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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姐算计换亲?刀世子入宫嫁帝王宋芝瑶宋枝意全文

奇汤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花朝节时,嫡姐以宋家庶女之名,故意招惹忠勇侯府的花心世子,诱其上门求娶宋家女为贵妾,而她却要求嫁给宋家老爷子许诺的穷苦娃娃亲苏家。宋枝意便知道,嫡姐也重生了。上辈子,宋芝瑶与宋枝意都在花朝节后议了亲。宋芝瑶待嫁闺中,却逢宋父立了功,宋芝瑶破格入宫选秀,成了小主。嫡姐入了宫,一场宫宴行刺中为皇帝挡了一剑,破格封了五品贵人,赐封号“恬”。她以为皇帝对她有真情,不同于后宫其他女子。随后又堂而皇之地卷入皇后与叶贵妃两派斗争,却自视甚高,不屑于尔虞我诈,两边都不站队。宋枝意则为了宋家的承诺,嫁给了未发家时宋老爷子定下的娃娃亲。自进了苏家,苏砚修读书用功异常,成了百年来六元及第第一人,进了内阁,成了天子近臣。宋枝意的嫁妆铺子生意也日进斗金,生活...

主角:宋芝瑶宋枝意   更新:2025-05-17 20: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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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宋芝瑶宋枝意的其他类型小说《嫡姐算计换亲?刀世子入宫嫁帝王宋芝瑶宋枝意全文》,由网络作家“奇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花朝节时,嫡姐以宋家庶女之名,故意招惹忠勇侯府的花心世子,诱其上门求娶宋家女为贵妾,而她却要求嫁给宋家老爷子许诺的穷苦娃娃亲苏家。宋枝意便知道,嫡姐也重生了。上辈子,宋芝瑶与宋枝意都在花朝节后议了亲。宋芝瑶待嫁闺中,却逢宋父立了功,宋芝瑶破格入宫选秀,成了小主。嫡姐入了宫,一场宫宴行刺中为皇帝挡了一剑,破格封了五品贵人,赐封号“恬”。她以为皇帝对她有真情,不同于后宫其他女子。随后又堂而皇之地卷入皇后与叶贵妃两派斗争,却自视甚高,不屑于尔虞我诈,两边都不站队。宋枝意则为了宋家的承诺,嫁给了未发家时宋老爷子定下的娃娃亲。自进了苏家,苏砚修读书用功异常,成了百年来六元及第第一人,进了内阁,成了天子近臣。宋枝意的嫁妆铺子生意也日进斗金,生活...

《嫡姐算计换亲?刀世子入宫嫁帝王宋芝瑶宋枝意全文》精彩片段


花朝节时,嫡姐以宋家庶女之名,故意招惹忠勇侯府的花心世子,诱其上门求娶宋家女为贵妾,而她却要求嫁给宋家老爷子许诺的穷苦娃娃亲苏家。

宋枝意便知道,嫡姐也重生了。

上辈子,宋芝瑶与宋枝意都在花朝节后议了亲。

宋芝瑶待嫁闺中,却逢宋父立了功,宋芝瑶破格入宫选秀,成了小主。

嫡姐入了宫,一场宫宴行刺中为皇帝挡了一剑,破格封了五品贵人,赐封号“恬”。

她以为皇帝对她有真情,不同于后宫其他女子。随后又堂而皇之地卷入皇后与叶贵妃两派斗争,却自视甚高,不屑于尔虞我诈,两边都不站队。

宋枝意则为了宋家的承诺,嫁给了未发家时宋老爷子定下的娃娃亲。

自进了苏家,苏砚修读书用功异常,成了百年来六元及第第一人,进了内阁,成了天子近臣。

宋枝意的嫁妆铺子生意也日进斗金,生活富足,最后还被请封了超一品诰命夫人。

那时的宋芝瑶,被皇后和叶贵妃双双设计,废去贵人身份,贬为最低等宫女充入辛者库。

日日被辛者库的嬷嬷折磨,只能吃他们剩下的泔水,勉强果腹存活。

听及自己的庶妹受丈夫爱戴,铺子开了整整一条街,享尽荣华富贵,她顿时大受打击,形态疯癫。

“我才是皇上最爱的女人!我才不会输!”宋芝瑶疯癫大喊。

捅死了几个宫人后,她用簪子捅进脖颈,结束了生命。

死后尸体丢进了乱葬岗,被野狗啃食,死无全尸。

宋枝意来不及同情,也在寻找外公的途中染了疫病,香消玉殒。

再次睁眼,宋枝意就迎上了宋芝瑶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身披桃红缕金海棠纹妆花缎比甲,领口滚了半寸宽的银狐毛,下穿豆绿色织金马面裙,乌发高高挽起,梳成云髻。

比起平日打扮,招摇又贵气。

宋芝瑶提起裙摆,朝高堂一跪。

乌发上红宝石海棠花步摇的金叶流苏,晃出点点金光。

那步摇,是京中琼脂阁中的上乘货色……

“父亲,瑶儿不求荣华富贵,入侯府这等好亲事,还是让给妹妹吧。”

宋芝瑶伸手拉住宋父的衣摆晃了晃,上扬的娇软声音响起。

入侯府?

坐在下首的宋枝意望向她的背影,回想起和上辈子略有出入的花朝宴。

衣裙和首饰,是宋芝瑶专门找人定做的。

置办的花销,用的是忠勇侯府上门纳宋枝意为妾的彩礼定金。

“苏家那边,我替妹妹嫁便是了!”

宋枝意眉梢微挑。

她这位好嫡姐,可是从小吃不得一点银钱上的苦的。

如今却争着嫁给“穷酸秀才”!

若不是魔怔了,便只可能是——

嫡姐也重生了。

衣袖被轻扯,对上生母白姨娘含泪的双眸。

“二姑娘,苏家清贫,却是为人正妻。苏公子的学问,老爷也曾赞不绝口,熬段时间,日子总会好过。”

“侯府贵妾,说到底也是妾。能得宠固然好,遇上个霸道的主母,被打骂发卖也不是没有的。宋家势微,又拿什么护您周全?”

白氏越说,眼眶越红。

原本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亲是当地有名望的夫子,她从小读书知礼,却不曾想……

姨娘的苦,她硬生生受了将近二十年。

她的意姐儿,不能再踏上她的旧路了……

宋枝意轻拍白氏手背以示安抚:“姨娘莫怕。”

嫡姐想抢她姻缘?

那她就让!

等宋芝瑶入了苏家,便会知道——

苏砚修腹中有点墨,却自视甚高,从不屑于结交人脉,有的也只是风花雪月的狐朋狗友。

前世,苏砚修能成为六元及第第一人,不知花费多少人力财力。

前三元全靠苏家花光所有家当,利用恩情威逼利诱,私下套了试题。

后三元全靠她挖尽外公门生关系,寻遍名师辅导,用嫁妆砸通关系,一点一滴铺就他的权臣之路。

就连面圣时,那篇被京中学子传颂的《治水策》,

也是宋枝意和各位名师挑灯探讨,一字一句改出来的!

苏砚修为她请封的超一品诰命,是她挣来的!

是她应得的!

再说那苏家一大家子人,从老到小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且不说苏家小姑子最喜欢翻嫂子的嫁妆箱子,

那苏老夫人,可是三天两头便要去儿子房间,观摩夫妻床第之事的。

就更别说那姚姓表妹了……

她的好姐姐,真以为抢个男人就能逆天改命,享受一世荣光?

天真!

不论地位悬殊,婚姻本质上便是两家人的利益交换。

嫡姐是个傻的,盼着帝王全心全意,仗着所谓救命之恩,在后宫横冲直撞,最终落得个惨死下场。

她不一样。

她宋枝意,两世为人,从来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

陆氏坐在上首,一直在观察下首宋枝意母女的姿态。

白姨娘是个眼皮子浅的,否则,当年也不会老爷三言两语哄骗,随着老爷私奔到了京都。

看她又一副死了亲眷的表情,就知她不愿让宋枝意入侯府,倒是在她意料之内。

这个庶女打小便是一副鹌鹑样,除了那张有几分颜色的脸,倒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本不足为惧。

能为宋家所用最好,若是她敢有别的心思……

“意姐儿,那忠勇侯府荣耀满门,家中三代单传,若你能为世子开枝散叶,日后必受看重,也不枉为一桩好亲事,你意如何?”

宋枝意跪在下首,声音轻颤,“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做主,是不可能做主的——

姨娘说得对,那劳什子侯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忠勇侯府世子半点没继承忠勇侯的骁勇善战,就是个流连花丛的酒囊饭袋。

年岁不大,后院已有十三房妾室,也没见传出过有孕的消息,身子早就不知道亏空成什么样了,她再去争,怕也难熬出头。

同是以色侍人,若能入宫,凭借她的样貌和手段,不求问鼎后宫那个位置,争上一争,也能够有立身之地。

当帝王后妃,可比什么苏家妇和侯府贵妾好上太多!

