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陆弃娘萧宴的其他类型小说《攀高枝另娶,我嫁将军你悔什么陆弃娘萧宴 番外》,由网络作家“么么愚”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猪,猪跑啦!”陆弃娘正喜滋滋掂量着刚到手的四两五钱银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呼喊。转身一看,原本被她绑得好好的肥猪,竟然挣脱了绳子,跑了。“不怕,我去抓!”陆弃娘撸起袖子就冲了出去。虽然她胖,但是她灵活啊!二百多斤的猪在前面跑,二百多斤的她在后面追。热闹喧嚣的腊月集市,顿时人仰马翻,咒骂声不绝于耳。不知道追了多久,猪都累了,她还脸不红气不粗。看准时机,陆弃娘飞扑上前,结结实实地把那头肥猪按倒在身下,得意大笑,“让你跑,你还跑得过老娘?绳子,拿绳子来!”没有人递绳子,甚至没有人回应。她明明感觉到周围有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陆弃娘抬头,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以她为中心,周围围了一圈人。哦,不是,她不是中心。中心是她面前的大铁笼子。...
《攀高枝另娶,我嫁将军你悔什么陆弃娘萧宴 番外》精彩片段
“猪,猪跑啦!”
陆弃娘正喜滋滋掂量着刚到手的四两五钱银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呼喊。
转身一看,原本被她绑得好好的肥猪,竟然挣脱了绳子,跑了。
“不怕,我去抓!”陆弃娘撸起袖子就冲了出去。
虽然她胖,但是她灵活啊!
二百多斤的猪在前面跑,二百多斤的她在后面追。
热闹喧嚣的腊月集市,顿时人仰马翻,咒骂声不绝于耳。
不知道追了多久,猪都累了,她还脸不红气不粗。
看准时机,陆弃娘飞扑上前,结结实实地把那头肥猪按倒在身下,得意大笑,“让你跑,你还跑得过老娘?绳子,拿绳子来!”
没有人递绳子,甚至没有人回应。
她明明感觉到周围有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陆弃娘抬头,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以她为中心,周围围了一圈人。
哦,不是,她不是中心。
中心是她面前的大铁笼子。
笼子里坐着个男人,脸上带着斑斑血迹,长发如墨,垂在胸前身后,手脚都被铁链锁着,目光冷漠,正和周围的人一起看着她。
铁笼旁边围了很多官差,但是显然也被她力压肥猪的勇猛震慑住。
半晌后才有人笑了一声,随后周围人都开始哄笑起来。
“没见过人抓猪吗?”陆弃娘嘀咕一句。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身后买她猪的小贩,挑着扁担气喘吁吁地追来,把绳子递给她。
陆弃娘手脚麻利地把猪绑好,这才站起身来拍拍手道:“猪再跑了,你可别找我。”
小贩把扁担和筐给她,满脸堆笑地央求道:“弃娘,要不你帮忙把这猪挑过去?你看我也弄不动,还得喊人来......”
“行。”想到以后还得长久做生意,陆弃娘爽快答应,然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把那头大肥猪硬塞进偌大的筐子里。
“你去那边坐着。”她指着另一边特制的大竹筐对小贩道。
众人哄笑,小贩哭笑不得,不好意思当真坐进去。
“快走快走!”官差们看够了热闹,开始撵人,“这是朝廷重犯,任何人不得靠近!”
“重犯?有我重吗?”陆弃娘嘀咕一句。
为首的官差道:“蠢妇!这里关着的,乃是前破虏将军萧晏,也是皇上亲自过问的要犯!”
“啥?”陆弃娘愣住,往腰间摸摸,“皇上让破虏将军要饭?”
奉旨要饭啊!
她要不要随两个包子?
“破虏将军都得要饭,我们小老百姓日子还怎么过?不过他坐里头,要得多吗?”陆弃娘又道。
众人都被她眼神里清澈的愚蠢弄得哄堂大笑。
“滚滚滚,”官差首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乡下妇人。他对皇上不敬,现在被皇上发卖为奴。”
发卖?
这个词让陆弃娘浑身一哆嗦,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萧晏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她又捏了捏自己那点银子,似自言自语:“我买不起。”
“你买得起,就敢买吗?”有人道。
“皇上敢卖,我怎么不敢买?要不你给我银子,看我敢不敢买?”陆弃娘哼了一声道。
她可不是好惹的,官差她不敢怼,但是路人她敢。
“五两银子你买不起?”官差首领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也是熬够了。
寒冬腊月,他们都在这里守了十几日了,没有人敢买萧晏。
真希望来个人把他买走,众人赶紧交差。
“买不起,买不起。”陆弃娘似如释重负,紧紧攥着自己的钱,“我就四两半银子!”
家里最后划拉出来四两银子的本钱,她去乡下收猪回来卖,又打听又讨价还价,万一买到病猪,那就得不偿失。
如此忙活好几日,今日肥猪脱手,半两银子是赚的钱。
“买得起你就买?”官差又道。
陆弃娘低下头嘀咕,“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可不是我不想买,是真买不起。”
她的样子,看起来还有些失望呢。
“你快点,我们赶紧走。”陆弃娘又催那收猪的小贩,“要不我可不管你了!”
“好好好。”小贩赶紧跳进筐子里,然后陆弃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调整了一下扁担,把人和猪一起挑走了。
她步履轻松,倒是扁担被压弯了,看起来不胜重负。
“这妇人倒是一把子好力气。”众人纷纷夸赞,官差们也议论起来。
只有铁笼子里的萧晏,目光冷漠,又闭上了眼睛。
陆弃娘把猪送回去,挑着扁担往回走,自言自语道:“可不是我忘恩负义,是我银子不够。别人有钱烧得慌,我又没钱,买个大男人做什么......”
可是走着走着,她脑海之中忍不住浮现出萧晏身上单薄带血的衣衫,到底狠不下心。
“贼老天,”她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飘雪,“这个年,你是不想让我过了!”
她把手伸进衣领之中,用力一拽,红绳断开,张开掌心,里面是一枚圆滚滚的银葫芦。
正好半两银子重。
“得了他十五两银子,现在还回去五两,也不亏。”陆弃娘自我安慰。
她去而复返,官差逗她:“怎么,凑够银子了?”
陆弃娘狠狠心,把凑在一起的银子递过去,“够了!”
众人再一次被震惊。
“你买人做什么?”官差忍不住问。
“回家配种。”陆弃娘粗野地道。
官差想起她刚才压在猪身上的神勇,喉结动了动,“人给猪配种?”
“我想生个儿子。”陆弃娘大大咧咧地道。
不等别人问,她就把自己的底细,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个底朝天。
“我是个寡妇,没儿子,想过继又没有,想买买不起。”
“一想起死后没人给我摔盆,我这心就哇凉哇凉的。”
“五两银子买不起儿子,却能买个破虏将军,你说这多划算!”陆弃娘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正常一个壮劳力,价格得几十两银子甚至上百两银子。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陆弃娘声音爽朗,“我和破虏将军生个儿子,那日后不还是破虏将军?”
众人:“......”
这个泼辣的女人,可真敢说啊!
