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林溪夏小满的其他类型小说《屿你共明月林溪夏小满全文+番茄》,由网络作家“陎肆”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九月的阳光还带着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泼在青屿大学恢弘的欧式雕花大门上,烫得空气都在微微扭曲。空气里塞满了喧嚣,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隆隆声、四面八方涌来的陌生方言、迎新志愿者举着小喇叭此起彼伏的呼喊,还有青春特有的、无所顾忌的笑语喧哗,交织成一片巨大而黏稠的声浪,劈头盖脸地砸向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林溪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进湍急河流的小鱼,只能死死攥住身前那个巨大笨重的行李箱拉杆——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箱子,边角磨损得泛白,此刻在周围一片光鲜亮丽的登机箱和名牌拉杆箱中间,笨拙得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她费力地辨认着指示牌上美术系报到处的方向,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洇湿了廉价T恤的领口。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推搡,一个趔趄,她猛地撞上前面一个突然停下...
《屿你共明月林溪夏小满全文+番茄》精彩片段
九月的阳光还带着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泼在青屿大学恢弘的欧式雕花大门上,烫得空气都在微微扭曲。空气里塞满了喧嚣,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隆隆声、四面八方涌来的陌生方言、迎新志愿者举着小喇叭此起彼伏的呼喊,还有青春特有的、无所顾忌的笑语喧哗,交织成一片巨大而黏稠的声浪,劈头盖脸地砸向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林溪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进湍急河流的小鱼,只能死死攥住身前那个巨大笨重的行李箱拉杆——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箱子,边角磨损得泛白,此刻在周围一片光鲜亮丽的登机箱和名牌拉杆箱中间,笨拙得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她费力地辨认着指示牌上美术系报到处的方向,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洇湿了廉价T恤的领口。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推搡,一个趔趄,她猛地撞上前面一个突然停下的脊背。那感觉坚硬得像撞上了一堵花岗岩砌成的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溪慌忙道歉,声音被周围的嘈杂吞没大半。她下意识地抬头,视线撞进一片冷冽的深潭里。
那是个极高挑的男生,穿着剪裁异常利落的黑色衬衫,衬得皮肤有种拒人千里的冷白。他的鼻梁很高,唇线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微微垂着,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手上——不,是落在他手里那杯显然刚买不久、杯壁还凝结着细密水珠的奶茶上。
大半杯褐色的液体,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泼洒在他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一双鞋上。那绝不是一双普通的球鞋。流畅炫目的线条设计,大胆撞色的拼接,鞋帮侧面一个林溪只在杂志惊鸿一瞥过的、代表着顶级联名的烫金标志,此刻正被黏腻的奶茶迅速覆盖、污损。阳光照在上面,那昂贵的皮革和织物吸饱了褐色糖浆,狼狈地塌陷下去,显露出一种被粗暴亵渎后的颓丧。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围鼎沸的人声似乎被按下了静音键,林溪只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脸颊烫得惊人。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奶茶液滴沿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腕滑落,滴在洁净得没有一丝尘埃的白色鞋带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人太多了,被推了一下…” 林溪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她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个硕大的帆布包里掏东西,“我、我这里有纸巾!我帮你擦!” 她掏出一包皱巴巴、印着卡通小熊的廉价纸巾,颤抖着撕开包装,抽出一张就往那昂贵的鞋面上按去。
“别碰。”
两个字,像淬了冰的刀片,清晰、冷硬地砸了过来,瞬间冻结了林溪所有的动作。她捏着纸巾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男生终于抬起了眼。那双墨色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地扫过她惊慌失措的脸,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极致的、冻入骨髓的漠然。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林溪强装镇定的外壳,让她无所遁形。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看着那片狼藉,仿佛被毁掉的不是价值不菲的限量版球鞋,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从裤袋里抽出一条质地精良、没有任何logo的深灰色手帕。那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污秽的极度抗拒。他并没有立刻去擦拭鞋面,而是先用指尖捏着手帕的一角,极其小心地、避开了奶茶流淌的区域,轻轻拂拭着自己手腕上溅到的几滴污渍。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处理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林溪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捏着那张可怜巴巴的纸巾,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帆布包沉甸甸地挂在臂弯里,里面塞满了画具和简单的行李,勒得她手臂生疼。
终于,他处理完了手腕,才将目光重新落回那惨不忍睹的鞋面上。他用干净的手帕一角,极其克制地、只轻轻点触了一下那湿透的皮革边缘,仿佛在试探污渍的顽固程度。那微微凝滞的动作,泄露出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随即,他像是放弃了徒劳的挽救,抬起眼,视线再次锁定了林溪。
“名字。”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林溪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林…林溪。双木林,溪水的溪。” 声音细若蚊呐。
他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薄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锐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竭力维持的镇定,看到了她廉价背包的磨损、帆布鞋洗得发白的边缘,以及眼底深处竭力掩藏的窘迫和不安。然后,他极其干脆地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这场意外事故里一个需要被记录在案的符号,不值得再多投注半分注意力。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条沾染了污迹的手帕,毫不犹豫地将其团起,连同那杯只剩个底、还在滴答着残液的奶茶空杯,一起精准地投入了旁边几步远的分类垃圾桶。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剥离了无用累赘般的利落。
没有一句多余的指责,甚至没有一丝愤怒的表情。他转过身,挺拔的黑色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径直分开拥挤喧闹的人群,朝着与美术系报到点截然相反的方向——那栋气派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计算机学院大楼走去。人群在他前方自动分开一条缝隙,又在他身后迅速合拢,仿佛他周身自带一个无形的、隔绝喧嚣与尘埃的冰冷力场。
林溪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卡通纸巾。阳光依旧炽烈,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带来一丝痒意。刚才那短暂而极具压迫感的对峙,抽空了她大半力气,后背一阵阵发冷。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巨大的、边角磨损的旧行李箱上,又茫然地看向那个消失在计算机大楼玻璃门后的黑色背影。
周围的热浪和喧嚣重新涌来,包裹住她,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她慢慢弯下腰,去捡刚才慌乱中掉在地上的一个橘子——那是妈妈硬塞进她包里的。指尖触碰到微凉粗糙的橘皮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行李箱轮子旁边,静静躺着一张硬质的卡片。
不是她的东西。
她迟疑地捡起来。那是一张崭新的学生卡,照片上的男生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表情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眼神透过薄薄的塑封膜,依旧带着那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下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和院系。
江屿。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
202X级。
照片旁边,还有一个极小的、似乎是手写上去的编号:#007。
林溪捏着这张意外得来的学生卡,指尖冰凉。奶茶甜腻的气息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混合着夏日尘土的味道。那个名字,带着他离去时留下的冰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她抬起头,茫然地望向计算机学院大楼那冰冷的玻璃幕墙,阳光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 这糟糕透顶的初遇,仅仅只是个开始?