宋芝瑶又想当诰命夫人,又不愿让她入宫选秀。

不想让她有出头之日是吧?

她宋枝意,可从不是吃亏长大的!

前世这时,父亲与大理寺各位同僚一起破的大案,已在立案调查中了。

最终黎王被废,与黎王关系甚笃的忠勇侯提前得知消息,壁虎断尾才留得一线生机。

这次嘛……

她可不介意,让父亲快些破案!

宋枝意暗中布置好一切后,便安心躲在院里绣花,不再过问亲事,如同往常一般乖巧柔顺。

又过几日。

宋芝瑶终究是劝服了陆氏,和苏家合了八字,找人算了宜嫁娶的良辰吉日,准备交换庚帖。

陆氏欲登侯府大门,却听闻忠勇侯世子当街强抢民女。

民女愤而撞柱,血溅当场!

民女父亲怒敲登闻鼓,受了五十大板也要为女讨个公道。

怕触怒龙颜,祸及己身,宋父便让陆氏暂缓商议纳妾一事。

不想忠勇侯世子屡教不改,在湘雅阁与人争妓大打出手,失手将国公府三房的小儿子打死。

国公府老夫人连夜换上超一品命妇服,到皇后眼前哭诉。

哭自己小儿子晚年才得一子,先天体弱,竟被忠勇侯世子一拳一拳打没了性命。

句句哀恸,声声泣血!

皇帝气急,宣其进宫,怒赏八十大板,又罚了忠勇侯半年俸禄。

太监总管卫公公随人抬世子回府,恰好撞见黎王贴身侍卫一身是血奔逃。

大理寺追查案件的官差,也追捕到侯府门口。

双方合力之下,将其拿下送到大理寺。

不日,大理寺破了件大案!

牵连甚广,朝堂上下惶惶。

黎王被贬为庶人的旨意传出。

忠勇侯府被查抄,侯位被褫夺。

忠勇侯嫡系男丁皆斩首示众,女子充入军营为妓,族中旁支流放到北夷寒苦之地。

宋父参与破案有功,官升一级,宋家破例得了一个入宫选秀的名额。

而宋府如今,适龄入宫参加选秀的未婚女子,

只有宋枝意一人!


“瑶儿,能入宫伺候圣上是多大的福气,如今你尚未进苏家门,让竹枝苑里那个嫁过去也未尝不可。”

指尖被温热的手掌握着,宋芝瑶听着母亲为她筹谋规划。

回想起上辈子故意找茬的毒打,洗不完的衣服,双手从未好过的冻疮,为了苟活忍着恶心也得吃下去的泔水……

指尖传来的暖意掺着冰碴子,戳得手指生疼。

仿若又回到了到洗衣院刚长冻疮的那年……

她打了个寒颤。

这天大的福气,谁要去谁去!

她宋芝瑶,无福消受!

“母亲若怕我受苦,多贴补瑶儿些嫁妆便是了。砚郎学问极好,终有一日高中,瑶儿还指望他请封诰命呢!”

“至于入宫,就让给妹妹去吧。”

“原本她就是要去侯府的,如今去不成了,入宫这好事,就当补偿她了。”

陆氏看着自己娇宠长大的嫡女,铆足了劲儿要到苏家过那贫苦日子,头疼欲裂。

那苏砚修就算再有学问又如何呢?

高中了状元又如何呢?

就凭那一贫如洗的家世,没有银钱打点,就算入了翰林,一辈子就是个修书的五品官。

五品小官的正妻,拿什么和后宫的小主比较?!

陆氏说着软话,借与宋父商量为由,一拖便是十来天。

距离选秀的日子仅剩半月。

见宋芝瑶还未说服陆氏,宋枝意暗自摇头。

不想两辈子了,还是如此蠢笨。

她便帮帮嫡姐,圆了她要嫁入苏家的心愿吧。

不日,京都最有名的戏班子梨园春,排了台好戏《金玉缘》——

官家女崔玉英为爱先斩后奏嫁给穷书生,穷书生高中状元为贤妻请封诰命。

宋芝瑶到主院欲寻陆氏出门看戏,却得知,表妹父亲,礼部郎中蓝大人正是主理选秀一事的三位大人之一!

“二姑娘,大姑娘出门寻蓝家小姐去了。”贴身丫鬟绛李回禀道。

宋枝意点头。

她把饭喂都到嘴边了,希望宋芝瑶别让她失望吧。

三月上旬。

蓝大人在下朝前递交了选秀名单,下朝后便被宋父邀请至宋府府上。

待送走蓝大人,宋父到主院发了好大一通火,宋芝瑶被罚跪祠堂三日!

子夜。

梆子已敲过三声。

从公务中抬起头来,宋父捏了捏眉心。

此刻,他才有空闲细思宋枝意入宫一事。对这个女儿,他并未给予过太多关心。

如今已成定局,他总要做出些表示,让宋枝意能为宋家所用。

“来人,去竹枝苑。”

白姨娘见到为宋父掌灯的火光时,正就着残烛给宋芝瑶赶制香囊。

一时不察,银针戳进指尖,血珠子洇在月白绸缎上,晕出一片红梅。

“婉娘怎么如此不小心,”宋父假装关心,掏出帕子为白姨娘拭去指尖血迹,“知你醉心绣艺,天色这般晚,也要爱惜眼睛。”

好一通寒暄下,宋父这才告诉白姨娘,宋枝意即将入宫,他有意抬她为平妻,让宋枝意有个嫡女身份。

“意姐儿要入宫了,”宋父抬手,轻抚她鬓角黑丝,“你和意姐儿,总该有这份体面。”

“明日开祠堂,可别忘了时辰。”

烛火熄灭,窗外竹影婆娑。

白姨娘望着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鸦青袍角,忽的将脸埋入枕巾中,滚烫的泪浸透丝绵,却并未发出半份呜咽。

她十六岁与宋云赫私奔,如今已三十有二。

将近二十年,才从妾室成了能给女儿嫡女身份的平妻……

次日。

“吱呀——”

卯时未至,祠堂的三重门被推开。

昏昏欲睡的宋芝瑶惊醒,满怀期待转身望向门口,她故意扯落几缕发丝,显得更加憔悴。

父亲定是原谅她,派人来接她出祠堂了吧!

若父亲看到她如此憔悴,定是心疼极了。

她可得好好想想,从库房中讨要那些好物件儿作为补偿!

不时,宋家几位年纪较长的族老被搀扶着进入祠堂,却始终未见宋父出现。

见管家也进了祠堂,她忙让知春搀起她,“可是父亲消气了?”

管家并未回应宋芝瑶的疑问,“今日开祠堂,是要记二姑娘入嫡支。”

“怎么会……”

“老爷说了,今日府上所有主子都得到齐,大姑娘这边请。”管家垂着眼皮引路。

宋芝瑶摇摇欲坠,膝盖疼得像是嵌了碎瓷。

父亲好狠的心!

就因为她犯了点小过错,罚跪祠堂还不够,竟要用这种方式折辱她!

鎏金香炉青烟腾起。

宋枝意扶着白姨娘跨过朱漆门槛。

宋枝意只穿了一身极其素净竹青色对襟襦裙,发间带了支竹叶样式的缠花,此外没有其他装饰。

随着唱诵声,宋枝意与白姨娘跪在蒲团上,朝祖宗牌位跪拜。

三叔公翻开泛黄的族谱,狼毫笔蘸了朱砂:“宋氏第三十六代嫡次女枝意,母白氏婉柔,今扶为平妻。”

管家递上托盘,“请二夫人、二姑娘给老爷夫人敬茶。”

宋父接过茶盏,一改平日淡漠,面容温和,“……意姐儿,如今这进宫伴驾的天大福气,是你嫡姐让给了你。”

“入了宫,若得了圣宠,定要感念宋家对你的栽培,切莫辜负母亲与嫡姐对你的照拂,你可记在心中?”

陆氏坐在一旁,连连应和,端的是一副慈母模样。

“意姐儿和瑶姐儿前后相差不过半年,在我心里,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都是宋家的好姐儿。”

“白妹妹是个好命的,抬了平妻入了族谱,意姐儿如今也是嫡出了。”

“若意姐儿选秀能入圣上的眼,搏个好前程,也算不枉费这些年我对意姐儿的养育了。”

宋枝意乖巧称是,心中却冷笑连连。

这两人果真是天赐良缘。

一样的虚伪!

行啊,既然想看父慈子孝,那她就演!

俯下身,宋枝意三跪九叩,带着点哭腔,“女儿谨记父亲母亲教诲,定不忘宋家对女儿的悉心教养。”

大开大合的叩拜礼,衣裙下的青色布鞋也适时显露了出来。

鞋子虽干净,鞋跟处却已然褪了颜色,鞋面未绣一丝花样。

就连宋芝瑶身边的大丫鬟知春的鞋,都要比这好上不少。

阖上族谱的三叔公抬眼,便见宋枝意的窘迫模样,衣衫简陋,却气质不俗。

若她一朝得势……

心中合计,他决心买宋枝意一个好。

“云赫啊,枝意丫头也该打理打理,这般面圣,岂不是丢了我宋家颜面!”