官差看看她,再看看虽然一身伤,但是难掩俊秀的萧晏,眼中都露出些同情之色。
可怜一柄寒芒长枪,破魂追命,立下不世之功的破虏将军,最后会落到如此下场。
但是既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掏钱买下这个大麻烦,他们正好也懒得冰天雪地守在这里,所以这桩买卖,就顺理成章。
周围人议论纷纷。
陆弃娘也不在乎,还傻呵呵地看着萧晏笑,自言自语:“可真俊啊!他好用吧,别回头生不出儿子,五两银子打了水漂,那还能退吗?”
官差把卖身契塞到她手中,“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说完,他拿出腰间钥匙打开了铁笼子的门,然后又替萧晏把手脚之上的镣铐打开。
萧晏一动不动。
官差不敢动他,回头呵斥陆弃娘,“还不快过来,把人带走?”
“你倒是下来啊。”陆弃娘对萧晏道,“我花了五两银子买你的呢!可别是买了个祖宗。”
“他动不了。”官差道。
“啥意思?”陆弃娘急了,“可不能卖个残废给我,那我不要。”
“手脚残废,不过不影响你生儿子。只要你小心些,别把人压死。”
众人大笑。
“都说便宜没好货,我今日算是知道了。”陆弃娘嘟嘟囔囔,上前弯腰探身进笼子里,直接把萧晏抱起来。
“轻得像一片树叶子似的,我看够呛能生儿子,倒要当个爹养着。”
陆弃娘生气了,把人扔进筐里,又回来舔着脸和官差商量退点银子。
“这是官家的生意,谁跟你讨价还价?”官差不高兴地道,但是想了想,还是从袖子里掏了几个钱出来,又喊其他官差,“兄弟们都凑点,咱们也能回去交差了。”
这倒是。
众官差最后凑了五十几个钱给了陆弃娘。
陆弃娘没想到还真能见到回头钱,对着众人点头哈腰,“等明年生了儿子,我给各位老爷送红鸡蛋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陆弃娘收好银子,从路边找了块大石头压住了另一边竹筐,这才挑起筐子离开。
陆弃娘住在通化坊,是京城有名的贫民窟,拥挤又喧嚣。
回家路上,很多人见她挑了个男人,都要侧目。
陆弃娘只当没看到。
然而回到通化坊,就遇到了很多熟人上前来打听。
陆弃娘也不隐瞒,大声地道:“我买了个相公呢!过几日办喜宴,各位一定来捧场。”
萧晏坐在筐子里,闻着筐里的猪粪味,神情麻木。
雪花渐大,一片一片飘落,筐子也和地面一样,渐渐白了,盖住了原来的肮脏。
“弃娘买相公了,弃娘买相公了。”
一群五六七岁的顽童嚷嚷着往陆弃娘家的方向跑。
陆弃娘本来就在发愁回家怎么交代,闻言骂道:“小兔崽子,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希望这条回家的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让她好好想想。
可是路再长也有尽头,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陆弃娘不自觉地握紧了扁担,努力挤出个笑意。
“大丫、二丫、三丫,娘回来了。”
竹筐里的萧晏,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寡妇无子吗?
然后他就看到三个,穿着一模一样蓝色粗布衣裳的女孩子,从高到低,整整齐齐站在破旧的蓬门之外,眼神震惊地看过来。
她们之中,大的十二三岁,中间那个十岁上下,最小那个不过五六岁模样。
“娘,您的猪没卖出去?不是,贩猪怎么变成贩人了?”二丫平时就是个嘴巴最快最厉害的,率先说话。
陆弃娘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开口。
旁边的顽童们看热闹不嫌台子高,大声嚷嚷道:“你娘给你们买了个爹回来!”
三个女孩子一脸不敢置信。
陆弃娘有些面色不自然地挠挠头,指着筐子里的人道:“喊爹。”
萧晏:“......”
“娘,您在做什么!”二丫气得直跺脚,“卖猪的钱呢?您不是答应过年给我做新衣裳的吗?”
大丫平素最持重懂事,这会儿也是懵懵的,闻言拉了她一把,“咱们回家再说,别让人看笑话。”
三丫呆呆的,看看吵闹的二姐,又看看陆弃娘筐子里的萧晏,一脸茫然。
众人则指指点点,问东问西。
陆弃娘喜气洋洋地对众人道:“过几日我请客,别忘了来喝杯水酒。”
她把人挑进了家里,大丫连忙关上门,挡住了外面那些探究的目光。
陆弃娘家里住的是三间正房带个东厢房。
三间正房,她占正屋,东屋是大丫,她是大姑娘了,要有自己的房间。
西屋是二丫和三丫住。
东厢房做厨房,兼放杂物,西边搭个棚子,下面是空荡荡的鸡窝。
其实除了这三间房,她还有一排十几个猪圈,都在后面,都是她的产业。
只不过现在空荡荡的,没有猪。
陆弃娘把萧晏放到了自己屋里的破槐木椅子上。
萧晏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随时都能滑下去的模样。
二丫还惦记着自己的新衣裳,又对后爹抵触,率先发难:“娘,您说过不嫁人的!我不可能喊他爹!”
大丫脸上也都有些抗拒之色。
大丫轻声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就......”
陆弃娘拿起桌上的杯子,也不管水凉不凉,先灌了一杯,叹了口气后才道:“他是破虏将军萧晏,现在落了难,身价银子五两。我浑身上下,恰好就有五两,你说我救不救他!他又当不当得起你们一声‘爹’?”
她这会儿还直想拍大腿。
为什么是五两啊!
哪怕再多半两,她都可以安慰自己,不是她不想救,是她无能为力。
结果就正正好,把她身上所有银钱都搜刮殆尽,正好把人赎回来。
这个年怎么过!
三个女孩子都愣住了。
大丫最先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萧晏磕了个头,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艰难开口:“多谢您的活命之恩,但是,但是......”
她喊不出来“爹”。
性格最掐尖的二丫跺跺脚,虽不情不愿,却也到底磕了头,“那银子本来就是该给我们的。娘,我不喊。”
只有三丫激动不已:“爹,爹,爹!娘说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还以为爹死了,原来爹还活着!”
二丫拉了她一把:“你聋了是不是?这不是我们的爹,这是娘买来的!”
陆弃娘叉腰骂道:“什么买来的,既然进来我们家的门,不管你们不喊就不喊,他都是你们的爹!”
萧晏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本已经决意以死相争,结果非但没有死成,还成了一个寡妇的男人。
而且还成三个这么大女孩子的爹。
他今年不过二十四岁。
天煞孤星,一下有妻有女?
老天对他真是“不薄”。
“大丫,你去做饭,做红薯粥,少放点米,那点米得留着过年吃。”陆弃娘吩咐道,“二丫,你去烧水,一会儿我给他洗个澡,臭死了。三丫,你......你去看看做席面的赵嫂子在不在,在家的话就说我找她。”
三个女儿心思各异,都出去了。
陆弃娘解开自己外面的脏衣裳扔在竹篓里,然后神情自若地去走到木盆前洗手。
“我叫陆弃娘,我那个短命的相公姓张,在西北打仗的时候没了。”她平静地道,“没了九年了。”
她是张家童养媳,十三岁那年,她的相公张鹤遥被强行征调入伍,一年后死于安西之战。
那场战役,中原惨败,死伤三万余人。
尸骨无存,一文钱的补偿也没有。
萧晏心中默默算了下,陆弃娘今年应该二十有三。
可是看她,分明像个粗使婆子,一身肥肉,还以为她三十岁。
“穷人命贱,死也白死。张家的族人要把我卖了,我和他们斗了两年,最后熬不住的时候,你走马上任,领兵去了西北。”
萧晏令人按照名册查点人数,替死伤将士,包括那些没找到尸骨的将士,都争取到了抚恤银子。
“我拿到了十五两银子,”陆弃娘说起那些经年旧事,脸上并无波澜,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没人愿意把儿子过继给我,我就拿着银子去买儿子。结果......”