计算机学院大楼那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的光斑,还在林溪眼底残留着刺目的灼烧感。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拖着那个沉重的旧行李箱,一头扎进了美术系报到处的人潮里。流程繁杂,表格纷飞,周围是兴奋的交谈和对崭新大学生活的憧憬,这些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撞击着她的耳膜。指尖残留着学生卡塑封的冰凉触感,还有那个名字带来的沉甸甸的分量——江屿。
“同学?林溪同学?”负责登记的学姐提高音量叫了第三遍,才把林溪从恍惚中拽了回来。
“啊!在!”她连忙应声,脸颊发烫,手忙脚乱地翻找录取通知书。
学姐接过材料,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那个巨大的旧行李箱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露出职业化的亲切笑容:“手续都好了,你的宿舍在梅园3栋401。钥匙拿好,那边有迎新志愿者,找不到可以问他们。”
“谢谢学姐。”林溪接过钥匙和宿舍条,低声道谢,像卸下千斤重担般松了口气。她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张硬质的学生卡,更深地塞进了帆布包最内侧、那个装着妈妈硬塞的橘子的隔层里,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隔绝掉那个名字带来的压迫感。
梅园宿舍区远离主干道,绿树成荫,带着一丝闹中取静的意味。找到3栋401,林溪深吸一口气,转动钥匙推开了门。
一股混合着崭新家具木料、某种昂贵香水以及…薯片味道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此刻已经有两个铺位明显有了主人。
靠窗右侧的桌子旁,一个染着栗棕色卷发、妆容精致的女孩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贴假睫毛。桌上简直像个小型的化妆品博览会:La Mer面霜、SK-II神仙水、YSL口红…琳琅满目,在日光灯下折射着金钱的光泽。然而,在这片奢华之中,一瓶开了盖的芦荟胶大喇喇地挤在一堆贵妇霜旁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哈喽!新室友?”女孩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眼睛一亮,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假睫毛随着她的动作扑扇着,像两把小扇子。她穿着当季潮牌的T恤短裤,指甲是精心做过的糖果色。“我叫夏小满,夏天的夏,小满节气的小满!本地人,以后多多关照呀!”她声音清脆,带着一股自来熟的活力,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林溪和她那个硕大的箱子。
“你好,我林林溪。”林溪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将行李箱拖到自己靠门边的空位旁。另一个靠窗左侧的床位空着,但桌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几本精装画册和一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马克笔,主人似乎不在。
“林溪?名字真好听!一看就是搞艺术的!”夏小满放下睫毛夹,像只欢快的小鸟蹦跶过来,顺手从自己桌上抓了一大袋进口薯片,“吃薯片不?新开的芝士味,超赞!”她热情地把袋子往林溪面前递。
浓郁的芝士粉味道冲入鼻腔,林溪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胃里因刚才的紧张和一路奔波有些翻腾。“谢谢,不用了…我不太饿。”她婉拒着,目光落在夏小满那光鲜亮丽的桌面上,又飞快地移开,落回自己空空如也的位置。一种无形的隔阂感悄然滋生。
“哎呀,客气啥!”夏小满没在意,自己咔嚓咔嚓嚼着薯片,好奇地探头看林溪打开行李箱,“嚯,你这箱子真能装!带了多少宝贝来呀?”
林溪的行李箱像一个被撑到极限的百宝囊。她小心翼翼地先捧出一个用旧毛巾仔细包裹的方形物体,拆开,是一套颜料盒。盒盖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的铁皮,上面贴的标签纸已经泛黄卷边,用透明胶带反复粘贴固定着,上面手写的“丙烯颜料 24色”字迹也有些模糊。接着是几支笔杆被磨得光滑的木炭笔,一个边角磕瘪了的洗笔筒,最后,是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着四角的速写本。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将它们安置在桌面上唯一还算平整的地方。
夏小满咬着薯片,看着那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画具,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但很快又被更纯粹的、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取代。“哇,这都是你的武器啊?以后画作业就靠你罩着我啦!”她笑嘻嘻地说,语气里并没有轻视,反而带着点真诚的佩服。
林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接话。她继续整理着衣物,都是些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帆布包放在桌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里面那张学生卡拿出来。
“哎,对了!”夏小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在自己那堆奢华的化妆品里一阵翻找,然后举起一支全新的、包装都没拆的YSL口红,“这个色号我买重了,送给你吧!开学新气象,涂个红运当头!”她不由分说地把口红塞到林溪手里。
那支金属管的口红沉甸甸的,带着精致的冰凉感。林溪像被烫到一样,连忙推拒:“不不不,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哎呀,拿着嘛!都是室友了,客气啥!”夏小满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又坐回自己镜子前,拿起一瓶芦荟胶开始涂脖子,“你看我,神仙水配芦荟胶,这叫混搭风,实用主义懂不懂?再贵的东西用着舒服才是王道!”
林溪握着那支无处安放的口红,看着夏小满一边往脖子上糊着几十块的芦荟胶,一边对着镜子里价值上千的面霜瓶子挤眉弄眼,心里那点隔阂感奇异地消融了些许。这个富家女,似乎…有点不一样?她最终还是把那支口红轻轻放在了桌角,一个暂时不会碍事的地方。
夜色渐深。另一个室友回来了,是个气质清冷、话不多的女孩,叫苏晴,淡淡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安静地看书。夏小满也终于折腾完她的护肤大业,爬上床刷手机去了。宿舍里只剩下翻书页的沙沙声和夏小满偶尔发出的、被手机内容逗乐的憋笑声。
林溪坐在自己书桌前,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她小心翼翼地从帆布包最内侧的隔层里,取出了那个橘子和…那张硬质的学生卡。橘子散发着清新的果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把橘子放在一边,目光落在学生卡上。
照片里的江屿,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光线似乎偏爱他,将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勾勒得更加清晰锐利。墨色的眸子透过塑封膜,平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她。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202X级。 还有那个手写的、小小的 #007。这编号是什么意思?某种特权身份的象征?还是单纯的个人标记?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卡片冰冷的表面,奶茶泼洒时的黏腻触感和那句冰冷的“别碰”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叹了口气。这张卡,像个烫手山芋。直接送回去?想到要再次面对那张冷脸和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林溪就头皮发麻。交给失物招领处?似乎是最稳妥的办法。
她拿起那个牛皮纸包着四角的速写本。这是她用了三年的本子,承载了无数练习和灵感。她翻开扉页,一行用碳笔认真写下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画笔永不蒙尘。
字迹下方,靠近书脊的装订线缝隙里,用极细的铅笔,小心翼翼地写着另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
目标:用第一笔稿费给妈妈买件新冬衣。加油!
这行小小的、隐秘的心愿,是她独自背负的动力。她轻轻摩挲着那行小字,眼神变得柔软而坚定。然后,她将速写本摊开在新桌面上,准备开始她大学的第一张练习——画窗外那棵在夜风中摇曳的香樟树轮廓。
就在这时,她发现速写本中间似乎夹着什么东西,让页面微微鼓起。她疑惑地翻到那一页。
一张硬质的卡片滑落出来,掉在桌面上。
林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是江屿的学生卡!她明明记得把它和橘子一起放在桌角了!什么时候夹进速写本里的?
她慌忙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卡片冰凉的边缘——
“哇靠!”上铺的夏小满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吓得林溪手一抖,卡片“啪嗒”一声又掉回桌面。
夏小满像颗炮弹一样从床上弹起来,半个身子探出床栏,手里挥舞着她的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快看校园论坛置顶热帖!劲爆大新闻!我们这一届的顶级男神!计算机学院那个传说中的江屿!他的全球限量联名球鞋!开学第一天!被人!用奶茶!泼了!有图有真相啊姐妹们!高清无码!那鞋…我的妈呀…简直惨案现场!”
她的声音又高又亮,充满了发现惊天八卦的亢奋,瞬间打破了宿舍的宁静。苏晴也从书本里抬起头,微微蹙眉。
林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论坛?照片?高清无码?
夏小满还在激动地念着帖子标题:“《惊!青大高岭之花江屿惨遭奶茶‘洗礼’,肇事者疑似美术系新生!》…下面评论都疯了…都在人肉那个新生是谁…”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林溪骤然失色的脸,又顺着林溪僵直的视线,落到了桌面上那张静静躺着的、照片主人正是论坛风暴中心的——**学生卡**上。
夏小满的声音戛然而止。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她骤然瞪大的、写满难以置信的眼睛。
她看看那张印着江屿冷峻照片、名字清晰无比的卡片。
又看看林溪惨白如纸、写满惊慌和“完蛋了”的脸。
最后,目光缓缓移向林溪脚边那个巨大、边角磨损的旧行李箱。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令人窒息的张力。
夏小满慢慢、慢慢地抬起手,食指颤抖地指向桌面,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变了调,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拔高的尖锐:
“林溪…你…你桌上这张…该不会就是…江、江、江屿的…学生卡?!”
夏小满那句拔高的、变了调的质问,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401宿舍里凝滞的空气。苏晴探寻的目光,夏小满瞪圆的眼睛里燃烧的八卦之火,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林溪惨白的脸上,也打在她面前那张无声控诉着......