“入宫的行头,便按芝瑶丫头的嫁妆单子置办吧。”

宋芝瑶一听,再也忍不住怒意,“三叔公,入宫选秀一事并非板上钉钉,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三叔公睨了她一眼,“云赫小子,你意如何?”

“是我考虑不周了,一切按叔公的意思办。”

宋父连连鞠躬。

宋枝意不语,埋进蒲团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

选秀本也不看重秀女嫡庶,嫡女身份,宋父一句话不痛不痒地便给了。

银钱是一点不提,靠白姨娘这些年攒的嫁妆,可没法在后宫开路!

亏得是族中这位三叔公,最会看人脸色。

不枉费她专挑了这一身衣裳!

众人离开祠堂。

宋芝瑶由知春扶住慢慢挪着,直至长辈们消失不见,

这才上前,作势不经意踩掉宋枝意的鞋跟,“妹妹这鞋,着实简陋了些。”

说罢,她身后的丫头知秋上前捡起鞋子,

“咚”地一声——

扔到了旁边的观赏湖里。

宋枝意故作委屈,“嫡姐若是不喜,告诉妹妹一声便是了,何必如此?”

越过宋枝意,她幽幽开口,“当世子宠妾的福气你没接住,这入宫的天大福气,妹妹可得接牢了。”

“姐姐先在这祝愿妹妹,在后宫荣宠不衰了。”

她高扬起下巴,“芽青,把我房里那双绣了东珠的豆绿色绣鞋,给二姑娘拿来,就当是姐姐我给妹妹的贺礼了。”

原本打算,让宋枝意在侯府老去,至少吃穿不愁。

如今宋枝意非要入宫趟这一趟浑水,那便看看,她在后宫中能苟延残喘几天!

宋芝瑶大笑着,扬长而去,俨然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

宋枝意看着宋芝瑶翘到天上的尾巴,勾勾唇角,早已不见方才的委屈模样。

此刻的宋芝瑶应该很得意吧……

那便看看,这一世抢了好姻缘的宋芝瑶,在苏家能如何风光无限吧!


两位姑娘好事将近,宋府上的下人忙得脚不沾地。

三叔公一句“按芝瑶丫头的嫁妆单子置办”,加上宋父的不定时询问,

为了贤母名声,陆氏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生生剜去半副身家——

琼脂阁定做了好几套彩宝头面,沁香楼限量的芙蕖头油,锦绣坊的女裁缝更是来了好几趟。

库房中有的好物件儿,也得紧着宋枝意来。

压箱底的鎏金嵌宝妆匣,南海碧血珊瑚摆件,紫檀木雕花宝象纹挂屏,悉数抬进了竹枝苑。

几番下来,宋枝意的嫁妆规格,已然远超宋芝瑶。

宋芝瑶闹了几次,陆氏有心贴补,却也不敢挪用公中银两。

她攥紧帕子,指甲掐进掌心,“苏家那点聘礼,连一副银制头面都打不起,我拿什么在闺中姐妹前抬头?”

可想到未来的超一品诰命,她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砚郎学问极好,等他高中为她请了诰命,京中夫人还不是要巴结她?

那时她何愁钗环首饰!

三旬已过。

竹枝苑的春蝉开始叫唤。

宋枝意不负所托,经过四轮严苛的筛选,即将进行最后一轮殿选。

此轮殿选,即便不幸落选,无法成为后妃,也有机会被赐给亲王、郡王成为侧妃,或成为有品阶的女官,负责后宫妃子吃穿住行。

一时间,宋枝意在府中地位水涨船高。

入宫前一日。

宋芝瑶一改平时娇蛮样子,亲自到了竹枝苑寻宋枝意。

“妹妹明日殿选,可得穿得亮眼些”她接过知春手中托盘,“陛下最爱茜红,听闻去年承宠的玉嫔,便是凭这一抹茜红得了圣上眼缘。”

“妹妹容颜上佳,再穿上这茜红石榴裙,定是明艳动人。”

宋枝意敛下眼睫,掩盖眼中的玩味,乖顺地接过托盘。

圣上喜欢茜红不假,只不过,此次同圣上一同主理选秀的太后,却是最厌茜红的。

她能入宫参加殿选,是圣上御赐的恩德。

可要是不小心惹恼太后,她没好果子吃,宋家也肯定没好果子吃。

宋芝瑶又蠢又坏,也知道一损俱损的道理。

如今送来这衣裙,莫不是被人当枪使了……

既如此,那她便当那待宰之羊,见招拆招了。

抬首时,宋枝意已换上了惶恐神色:“这衣裙料子定然不菲,才能这般华丽贵重,妹妹如何能安心穿上……”

“你我都是宋家女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宋芝瑶亲昵地替她理了理鬓角碎发,“你若能得宠,宋家才能更上一层。妹妹若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姐姐这一番苦心。”

“谢嫡姐赠衣,明日意儿一定穿上!”

宋芝瑶满意离开,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上辈子,她入宫后不久,便发现玉嫔时常被太后请去抄写佛经。

后来玉嫔身形越发单薄,钗环首饰也不再见过一抹红色,直至香消玉殒。

她想不清缘由,也能从玉嫔的惨遇中窥探一二,太后定然更喜淡雅颜色。

恰好前几日与蓝表妹一同去了锦绣坊定做衣裳,提了一嘴,否则她都快忘记当年玉嫔的下场。

宋枝意想入宫搏个好前程,那去便是。

有了太后刁难在前,想必她想在后宫定然举步维艰,也算替她出口恶气!

待那抹桃红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宋枝意便差人寻了白姨娘过来。

关上门,宋枝意才和白姨娘说了石榴裙的蹊跷之处,“娘亲,这衣裙下摆,遇水便会出现红枫。”

白姨娘细细瞧着,开口询问道,“今年选秀,太后娘娘也在吧。”

宋枝意点头。

白姨娘这才同她说起一段京中鲜少人知道的往事——

原来,太后厌恶茜红色,是因为太子妃时,撞破还是太子的太上皇与嫡姐叶云裳,在护国寺私会。

恰是护国寺的枫叶正红,黄昏时刻,天空亦是一片茜红。

没过多久,叶云裳暴毙,太后再也见不得茜红与红枫。

听闻衣服是宋芝瑶亲自送来的,白姨娘直觉蹊跷,“大姑娘不似有这般城府……”

却也知道,这石榴裙定是在主母面前过了目,是不穿也得穿。

“娘亲莫担心。”宋枝意给白姨娘顺气,“既然是遇水显红枫,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若是改好了,便真是独一份,让圣上多一分印象,后宫生机便多一分。”

五更鸡鸣。

那茜红软烟罗石榴裙下摆,已然被白姨娘用彩线改成了朵朵粉莲,遇水方能显出原形。

裙子用芙蕖香熏过,带了丝淡淡的香气。

宋枝意拜谢白姨娘,换上衣裙,在宋府众人期盼下登上马车。

“替我套上那件月白色纱裙。”

丫鬟芸杏乖巧照做,替宋枝意更衣时,还是憋不住问道:“二姑娘,这衣裙一套,不就挡住了大姑娘送的石榴裙了吗?”

“难道是大姑娘在衣裙上动了手脚?”

宋枝意轻点芸杏脑门轻笑。

“消息灵通的秀女可多的是,若穿得这般鲜艳,便能引得圣上垂怜,那今日的殿选便选不出个结果来了。”

“再说,好戏可得压轴登场。”

绛李替宋枝意束发,“还是姑娘心细,大姑娘定是没安好心。”

收拾齐整的宋枝意,比起出门时的鲜亮,少了几分艳丽。

乌发被梳成芙蓉髻,只簪了支青玉色莲花状银柄绒花。

茜红石榴裙外套了层月白色轻纱罩裙,加上碧水青雨丝锦褙子的朦胧遮掩,大大削弱了茜红艳色,旁人不细看,只会以为宋枝意穿了身藕色衣裙。

远远望去,像极雨中初绽的粉荷,清丽素雅,媚却不妖。

芸杏看着宋枝意与往常相差不大的装扮,有些困惑,“姑娘,今日殿选,秀女们必定衣着华美,珠光宝气,”

“姑娘这打扮纵使好看,可会不会太寻常了些?”

宋枝意往绒花中滴了几滴芙蕖发油,“能入殿选的秀女,哪一位不是容貌上佳?总得要寻个讨巧法子。”

马车“蹬踏蹬踏”地前进,直至神武门被恭迎的小太监拦下。

“请秀女下车,随奴才入宫。”


体元殿前玉兰坠露,晨光穿透云母屏风,将殿内照得通明如镜。

宋枝意一踏入,满殿莺声霎时静了三分,数十道目光暗流涌动。

无他。

她分明未施脂粉,眼尾却似揉了三月桃瓣,水光潋滟的眸子一转,连殿外扑簌簌的玉兰花瓣都羞得蜷了蕊。

轻纱罩裙上的云纹随步浮沉,让身上的媚意少了分艳俗,多了分纯真。

“姐姐簪花歪了。”宋枝意偏头,对身侧秀女轻笑。

被指着的秀女蓦地红了耳尖。

殿内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不知谁喃喃道:“莫不是青丘来的仙狐,化了人形竟连影子都沾不得红尘……”

“意姐姐!”

