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药炉还在咕嘟咕嘟地沸着,却再没人记得及时添水。
就像我这具残破的身躯,明明还喘着气,却已经被所有人当作一具死尸。
宫人们虽还照例进出,可端来的汤药越来越凉,换下的纱布也一次比一次敷衍。
有个小宫女替我擦身时,帕子碰到溃烂的伤口,竟下意识“啧”了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腌臜东西。
“听说昨儿长春宫又得了赏赐……”屏风外传来压低的笑声,“真妃娘娘不过说了句想吃樱桃,皇上就让人八百里加急从岭南运来……里头这位怕是熬不到立夏了……”另一个声音嗤笑道,“前儿我收拾床褥,天爷哎,烂肉都粘在褥子上了……”我望着雕花窗棂外那株牡丹——那是萧逸三日前亲手移来的。
他说“柳儿你看,这是魏紫,花开了比凤冠还艳。”
如今无人浇灌的泥土已经干裂,未绽的花苞蜷缩成褐黑色的一团。
最讽刺的是,连“相思红颜散”的毒发都变得迟缓——原来人到了油尽灯枯时,连剧毒都懒得再折腾。
第三日清晨,殿门突然被踹开。
赵玉真裹着狐裘闯进来,她金护甲划过我榻边的药碗,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姐姐气色倒好。”
她红唇微勾,指尖抚过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本宫原想着,让你这贱人苟延残喘到毒发也算积德。”
她突然掐住我下巴,“可你竟敢让皇上连着两夜梦魇,唤着你的名字惊醒?”
“娘娘慎言。”
我剧烈咳嗽起来,“一个将死之人……哪配入梦。”
“你当然要死。”
她甩开我,猛地掀开我锦被:“看看你这身烂肉!
皇上每次碰完你都要沐浴更衣,恶心得连膳都用不下。”
“而且,皇上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现在本宫有了龙种,还不是夜夜宿在本宫那儿?”
她俯身凑近我耳畔,压低声音,“你以为他真能离得了我爹爹的三十万边军?”
我攥紧被角,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娘娘既有了身孕,还是少来晦气地方为好。”
“晦气?”
她突然抓起案上的药碗砸在地上,“你也知道你还活着是晦气!”
瓷片四散间,她忽然踉跄一步,脸色骤变:“啊!”
“娘娘!”
嬷嬷们惊呼着扑上来。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刹那,一道玄色身影疾步踏入,稳稳扶住了她——是萧逸。
赵玉真立刻抓住他的衣襟,泪眼婆娑:“皇上!
柳姑娘她、她故意摔了药碗害臣妾滑倒……”她痛苦地蜷起身子,“臣妾的肚子好痛……”萧逸的手臂僵了僵,抬眼望向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柳儿……她怀着孩子……是你吗?”
我望着萧逸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却充满犹疑,突然笑出了声。
“萧逸啊萧逸,”我咳出一口血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三年前我替嫁虞国,你没信我。
如今她摔个药碗,你又不信我。”
我艰难地支起身子,皮肤摩擦着锦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你知道吗?
在虞国的第一年,老可汗用烧红的铁钳烫我的背时,我没哭;第二年,他们把我关在兽笼里取乐时,我没求饶;第三年,我听说你登基封妃的消息时……”我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指向赵玉真:“我还在想,我的萧逸一定是被蒙蔽了,他若知道真相,定会来救我。”
赵玉真脸色煞白,下意识往萧逸怀里缩了缩。
“可现在我才明白,”我努力咽下喉间的血腥,“你不是被蒙蔽,你只是……从来就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