数百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在林溪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礼堂里死寂无声,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了。聚光灯似乎穿透了角落的阴影,将她苍白惊惶的脸庞暴露无遗。夏小满掐着她胳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传递着无声的惊恐和“怎么办”的询问。
林溪的指尖深深抠进廉价的塑料椅背里,冰冷的触感沿着神经蔓延。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冲撞的轰鸣声,盖过了礼堂里任何细微的声响。江屿站在高高的讲台上,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双墨色的眸子平静地锁定着她,像在实验室里观察一个等待反应的样本,没有催促,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大脑一片空白,什么AI,什么艺术边界,什么笔触温度,那些宏大的命题在巨大的恐慌面前碎成了齑粉。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聚焦,逃离那道冰冷的审视。
勇气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溃散。林溪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道目光,也避开了台下所有探寻的视线。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夏小满的手,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不管不顾地转身,推开身后同样愕然的同学,踉跄着冲出那排座位,朝着礼堂侧后方那扇虚掩着的安全出口奔去。
“哎!林溪!”夏小满的惊呼被厚重的安全门隔绝在身后。
砰!
安全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隔绝了礼堂内瞬间爆发的嗡嗡议论声。走廊里空无一人,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惨白的光。林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冷汗浸湿了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耻辱、委屈、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靠在门上,身体微微发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为什么偏偏是她?开学第一天就闯下大祸,成为论坛风暴的中心,现在又被当众点名,像个愚昧无知的小丑一样落荒而逃……她紧紧捂住嘴,压抑着喉间的呜咽,不想让任何人听见她的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心跳才稍稍平复。她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不能回礼堂了,至少现在不能。她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新鲜的空气吹散这令人窒息的阴霾。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远离人群,远离喧嚣。不知不觉,竟穿过了大半个校园,走到了靠近后山的一片僻静区域。这里树木葱郁,一条蜿蜒的石板小路通向深处,空气里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几栋造型前卫、外墙覆盖着金属板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丛中,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这里与热闹的教学区和生活区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静谧和疏离的科技感。
林溪沿着小路慢慢走着,微凉的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稍稍带走了心头的郁结。她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停住脚步,倚着树干,抬头望向被茂密枝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跳跃着,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宁静。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试图将礼堂里那令人窒息的记忆挤出脑海。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而持续的嗡鸣声打破了宁静,由远及近。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高频的穿透力,像是某种精密的机械在运转。
林溪疑惑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声音似乎是从小路尽头那栋最为方正、外墙通体覆盖着深灰色金属板的建筑里传出的。那栋楼的大门紧闭,没有任何标识,显得格外神秘。
嗡鸣声似乎停止了。林溪犹豫了一下,好奇心暂时压过了沮丧。她鬼使神差地沿着小路,朝着那栋奇怪的建筑走去。绕过一小片低矮的冬青丛,她发现建筑侧面有一扇巨大的、几乎落地的玻璃窗,但里面拉着厚厚的遮光帘,看不清内景。
她正想凑近些看看,那扇巨大的玻璃窗上方,一个隐蔽的通风口百叶窗突然“咔哒”一声轻响,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迅捷无声地从通风口激射而出!
林溪吓得惊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冬青丛上,枝叶一阵乱颤。
那银灰色的影子在空中一个轻盈的悬停,稳稳地定在半空。林溪这才看清,那竟是一架造型极其流畅、充满未来感的无人机!银灰色的金属机身线条锐利,下方搭载着复杂的多轴旋翼和闪烁着红点的微型摄像头。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她不到三米的空中,机身微微调整着角度,那个冰冷的镜头,正精准地对准了她惊魂未定的脸!
林溪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脸,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机械眼的窥视。
就在这时,那栋神秘建筑侧面的一个小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工装连体服、戴着半只手套的身影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银灰色的平板控制器,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屏幕。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利落的短发,冷峻的侧脸线条。是江屿!
他显然没料到门外有人,更没料到他的无人机正悬停在一个“不速之客”面前。他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悬停的无人机上,随即,那双墨色的眸子转向了被无人机“锁定”的林溪。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林溪脸上的惊慌失措、未干的泪痕、撞在冬青丛上沾到的草屑,全都清晰地暴露在江屿的视线下,也暴露在无人机冰冷的镜头里。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镜头微微调整焦距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
江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冷冽下来,比礼堂里更甚,带着一种被侵犯了私人领地的极度不悦和审视。他扫了一眼林溪身上普通的新生T恤,又瞥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手——没有画笔,没有画板,显然不是来写生的。
“这里是智能无人系统研究中心,非实验室成员禁止入内。”他的声音比在礼堂发言时更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条冰冷的规章条例。他抬起戴着半只手套的手,对着平板控制器快速操作了几下。
悬停在林溪面前的无人机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灵巧地调转方向,朝着江屿飞去,稳稳地落在他脚边一个敞开的银色装备箱里。他俯身,动作利落地将无人机固定好,然后“啪”地一声合上箱盖,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后的烦躁。
林溪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又是他!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撞见他?而且是在这种地方!她感觉自己像个愚蠢的闯入者,再次撞破了不该看的秘密。巨大的窘迫和刚才尚未平息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我…我只是路过…迷路了…”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后退,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江屿直起身,目光在她沾着草屑的衣袖和惊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不耐?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必要的干扰。
“离开这里。”他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简洁、冰冷,如同驱赶误入禁地的流浪猫狗。随即,他不再看她一眼,拎起那个沉重的银色装备箱,转身就走回了那扇小门内。
“砰。”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林溪呆呆地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她却感觉浑身冰冷。那句冰冷的“离开这里”像冰锥一样刺进心里。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跑着逃离了这片区域。慌乱中,她感觉肩上的帆布包带子似乎被旁边的冬青枝条狠狠刮了一下,但此刻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想离那栋冰冷的建筑,离那个冰冷的人,越远越好。
她一路跑回梅园宿舍区,直到冲进安静的楼道,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狂跳,脸颊发烫。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上一点湿润,不知是刚才奔跑的汗水,还是残留的屈辱泪水。
她定了定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肩上的帆布包,想拿出钥匙开门。
手摸了个空。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她慌忙低头看向肩膀——空空如也!帆布包不见了!
她瞬间如坠冰窟!什么时候掉的?是在撞到冬青丛的时候?还是在慌乱逃跑的时候?那里面…那里面装着她的钥匙、她的钱包、她的旧手机…还有那个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速写本!以及…那张烫手的、属于江屿的学生卡!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身,沿着刚才跑回来的路,跌跌撞撞地往回冲去。眼睛焦急地扫视着地面,搜寻着那个熟悉的、磨损的帆布包踪影。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回那片冬青丛附近时,目光急切地扫过地面——没有!石板路上干干净净!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目光绝望地投向那栋紧闭的、外墙覆盖着深灰色金属板的建筑。难道是…掉在那里了?
就在这时,那栋建筑侧面那扇小门,再次“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林溪的心跳骤然停止。
江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工装连体服,但手上没有拿装备箱,而是拿着一个…熟悉的、磨损的帆布包!
他站在门内,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正在翻看着什么。林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着从帆布包里取出的、那本用牛皮纸包着四角的旧速写本。
他修长的手指,正停留在翻开的扉页上——停留在那行用碳笔认真写下的字迹上:
愿画笔永不蒙尘。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恰好落在那行字上,也落在他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侧脸上。
夕阳的余晖将那栋覆盖着深灰色金属板的建筑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块面。江屿的身影嵌在敞开的门框里,像一幅色调冷硬的剪影。他微微低着头,午后的阳光流淌在他握着速写本的手上,骨节分明,指尖在翻开的扉页上停留。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又重重地砸回胸腔,带来一阵钝痛。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行字——“愿画笔永不蒙尘”。那行承载着她全部卑微又固执的信念的字。他会怎么想?嗤之以鼻?觉得幼稚可笑?还是像在礼堂里那样,用冰冷的逻辑去剖析这种所谓“温度”的虚妄?
巨大的羞耻感再次席卷而来,比在礼堂被当众点名时更甚。那本速写本是她最私密的世界,是她灵魂的避难所,此刻却暴露在这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人审视的目光下。她想冲过去夺回来,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喉咙发紧,连呼喊的勇气都没有。
江屿的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轻轻拂过那行碳笔字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是漠然?是嘲弄?还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溪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终于,江屿抬起了头。目光穿过短短的距离,落在僵立在不远处、脸色惨白的林溪身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波澜,没有温度,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确认了失主的身份。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林溪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把速写本和帆布包随手扔在地上。他合上了速写本,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物品的尊重感。接着,他拿着帆布包和速写本,转身,径直走回了那扇小门内。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林溪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他拿走了?就这么拿走了?不还给她了?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那里面不仅有速写本,还有钥匙、钱包、手机…更重要的是,那张属于他的学生卡!如果被他发现她“私藏”了他的卡,后果…她不敢想!