她忽然笑了,黯淡的眼睛里忽然灿若繁星,带着得意,伸出三根手指,“结果男孩要十五两银子,女孩三两,我花六两买了两个,就是大丫二丫。”
她眉飞色舞,好像自己赚大了。
“我又拿出五两银子贿赂张家族长,最后定下来,让大丫日后长大招赘婿。”
“三丫是刚出生,就被遗弃,放在我家门口的。”
她心里不落忍,也留了下来。
“......往前算起来,没有你主持公道,给找回十五两银子,就没有她们三个和我的缘分;我估计也熬不住被卖了。”
所以,陆弃娘是真心实意感谢萧晏。
对她和三个女孩子来说,萧晏对她们有再造之恩。
所以尽管咬牙切齿,陆弃娘还是掏出了所有的家当,买下了萧晏。
萧晏心中一震。
他有什么功劳?
他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他如何能想到,万千将士之中,有一个人的妻子,在几年之后会救他。
“所以你不用害怕,”陆弃娘道,“我故意说带你回来生儿子,是因为......”
“因为我是三个孩子的娘,我得顾着我的孩子。”
“你落得这般下场,肯定是得罪了很多人。那些人不希望你好,我寡妇失业的,也不敢得罪他们。”
她故意把话说得粗鲁难听。
“我琢磨着,你从前总有亲人朋友吧。你正倒霉的时候,人家也不能抛家撇业来救你,但是等过了这段时间,总有人帮你吧。”
萧晏垂下眼帘,“没有。”
“啊?你这人咋混的。”陆弃娘震惊,一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嘀咕道,“那岂不是砸在我手上了?”
萧晏沉默。
陆弃娘无语问苍天,以后怎么过啊,她还得多养一个人。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陆弃娘像是在自我安慰,“那你就暂时住下。不过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丑话要说在前头——”
她叉腰,凶神恶煞:“我救你一命,算是不欠你的了。只是我心软,这冰天雪地的,不能把你扔出去冻死。”
“但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们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要是挑肥拣瘦,我直接给你扔出去。”
“听到了没有!”
萧晏似乎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木然,一片死寂。
“还有!”陆弃娘道,“我的三个女儿,你若是敢对她们动心思,我就,我就阉了你!”
萧晏脸上瞬时染上一层薄怒。
这话,实在是太过羞辱人。
她把他当禽兽了吗?
萧晏嘴唇翕动,想分辩什么,但是却最终没出声。
“娘,水烧好了。”二丫敲了敲门。
“好,我来。”
陆弃娘很快拿了个大木盆进来,倒了大半盆兑好的温水,然后走过来,伸手就脱萧晏的衣裳。
萧晏要推开她,但是手却绵软无力。
他被下了毒,废去了一身武功,而且完全用不上力气,双腿支撑不了走路,双手提不起东西。
陆弃娘三下五除二就把萧晏扒了个精光,提起来放进盆里,撩起水来,毫不避嫌地给他洗澡。
“果然是打过仗的,这么多伤。”陆弃娘干活风风火火,用水瓢舀了一瓢水,从萧晏肩头往下倒。
水顺着肩膀流下,后背蝴蝶骨清晰可见,已然瘦脱了相,伤疤交叠,新伤旧伤兼有。
“不是,你这都没死?”陆弃娘伸手搓了搓他胸前的伤疤,“是挨了当胸一剑?”
萧晏闭着眼睛。
他已把自己当成行尸走肉,否则如何能忍耐这寡妇的粗鲁?
陆弃娘也不在乎他的冷漠,等温水浸软了灰垢,她用力给他搓了起来,一边搓一边道:“我从前在镇上澡堂子给人搓澡,搓一个三文钱呢!”
“哎,买你把贩猪的本钱都花了,我得去问问,澡堂子还招人不,一天搓十个,是三十文,二十个,六十文......”
除了隐私部位自动避开,萧晏的四肢躯体,都被她搓得泛红。
换水冲洗一遍后,她草草替他洗了头发,又胡乱擦了擦,就给他放到了烧得温热的炕上。
萧晏第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物件。
像过年前那些仆妇用水洗刷的旧物件。
大丫做好了饭,放了炕桌,给萧晏盛了一碗红薯粥,另外还有个小碟子里放着切开的咸鸭蛋,蛋黄浸油,色泽橙红透亮。
“吃饭了。”大丫低着头,脸有点红。
显然,她还并不习惯家里多这个活爹。
陆弃娘带着三个女儿在饭桌上吃,二丫抱怨红薯粥难喝,又说嘴里没味。
“你想吃咸鸭蛋直说!”陆弃娘瞪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二丫道:“我可没说,娘别冤枉人。在周府的时候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我......”
大丫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
二丫理亏,心虚地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陆弃娘,在她发火之前示弱:“娘——我也没说想念周府。那周府吃得就是比咱们吃得好,以后我长大了,嫁个大官儿,让娘和姐姐妹妹天天过那种好日子。不,比周府还要好!”
“你赶紧闭嘴吃饭。”陆弃娘骂道,“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嫁大官,大官眼瞎啊,是能看上咱们家这三间破房子,还是能看上你这黄毛丫头。”
二丫哼哼着道:“您别看不起人,您就等着享我的福。”
“你少让我操点心就行,别天天溜奸耍滑。”
大丫忙道:“二妹今日做了很多活,幸亏有她在。是不是,二妹?”
三丫一直好奇地看着萧晏,不时喊一声“爹”。
整个家里,她最快乐。
“都闭嘴吃饭。”陆弃娘心烦意乱,不想听三个女儿吵架,嘴里骂道,“赵嫂子真不是好东西!”
“娘,您和赵嫂子嘀咕什么了?我看你俩都不太高兴。”二丫爱打听事儿,挨了骂也还精神抖擞的,主打一个脸皮厚。
“我和她赊账,让她先给我做席面,等收了份子钱再还她,她不肯。难道我就那么没信誉吗?还能赖她十桌份子钱?”
“呸,我看她就不是个好东西。”二丫附和骂道,“之前咱们在周府当差,拿四份月银的时候,回家她还主动给我饴糖吃。这是真当我们是被撵回来的,狗眼看人低。”
萧晏默默喝着粥,听着母女对话,拼凑出来一些背景。
原来母女四人是在某个周府当差,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最近又归家了。
说最近才回家,因为这家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院子里空荡荡的。
不过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家徒四壁,陆弃娘还能那么胖,原来之前日子不清苦。
“白瞎了我随出去的份子钱,本来还指望借着我成亲收回来呢!”陆弃娘直拍大腿。
“娘,也不见得能收回来。拿二十个鸡蛋,一家来四五口子吃饭,最后还可能还得蚀本,所以不办也就算了。”大丫温柔乖巧地安慰她道。
陆弃娘叹气,“今日都腊月初十了,收猪的本钱也没了,这个年怎么过!”