宋枝意循声望去,便看到道浅蓝身影往自己走来,是蓝沁妤。

宋芝瑶的表妹。

她的父亲蓝大人正是主理本次选秀的三位大人之一,原本该避嫌,却不想蓝沁妤到了参加选秀的年龄,圣上大手一挥,便允了蓝家送人入宫。

这位蓝表妹,她也是在宋家见过的。

表面活泼率真,人缘极佳,背地里能使狠刀子的主。

上辈子,这位蓝表妹便是与宋芝瑶一同参加选秀。宫宴后,宋芝瑶被封五品贵人,蓝沁妤阴差阳错在宋芝瑶的宫殿承宠,这对姐妹花在后宫也荣宠一时。

直到后来,宋芝瑶被皇后与萧贵妃齐齐针对后,蓝沁妤榨干其钱财,为讨好皇后,反手就将宋芝瑶给卖了。

可以说,宋芝瑶沦落至辛者库成为洗衣婢,其中可少不了这位蓝表妹的推波助澜。

宋枝意得知宋芝瑶下场后,也提点过陆氏几句,不想陆氏却说她挑拨离间。

她无奈摇头,给了银子要回白姨娘的契书,不再过问宋府。

果不其然,不出三月,宋芝瑶死状凄惨,陆氏哭瞎了眼入了家庵,常伴青灯古佛。

这一世,宋枝意成了参加选秀的秀女,便时刻留意着蓝沁妤的动向,防人之心不可无。

“意姐姐生得娇媚,不想做起清丽打扮来,如此赏心悦目!”

蓝沁妤挽着宋枝意的手臂,一副小女儿家见了好姐妹的姿态,过分亲昵了些。

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宋枝意礼貌笑了笑,没有接话,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身穿鹅黄襦裙的身影大跨步朝这边走来。

手臂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好个蓝家小姐,长了张巧嘴满嘴喷粪,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背后说我的不是!”

这洪亮的女中音,京中便只有骠骑大将军之女岳令姿一人声线如此。

宋枝意心下了然。

看来,裙子应当是蓝沁妤的手笔。

只是不知,这是蓝沁妤一人之手,还是蓝家之手。

如今戏台子搭好,那她便好好看看,蓝沁妤怎么演好这场大戏了。



“多谢岳姑娘关怀。公公已在传唤,枝意先去面圣了。”

宋枝意解下湿透的月白罩衫,露出内里下摆有些湿润的茜红石榴裙。走动间似乎看到裙摆下方有图案在慢慢显现,看不真切。

蓝沁妤望着宋枝意婀娜的身影,眉头微蹙,表面一副担心模样,心中却暗暗得意。

她这出连环计,任宋枝意如何聪慧,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意姐姐,可别怪沁妤——”蓝沁妤暗道,“要怪只能怪你长了张狐媚子脸,比起宋芝瑶,太难掌控。”

殿选是五人一组。

宋枝意在公公的带领下,进入体元殿,在皇帝与太后下首站成一排。

唱礼的嬷嬷还未开口,坐在上首的太后抬眼,便瞧见了宋枝意那扎眼的茜红色裙裾。

右手把玩的十八子佛珠手串应声掐断,尽数滚落。

恍惚间,四十年前护国寺的红枫林在眼前浮现,那名穿着茜红裙裾的女子回头望着她高傲一笑,发间步摇上的红宝石枫叶流苏在耳旁轻轻晃动,

“妹妹,就算你是太子侧妃又如何?太子最喜欢的女人还是我。”

“放肆!”鎏金护甲重重划过紫檀案几,太后保养得宜的面容浮起戾气,“谁许你穿这腌臜颜色!”

满殿寂静。

宋枝意立即行大礼跪伏,额头叩响青石砖,声音清脆:“臣女宋枝意,刑部郎中宋云赫嫡次女,永乐十三年生。”

“臣女惶恐,此衣原是闺中好友所赠。临行前夜,忽见城南烟火爆喜,漫天灯花。听闻是边疆喜事将近,是吉兆显祥,这才斗胆换了样式。”

太后凤眸微眯,正要发作,鼻尖却嗅到一股芙蕖香,便看见下首少女裙裾下摆,水渍蜿蜒处绽开朵朵粉莲。

“抬起头来。”

却见少女缓缓抬头,眼眸仍望向青石砖,“臣女生母常说,莲出淤泥而不染。临行前夜,为臣女衣裙绣上朵朵莲花,以水濯之,方显本心。”

漫不经心拨弄玉扳指的季时珩,瞧见下首少女姿容时,手上动作停了一瞬。

他登基不到三月,尚有一半权力落在太后手中。

此次选秀,也是太后试图以此将母族叶家女儿选入后宫,给叶贵妃添分助力。

几个时辰下来,不同颜色的秀女在眼前晃荡,扎得眼睛生疼,倒不如让太后选个痛快。

此刻下方跪着的少女,穿了一身艳丽颜色,媚却不妖。被人算计,还敢和太后争上两句寻求活路。

下首的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悄悄侧颜望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像好奇又受惊的小鹿,脸颊也染上几分红晕。

淡淡芙蕖香还在鼻尖晃荡,少女美丽的容颜入了眼。

季时珩嘴角微勾。

这选秀,太后也该选痛快了。

“这粉莲,倒像是先太后生前做的那幅《莲生图》。”

他目光扫过少女乌发,那里只别了一支青玉莲花状的绒花银簪,天然去雕饰。

叶太后怒意凝在眼底。

初入东宫那年,她的好嫡姐叶云裳勾得先皇日日到护国寺祈福,她与先太后在东宫相依为命,竟没有似出嫁前家中长辈叮嘱一般斗起来。

先太后最爱莲花,赠她的莲纹锦帕收在妆匣最底层。那些用银线绣的莲花,在烛火下也是这般流转生辉。

见季时珩已然两次眼神落在下首秀女身上,她眸色深了深。

这秀女是个聪明的,出身低微,又有一副好颜色,若能为她所用……

“倒是巧舌如簧。”叶太后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姿态,“皇帝初登基,政事众多,后宫众妃嫔万不能拖了皇帝后腿。”

言下之意便是,宋枝意这副媚色,易引得皇帝沉溺,耽误政事。

季时珩继续把弄手中玉扳指,话语中听不出情绪,“朕登基三月,心系万民,日日勤勉政事,岂会仅因一女子便抛百姓于不顾?”

叶太后会意。

如今后宫虽有皇后却缠绵病榻从不理事,偶尔青灯古佛。

她的侄女叶贵妃虽宠冠六宫,却还有两位后妃与之分庭抗礼,隐隐有三足鼎立之势。

两位后妃都有了交好的妃嫔,若皇帝真想册封从其中一位为新后,饶是她身为太后,也无法过多干涉。

叶贵妃得宠爱不假,却有些善妒,总见不得用手下的人去固宠,还是如同闺阁时期般霸道性子。

不然,也不至于在后宫连几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收了此女,可得好好敲打敲打她那善妒的侄女,让她好好笼络人心,为自己所用了。

叶太后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翡翠佛珠,重新缠回腕间,“哀家缺个抄经人。”

唱礼的太监是个在后宫混了几十年的人精儿,瞬时理解了两位主子的意思:“宋枝意,中选,留用!”

宋枝意低头叩首,嘴边扬起必胜的笑意,转瞬即逝,“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离开时,她垂下眼帘一副乖顺模样,一只彩蝶却落在她发间的绒花上,迟迟不肯飞去。

宋枝意状似无意轻轻跺了跺脚,提起裙摆略带欢快地离去。

季时珩手中动作停了一瞬。

艳色的秀女,只会搔首弄姿,彰显妩媚。这般活泼性子的,倒是少见。

倒是,有趣得紧。

今日殿选,在宋枝意脑中演练过千万遍,终究有惊无险度过。

她没有贸然换下那条茜红色衣裙,以身犯险,入了太后和皇帝的眼。只要她假意偏向叶贵妃一方,短时间内定能获得太后庇护。

太后还缺个抄经人,那她便潜心礼佛,韬光养晦。

而今日莲花,已然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宋枝意适当露出些小女儿家的仪态,也让皇帝产生几分想与她相处的闺中情趣。

叶贵妃能宠冠六宫,除去太后背后的叶家,也能看出这位年轻帝王的几分喜好——

喜欢大胆跳脱的,但大胆跳脱也得讲规矩。

不然,前世的宋芝瑶就是下场!