她几乎是扑到了那扇紧闭的小门前,抬手想敲门,指尖却在触碰到冰冷金属的瞬间又猛地缩了回来。里面是智能无人系统研究中心…非实验室成员禁止入内…他刚才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她有什么资格敲门?有什么资格索要?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滑坐下来,蜷缩在门边狭窄的阴影里,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开学才两天,一切都糟糕透了。她像一个闯入陌生丛林的笨拙生物,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林溪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那扇冰冷的金属小门,再次“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了。
林溪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江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工装连体服,手上拿着她的帆布包,还有那本合拢的速写本。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门边、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林溪,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询问。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将帆布包和速写本,轻轻放在了门口干净的地面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停留。
“你的东西。” 三个字,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包和本子,又抬头看向他。他没有立刻关门离开,那双墨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溪瞬间反应过来,巨大的慌乱让她语无伦次:“谢…谢谢!还有…那个…卡…” 她猛地想起那张烫手的山芋,声音都在发颤,“我…我捡到了你的学生卡…在开学那天…本来想交给失物招领的…” 她手忙脚乱地拉开帆布包的拉链,伸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那张硬质的卡片,她像是握着烧红的炭,飞快地抽了出来,双手递向江屿,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给…给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窘迫堵在了喉咙里。
江屿的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学生卡上。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白衬衫,眼神疏离。卡面干净,没有任何污损。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抽走了卡片。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皮肤,带着一丝工装手套粗粝的触感和微凉的体温。
林溪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缩回手,指尖蜷缩起来。
江屿没有看卡,只是随意地将它揣进了工装裤的口袋里。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林溪低垂的脑袋上,停顿了两秒。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林溪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准备抓起地上的包逃离时,江屿那平直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指令口吻:
“明天上午十点,A教304。”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咔哒”一声,再次关上了那扇冰冷的金属小门。
林溪彻底懵了。她呆呆地看着紧闭的门,又低头看看地上的帆布包和速写本。A教304?那是什么地方?他让她去那里干什么?新的审判?当众道歉?还是…因为那张卡要追究她的责任?
无数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里翻腾。她蹲下身,一把抓起帆布包和速写本,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安全感。她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钥匙、钱包、旧手机…都在。速写本也完好无损,只是牛皮纸包角似乎被摩挲得更旧了些。
她抱着包,失魂落魄地往宿舍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拖在身后。回到401,夏小满和苏晴都不在。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拿出那本速写本,抱在怀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扉页上那行“愿画笔永不蒙尘”的字迹。翻开本子,一页页熟悉的线条和练习稿滑过眼前,那是她心灵的避风港。然而,当她翻到昨天画下的、窗外香樟树轮廓的那一页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这一页之后,多出了一页新的画稿!
不是她的笔触!线条更冷硬,更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理性美感。画纸上赫然是——那架银灰色的无人机!
流畅锐利的机身,复杂的多轴旋翼,闪烁着红点的微型摄像头…每一个细节都捕捉得极其精准,如同工程图纸般严谨,却又带着一种冷冽的动态感。背景是模糊处理的、覆盖着深灰色金属板的建筑一角。画面的视角,正是她今天下午,在冬青丛旁,仰头惊恐地看着它悬停在空中的那个角度!
在这幅速写下方,还有一行用极细的铅笔留下的、力透纸背的字迹:
画得不准。
旋翼倾角误差3.7°。
落款处,只有一个简洁锐利的字母:J
林溪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是他!是江屿画的!在她那本承载着“笔触温度”的速写本上,他用一种冰冷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方式,画下了那架冰冷的机器,还留下了近乎苛刻的批注!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击感席卷了她。她的指尖颤抖着拂过那冷硬的线条,拂过那行“画得不准”的批注。这就是他对她“笔触温度”的回答?用最冰冷的精确,碾碎她所珍视的、感性的表达?一股强烈的、混杂着不甘和某种奇异战栗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
她猛地合上速写本,仿佛那纸页会烫伤她的手。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江屿冰冷的脸,无人机冰冷的镜头,礼堂里冰冷的诘问,还有速写本上那冰冷精确的线条和批注……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核心。
—— 那个约在A教304的指令,究竟是冰冷的审判,还是另一个更为冰冷的实验的开始?
A教304。
这三个字像某种冰冷的咒语,盘踞在林溪心头一整夜,搅得她辗转反侧。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天的一幕幕:江屿合上速写本时那骨节分明的手,他放下帆布包时干脆的动作,那句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的指令“明天上午十点,A教304”,以及…速写本里那幅冰冷精确到令人心悸的无人机草图,和下方那句力透纸背的“画得不准。旋翼倾角误差3.7°”。
审判?清算?还是某种更冷酷的、针对她“笔触温度”理论的羞辱性实验?无数种猜测在脑海里翻腾碰撞,每一种都通向令人窒息的深渊。夏小满和苏晴都出门了,宿舍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
逃避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只要不去,就当没发生过…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掐灭。江屿那种人,如果她不去,后果可能更不堪设想。论坛上的风暴尚未完全平息,她不能再给他任何借题发挥的理由。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九点四十分,林溪像奔赴刑场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宿舍。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热潮湿,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感。她特意绕了远路,避开可能遇到熟人的主干道,像个幽灵一样穿行在校园僻静的小径上。
A教是一栋老式的红砖教学楼,墙面爬满了岁月的痕迹。304教室位于三楼走廊的尽头。林溪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的勇气,推开了那扇深绿色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
吱呀——
门开了。
预想中肃杀的审判庭景象并未出现。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空无一人。清晨微弱的、被铅云过滤的光线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一排排深棕色的木质桌椅安静地排列着,空旷得有些瘆人。
林溪站在门口,愣住了。没人?他还没来?还是…他根本没打算来,只是戏弄她?
她迟疑地走进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她走到讲台附近,环顾四周,确实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讲台上也很干净,只有一台关闭着的投影仪和一盒粉笔。
一种被愚弄的屈辱感夹杂着困惑涌上心头。她走到中间一排座位,疲惫地坐了下来,帆布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茫然。他到底想干什么?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浓云翻滚,酝酿着未落的雨。沉闷的雷声在远处低吼。
林溪百无聊赖地坐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讲台、黑板、窗户…最后,落在自己面前这张老旧的木质桌面上。桌面被无数届学生刻划过,留下了各种涂鸦和字迹。她的目光无意识地逡巡着,忽然,在靠近桌沿、一道深深的划痕旁边,她发现了一行用极细的、近乎刻上去的铅笔字迹。那字迹冷硬、锐利,带着一种熟悉的精准感:Terminal_Access: A304_West_3-7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这字迹…和速写本上那行“画得不准”的批注如出一辙!是江屿留下的?
终端访问?西边3-7?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地址?一个指令?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教室的西侧。那里没有窗户,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墙。墙边摆放着几张闲置的、落满灰尘的旧桌椅。第3排,第7个位置?她站起身,走到西墙边,数过去。
第三排,第七个位置。那是一个靠墙的座位,桌子比其他桌子更旧,桌面斑驳,桌肚里塞着一些废弃的旧报纸。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
林溪迟疑地拉开那张沉重的旧椅子,坐了下来。桌面空空如也。桌肚里除了那团废报纸,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她不死心,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碰到报纸团下方,一个坚硬、冰凉的金属边缘。
她小心地将那团报纸拿出来,露出了下面藏着的——一台外壳有些磨损的、老式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电脑,放在桌面上。电脑没有密码,她掀开屏幕,按下电源键。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芒映亮了她惊疑不定的脸。
桌面背景是一片深邃的星空,干净得没有任何图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纯黑色命令行窗口,静静地悬浮在星海中央。白色的光标在黑色背景上规律地闪烁,像一只沉默的眼睛,等待着指令的输入。
窗口顶端,一行白色小字清晰地显示着:
Terminal_Access Granted. Awaiting Input…
林溪屏住了呼吸。输入?输入什么?她完全不懂这些!这感觉就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驾驶舱,面对着一堆看不懂的仪表盘,而舱外是万丈深渊。
她看着那个固执闪烁的光标,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操控的愤怒交织在一起。他把她叫到这个空教室,留下这台电脑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行,就是为了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吗?这就是他对“笔触温度”的报复?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技术壁垒来嘲弄她?