“怎么都能过,反正我只要一身新衣裳就行。”二丫道。
陆弃娘:完了。
还惦记着呢!
她该怎么和二丫说,新衣裳是没了呢?
“那个,咱们从周府,不还带了好多衣裳回家吗?”陆弃娘硬着头皮道。
“娘,您不会不想给我做新衣裳了吧。”二丫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下就炸了。
“这不是没钱了吗!”陆弃娘努力不那么心虚。
“钱呢?”
“喏,炕上坐着呢。”陆弃娘指着萧晏道。
萧晏顿时觉得脸烧了起来。
“不是,您真的只剩下那么多银子了?就没藏着?”二丫一脸震惊,眼神很受伤。
她满心期待今年过年能有一身新衣。
对她来说,可以在家吃糠咽菜,但是出门必须光鲜体面。
“真没了......”陆弃娘安抚她道,“但是娘答应你,娘赚到钱,立刻给你补上。娘一身力气,怎么都能赚到钱哈,乖——”
二丫的眼圈瞬时就红了,放下筷子,起身头也不回地回到自己房间。
片刻之后,她嚎啕大哭的声音传来。
陆弃娘听着心里酸酸的,可是她也变不出钱来,只能叹气。
大丫道:“娘,我去看看二妹。”
陆弃娘却按住她,“别去,故意哭给我们听的。你去了也落不到好。”
说完,屋里的哭声似乎低了一些。
“行了,都别吵了。”陆弃娘装出虚弱的样子,“我头怎么这么晕。”
“娘!”
三个女儿顾不上吵架,连二丫都回来,一起过来扶着她。
“娘,是不是今日累着了?”大丫道。
“我看是被二姐气的。”三丫吐吐舌头。
二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胡说。娘,您怎么样了?明日我就去找胡神医给您再看看。”
“没事,就是有点晕。”陆弃娘松了口气,趁机对二丫道,“你放心,娘答应你的,一定作数。就是过年前攒不到,年后娘也一定补给你。”
二丫闷闷不乐地道:“您手头真没钱了?都买那个人了?”
“嗯。”
“您真傻。”
“娘不傻,能有我们?”三丫道,“你又把娘气成这样,二姐不乖,二姐最坏。”
“张三丫,你要打架是不是?”
“我才不怕你呢!爹,你看我咬她!”
陆弃娘:救命啊!
萧晏坐在炕上,看着四个女人的战争,目光中有些茫然。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正常不是母慈女孝,姐妹相亲吗?
“行了,都别吵了。”大丫开口,“让娘好好休息。娘,您......”
她看了看大炕,那是陆弃娘平时休息的地方,现在鸠占鹊巢。
目光落在萧晏身上,她很快把视线收回。
“我和大丫睡吧。”陆弃娘道。
“娘,您打呼噜,大姐睡不着。”三丫道,“您和爹不住一个屋吗?”
别人家的爹娘,都是要睡在一处的。
陆弃娘还是坚持要去和大丫睡。
结果三丫开始哭起来。
“娘,我就知道您找了个假爹来骗我,我爹是不是死了?我果然是没爹的野种,呜呜呜......”
外面很多恶劣的谣言,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
“什么野种?谁说的?”二丫柳眉倒竖,“你告诉二姐,哪个说的,看我不去砸了他们家的锅!”
陆弃娘:“......行了行了,我们住一起,你们快吃,吃完饭早点歇着去,免得浪费灯油。”
她今日是真的累了。
大丫和二丫收拾了碗筷,又各自回去。
三丫舍不得走,托腮靠在炕边,看着躺在炕上的萧晏,嘴里念念有词:“我有爹了,我有爹了。”
陆弃娘被她闹得头疼,把她撵走。
隔壁的响动很快就安静下来,三个女儿应该都躺下了。
陆弃娘坐在炕边和萧晏说话。
“......你一床被子,我一床被子,这么大的炕,中间再躺两个人也够了。”
萧晏没说话。
他寄人篱下,有什么反对的资格?
陆弃娘却以为他介意,忍不住骂道:“真矫情。”
她腾腾腾地出去,很快又把之前的木盆拖了进来,又打了温水来。
萧晏愣住——她,她要当着自己的面洗澡?
萧晏扭头看向窗户,耳根子红了,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老实点!扑腾什么!阿黄,听话!给你洗个干干净净的,上炕睡觉。”
萧晏惊讶回头,就看见陆弃娘用给他洗澡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法,把小黄狗按在盆子里,给它洗了个澡,擦了擦毛,扔到了炕上。
萧晏:原来,她洗他和洗狗,没什么差别。
陆弃娘把阿黄安置在两人中间,“这下放心了吧。”
萧晏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刚才也没有不放心。”
“呵呵。”陆弃娘嗤笑一声,“你们这些人,说一套做一套的。”
“我们?我和谁?”
陆弃娘没有回答,自己解了外面的衣裳,直接钻进了被子里。
“睡吧。今儿几个孩子闹脾气,将就将就。等回头,我去和大丫睡。”
“嗯。”
陆弃娘盘算了半天搞钱的事情,还是觉得既想要好好过年,还要给二丫置办新衣,难度过高。
她想做个捡钱的梦。
于是黑暗中,她问萧晏:“睡了吗?”
“没有。”
往事历历,在脑海中翻滚,命运让他成为天之骄子,又让他跌入深渊。
回忆过去的二十几年,好像大梦一场。
如今他在这粗陋的房子里,成了一个寡妇的挂名相公,有了三个半大的女儿......
“我记得你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吧。”陆弃娘问。
“清平侯府。”萧晏提起这个,心像被针扎过一样。
以为不会再疼,没想到,还是没出息。
“我是家中庶子,行二。”萧晏不待她问就交代了自己的底细——他觉得,陆弃娘花了所有家底替他赎身,他应该据实以告。
“嫡母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女嘉和公主,我娘是公主身边的丫鬟。”
“你爹是侯爷,你嫡母是公主,那你现在这样,他们一定也很惨吧。”陆弃娘心有戚戚。
很惨?
“没有。”萧晏道,“他们都很好。”
“啊?”陆弃娘惊讶了,“他们都好,就你这样?你,你烧了祖坟还是睡了小娘?”
萧晏被她的粗俗噎得说不出来话,半晌后才道:“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我是为人所害,不想牵连家人,所以,所以已经自请和侯府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他们就真不管你了?”陆弃娘道,“我这人说话难听,要是你真没做过分的事情,那他们就太过分了。”
“有些事情,你不懂。”萧晏道。
“看不起人了,我也在高门大院待过呢!虽然不是你们那侯府,但是估计都一个德行。”
“那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这个事说起来就有点长。”
陆弃娘絮絮叨叨。
原本她靠一把子力气养活三个女儿,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后来机缘巧合,她进了周府做些粗活儿。
三个女儿也都在周府各处帮忙,四个人都有收入。
大丫在绣房跟着学针线;二丫被管家娘子看上,帮忙跑腿,也学着认字和算账;三丫年纪虽小,但是也能跑腿送信。
“......我原本想着,女孩子就要多些见识,在周府待几年,赚些嫁妆,最好能识文断字,然后我们娘四个再回来,买房置地,日子多好。”
“后来呢?”萧晏在认真地听。
他看到了陆弃娘对未来的期许,日子是有盼头的。
“后来就发生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觉得女孩在那里还是不安全;周府的那些老爷少爷们,没几个干净的,别盯上了我的三个丫头。”
“你不希望她们在那里高嫁?”