……

宫门口。

绛李和芸杏守在门口,等着自家姑娘出来。

见宋枝意出来,身上衣裙又成了大姑娘送的那一身,身后还跟着位太后宫中的嬷嬷,手捧几卷《妙法莲华经》。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上前行礼。

宋枝意将准备好的钱袋子递到嬷嬷跟前,“请嬷嬷吃盏茶。”

嬷嬷严肃的脸上适时露出一丝笑容,开口提点,“宋小主,太后很是喜欢芙蕖香。”

宋枝意会心一笑,“烦请嬷嬷告诉太后娘娘,枝意明白。”

望着嬷嬷远去的背影,绛李与芸杏正欲开口关心,却见另一位姑娘走出宫门,直直朝自家姑娘走来。

“宋姑娘,这是入选了?”岳令姿询问道。

宋枝意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见岳令姿有话同自己说,宋枝意示意绛李两人先走,自己则跟着岳令姿上了岳家马车。

马车“踢踏踢踏”地迈出宫门。

岳令姿长长舒了口气,“终于舒服了。”

说罢,便瘫坐在软垫上,左脚正想往上抬,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位美人儿,这才不好意思地收回去。

宋枝意见状,扬起嘴角轻轻笑出了声,“京中都说岳姐姐率真随性,如今看来句句属实。”

岳令姿不自然地理了理耳边碎发,“家中哥哥都是豪放性子,若不是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我是断不会来的。”

“我自知并非心思玲珑之辈,在后宫也混不出些什么名堂,我自幼习武,便知征战沙场才是我以后的出路。”

“枝意妹妹聪慧,一身茜红衣裙面见太后,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若是我,当场不会如何,只怕会连累还在边疆的父亲与哥哥。”

“莫怪令姿交浅言深,令姿愚笨,也想近朱者赤。”

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压下脸上红晕,岳令姿这才想到正事:“枝意妹妹,你身上这身衣裙,我确实在锦绣坊剪了一件。”

“那日若不是她们二人说是要赠与你,让你选秀时穿上,我恰巧又知道些忌讳,也不会那般鲁莽行事。”

“却没想同样的裙子,居然不止一条……或许是偶然,但你也要小心那两位!”

和她料想得不错,果然是蓝沁妤!

若说宋芝瑶,顶多想到让她殿前出丑;可蓝沁妤,可是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不管她是否穿着那件穿茜红色衣裙,蓝沁妤定然会让她弄湿衣裙。

若来得及更换,定然也是蓝沁妤精心准备好的衣服;若时间紧迫,来不及更换,她便只能穿着湿透的衣裙面圣,殿前失仪。

殿前失仪事小,若是因此牵连宋家……

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蓝沁妤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为了除掉她,竟是连亲姨母都不顾了!只是不知,这到底是蓝沁妤一人的想法,还是整个蓝家的想法……

等回宋府,她定然是要去宋父面前好好说道说道,也得让宋芝瑶这个蠢货长点脑子,动不动就被人当枪使!

宫中前来报喜的太监,已然到了宋府,告知了宋枝意入选的好消息。

宋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早早就准备好了红绸和鲜花,这些鲜艳的颜色点缀着整个府邸,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喜悦。

下人们忙碌而有序地穿梭在各个角落,他们将红绸悬挂在屋檐下、门窗上,每一处都被精心装饰,使得整个宋府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宋府即将迎来府中第一位小主。

陆氏站在庭院之中,目光扫过四周。

看着府中繁花似锦,却与自家女儿没有分毫关系。任是再会装模作样的陆氏,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忍不住挂了脸。

“一个私奔妾室生的卑贱庶女,倒成了这宋府飞出去的金凤凰了。”

“瑶儿你就是个傻的,这荣华富贵,本就应该属于你,偏生不知道犯什么倔脾气,偏要嫁给个穷酸秀才!”

宋芝瑶不为所动,悠哉悠哉地剥着手中的橘子,想到即将看到宋枝意的惨状,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娘,这入宫名额本就是圣上恩赐,如今风光算得了什么?”

“也得看看宋枝意有命入宫,有没有命享受荣华富贵。过会儿,您就能看见宋枝意的落魄样子了,就当是女儿提前给您出了口气儿。”

陆氏看向宋芝瑶,眼中尽是惊诧之色,“瑶儿,你……”

瑶儿怎么会知道,难道她做了什么手脚,让宋枝意那丫头触怒了天颜?!

可若是如此,那丫头怎么还能入选,成为小主……

宋芝瑶将剥好的橘瓣塞入口中,酸涩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此刻尝起来,却清甜解渴。

上辈子,玉嫔穿着茜红色衣裙在御花园为皇帝起舞,皇帝一高兴,接连三日宿在玉嫔宫中。

事后,太后便请玉嫔到慈宁宫,屏退左右,让身旁的嬷嬷扒了玉嫔的衣服,让穿着亵衣的玉嫔跳了整整一个下午。

玉嫔被抬出慈宁宫的画面,她还历历在目,十个脚指头鲜血淋漓,被一床锦被裹着,生死不知。

如今,宋枝意刚入宫就得罪了太后,哪还会有好果子吃!

说不定,也会扒掉她那身碍眼的茜红衣裙,让她颜面尽失!

就宋枝意那般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只会羞愤欲死!

可她已经入选,成了小主,成了皇上的女人,哪能说死就死呢?

宋芝瑶又塞了一瓣橘子入口,做足了看好戏的准备。

“娘,就宋枝意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谁知会不会惹怒太后老人家?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安心等着看好戏吧。”

母女还在内室说着悄悄话,外头的动静却大了起来。

宋芝瑶的大丫头知春叩响房门,“夫人,大姑娘,宋小主……宋小主被骠骑大将军岳家的大小姐送回来了,老爷命阖府速速到门口恭迎!”

宋芝瑶放下橘子,拽着陆氏的手疾步朝大门走去,“娘,快走,可别错过好戏!”

陆氏被宋芝瑶拽得有些疼,也快步跟上。

虽不知自家女儿在卖弄什么关子,她也开始期待起宋枝意的狼狈模样。

既然想当金凤凰,自然得“浴火重生”!

一个卑贱的庶女,妄图骑在嫡女头上,享受她不配得的荣华富贵,只是受点小苦楚罢了,这是她该的!


暮色西沉。

被绛李搀扶下车,宋枝意抬眼望去。

宋府张灯结彩,平日里只有过年才能凑齐的宋府众人已然站在正门口。

就连她记入族谱时未曾露面的宋家族长,如今也在下首,恭迎她的归来。

宋枝意缓缓走到门口。

平日里没给她过好脸的几位姨娘,嘴角快咧到后脑勺,躬身祝贺,“小主姿容艳丽,入宫后定能获得圣宠!”

就连不苟言笑的族长,也适时称赞,“枝意丫头,日后定大有可为!”

宋枝意慢慢走到正厅。

身旁络绎不绝的恭贺声,凑到跟前极尽谄媚的嘴脸,她仿若又回到了前世成为超一品诰命夫人的时光。

可又不一样了——

她拼尽半辈子,借丈夫之名才赢来了荣光;而如今,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了。

宋父从未将她小小庶女放在眼中,主母暗中给过不少软刀子,其他几位姨娘没事便来欺负白姨娘,嫡姐更是高傲至极,动不动就将白姨娘当下人使唤。

宋氏族人更是眼高于顶,就连她计入嫡支,也从未被正眼看过一分。

可现在,他们全都来讨好她了。

只因她成了小主,成了皇帝的女人!

宋芝瑶看着完好无损回到宋家的宋枝意,瞪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

茜色衣裙还在宋枝意身上,她那张娇媚的脸也没有半分伤痕!

原本隐隐的期待落空,陆氏重新扬起笑容,走上前去亲昵道,“小主今日辛劳,竹枝苑中备好了水,用完晚膳后,洗掉一身疲惫也好入睡。”

宋枝意望向摆满膳食的餐桌。

从前,白姨娘只能站在一旁帮主君与主母布菜,等他们吃完,这才能去厨房领餐食带回竹枝苑,与宋枝意一同吃。

可就连那清汤寡水的餐食,还要时不时被其他姨娘抢去好些。

更别说备水沐浴了……

可现在,她被请上主位,院中也有人自觉备好沐浴的水桶。

“不必拘礼,都坐下用膳吧。”

宋芝瑶摆出以往做派,正欲开口刺上两句,便听宋枝意唤她,“嫡姐,你过来。”

“妹妹如今成了小主,倒是会摆架子使唤人了。”宋芝瑶随即刺道。

宋父放下筷子呵斥道,“宋芝瑶,你礼数都学到肚子里去了?小主既然唤你,你便听话过去就是!”

宋芝瑶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宋枝意身边,“有什么不能直接……”

“啪!”

宋枝意抬手给了宋芝瑶一巴掌!

“你!嘶……”捂着左脸,宋芝瑶眼眶中盈满泪水,“你凭什么打我!”

宋枝意慢悠悠落座,拿起筷子为白姨娘夹了菜又放下,“凭什么?”

“就凭你勾结蓝家想要陷宋家于不利!若不是我,今日送到宋家的圣旨,便是宋府被处决的旨意!”