窗外的雷声更近了,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阴沉的天幕,几秒后,沉闷的雷声轰隆炸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瞬间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喧嚣。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冰冷的泪痕。
雨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教室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光标规律闪烁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林溪盯着那个黑色的窗口,指尖冰凉。她尝试着在键盘上敲下一个问号:?
光标闪烁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尝试输入:help
依旧石沉大海。
挫败感像冰冷的雨水渗透进来。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感觉自己和这台冰冷的机器一样,被困在了这间空旷的教室里。
时间在雨声和光标的闪烁中缓慢流逝。就在林溪几乎要放弃,准备合上电脑离开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命令行窗口顶端那行小字:
Terminal_Access Granted. Awaiting Input…
“Awaiting Input…” 等待输入…
输入什么?名字?像开学那天他问的那样?
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她想起公共课上,他沉默地修正了她的方案,最终提交页面上那个让她怔然的署名:Lin-Xi Team Beta 1.0。一个完全由他主导的“团队”。
鬼使神差地,带着一丝破罐破摔的冲动和强烈的不甘,林溪将微微颤抖的指尖放在了键盘上。她没有输入“Lin Xi”,而是按照那个署名的格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入:L-i-n- -X-i- -T-e-a-m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光标飞速闪烁了几下,黑色的命令行窗口瞬间清空!紧接着,一行行白色的代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字符在屏幕上疯狂滚动,发出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滋滋”声,像是在进行某种高速运算。
林溪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这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围的景象。几秒钟后,滚动的代码骤然停止!
黑色的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纯白色的、由简洁线条构成的图形——那正是她速写本扉页上画着的、象征着她绘画梦想的抽象画笔图标!线条流畅,带着一种数字特有的冷冽美感。
在画笔图标下方,一行清晰的中文字体浮现:
项目代号:星辰
协作成员:林溪
状态:初始化…
欢迎加入,林溪。
林溪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星辰?协作成员?欢迎加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系统提示框突然闪烁起来,带着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一行小字急促地弹出:
紧急通知智能无人系统研究中心(SDRC)遭遇未授权访问!安全协议Beta_7.3触发!核心算法模块“视觉路径规划”已启动自主防御机制,进入技术封锁状态!重复,核心算法模块已封锁!请项目负责人立即介入!
红色的警告文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映照着林溪骤然失色的脸庞。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如注。那冰冷的雨水,似乎正顺着无形的缝隙,渗透进了这个刚刚向她敞开了一条缝隙的、名为“星辰”的数字世界。
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是真实的危机,还是…另一个冰冷试炼的开端?
杂物间的黑暗粘稠如墨,浓重的灰尘和消毒水气味堵在喉咙口。林溪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门外走廊的喧嚣像隔着水幕传来,模糊不清,却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碎片:“图书馆…无人机群…撞玻璃了…”、“失控了…完全失控…”、“屿神冲进去了…一个人…”
屿神…江屿…他一个人冲进了那个失控的无人机风暴中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揉捏。倒计时的滴答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屏幕上那鲜红的“视觉路径规划已封锁”的警告,和江屿最后那句冰冷疲惫的“你惹的麻烦够多了”,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恐惧、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他是为了处理她“惹的麻烦”,才孤身犯险的吗?那些失控的金属造物,会伤害他吗?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如果他没有回来…如果那扇门永远不再打开…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发冷,猛地抱紧了膝盖,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肤里,试图用疼痛驱散这可怕的念头。不,不会的。他是江屿,是无所不能的学神…可是,在304教室,他额角沁出的冷汗,紧绷的下颌线,那孤注一掷敲击键盘的疯狂…那分明是他也无法掌控的局面!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门外走廊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脚步声变得稀疏。恐慌平息了?危机解除了?还是…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
林溪竖起耳朵,拼命想捕捉外面的动静。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他…怎么样了?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中,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杂物间的门外!
林溪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他回来了?还是…别人?
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咔哒”声响起。
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熟悉而疲惫的轮廓。
江屿。
他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被雨水打湿的黑色衬衫,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宽阔的肩背和手臂,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顺着冷峻的侧脸轮廓滑落。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墨色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浓雾笼罩的寒潭,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浓重的疲惫、劫后余生的冷冽,还有一种林溪看不懂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周身散发着一种刺骨的寒气,连带着门缝里涌入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他没有看林溪,目光似乎穿透了她,落在杂物间深处某个虚无的点上。只是极其简短地、用那种被砂纸磨砺过的嘶哑嗓音吐出两个字:
“出来。”
没有解释,没有斥责,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刚才在图书馆经历的一切,以及此刻站在这里,都只是按部就班的程序指令。
林溪扶着冰冷的墙壁,有些腿软地站起来。她不敢看他,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擦着他湿透的衣袖挤出狭窄的门缝。冰冷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走廊里空荡荡的,之前的围观者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凌乱的水渍脚印。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一种…淡淡的、像是电子元件烧焦后的气味。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江屿没有再说话,转身就走。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沉重和僵硬。林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也不敢落下。雨水顺着他挺直的脊背滑落,在地上拖曳出一道蜿蜒的水痕。
他没有回计算机学院的方向,也没有去图书馆,而是走向了校园深处,那片相对僻静、靠近后山的美术系区域。林溪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要带她去哪?继续“处理麻烦”吗?
最终,江屿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红砖小楼前停下。这里是美术系的老画室楼,平时人迹罕至,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天。他推开一扇虚掩的、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浓重的松节油、颜料和旧木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林溪跟着他走了进去。画室很大,高高的穹顶,巨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深绿色天鹅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盏老旧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浮动着尘埃。画架、石膏像、蒙尘的画布散乱地堆放着,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雨声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室内一片沉寂。
江屿没有开灯,径直走向画室最深处一个靠窗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蒙着厚厚防尘布的画架。他背对着林溪,停在画架前,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湿透的衬衫紧贴着他的背脊,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微微起伏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待着。” 他又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他伸出手,一把掀开了蒙在画架上的防尘布!
厚厚的灰尘在昏黄的灯光下扬起,如同迷离的金粉。防尘布滑落在地,露出了画架上那幅被覆盖已久的画作。
林溪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画布上,铺陈着大片的、深邃而温柔的蓝紫色。那并非写实的星空,而是一种情绪化的、近乎抽象的渲染。笔触细腻而克制,带着一种林溪从未想象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在画面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暖黄色光芒晕染开来,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初生的星辰,艰难地穿透无垠的冷寂,固执地散发着微光。
那光芒的形态…那笔触间流淌的温柔与脆弱…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猛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光芒的形态,那微小星辰晕染开的光晕边缘…竟然与她速写本扉页上,那个她随手画下的、象征着自己梦想的、小小的抽象画笔图标,有着惊人的神似!只是这幅画里的光芒更柔和,更深邃,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守护意味!
这幅画…是谁画的?江屿?他为什么把它藏在这里?为什么…那光芒会让她联想到自己的画笔图标?难道…他看过她的速写本?不止是扉页那句“愿画笔永不蒙尘”,还包括那个不起眼的图标?