萧晏知道,很多人都愿意依靠侯府,不愿意出来。
“有多大能力吃多大碗饭,”陆弃娘道,“我这个娘没本事,回头就算攀高枝,她们还不得一辈子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是陆弃娘人生宗旨。
“而且他们也不把人当人。”陆弃娘想到那两个死去的花儿一般的少女,觉得侯府滔天富贵之下,白骨累累,没什么好留恋。
“本来这两年,加上年节的赏赐,也攒了五十多两银子。谁曾想,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大病一场,把银子都花光了。”
“五十两银子,换来一身肥肉,我这肉可金贵了。”陆弃娘自嘲地道。
萧晏没想到,陆弃娘自己才刚刚经受重病,又把所剩不多的银子拿出来买了自己。
一时之间心里被触动,他半晌之后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还得读书,说话都好听。”陆弃娘乐了,“萧晏,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你说。”
“我自己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陆弃娘道,“但是见过周府的小姐,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就我那个二丫,跟着学了几个字,都不一样呢!你在我家的时候,也不指望你这身子骨能做什么,闲暇时候,教我那几个丫头,一天认五个字行不行?”
在这里,女子读书会被人嘲笑。
陆弃娘却不这么想。
“......读书不好的话,男人为什么去读?男人最精明,他们肯定是得了好处,就不想女人也去。”陆弃娘如是道,“我偏不信。我这辈子稀里糊涂就算了,我的三个丫头都要活得明明白白。”
“我倒是可以教。但是,”萧晏斟酌着道,“我觉得你身为养母,对她们太过纵容,只恐怕日后她们不会感恩你。”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家孩子不惯着?我把她们买回来,不是当丫头,是当闺女的。”陆弃娘道,“小姑娘,厉害点好,日后不受气。谁身上还没点毛病呢?”
“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当成自己生的,宠着惯着不应该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后我老了,说不定也蛮不讲理,她们也会惯着我的。”
说着陆弃娘有几分得意,“你看二丫,是不是个厉害丫头?吃屎都不吃亏。但是就这个丫头,我生病时候,原本打算不治了,把银子留给她们。二丫就拿头往墙上撞,说我要是不治,她先死给我看。那丫头,嘴硬心软,说她多少次,这样吃亏,她也不改......”
“我自己还一身毛病呢,怎么就容不得自己闺女有点毛病了?她就是掐尖,爱俏,算什么毛病?就是我自己不争气,我若是有钱,天天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是当娘的心思。”
萧晏沉默了许久,脑海里却像有钟鼓重重敲击,回响震得他头皮发麻。
他好像明白过来一些什么。
陆弃娘说,那是“当娘的心思”。
原来,他有嫡母,有生母,但是他没有过那样的“娘”。
嫡母让他争气,光宗耀祖。
生母让他退让隐忍,替长兄铺路,替幼弟开拓。
他犯下了错,没有人会说他情有可原,没有人会原谅,没有人记住他曾经为家族做出的贡献。
甚至他自己,也一味自责,自暴自弃,觉得是自己不够好,让家族蒙羞。
被关押被羞辱的日子,他浑浑噩噩。
他好像走在一条无尽的黑暗之路上,踽踽独行,见不到一丝光。
他总觉得,奋斗二十几年,最后一无所有,心里如大火烧过,只余凄凉,而且怨不得别人。
可是直到这一刻,听了陆弃娘的话,萧晏醍醐灌顶。
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没有被父母当成孩子爱过。
他们爱的,是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将军,而不是现在得罪权贵,遭人陷害下场凄惨的笑话。
他落难的时候,为他们想;可是他们,竟没有一个人为他做点什么。
陆弃娘其实也不必做的。
因为如果她所谓的“有恩”真的算恩情,那要来报恩的人,可以组成千军万马。
“萧晏,你说行不行?要不每天四个字?”
“可以。”黑暗中,萧晏睁着眼睛,眼角酸涩。
“那我可真没白买你一场。”陆弃娘高兴地道,“你放心,有我也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不过,你家那么富贵,会有人来接你吧......”
到时候,随手给她打赏点东西,她不就有钱了?
“没有。”萧晏口气冰冷。
陆弃娘听出来他不高兴,也就没再说什么,“睡吧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很快,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并没有打呼噜,可是那条狗打呼噜。
萧晏原本以为他会睡不着,但是不知道是太过疲倦,还是炕上的被窝太过温暖,他也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萧晏是被院子里的争吵声吵醒的。
而一向说话大嗓门的陆弃娘,这会儿却给人陪着小意,“这事啊,都是误会,误会......”
“嫂子,你进来听我说,别吵吵,这么多人看着呢——”陆弃娘赔笑商量道。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明白?”赵氏叉着水桶腰往前一顶,枣核脸上两道吊梢眉几乎要飞出额角。
她扯着嗓门喊:“弃娘!当初可是说定了,你不再嫁,大丫招赘婿!”
话音未落,唾沫星子已溅到陆弃娘褪色的蓝布衫上。
围观的邻居们下意识后退半步,有个胆小的孩子哇地哭出声,被她剜了一眼又生生憋回去。
而她的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拉着她的袖子,“娘,有话您慢点说。”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赵氏和猎户萧大山的儿子,名叫虎头。
虎头是大丫的未婚夫。
准确地说,是要招赘的赘婿。
两人亲事已经定下,只是年龄还小,约定等大丫十六岁的时候,虎头十八时候再成亲。
赵氏今日来闹,是因为听说陆弃娘又买了个相公生儿子。
生了儿子,那家产怎么说?
她之所以同意三儿子入赘,一来是因为她生了四个儿子,都娶亲压力太大;二来也是看上了陆弃娘一把子力气,命又好,带着三个女儿都在周家谋了差事。
结果现在她们被撵了回来,又买了个病秧子相公。
赵氏本就不高兴了,正好趁机闹起来,把婚事取消。
“慢点说个屁!”赵氏回头狠狠瞪了虎头一眼,“你个傻小子懂什么,他们家是骗亲,骗亲!我要告到官府,她陆弃娘要挨板子,坐大牢的!”
陆弃娘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虎头人如其名,从小生得虎头虎脑,而且跟着亲爹,学了一身打猎的本事。
将来和大丫在一起,能撑起家业来。
而且两个孩子心里都是愿意的。
所以这会儿,她不断地给赵氏说好话。
“嫂子,都是误会。我这儿子,也不一定能生出来,是不是?再说,就算生出来,我现在家徒四壁的,也没有什么能分走的。我答应你,将来这处房子,留给大丫和虎头......”
这是她最贵重的财产了。
她自己心里清楚,儿子是不可能有的。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条狗睡觉呢。
狗都不同意她和萧晏生儿子。
更何况,她算什么东西,能让萧晏看上她?
自从她胖成这样之后,再也没有人敲她的寡妇门了。
只是这些,都不能明说。
赵氏却不依不饶,唾沫横飞:“废话少说,今日这婚,我退定了!”
“娘,我不退。”虎头把脸别到一边,耳根都是红的。
“我说了算!”赵氏怒道。
“那就退吧。”大丫的声音响起,无悲无喜,面色平静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女。
“大丫,别胡说。娘和你赵伯母说话呢,小孩子别插嘴。”陆弃娘道。
大丫却过来拉住她,“娘,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好聚好散吧。赵伯母,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之前我娘是给了你们家二十两彩礼的。既然亲事作罢......”