“我自认从未对不起嫡姐,如今嫡姐为了让我面圣出丑,竟是连自己的性命,宋家三十二口人的性命,宋氏族人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原本脸色不太好的众人听及此,脸色煞白,再也没了进食的欲望!

宋芝瑶吓得花容失色,“你别血口喷人!明明只是让你出丑,哪有那么严重!”

“啪!”

宋父抬手又给了宋芝瑶一巴掌!

“你个逆女!你到底干了什么事,都给我老实交代!”

宋芝瑶难以置信,把她视若珍宝的宋父,不去收拾打了她的宋枝意,还为了宋枝意扇了她一巴掌!

正欲哭闹,宋芝瑶抬眼便看到陆氏朝她频频使眼色。

她后知后觉——

这事,她今天不交代也得交代!

她跪下哭哭啼啼地交代了与蓝沁妤的谋划,便起身跑了出去。

众人听完才知,宋枝意这趟选秀凶险异常,心中也暗道,宋小主当真是有些手段!

“好啊好啊,这就是我的好连襟,这就是陆氏那好妹妹!”宋父气极反笑,“他蓝家我宋某人是高攀不起了!从今日起,宋家与蓝家就不要再往来了!”

陆氏还未从宋枝意掌掴瑶儿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及自家妹妹的女儿如何将瑶儿当枪使,只感觉阵阵晕眩。

怎么会呢……

沁妤丫头和瑶儿从小就要好,怎么会……

宋枝意放下筷子,又拿起以前那副柔弱模样,“若此事只关乎意儿一人便罢了,可如今已然涉及到宫中密辛……”

“若真传到太后娘娘耳中,竟拿太后娘娘的伤心事作筏子,意儿在后宫抄写一辈子的经书不打紧,可要是因此连累宋家……”

在场众人多少知道太后的雷霆手段,只觉后怕!

“苏家三书六礼都齐了,这两天便嫁过去,别让她再犯蠢影响了小主。”宋父一锤定音。

陆氏才缓过神来,听此大受打击,差点厥了过去!

“老爷!瑶儿是你疼宠十五年的女儿啊!如此匆忙下嫁,外人要怎么说道我们的瑶儿啊!”

“就是我太宠她,才把她宠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宋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若她在教养嬷嬷面前再犯蠢,我宋家上下的命都不够赔的!”

“你若不愿意,那便拿上一纸休书,带上她回你们陆家!”

眼泪还挂在脸上,陆氏却不敢再哭嚎。

老爷……老爷竟然要为了一个低贱的庶女休了她……

若是芝瑶肯乖乖进宫,怎会闹成如今这副样子?!

今日坐在上首的,本应该是她的女儿!被奉承讨好的,也应该是她的女儿!

宋枝意优雅地用膳,才不管陆氏的哭闹和宋父的怒火。

从小她便知,宋父此人,最爱的永远是他的前途与名声。

他疼宠宋芝瑶十五年是不假,但一旦他疼爱的女儿威胁到他的仕途,他也可以二话不说地收回他的宠爱。

孩子是,夫人也是。

……

教养嬷嬷到宋府的前一日,正是宋芝瑶出嫁的日子。

暮春的雨丝缠着柳絮,将宋府门前的石狮洇成青灰色。宋芝瑶盯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手握成拳,指甲狠狠扎入掌心。

原本的婚期在三月后,她在锦绣坊定制的婚服还未绣好,只能拿母亲当年的嫁衣改了尺寸。

“大姑娘,该梳头了。”喜婆欢欢喜喜进来,红托盘里是母亲嫁妆中的红宝石头面,五年前的老旧款式。

宋芝瑶猛地将妆奁扫落在地,“凭什么!”

喜婆连连安慰,“我的娇小姐哟,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这时候使小姐性子,误了吉时可不好!”

宋芝瑶还在发脾气,便听见贴身大丫鬟知春来报,“大姑娘,宋小主来给您添妆了!”

“让她滚!”

宋枝意迈过门槛,便看见鎏金缠枝镜砸在青砖上碎裂开。

她点头示意,朝喜婆说道,“我和姐姐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且出去吧。”

待喜婆带上门,宋枝意这才示意绛李将托盘递过来。

“姐姐,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希望姐姐在苏家能顺风顺水。”

托盘上的红布掀开,便见托盘中,赫然摆着一百两白银。

在理智边缘的宋芝瑶彻底丧失理智,她抢过托盘摔在地上,“我才不需要你的施舍!”

宋枝意看着发疯的宋芝瑶,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既然姐姐不要真金白银,那妹妹便送姐姐一场清醒。”

“啪——”

“啪——”

宋枝意赏了宋芝瑶两个巴掌,宋芝瑶摔倒在地,一脸不敢置信。

她抬手挑起宋芝瑶的下巴,“姐姐清醒些了吗?”

“若不是姐姐闯下祸事,三月后本可以风光大嫁。今日这般仓促,是姐姐自找的。”

“苏家穷苦,妹妹本想着真金白银比起典当首饰方便,倒不想姐姐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咬,生生浪费妹妹一片赤诚之心。”

松开手,宋枝意朝门外走去,便听身后别扭的声音响起,“喂,叶贵妃最是善妒,在她面前穿得素些,别穿紫色。”

“多谢姐姐提醒。”宋枝意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开。

外头传来刺耳的唢呐声,吹的是《百鸟朝凤》,却因漏气的簧片走了调,活像老鸦哀鸣。

喜婆将宋芝瑶背到门口,却看见门口只有一辆牛车,车辕上坐着个缺牙的车夫。

“这就是砚郎说的八抬大轿?!”

前世宋枝意出嫁时,苏家可是卖了祖田凑出十六抬聘礼,上门迎亲,至少也是一顶红轿子。

陆氏实在看不下去,赶紧让管家牵出家中马车,却发现家中的马集体吃坏了肚子,没法拉车。

到东市的马舍置办,也被告知今日的马都没法使用。

最后,还是陆氏拿出了仅剩不多的嫁妆,用十倍的高价收了一匹健康的马,拉了辆马车给宋芝瑶送嫁。

马车里。

宋芝瑶再也维持不住心高气傲的娇小姐模样,眼泪止不住地流,刚上好的妆容糊了一脸。

她虽是小官家的嫡女,但也是被母亲丰厚的嫁妆娇养长大的官家千金,如今出嫁,竟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想到苏砚修日后官居一品的模样,她胡乱地抹了把脸。

没关系!

砚郎总有高中状元的一天,她早晚会是一品诰命夫人!

震耳欲聋的雷鸣劈开她的幻想。

马车突然倾斜,宋芝瑶重重撞在厢壁上,一阵令人发呕的臭味飘了进来。

外头响起车夫的咒骂,“天杀的!偏偏在这档口拉肚子!”

雨幕中,拉车的马跪坐在地上,止不住地排泄。

陪嫁的大丫鬟知春搀扶着宋芝瑶,知秋哆嗦着撑开油纸伞,伞骨“咔嚓”断了两根,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脖颈灌进衣领。

一步一步迈向远处的苏家。

苏砚修在前头带路,步伐稳健而轻盈,时不时回头提醒宋芝瑶,“宋小姐,脚下小心些。”

苏砚修的目光并没有在宋芝瑶身上停留太久,他顺势扫了一眼宋芝瑶身旁的两个丫鬟。这一看,让他不禁心中一动。

这两个丫鬟虽然身份低微,但她们的穿着却十分考究。不仅衣料上乘,而且剪裁精致,与镇上那些富商家的小姐相比,也毫不逊色。

想到这里,苏砚修对匆忙娶亲的怨气也少了几分。

毕竟,如今家里可是请了一尊“祖宗”回来,那自然是要像供奉真正的祖宗一样,好生伺候着才行!

只要能将这尊“祖宗”供奉得妥妥当当,他以后何必担忧读书时没有笔墨纸砚可用?

何必为交不起束脩而发愁?

洞房夜。

原本满腹怨气的宋芝瑶,在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心中的不满和怨气消散了大半。

苏砚修俊俏的容颜就在眼前。

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摇曳,将苏砚修的面容镀上暖金色光晕。

他的眉骨生得极好,浓密的黛色沿着眉弓生长,在尾端挑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窝比寻常男子略深几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

他抬眼望来,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眼波倏地泛起涟漪。眼尾天生微垂,偏又在这般凝视人时轻轻扬起,倒把三分书卷气酿成了七分风流意。

苏砚修轻声说道:“娘子,你今日真美。”

宋芝瑶脸颊渐渐发热,一种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原本的怨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几分。

“芝瑶,砚修深知今日委屈了你,待他日我高中,定当偿还你一场风光大办的婚礼,让全京城的女子都羡慕不已!”

“砚郎学问甚好,定能六元及第,位极人臣!”

苏砚修备受鼓舞,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两分,“砚修属实幸运,前能连中小三元,后能迎娶芝瑶如此知心可人儿!”