巨大的震惊和困惑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溪。她呆呆地看着江屿僵直的背影,看着他在那幅散发着奇异温柔的星空画前沉默伫立。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湿透的、透着无尽疲惫的轮廓,也照亮了画布上那片守护着微弱星辰的、深邃而温柔的蓝紫色。
就在这时,江屿似乎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疲惫。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地、无声地向前倾倒。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并没有摔倒,而是沉重地、将整个前额抵在了冰冷的、蒙着灰尘的画框边缘!湿漉漉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侧脸。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因为哭泣,而是脱力后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他维持着这个将全身重量都交付给画框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想在这片被他亲手描绘的、温柔的星海前,获得片刻的喘息和支撑。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沉重呼吸声,在浮动的尘埃中,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画布上那片守护着微光的温柔蓝紫色星海前,微弱地起伏着。
这幅藏匿在废弃画室的星空,究竟守护着谁的光?而他此刻这脆弱到极致的姿态,又泄露了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画室里死寂无声,昏黄的灯光像凝固的琥珀,包裹着那个将额头抵在冰冷画框上的身影。江屿的呼吸沉重而压抑,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难以抑制的颤抖,湿透的衬衫紧贴着他宽阔却微微塌陷的背脊,勾勒出透支到极限的轮廓。他像一座被暴雨冲刷到根基松动、摇摇欲坠的冰山,只靠着那幅画框的支撑,才勉强维持着不彻底坍塌。
林溪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震惊、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那幅画…那片守护着微光的温柔蓝紫色星海…还有江屿此刻这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姿态…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用冰冷逻辑碾压一切的学神吗?他不是那个在礼堂里诘问她“笔触温度”、在废弃实验楼前用“离开这里”驱逐她的审判者吗?为什么这里会藏着一幅如此温柔、甚至…带着悲悯的画?为什么他会像守护最后堡垒一样,将自己交付给这幅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江屿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画室里被无限放大。林溪的视线从他僵硬的背影,移到他垂落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上。雨水顺着他发梢滴落,在那只紧握的拳头上蜿蜒出一道冰冷的水痕。
恐惧渐渐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过——不能让他这样下去。湿透的衣服,冰冷的环境,他还在发抖…这样下去会失温的!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因震惊而冻结的思维。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靠近那个散发着冰冷湿气的角落。松节油和灰尘的气味混合着他身上雨水的气息,更加浓重。
“江…江屿?”她试探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境。
没有回应。只有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林溪的心沉了沉。她鼓起更大的勇气,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他湿透的衬衫袖口。冰冷的、黏腻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你还好吗?”她提高了些音量,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依旧没有回应。他仿佛沉入了另一个世界,与外界彻底隔绝。
林溪环顾四周。画室角落有一个老旧的陶瓷水槽,旁边挂着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但蒙着灰的白毛巾。她快步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水管发出沉闷的呻吟,流出带着铁锈味的冰凉水流。她顾不得许多,将毛巾浸湿、拧干,又快步回到江屿身边。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抿的唇瓣也泛着青灰。额前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水珠沿着他冷峻的线条滑落。林溪拿着微凉的湿毛巾,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他紧抵着画框的额头,轻轻擦拭他冰冷的脸颊和脖颈。
冰凉的毛巾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林溪的手指猛地一颤!好烫!他在发烧!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慌了神。她更加用力地拧干毛巾,一遍遍擦拭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试图带走一些灼热。动作间,她的手腕无意中碰到了他紧握的、垂在身侧的拳头。
那只拳头,即使在昏迷般的脱力状态,依旧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林溪的目光落在他的拳头上。那里面…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一块小小的、边缘不规则的硬物,从指缝里露出一点点颜色,似乎是…纸张?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混杂着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东西,或许和他此刻的状态,甚至和那幅画有关。她迟疑着,看着江屿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最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使,她伸出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试图去碰触他紧握的拳头,想看看他到底攥着什么。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冰冷、带着水珠的指关节——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痛苦的闷哼从江屿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他的身体猛地绷紧,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直强撑着的姿态瞬间崩溃!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直直地向后倒去!
“啊!”林溪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扔掉毛巾,张开双臂去接!
砰!
沉重的身躯毫无缓冲地撞进她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一个堆满杂物的画架上!画架一阵摇晃,蒙尘的石膏头像和旧画框发出哗啦的碰撞声。
林溪被撞得眼冒金星,后背生疼,却死死抱住了倒下的江屿。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她颈侧,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的皮肤,湿透的衬衫瞬间将冰冷的湿意传递过来。他的身体很沉,带着一种完全失去意识的松弛和滚烫的高热。
“江屿!江屿!”林溪吓坏了,用力摇晃着他,声音带着哭腔。他毫无反应,双目紧闭,只有那灼人的体温和微弱却滚烫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慌乱中,她想起刚才他紧握的拳头。那东西!她低头看去,因为他身体倒下时的冲击,那只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一小片被揉皱、被雨水浸透、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纸片,从他无力的掌心滑落出来,飘飘荡荡,落在了画室布满灰尘的木地板上。
林溪的心猛地一紧。她艰难地支撑着江屿沉重的身体,小心地将他靠放在墙角,让他倚着冰冷的墙壁。他的头歪向一边,依旧昏迷不醒。
她这才腾出手,颤抖着捡起地上那片小小的纸片。
纸片只有火柴盒大小,边缘被暴力撕扯得参差不齐,像是从某个本子上硬生生撕下来的。纸张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又半干,变得脆弱而柔软,上面的字迹也因晕染而有些模糊。
林溪将它凑近昏黄的灯光,屏住呼吸,仔细辨认。
纸片上的字迹,是她自己的!
是她用碳笔,在那本被江屿批注了“画得不准”的速写本扉页上,写下的那句话:
愿画笔永不蒙尘。
字迹下方,靠近撕扯边缘的地方,还有一行用极细的铅笔、力透纸背的、属于江屿的批注。这行字迹也晕染开了,但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冷硬的笔锋和精确到近乎冷酷的内容:
笔触温度 ≠ 冗余误差
逻辑确认:有效参数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这片纸…是从她的速写本扉页上撕下来的!是江屿撕的?他什么时候撕的?昨天在废弃实验楼外,他翻看她的速写本时?还是在更早之前?
“笔触温度 ≠ 冗余误差”…“逻辑确认:有效参数”…
这…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回应她在礼堂里那结结巴巴的“笔触温度无可替代”吗?他不是在否定,而是在…确认?用他冰冷的逻辑语言,将“笔触温度”定义为一个…有效的参数?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颠覆性的认知冲击让林溪浑身发冷,又隐隐发烫。她死死捏着那片脆弱湿软的纸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猛地抬头,看向墙角昏迷不醒的江屿,又看向画架方向,那幅被他珍藏在防尘布下、散发着温柔守护气息的蓝紫色星空画。
冰冷的逻辑…有效的参数…悲悯的守护…脆弱的高热…
这一切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塞进她的脑海,彼此冲撞,无法拼凑成一个合理的图像。
就在这时,靠墙昏迷的江屿,身体突然无意识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因为寒冷和发热而咯咯作响,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渗出更多细密的冷汗。
“冷…”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孩童般无助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破碎得几乎听不见。
林溪瞬间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她扑到他身边,触手所及是滚烫的皮肤和冰冷的湿衣。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找人帮忙!
她慌乱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想找手机,却摸了个空!手机还在帆布包里,而帆布包…她想起昨天在实验楼外,是被他拿进去又放在门口的…混乱中根本没顾上拿!
怎么办?画室位置偏僻,外面还下着雨!
林溪的目光焦急地在画室里搜寻,最终定格在角落那条被她丢弃的湿毛巾上。她冲过去捡起来,再次浸入水槽的冷水里,拧干。然后,她跪坐在江屿身边,用冰凉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脸颊、脖颈,试图物理降温。动作间,她看到他紧蹙的眉头似乎因为毛巾的凉意而微微舒展了一瞬。
“冷…姐姐…别走…” 又是一声更清晰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依赖感。
姐姐?林溪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在叫谁?这脆弱无助的语气,与那个冰冷强大的“屿神”判若两人!