赵氏原地跳得三尺高,“我要是去衙门告你们,你们这些骗婚的都得挨板子,吃牢饭。骗婚还好意思退彩礼,那耽误我儿这两年怎么算?”
说话的意思,竟然是只想退婚,不想退彩礼。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看不过去,说了句公道话。
“赵家嫂子,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你家虎头才十五,耽误他什么了?你既不愿意做亲,就把人家银子还回去。”
“就是。她分明是看弃娘生了病,花了不少钱,又不在周家了,嫌贫爱富,才悔婚,还有理了。”
有人小声嘀咕。
“谁在那里乱嚼舌根,给老娘滚出来。”赵氏暴跳如雷。
而陆弃娘在小声地问大丫:“这婚事,真的不行了吗?你别着急,娘和她好好说说,都是误会。银子娘也能再赚......”
“娘,算了。”大丫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陆弃娘了解自己的女儿。
大丫素来都是温声细语,但是主意极正。
虎头急红了眼,“大丫,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俩不是好好的吗?我娘也就是不高兴,说了几句,也不见得是真的退亲,你就这样......”
“你娘不高兴,随意说几句,就差点把我们娘俩送进衙门挨板子。你娘若是较真起来,难道要诛我们九族吗?”大丫依旧淡淡道。
在屋里听着的萧晏感到意外。
没想到,这个大丫,看着温温柔柔,心里却如此刚烈。
“你,我,我又没说要退亲。”
“你没说,可是你们家的事情,在自己家不商量好,要出门在大街上打闹着,让人围观再商量吗?”
虎头说不出话来。
陆弃娘听到这里,明白了大丫的意思。
二丫也听明白了。
她跑进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你们要是想赖我家二十两银子,那谁也别活了!”
陆弃娘被她吓了一大跳,忙把菜刀夺下,呵斥道:“你跟着闹什么?进去!”
“娘,那是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新衣裳!”
陆弃娘:“新衣裳会有的,你别闹,像什么样子?”
女儿将来想嫁人,要个好名声。
“三丫,你去把里正请来。”陆弃娘吩咐眼睛滴溜溜转的三丫。
“好。”三丫一溜烟地跑出去。
很快,里正来了,听说了这件事情的始末之后帮忙调停。
最后的结果是,退亲,同时赵家退还一半,也就是十两银子的彩礼。
可是赵氏耍无赖,答应了退十两银子,却一个字也不肯出,说是刚娶了二儿媳,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还。
萧大山兄弟有五个,又有四个儿子,是惹不起的“大户”。
虽然知道眼下吃亏,陆弃娘也只能咬牙应下,心里盘算着,这笔银子,回头再讨要。
当下最重要的,是大丫。
虽然大丫不哭不闹,但是那不意味着她不难过。
谁家好好的孩子被退了亲,能当成无事发生?
“怪他,都怪他!”二丫指着萧晏跺脚道,“都怪他,我过年才没有新衣裳穿,大姐才会被退亲。今年过年,肉也吃不上了!”
要是不退亲,萧家过年肯定送点野鸡野兔之类的年礼的。
这下,人没了,银子没了,肉也没了。
萧晏垂下了眼眸。
“你没有新衣裳穿,是因为他。”大丫道,“但是退亲的事情,我不怨他。”
“大姐!”二丫没有得到统一联盟,心里不高兴,气得又跺脚,“你还帮他说话。”
“我没有帮谁说话,我是就事论事。虎头今日不敢拉,让他娘来闹,日后遇到其他事情,一样会躲在他娘身后。”
早发现,对她来说只是痛一时,而不必一直痛。
陆弃娘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那就算了。这事,是我对不起大丫。”
她没想到,一时头脑发热买萧晏,会影响女儿的亲事。
“娘,最重要的是我们从周家回来了。外面的人都以为我们是被撵回来的,捧高踩低,也算人之常情。他们想悔婚不是一日两日,不过今日找到了借口而已。”大丫冷静自持,就事论事。
“势利眼!”二丫咬牙切齿地骂道,“等我将来有了钱,给大姐买个相公,比虎头更好,还听话!”
陆弃娘:“......”
“好了,不说了,收拾收拾,吃饭。”
“我不想吃红薯稀饭......”二丫看着陆弃娘的脸色,“也挺好的,通肠......”
陆弃娘发起火来,可是很吓人的。
萧晏闻言,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这一家子,也是热闹。
他想,卖身银子,还有退亲损失的二十两银子,他日后应该还得起。
不过拿到银子之前,就先别画饼了。
吃饭的时候,萧晏发现他的红薯粥里,有个剥了壳的水煮蛋。
而陆弃娘母女碗里是没有的。
这个鸡蛋,顿时有些难以下咽。
陆弃娘还在吩咐三丫:“吃完饭去请胡神医来。”
“娘,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二丫忙道。
“你少气我,我就舒服了。”陆弃娘笑骂道,冲着萧晏呶呶嘴,“给爹看看。”
那也是她爹!
得供起来。
“咱们哪里还有钱给他治病!”二丫不满。
“没钱,先赊着,胡神医也习惯了。”陆弃娘道。
萧晏听出来了,他们家和那个胡神医是相熟的。
吃过饭,陆弃娘刚洗完碗,胡神医就被三丫拉了进来。
“三丫,别跑,别跑,慢点,累死我了。”胡神医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道。
他身上背着药箱,另一只手则提着一条大鲤鱼,鲤鱼很新鲜,在阳光下鳞片闪闪发亮。
“老胡,来就来呗,你看你这么客气,还提着东西。”陆弃娘笑道。
“呸呸呸,你还欠我二两银子的药钱不说,现在又盯上了我的鱼。这是别人给我的,我还没拎回家,就被你家三丫给抓来了。好你个三丫,是不是看上我的鱼了?”
胡神医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和萧晏想象中的不太相符。
松垮垮的葛布衣襟沾着可疑的褐色药渍,乱蓬蓬的头发用半截竹筷随意绾着——那筷子头还粘着片干瘪的枸杞。
有些不靠谱的模样。
“找你来看病,你看你这么聒噪。”陆弃娘嫌弃道,上前接过鱼,“去吧,我帮你收拾好。省得回去嫂子还得收拾。”
胡神医把鱼递给她,提着鱼的手随意往身上一擦,就掀开帘子走进屋里来。
“啧啧,破虏将军?”他看着萧晏道。
“见笑了,鄙人萧晏。”
“倒是让陆弃娘捡到了便宜。”胡神医摇头晃脑地道,“来,手腕。”
萧晏默默地把手腕伸出来。
胡神医伸手搭上他的脉,凝思了片刻,“哦,什么事都没有,好着呢。陆弃娘,能生,不用愁!你只想着,怎么赚钱养相公就行了。”
萧晏:庸医......
他被人下毒,浑身都没有力气,在胡神医这里,成了“好着”。
可能对他来说,能喘气就是“好着”。
陆弃娘正在院子里刮鱼鳞,闻言问道:“你看看用不用开个药方子?”
“我开方子,你有钱买药?”
“......会有的。”
“有钱先还我的!”胡神医没好气地道。
他慢慢悠悠地走出去,看着陆弃娘蹲在地上洗鱼,哼哼着道:“当初我婆娘没了,让你跟了我,你不肯。要是跟了我,是不是天天有鱼肉吃?”