“可连中六元史无前例,不想芝瑶竟如此信任于我!”

“砚郎的学问,爹爹时常夸赞,自然不会错!”宋芝瑶终于露出笑容,“砚郎有倾世之才学,芝瑶仰慕已久,这才求了父亲同意这门婚事!”

宋芝瑶一番话,极大地满足了苏砚修的虚荣心——

被官家千金赏识,甚至不惜下嫁于他!

哪个书生不曾如此幻想过!

“为了芝瑶的幸福,砚修必定头悬梁锥刺股!”

小夫妻笑闹间,门突然被打开。

苏老夫人拄着拐杖慢慢走进新房,另一只手上攥着本春宫图。

“瑶儿,既然你已嫁入我苏家,那便要学学如何伺候夫君。”

“修儿身子骨弱,为娘来教你,如何伺候……”


四月晚春,杏花微雨。

雕花槛窗半开,茶案上鎏金香炉飘出的烟随风流动,忽聚忽散。

少女半倚在贵妃榻上,腰后垫着个攒珠青缎引枕,左膝微微屈起抵住塌沿。泛黄的经卷铺在缥色祥云纹月华裙间。

书脊处已有深深折痕,纸角边更软些,想必时常被翻阅。

“小主,岳家大小姐来访。”

放下书,宋枝意忙让丫鬟将人请到竹枝苑。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身穿水红骑装的岳令姿,便寻来了,她规矩行礼,“小主万福金安……”

宋枝意扶住岳令姿行礼的双手,“令姿姐姐怎与我这般生分了!”

岳令姿反握住她的手,快步往竹枝苑内屋走去,“枝意妹妹,自从那杏花糕送到府上,母亲天天念叨着让我登府,寻你讨要些。”

半掀裙襟,岳令姿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我可一块都没吃着,今日我定要吃个痛快!”

两人笑闹了阵,宋枝意这才屏退左右,留下大丫鬟绛李和绯桃。

添了杯茶,岳令姿嘿嘿一笑,“我院里那些丫头随我,是些脾性大的。”

“宋芝瑶出嫁前夜,给东市马舍的马喂了点好东西,也算给你出口恶气了。”

宋枝意喝茶的手顿了顿。

当日宋家与马舍的马都病恹恹的,她还以为是宋家是被旁人波及,没想竟是岳令姿为她,戏耍宋芝瑶。

看着面前有些羞赧的岳令姿,第一次生出了真心交好的念头。

两辈子都在算计中沉浮,唯独白姨娘和绛李、绯桃对她真心相待。

她人的善意,宋枝意从未敢有过期待。

这辈子,她想试试。

即使希望落空,能与岳家交好,日后在后宫中也能多一道保障。

她拉着岳令姿的手感激道,“多谢姐姐替我着想,嫡姐天真,也得吃吃苦头才能长长记性。”

“她也是个没脑子的,你若当选,宋家一荣俱荣,她在苏家也能过得更好些,她倒好,白白送出去给人当枪使。”

轻抿了口茶,岳令姿道,“不过,你毕竟和她是一家人,小惩大诫,她能过得好,你也多一分助力。”

“姐姐说的在理。”宋枝意点头。

似想到了开心事,岳令姿眉眼弯弯,压低声音,“你可知蓝家那个的情况?”

“她入选后归家,不知如何冲撞了来报喜的公公,如今浑身起红疹,连床都起不了,教养嬷嬷也不敢去府上,日后都不知还能不能进宫。”

“此人心机颇深,万一她入宫了,你定要小心!我和她从小不对付,十几年下来也知道她不少习性……”

宋枝意侧耳听着,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殿选当日,蓝沁妤扯着她硬生生受了一盏茶汤,她便顺势将防身用的漆树粉洒入蓝沁妤的袖口,也算礼尚往来。

上一世,蓝沁妤之所以能爬到贵妃之位,除去宋芝瑶这个“钱袋子”,想必颇有心机。

这心机算计在殿选时也见识过了。

有些稚嫩,却一环扣一环,假以时日,定是不可小觑。

如今她得知了蓝沁妤的弱点,也算有了些制衡的手段!

待教养嬷嬷入府规训一月,宋枝意便要入宫了。

而岳令姿也在这段时间许了人家,是骠骑大将军的部下小将,出嫁后也要随夫戍边。

离别时,两人交换了玉环禁步。

“枝意妹妹,此番分别,也不知何时再相见,愿你入宫顺遂。若有所需,就拿玉环到太医院寻玉娥姑姑!”

看着岳令姿跳上马车,朝她挥手,直到消失在大街远处。

宋枝意才回过神来。

岳令姿无疑天生好命。

岳家家风清正,岳将军只有一位发妻,生了九个男孩儿,这才生下岳令姿。父母兄长疼爱,却不过度保护,才能这般潇洒恣意的女郎。

她羡慕,却不妒忌——

没有好出身,那便尽自己所能去争取资源,去争取权力!

男人争权夺利视为野心,女人争权夺利自然也不可耻!

……

暮色将垂,竹枝苑的青竹被带上茜色光晕。

宋枝意正由着绯桃芸杏两人为自己更衣打扮,便听丫鬟绛李匆匆赶来:“小主,宫里来人了!”

“圣旨到——”

宣旨太监抖开明黄卷轴。

宋家众人早已乌压压跪了满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咨刑部郎中宋云赫嫡次女宋枝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着封为正六品常在,赐号莲。赐居清凉殿西偏殿,于府中习宫中规训,着内务府择吉日入宫。钦此!”

待接了圣旨起身,丫鬟绛李双手封上锦缎荷包,“公公辛苦,吃盏茶!”

宣旨公公假意推辞一番后收下,躬身道,“圣上博爱,却鲜少赐娘娘封号,今儿入宫的新小主们,也只有您与另外一位小主才有封号。”

“小主得如此圣宠,实乃喜事一桩!”

方才起身恭迎宣旨公公的宋家众人有片刻怔忡。

不想当日,没有触怒圣颜,反倒入了圣上的眼!

陆氏攥紧帕子,金线绣的牡丹花蕊被绞得扭曲变形,却不敢有半分举动。

若是瑶儿没那么倔,安分些入宫,这些,本应该都是瑶儿的!

何至于出嫁当日,连辆马车都需要自己去借!

宋枝意福了福身,表示感激。

那日宋枝意以身犯险,走了步险棋,还是有些用处的。

父亲如今刚升为五品郎中,她被封为六品常在,有了父亲的功劳在前头,也不算太过惹眼。

而这封号,想必也是皇帝与太后的一番敲打。

拿了荷包宣旨太监侧身离去,才见石阶下立着个穿赭色比甲的嬷嬷。

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眉眼过分端正,连鬓角碎发都抿得服帖。她屈膝行礼时,腰间玉坠纹丝不动:“老奴辛氏,见过莲常在。”

“之后一月时间,由老奴教导莲常在习宫中规矩。老奴行事死板,若有得罪莲常在之处,也请莲常在有则改之。”

轻风卷起,辛嬷嬷袖口传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是大相国寺的七宝香!

传闻前太后薨逝后,其贴身伺候的嬷嬷便朝叶太后请了旨,让其住进大相国寺,日日为前太后抄经诵佛,全了几十年主仆情谊。

莫非这位……

宋枝意面上不显,亲自虚扶辛嬷嬷起身:“辛嬷嬷放心,枝意定会好好学。”

“辛嬷嬷舟车劳顿,绛李,快寻人将东厢房收拾出来。”

“小主折煞老奴了。”辛嬷嬷后退半步,“太后口谕,请莲常在入宫前抄录《妙法莲华经》三卷,供在慈宁宫佛堂中。”

翌日五更。

竹枝苑中,宋枝意头顶三本《女戒》练习走姿,来回间,步摇几乎不曾晃动。

前世,苏砚修六元及第,成了京中新贵,许多官眷都需要她去走动。

而这些官眷,多是出身世家大族,礼仪规矩就是社交的敲门砖。

再到后来,她被册封为超一品诰命夫人,大大小小的宫宴她总要出席,更不能出丝毫差错。

可以说,宋枝意的规矩,就连太后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戒尺倚在凉亭红柱旁。

一上午,辛嬷嬷都未曾拿起过,心中有过惊诧,刻意板着的脸也渐渐放松下来,带上一丝和善。

莲常在出身不高,礼仪规矩却是顶好的,倒不像是小官之家出来的女儿。

“小主请起。”她虚扶的手悬在半空,看着莲常在行云流水般完成整套万福礼。

青玉耳坠在少女耳畔凝成两汪碧水,连晃动弧度都似用尺规量过。

“莲常在可知,为何太后要求抄满三卷《妙法莲华经》?”