昏黄的灯光下,他紧蹙的眉头,微微颤抖的睫毛,干裂的唇瓣,还有那一声声破碎的“冷”和“姐姐别走”…褪去了所有冰冷坚硬的外壳,只剩下一个被高烧折磨、无助寻求温暖的灵魂。
林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得厉害。她不再犹豫,用尽力气,艰难地将他沉重的上半身扶起一些,靠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上。然后,她拿起那块湿冷的毛巾,避开他湿透的后背,轻轻覆盖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微凉的湿意似乎带来了一丝慰藉。江屿无意识地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呓语声低了下去,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依旧滚烫。
林溪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她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陷入昏睡的男人。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让她恐惧的“屿神”,也不是那个在废弃实验楼前驱逐她的冰冷存在。他只是一个病人,一个在脆弱时刻,会本能地寻找依靠、呼唤“姐姐”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她支撑着他身体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开始发酸发麻。她试图轻轻挪动一下位置,手臂不经意地滑落。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硬物落地的声响。
林溪循声低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金属徽章,从江屿微微敞开的、湿透的黑色衬衫领口里滑落出来,掉在她脚边的灰尘里。
徽章只有指甲盖大小,造型简洁,边缘锋利。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竖线,像一道闭合的门缝,又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这枚紧贴着他心脏滑落的冰冷徽章,和他昏迷中呼唤的“姐姐”,又封存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
林溪僵在原地,维持着支撑江屿上半身的姿势,手臂的酸麻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在刺扎。颈窝里是他滚烫而沉重的呼吸,每一次都带着灼人的热度,喷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而令人心悸的触感。那枚从江屿领口滑落的银色徽章,静静地躺在脚边布满灰尘的木地板上,那道幽蓝的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颗冰冷的星辰碎片。
“姐姐…冷…” 靠在她肩头的江屿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身体无意识地往她这边更紧地缩了缩,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颈侧,寻求着微薄的暖意。那脆弱无助的语气,与徽章冰冷坚硬的光泽形成了诡异的割裂感。
姐姐?这枚徽章?林溪的目光在徽章和他潮红病态的脸庞之间来回游移,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不断。她想起他紧握的拳心里那片被撕下的、写着“愿画笔永不蒙尘”的纸片,想起他冰冷批注的“有效参数”,想起画架上那片守护着微光的温柔蓝紫色星海…这些碎片在他此刻的脆弱呓语和这枚神秘的徽章面前,更加扑朔迷离。
不能再等了!必须找人帮忙!
林溪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尽量轻柔地将江屿沉重的身体重新靠放回冰冷的墙角。失去她支撑的身体立刻软软地歪倒下去,眉头痛苦地蹙紧。她迅速捡起地上那枚冰冷的徽章,入手是金属特有的沉甸和冰凉,那道幽蓝的微光似乎在她掌心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她来不及细看,也顾不得什么隐私,直接将它塞进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冲向画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吱呀——
门被拉开,潮湿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雨后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画室楼外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人声。
“有人吗?!救命!有人需要帮忙!” 林溪冲出门口,用尽力气朝着空旷的夜色呼喊,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雨后校园里传得很远。
很快,远处有手电筒的光束晃动,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在喊?怎么了?”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手电光扫过林溪惊慌失措的脸。
“里面!画室里!有人晕倒了!发高烧!很烫!” 林溪语无伦次地指着身后的画室门,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保安脸色一肃,立刻对着对讲机呼叫支援,然后跟着林溪冲进画室。
当手电筒刺眼的光束照亮角落里昏迷不醒、浑身湿透、脸色潮红的江屿时,保安也倒抽了一口冷气:“屿神?!快!快叫校医!担架!快!”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对讲机里急促的呼叫,纷杂的脚步声,手电光束在蒙尘的画架和石膏像上乱晃。很快,校医院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气喘吁吁地赶到。经验丰富的医生迅速检查了江屿的状况,眉头紧锁:“高烧,脱水,可能是淋雨和过度疲劳引发的急性感染!立刻送医务室输液!小心点,轻抬!”
林溪被挤在人群外围,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江屿抬上担架。他毫无知觉,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额角,眉头依旧紧蹙着。担架经过她身边时,她看到他垂落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像是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握着什么。
“你也一起来!你是发现人?知道怎么回事吗?” 一个护士匆匆对林溪喊道。
林溪连忙点头,跌跌撞撞地跟着担架队伍冲出了画室,冲进了冰冷的夜色里。她一路小跑跟在担架旁边,目光紧紧锁在江屿毫无血色的脸上,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
校医院观察室里,明亮的灯光取代了画室的昏黄。江屿被安置在病床上,护士动作麻利地给他换上干净的病号服,连接上心电监护仪,又在他的手臂上扎入输液的针头。冰冷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软管流入他的血管。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平稳的“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代表生命体征的绿色数字和波形。
林溪站在病床几步远的地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这一切。直到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江屿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薄唇,看着他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看着他手臂上扎着的输液针头,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刚才在画室里发生的一切是多么惊心动魄。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冰冷强大的“屿神”,而是一个会倒下、会脆弱、会生病的普通人。
口袋里的那枚银色徽章,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冰冷的触感。
“你是他同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溪回过神,发现是那位负责的校医,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医生。
“嗯…是。”林溪有些局促地点点头。
“他叫江屿,计算机学院的对吧?”校医翻看着刚填写的病历本,叹了口气,“这孩子…体质其实不算太好,有点旧疾底子,平时又太拼了。这次淋了大雨,加上过度疲劳,免疫系统直接崩了,急性感染引发的高热。好在送来得还算及时,退了烧,补充了电解质就问题不大。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旧疾?林溪的心微微一沉。她想起他在画室里那沉重的、压抑的呼吸,想起他脱力时几乎崩溃的姿态。“医生…他刚才…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还说冷…”
“高烧寒颤很正常。”校医推了推眼镜,“不过…”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病床上昏迷的江屿,“他在昏迷状态下的防御意识非常强。刚才护士想帮他擦身换衣服,他身体僵硬得很,无意识地在抵抗,好像在保护什么东西似的。嘴里还一直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别碰’…‘姐姐’…” 校医摇摇头,“可能是高烧引起的幻觉吧。”
别碰?姐姐?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画室里,他昏迷前,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紧握的拳头时,他发出的那声痛苦闷哼!还有他滑落的那枚徽章!难道…他潜意识里在保护的就是那枚徽章?还有…他口中的“姐姐”?
“好了,让他休息吧。你也累了,可以先回去。”校医温和地说。
“我…我想再待一会儿。”林溪低声说,目光无法从病床上那个安静躺着的身影上移开。她还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混乱。她需要看到他醒过来,哪怕只是确认他平安。
校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忙了。
观察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林溪轻轻走到病床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病床上的江屿似乎因为输液和药物的作用,睡得沉了些,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呼吸也平稳绵长了许多,只是脸颊上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而安静,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疏离,显露出一种近乎无害的疲惫和脆弱。林溪看着看着,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寂静和疲惫中渐渐松弛下来。困意如同潮水般上涌,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努力想保持清醒,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最终,额头轻轻地抵在了病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意识沉入了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异样触感的摩挲感,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林溪猛地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床上的江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晕。他半靠在竖起的枕头上,侧着头,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墨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一种林溪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刚醒来的迷茫,有高烧过后的虚弱,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得化不开的、浓重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
他的视线,正落在林溪刚才趴在床栏上、不小心压住的那只手上。确切地说,是落在那只手中指靠近指根的地方——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已经结痂的伤口,是昨天在A教304教室,被他从椅子上扯开时,撞到桌沿划破的。
林溪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手指上的小伤口,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就在这时,江屿动了。
他那只没有扎针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迟滞,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带着输液的凉意,轻轻地、极其小心地触碰到了林溪手指上那道结痂的细小伤口边缘。
指尖的凉意和那极其轻微的触碰,让林溪浑身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头,撞进江屿那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里。
他的眼神依旧疲惫,却不再空洞。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有劫后余生的沉重,有挥之不去的阴霾,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挣扎…而在这一切的深处,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阴影的缝隙里,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艰难地穿透出来,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确认般的专注。
他的指尖停留在她伤口的边缘,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贴着。那冰凉而虚弱的触感,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
他的唇瓣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干燥的唇瓣摩擦,发出极其轻微的气音。
林溪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要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关于那枚徽章?关于“姐姐”?关于那片撕下的纸?
然而,最终,江屿只是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疲惫,有沉重,还有一种林溪无法解读的、深不见底的…压抑。
然后,他收回了触碰她伤口的手指,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白色的被单上。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和触碰,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只有床头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在寂静的观察室里,固执地回响着。
那扇刚刚开启了一条缝隙、泄露出复杂光芒的门扉,在他闭眼的瞬间,似乎又沉重地、无声地关上了。只留下那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和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一瞥。
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林溪僵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目光怔怔地落在病床上重新闭目沉睡的江屿脸上。床头小夜灯微弱的光晕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却照不透他眉宇间那深沉的疲惫和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屏障。他闭着眼,呼吸平稳绵长,仿佛刚才那短暂清醒时的复杂眼神,那轻轻触碰她伤口的指尖,都只是高烧迷梦中的幻觉。
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在寂静的观察室里固执地回响,像某种冰冷的计时器。
口袋里的那枚银色徽章,隔着布料紧贴着大腿的皮肤,传来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那道幽蓝的微光仿佛烙铁,灼烧着她的神经。“姐姐…别碰…” 校医的话和江屿昏迷中的呓语在耳边反复回响。这枚徽章,到底关联着怎样的过往?他如此珍视,甚至在高烧昏迷中潜意识里都在保护它,却又为何会从贴身的领口滑落?