“呸!”陆弃娘啐了他一口,“回头我告诉嫂子,看她晚上他让不让你上炕。”
“你看不起谁?”
“你。”
胡神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走了。”
“等等,鱼马上就收拾好了。”
“吃腻了,留着给你好相公补补,早点生个儿子。”胡神医扬长而去。
萧晏想,这个胡神医,言语之间分明是调戏陆弃娘。
陆弃娘的脾气,应该会翻脸吧。
但他又猜错了。
陆弃娘并没有生气,而是高高兴兴地准备炖鱼。
萧晏不明白。
然后他就问了陆弃娘。
“老胡啊,他就嘴贱,心眼好。”陆弃娘给他盛了一大块鱼,“他前头那个娘子没了之后,想找个继室,我那会儿刚守寡,有人想替我俩说亲,我不乐意,就没答应。他那会儿带着个侄子,我就觉得像去做后娘,我不愿意。”
“不愿意给人做后娘?”萧晏看着坐在饭桌前等着她的三个养女。
“后娘不容易当,和大丫她们还不一样。进门当后娘,像抢了人家爹似的。我养她们几个,是让她们有了娘,那不一样。”
陆弃娘在米饭里倒了些鱼汤,“多吃点,好得快。老胡现在的娘子,还是我帮忙说的。胡家嫂子人好,尤其我生病之后,她经常来帮忙。她带着杜鹃,老胡也没嫌弃,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
“她不知道胡神医之前对你......”
“怎么不知道?难道还用瞒着?”陆弃娘坦坦荡荡,“我们俩又没成,怎么,还不来往了?”
人和人之间,又不是只有男女那点事。
萧晏想起了他平素所见,贵女们在赏花宴这种相亲会上你来我往的交锋,后院正室对小妾们那种微妙的提防和拿捏......
好像那些在他印象中就是女人之间关系的绝大部分。
陆弃娘与胡嫂子之间这种情况下的互帮互助,倒是没有。
好像底层的世界里,活着已经拼尽全力,避嫌什么,太过矫情。
“胡神医说你没事,那肯定没事。他吊儿郎当的,但是医术还是可以的。”陆弃娘又道。
萧晏没有做声。
大概吧。
吃了人家的鱼,他闭嘴。
陆弃娘回到饭桌前坐下,几个女儿才拿起了筷子。
她们在商量赚钱的事情。
“要不要去冰钓?”陆弃娘看着碗里的鱼,跃跃欲试,“现在年关,鱼可贵了。”
“算了吧,还不够受冻的。您再冻病了,吃药的银子都没有。”二丫撇撇嘴道。
陆弃娘:“......”
也是。
胡神医说了,她不能受冻。
“要我说,就去萧家要钱。”二丫又道。
陆弃娘看着大丫的脸色,瞪了她一眼。
二丫低头小声嘟囔着。
“娘,我的那块玉佩......”大丫轻声开口。
“不行!”陆弃娘打断她的话,“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你得留着。”
她把大丫养到八岁,忽然有人找来,说是大丫的舅舅。
倒也没和她抢大丫,只给大丫留了块玉佩,说是她娘的遗物。
陆弃娘没什么见识,对着那块玉佩只能说一句“怪好看的”。
值不值钱她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大丫娘留下的,得给大丫留着。
二丫羡慕嫉妒:“我娘怎么就不来找我呢?说不定我出身富贵,被人偷了出来......”
她想过无数次,自己是被迫流落民间的公主,大家闺秀之类的。
陆弃娘拿筷子敲她,“喂,天还没黑,你给老娘醒醒,别做梦!”
二丫撇嘴哼了一声。
三丫吭哧吭哧,埋头苦吃。
鱼好吃。
陆弃娘怕她被刺卡着,小心翼翼帮她挑出鱼刺。
“娘,您脖子上那个银葫芦呢?”大丫忽然问。
陆弃娘挑鱼刺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道:“换了那个爹。”
膝盖又中了一箭。
好像为了他,这个家里真的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大丫婚事毁了,二丫衣裳没了,三丫没有肉吃,陆弃娘没了银子,还被人说闲话......
“吃饭,赶紧吃饭。”陆弃娘岔开话题,“吃完饭,我出去看看,有没有需要零工的。”
没有了本钱,只能出些力气。
“娘,别去了,您身体还没养好。”三个女儿都不同意。
陆弃娘却道:“没事。”
人活着,不就是得干活吗?
天不塌下来,那就得干。
萧晏开口道:“有文房四宝吗?”
他想试试,还能不能写字。
虽然他身体绵软无力,但是握笔,或许还能勉强一试。
如果可以的话,那抄书是个可以赚钱的营生。
没功夫悲春伤秋,感慨自己的际遇,他好像一下子就开始融入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家里,开始为生计而发愁。
“没有。”陆弃娘没好气地道,“饭都吃不上了,哪里有那金贵玩意儿。”
萧晏闻言道:“那便算了。”
他再想想其他办法。
陆弃娘出去找零工很不顺利,一连三日都没有什么收获,一家人愁云惨淡。
虽然还不至于断顿,但是粥已经越来越稀。
萧晏觉得自己肚子里都能泛舟了——都是水。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日吃过晚饭,一家人又一次商量赚钱路子无果之后,陆弃娘表示,早点睡吧,省点灯油。
结果这时候,里正来了。
“吴叔,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陆弃娘满脸都是笑,把人请进来。
里正看了一眼在炕上躺着的萧晏。
生得模样倒是好看,但是现在是个只能躺在炕上让人伺候的病秧子。
“我不是说你,你日子本来过得就不容易了,还要买个病秧子回来,你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吗?”里正叹了口气道。
陆弃娘笑嘻嘻,“还行还行,紧一紧,总饿不死。您老有什么事情,让人喊我过去就行,还得您亲自跑一趟。”
里正道:“你还笑得出来。你不知道吧,你已经被人告了。”
“啊?”陆弃娘大惊,“买相公犯法吗?”
不对啊,她这个相公,可是从官差手里买的。
官家不能和官家打架吧。
“不犯法,但是让人眼红。”里正没好气地道。
陆弃娘:“......这有什么好眼红的?谁眼红也去买啊!又不是多贵的东西,五两银子买个大活人。”
“贱东西”在炕上装死,一言不发。
“你之前不是在周家吗?都说你赚了很多银子,个个当面对着你笑,背地里眼睛都羡慕红了。”
“可是,我生了一场病,银子都花完了,被周家赶了回来,您是知道的。”陆弃娘道,“再说,就算我有钱,难道他们嫉妒,就能抢吗?您说说,到底是谁这么下作,在背后嚼寡妇舌根,也不怕我鹤遥哥把他们带走!”
鹤遥哥?
萧晏忍不住猜测,这就是她的亡夫吗?
倒有点像读书人的名字。
“你别问那个,反正现在人家就是把你告了,说你家多了一口人,没交人头税。”
陆弃娘:“......”
她怎么忘了这茬呢?