辛嬷嬷手指轻点凉亭中茶案上的经卷,纸页翻动时带起细微檀香。

宋枝意心下微动,看来辛嬷嬷有心要提点,面上越发柔顺:“还请嬷嬷指点。”

转日,便到了宋芝瑶三朝回门的日子。

宋芝瑶仓促嫁人,但终归是宋家大小姐,如今回门,自然是要风光办上一办的。

马车即将到达宋家,陆氏在前厅再也坐不住,一群人呼呼啦啦到大门迎接大姑娘和新姑爷。

马车停稳,苏砚修率先下了车,伸出双手将宋芝瑶扶下车,一副宠妻模样。

陆氏看着自家女儿羞红的脸颊,心下稍安。

看来,苏家小子对瑶儿,还算过得去。

可想起昨日宋枝意被圣上特赐封号的殊荣,心中被压下去的苦水,又开始往外冒。

夫君疼爱固然好,可生活就是柴米油盐,有情也无法饮水饱啊!

何况,她娇养长大的女儿,本就不必受钱财上的苦楚!

众人到了前厅,陆氏重新坐回上首,接受女儿和新姑爷送上的新茶,请安便算是结束了。

苏砚修关心了宋芝瑶几句,将袖口中用绣帕包好的花生糖放到她手中,便去书房寻宋父讨教学问去了。

宋芝瑶打开绣帕,捻了块花生糖塞入口中,劣质甜腻的滋味在口中散开。

粗粝糖粒刮过舌尖,混着陈年饴糖的涩意漫上喉头,花生磨得不够细碎,有些拉嗓子。

算不上美味,却是砚郎为了她整整抄了一天书才换回来的心意。

前厅的女眷瞧见宋芝瑶的娇羞模样,忍不住打趣,“大姑娘真是好福气,姑爷都舍不得把大姑娘留在这了。”

“那可不是,生怕我们亏了大姑娘的嘴,还给大姑娘塞零嘴儿吃呢。”

“姑爷真是体贴!”

听着众人的吹捧,宋芝瑶脸颊更红了一分,比起平时的蛮横性子,倒是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娇娇模样。

这几日砚郎对她疼宠有加,宋芝瑶才知道,有个眼中只有自己的夫君有多难得!

上辈子,即便当了贵人,圣上也少能宿在自己宫中,夜夜孤枕入睡,就更别论后来在辛者库的日子了……

有夫君疼爱,日后又有诰命加身,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除去与夫君行敦伦之事时,婆母总要在一旁指导,小姑子偶尔也会寻她讨要一两件首饰,其他的样样都符合她的心意。

婆母告知她,砚郎先天体弱,又勤于科考,怕他新婚燕尔,耽于情爱伤了身子,才在一旁指点。

而苏家清贫,小姑子正是爱美的年纪,好好打扮打扮,寻了户好人家嫁出去也能帮衬砚郎。

幸亏自己机智,寻母亲要了多多的嫁妆,苏家有她补贴,都得仰仗她鼻息过活。

待砚郎六元及第,位极人臣,苏家定是要感念她出钱出力,到时她再提出不许纳妾一事,砚郎便只属于她一人了。

她梦寐以求的生活,终于是从宋枝意那儿抢过来了!

谈笑间,听及宋枝意才封了六品常在,她心中嗤之以鼻。

六品常在,在后宫根本不值一提,当年她已然是被圣上赐了封号的五品贵人,还不是照样下场凄凉?!

宋枝意这辈子,要么被遗忘在后宫,要么,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知教养嬷嬷已住进竹枝苑,正在教导宋枝意规矩。

宋芝瑶眼波流转,便提议道,“妹妹这般聪慧,想来规矩学得比宫里的贵人还体面。咱们何不去讨教一二?学上两三成,以后便不必发愁了。”

陆氏出言制止,“芝瑶!”

“母亲!”宋芝瑶反握住陆氏微凉的指尖,“白姨娘当年在茶房当差时,连奉盏的规矩都要嬷嬷教三遍。母亲您说......”

她贴近陆氏耳畔,呵气如兰,“这龙生龙凤生凤,也不知宋枝意若学不会,教养嬷嬷可会心软?”

宋芝瑶直起身,“我做为宋家嫡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打,有我在场,妹妹学不会规矩时,我也能帮衬两句。”

不等陆氏开口,宋芝瑶便带着女眷们朝竹枝苑走去。

想起上辈子入宫前学习的那一个月,宋芝瑶嘴角的笑更是压不住。

她身为宋府嫡出大小姐,都挨了不少戒尺,最后也没得教养嬷嬷一句夸赞。

她软硬都施,给嬷嬷送银两,用小主身份施压,嬷嬷都不为所动,只会迎来更加严苛的规训。

宋枝意那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想必手掌心都要被戒尺抽烂了吧!

她脚步更快了些。

要不是宋枝意,她哪会那般匆匆嫁到苏家,哪会在出嫁当日连一顶红轿都坐不上,出那么大的丑!

今日,她便让宋枝意尝尝出丑的难堪滋味!


宋芝瑶带着众人风风火火赶到竹枝苑。

此时竹枝苑的门虚掩着。

门缝处,恰好能瞧见院中少女腰背挺得笔直,手腕悬空提笔点墨。

褚色宫装的嬷嬷虽还是板着一张脸,嘴角却是放松地向上弯起。她躬身为少女研墨,举止间竟带上了几分恭敬。

“莲小主这一手字,秀丽端庄。”辛嬷嬷一边研墨,一边瞧着宣纸上的簪花小楷,“前太后当年还在潜邸时,就喜用银簪蘸上朱砂抄经。”

宋枝意搁笔轻笑,右脸酒窝若隐若现,“嬷嬷谬赞了,枝意依样画葫芦,属实不敢与前太后相提。”

她吹了吹半干的字迹,拔下乌发上的素簪递到辛嬷嬷手中,“还请嬷嬷指点一二。”

辛嬷嬷翻动着刚抄好的经文,下一刻就听“砰”一声,

竹枝苑门被用力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巨大声响。

辛嬷嬷一哆嗦,手上的银簪将刚抄好的经文直直捅破。

身披石榴红织金斗篷的宋芝瑶,领着五六名女眷径直闯入,“听闻妹妹正在学规矩,姐姐愚笨,特地前来讨教一二——。”

“放肆!”辛嬷嬷怒拍茶案,“谁家新妇回门,竟是连通传的规矩都不懂吗!”

宋芝瑶嚣张的表情僵在脸上。

看着面前的嬷嬷,比上辈子的教养嬷嬷还要再严厉上三分!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严厉的嬷嬷,对着宋枝意还是和颜悦色?!

上辈子,教养嬷嬷在宋府住的一个月里,戒尺从不离手,她不知道被抽打了多少次,才勉强学了个六成。

可为什么,这辈子,更加严苛的嬷嬷没有打宋枝意就算了,还在一旁干起了奴婢才会干的事情?!

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跟着宋芝瑶来的女眷早被辛嬷嬷的呵斥吓得腿软,接连行礼,“拜见莲常在!”

陆氏在后头拧了一把宋芝瑶。

宋芝瑶这才反应过来,可腿不听使唤地软了。

原本半蹲的礼直接成了跪拜礼,“拜……拜见莲常在……”

知春知秋连忙搀扶爬不起来的宋芝瑶。

原本,辛嬷嬷只是被派来教授莲常在宫中规矩的。

若没有莲常在珠玉在前,她也不会觉得面前这位苏夫人如此上不了台面。

她并不想多生事端,但实在看不过眼。

“苏夫人即已出阁,怎么还梳着闺中垂鬟?”

辛嬷嬷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金蝶流苏步摇,“《女诫》有云:妇容当慎。苏夫人这般仪态,不合适了。”

瞧着被丫鬟搀扶才勉强稳住身形的宋芝瑶,宋枝意心中轻笑。

宋芝瑶以己度人的想法还是没改。

上一世,宋芝瑶在教养嬷嬷手中可吃了不少苦头。

被教授宫规的一月时间里,宋芝瑶光是走步子,就不知摔碎了多少碗盅。更别说,学习行礼时,挨了嬷嬷多少戒尺。

今日带着这么人来,直接闯进竹枝苑,无非是想看她也被嬷嬷拿戒尺抽打。

让她这个近日风光的莲常在颜面尽失。

可惜了,她这身礼仪规矩挑不出个错处,反倒让嬷嬷高看了她。

“嬷嬷教训的是。”宋枝意适时起身,“枝意忙着学规矩,倒是差点忘了,今日是嫡姐三朝回门的日子。”

“不知嫡姐这时过来,寻枝意有何要事?”

宋芝瑶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即使她想说来看宋枝意笑话,如今也不敢说出口啊!

“姐姐若想学规矩,不如抄段经文静静心?”

宋芝瑶盯着案上洒金宣纸,忆起前世在辛者库被逼抄经的屈辱。

墨汁顺着冻疮裂口渗进皮肉的刺痛仿佛重现,她猛地攥紧袖中帕子:

腊月十七,掖庭局送来八盏琉璃宫灯。

宋枝意抚过灯罩上栩栩如生的莲花纹,忽听得外头传来细碎脚步声。

知秋打起帘子时,几片红梅裹着雪粒子扑到青砖地上。



竹枝苑的腊梅开得正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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