林溪下意识地蜷起手指,那道被他指尖触碰过的细小伤口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凉意。那触碰,是确认?是歉意?还是…一种无言的警告?她看不透他。那个在礼堂冰冷诘问她的江屿,那个在废弃实验楼驱逐她的江屿,那个在画室里守护着温柔星海却又脆弱倒下的江屿,还有此刻病床上这个闭目沉睡、眉宇间锁着沉重阴霾的江屿…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乱麻,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终于将她彻底淹没。林溪再也支撑不住,伏在病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沉沉睡去。
……
清晨微凉的空气和窗外清脆的鸟鸣将林溪唤醒。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刺眼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亮的光带。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病床。
床上空空如也。被子被掀开一角,叠得异常整齐,枕头上还留着微微下陷的痕迹。心电监护仪和输液架都被移走了,房间里干净整洁,仿佛昨晚的一切惊心动魄都只是一场幻梦。
他走了?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清醒过来。她站起身,环顾四周,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种被遗弃的茫然感瞬间攫住了她。他什么时候走的?烧退了吗?身体怎么样了?为什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却找不到出口。
“溪溪!我的天!你果然在这里!”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夏小满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林溪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脸上写满了“惊天大八卦”的兴奋和担忧,“论坛都炸了!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图书馆无人机失控!有人看到屿神浑身湿透抱着个昏迷的女生冲进画室楼!然后校医又抬着担架把屿神送来这里!那个女生…是不是你?!”
夏小满连珠炮似的问题砸得林溪头晕眼花。论坛?昏迷的女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难道昨晚被拍到了?
“我…我没事…”林溪避开夏小满灼灼的目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江屿他…他淋雨发烧了,我碰巧在画室楼那边…发现了…”
“碰巧?”夏小满显然不信,狐疑地眯起眼睛,凑近林溪,压低声音,“溪溪,你老实交代!你跟屿神到底怎么回事?开学第一天泼奶茶,捡到学生卡,公共课神秘署名,然后昨天图书馆失控他抱着你冲进画室?这剧情也太偶像剧了吧!论坛里都在猜那个女生是谁,都快人肉到我们系了!”
林溪的脸色瞬间白了。论坛…人肉…奶茶事件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小满!别说了!”她急切地打断夏小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和他…真的没什么!昨晚…昨晚只是意外!”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夏小满看到林溪苍白的脸色,连忙举手投降,但眼神里的八卦之火依旧熊熊燃烧,“不过溪溪,你脸色好差,一晚上没睡好吧?走走走,先回宿舍洗漱吃点东西!”
林溪被夏小满半拖半拽地带离了校医院。清晨的校园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充满了勃勃生机。然而林溪却感觉脚步沉重,像踩在棉花上。口袋里的徽章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下硌着大腿,提醒着她昨晚那并非梦境。江屿无声无息地离开,像他无声无息地闯入她的世界,只留下一团更加浓重的迷雾。
回到401宿舍,苏晴已经去图书馆了。林溪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和眼底浓重的青黑,叹了口气。夏小满殷勤地塞给她一袋热乎乎的牛奶和面包。
“溪溪,你下午有课吗?”夏小满一边对着镜子贴假睫毛一边问。
“有,公共选修,《信息可视化基础》,在A教304。”林溪咬了一口面包,食不知味。A教304…那个留下命令行窗口和“星辰”项目的地方…那个一切混乱开始的地方。
“又是304?”夏小满动作一顿,转过头,眼神变得有些微妙,“溪溪,那个教室…有点邪门啊。昨天下午图书馆失控前,有人看到屿神也急匆匆进了304!然后就出事了!论坛里都传开了,说304是屿神的秘密基地,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秘密基地?藏着东西?她想起那台藏在旧桌椅下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想起那个名为“星辰”的项目…夏小满的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她心中压抑的疑窦和某种强烈的不安。
下午,林溪几乎是怀着一种赴死般的心情,再次踏入了A教304教室。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气氛和昨天她独自面对命令行时截然不同。林溪低着头,找了个靠后的角落位置坐下,将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能隔绝周围探究的目光——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上课铃声响起。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走上讲台,开始讲解信息可视化的基础概念。PPT上展示着各种图表、数据流图。林溪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试图将昨晚和今早的混乱暂时屏蔽。
然而,当教授讲到“视觉隐喻在复杂系统表达中的应用”,PPT上展示出一幅用抽象线条和色块表达城市交通流的作品时,林溪的目光却猛地凝固了!
那幅作品的视觉风格…那种冷硬精准中又带着一丝流动感的线条处理…竟然与她速写本里,江屿画下的那架银灰色无人机草图,有着惊人的神似!只是这幅作品更宏大,更复杂!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一个荒谬却强烈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这幅作品…会不会也出自江屿之手?或者至少,和他有关?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身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是江屿。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步履沉稳,神情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和淡漠,仿佛昨晚那个高烧昏迷、脆弱呓语的人从未存在过。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教室里不少人的目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江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了…林溪所在的后排角落!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干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身体绷紧。
江屿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随意选了个座位。他没有看林溪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和笔记本,打开,目光专注地投向讲台,开始听课、做笔记。侧脸线条冷峻,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气场。
周围探究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林溪如坐针毡,感觉每一秒都无比煎熬。他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故意的?他想暗示什么?或者…是在监视她?
一堂课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林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全部的神经都紧绷在身旁那个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存在上。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清爽的皂角气息。
终于,下课铃声如同救赎般响起。教授刚宣布下课,学生们立刻收拾东西,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林溪抓起帆布包,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位置。
“林溪。”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林溪的身体瞬间僵住。她缓缓转过头,对上了江屿看过来的目光。那双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一本熟悉的、用牛皮纸包着四角的速写本,轻轻推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是她的速写本!他什么时候带来的?
林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本子,又看看江屿。
江屿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极其简短地说:“物归原主。” 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说完,他不再看她,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室。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林溪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桌上失而复得的速写本,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一声“林溪”而狂跳不止。物归原主…就这样?没有质问,没有警告,没有关于徽章、关于“姐姐”、关于失控无人机和“星辰”项目的只言片语?
她颤抖着手,拿起速写本。熟悉的触感传来,让她心头微涩。她迫不及待地翻开。
扉页上,“愿画笔永不蒙尘”的字迹依旧。她急切地翻到后面,翻到那片被他撕下、又在画室滑落的纸页的位置——那里,被小心地贴上了一张新的、边缘裁剪整齐的空白速写纸,覆盖了被撕扯的痕迹。而在那幅被他批注了“画得不准。旋翼倾角误差3.7°”的无人机草图上…林溪的瞳孔骤然放大!
在那幅属于江屿的、冰冷精确的草图旁边,在原本属于她的、画得潦草模糊的香樟树轮廓下方,多出了一行新的、用极细的铅笔留下的字迹。字迹依旧冷硬精准,内容却不再是批注:
误差修正方案:光影透视校准 + 动态捕捉参考
路径:图书馆三层西区,终端机A7
密钥:你输入的“名字”
林溪的心跳骤然停止!图书馆三层西区?终端机A7?密钥…是她输入的“Lin-Xi Team”?!
这…这算什么?是新的指令?是“星辰”项目的延续?还是…一种另类的…道歉和补偿?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江屿消失的教室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阳光在门框上跳跃。她低下头,死死盯着速写本上那行指向图书馆的新“坐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条指向图书馆的路径,是通向真相的邀请,还是另一个冰冷旋涡的入口?而那个被她深藏口袋、紧贴体温的银色徽章,此刻仿佛正无声地搏动着,与这行冰冷的指令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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