活着就得交人头税,一年一个人五百文,只要会喘气就得交。
交不起的,就得卖房卖地,没什么可卖的,那就得卖身为奴。
卖身为奴后,就是主家给交了。
“吴叔,这还有几日就过年了,等明年行不行?您通融一下。”陆弃娘好声好气地商量着。
“若是我能说了算,那还说什么?现在问题是,人家把你告了,都盯着呢!你让我怎么通融?”里正道,“你赶紧的,五百文钱也不多,拿出来便是。”
“我真的没有。”陆弃娘苦笑。“我现在就是把老鼠洞都搜刮一遍,也没有五百个子。”
“没有钱,你还买人!”里正瞪着她,“你被人盯上,如果不出这钱,怕是你房子都保不住了。”
“您容我两日,我想办法。”陆弃娘道。
“好吧。”里正一脸不高兴,“你听我的,赶紧把人卖了。”
“卖不出去。”
就萧晏这样的,谁买?
谁家缺祖宗伺候啊!
“那你还买!”里正瞪她。
“都各有难处。”陆弃娘无奈苦笑。
“你想办法把钱凑上,”里正又叹了口气,“有个好消息,我跟你先透透风,你别出去和人说。”
“您说您说!我这嘴,紧着呢,你放心,放心!”
陆弃娘觉得她这一年来,简直是衰神附体,急需一个好消息来振奋精神。
“有一头老牛,太老了,已经上报官府;官府允许我们过年宰杀。回头咱们这里,家家户户都能分点肉。按照人头分......”
言外之意,虽然交了人头税,但是能从分肉这件事情上弥补回来一点儿。
二丫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一头牛,那么多人分,每个人分不到一斤肉。一斤肉才几个钱,五百文的人头税啊......”
陆弃娘忙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吴叔,谢谢您提醒我。我赶紧筹钱交上,哪天杀牛,我早早去帮忙。”
“腊月二十七,就是大后天。你在这之前把人头税交上,否则分不到肉,回头人头税也赖不掉,别怪我没提醒你!”
“好。”
陆弃娘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二丫跺脚道:“这下好了,我的新衣裳没了不说,去哪里弄五百个钱?这个年,都不过了!”
“闭嘴,回去睡觉。”陆弃娘没好气地道,“我去凑钱,不用你操心。”
大丫则道:“娘,我这里还有二十四个钱......”
三丫:“娘,我有四个!”
二丫:“......我只有三十个。”
“二姐撒谎,你明明有好多,我看到了。”三丫揭穿她。
“胡说,我哪里有好多?我明明只有五十二个钱,我出了一大半还不行吗?”
陆弃娘被她们吵得头更疼了。
“先不用你们小孩的钱,听话都早点回去睡觉,别浪费灯油。”
把三个女儿撵出去之后,陆弃娘开始挠门。
门后挂着一串玉米,门上有岁月斑驳的痕迹,坑坑洼洼,像写满了古老的文字和古朴的画作。
在萧晏的角度看来,她就是在挠门。
陆弃娘一边挠门还一边叹气。
萧晏终于开口:“我——”
“没你的事儿。”陆弃娘打断他的话,“你也睡觉,我来想办法。我既把你带回来了,就能养活你。少操心,好好养着身体。”
萧晏闭上了嘴。
他明明曾经也是号令千军万马的统帅,但是现在却能被陆弃娘一句话镇压。
陆弃娘挠了一会儿门,唉声叹气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陆弃娘换了身衣裳,用梳子蘸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娘,您要去哪里?”二丫问。
“借钱去。”
二丫再问去哪里借钱,她就不肯说了,只叮嘱三个女儿看好家。
陆弃娘出了门,就被呼啸的北风吹得一个激灵。
她没有停下,拢了拢衣襟就大步往北走。
穿过热闹的街道,她来到了周府后门。
倒是有段日子不见了......
门房的老赵头认出了她,招呼她到屋里喝茶,“弃娘,你怎么来了?”
“赵叔。”陆弃娘谢过他,“您老身子骨还这么硬朗。不瞒您说,我是来找松烟的,您能不能找个人帮我找找他?”
松烟是周府五公子身边的小厮,之前和陆弃娘就熟悉。
“你找松烟做什么?五公子他,这会儿已经去了直隶拜师,准备明年春闱,过年都不回来......”
陆弃娘尴尬笑笑,“五公子那神仙一样的人物,我找他做什么?我就找松烟。”
老赵头似松了口气,也叹了口气:“你等等,我找个人进去帮你喊。”
“哎,好,谢谢赵叔。”陆弃娘嘴甜。
等着松烟来的功夫,老赵头把自己荷包里的钱倒了出来,足有七八十个钱。
“弃娘,拿着。”他不由分说地塞给陆弃娘,“这是我今日得的,你拿着。我家那个母老虎,日日都搜刮我,所以我也就这么多,你别嫌少。”
陆弃娘连忙推辞,“不用,赵叔,不用,您这么大年纪,我花您的钱,遭天谴呢!”
“拿着,我让你拿着就拿着。去年我突发急病,我家那口子吓傻了,若不是你路过,背着我就往医馆跑,我这条命救不救得回来还两说。”老赵头道,“再说——”
他把烟袋往墙上磕了磕,“你这孩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会再来周家。”
陆弃娘别开脸,“哪里有,您这话说的,我好着呢!”
老赵头硬把钱塞给她:“丫头,好好过。你的造化在后头。赵叔这辈子,看人就没看走眼过。”
“好嘞,承您吉言。等我有造化了,天天给您买最好的梨花白!”
她把钱收下了。
老赵头的婆娘,其实也是很好的人。
只是老赵头手里有点钱就偷偷买酒喝,他婆娘怕他喝坏了身体,这才管得严。
正说话间,松烟来了。
松烟见到陆弃娘,不假辞色,“你来做什么?”
陆弃娘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松烟,借我半两银子行吗?”
“不行。”松烟一口拒绝。
他今年才十八岁,生得高大,却还一团孩子气,气鼓鼓的时候像那河豚鱼似的。
“你就救个急,我赚到钱就还你。”
松烟想要骂她,但是看看老赵头在,便恨恨地把话咽下去。
“好松烟,帮帮忙。”
“我现在帮你,以后你能帮我吗?”松烟犀利地问。
陆弃娘沉默片刻,“只要是你的事情,我肯定帮。”
“你记着你说过的话!”松烟从腰间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她。
陆弃娘掂了掂,应该超过一两了。
见松烟要走,她连忙喊道:“松烟,等等,待我找个银戥子来称称!”
松烟没理她,扬长而去。
陆弃娘拿着银子,只觉烫手,暗暗想一定要尽快赚到钱,还给松烟。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年给过去。
陆弃娘想了想,先去街上买了五十斤糙米,五十斤面,一斤猪肉。
家里有病号,还是过年,怎么也要让孩子们吃上一顿带肉的饺子。
见她买了东西回来,女儿们都很高兴。
二丫激动地道:“娘,您赚到钱了?”
“还没有,但是借来了。”
二丫脸上笑意顿时僵住,“您去跟谁借的?又给人赔笑脸了。”
“我借钱不赔笑脸,还要哭给人家看啊!”陆弃娘笑骂道,“我买了一斤猪肉,挂起来,留着过年咱们包饺子吃。”
“娘,”大丫笑着把肉接过去,“您忘了,要分牛肉呢!”
“我记得呢,不过我有自己打算。”
因为买了米面和肉,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总算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萧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跟着生出了些许欢喜。
没想到,这种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
陆弃娘刚大张旗鼓地去里正家里交了人头税,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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