎片飘过,最终也被淅沥不断的雨声吞没。
一种巨大的、彻底的真空感骤然降临。
结束了。
关于许裴安此生的全部痕迹,在这个冰冷、腥臭、灌满风与雨的临时工棚里,被几张纸、一次签字、一块重新盖上的塑料布……做了最终的了结。
那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变成了一份签了名字的……处理文件?
江回绵挣扎着用麻木僵硬的手撑地,试图站起来。
膝盖传来刺骨的冰冷和酸痛。
他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片刚刚停放担架的水泥地面。
那里残留着深灰色的湿痕轮廓——一个模糊的人形。
边缘已经被无数踩踏的泥脚印污染得不成样子。
人形的中央位置,散落着一小片深绿色的、粘稠的……大概是江底拉上来的某种腐败水草残余?
而在那片湿痕的边缘泥污里,一个被踩了半脚的东西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是一枚小小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圆形的……衬衫纽扣。
贝壳材质,表面已经划花了,还沾着泥点。
它属于谁?
是许裴安衣服上遗落的吗?
江回绵的目光死死粘在那颗纽扣上,如同抓住一块漂浮的浮木。
它微不足道,冰冷,污秽,却又像一个刺眼的坐标。
他像是被某种力量驱动着,迈开灌了铅的腿,一步,又一步,沉重地踩过泥泞,走向那片污浊。
周围的灯光和人影都模糊成了晃动的背景板。
他艰难地弯下僵直的腰,手指伸向那颗躺在泥水里的冰冷小圆片。
泥浆漫过手背,留下漆黑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