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枝离开后,江冰玉抱着自己那寒酸的小包袱,开始细细打量房间。
房间内四张床,一张靠门的床是空着的。
其他三张床寝具齐全,都是有人住的。
根据原主的记忆,主院内二等丫鬟只有四名,现在她被升为二等丫鬟,那现在是五名二等丫鬟了?
可是这房间的空床是怎么回事,原本住在这床的二等丫鬟调去哪里了?
江冰玉问阿福,阿福的回复是,史书怎么会记载一个小丫鬟的生平?除非她刺杀过当朝皇帝。
算了,不用将所有事都弄得清清楚楚。
江冰玉放下这个小小的疑问,打开包袱开始收拾。
她的私人物品极少,白布袜、抹胸、中衣,一点零碎的东西,还有一个放赏银月钱的带锁木匣子。
床边有一个松木矮柜,江冰玉将东西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这时,一个三等小丫鬟敲了敲门,将寝具和二等丫鬟的衣服送了进来,还有两匹浅色细绢布。
“秋枝姐姐说,这两匹细绢布是太子殿下的赏赐,绢布轻盈透气,光滑柔软,姑娘可以留着做衣裳穿。”
小丫鬟将东西放下后,便离开了。
江冰玉将床铺好,而后换上二等丫鬟的衣服。
太子府的二等丫鬟穿对襟袄,马面裙,皆是浅色细布衣所制,节庆时可穿素色丝绸衣裙。
亦可佩戴银镯、银簪、银耳坠,发间可饰小巧的米珠珠花,浅色小绢花等。
江冰玉没有银饰绢花之物,便将头发包裹成小圆髻,覆盖暗色网巾,发间系一条青色丝带,两枚小巧的墨绿色双股簪饰于两鬓,再换上浅绿对襟袄,米白马面裙。
她皮肤瓷白,眼眸明亮,简单的一番梳洗妆饰便清新如竹,澈亮如溪。
江冰玉收拾妥当后,起身去书房。
书房在东耳房。
太子书房宽敞明亮,入室便闻到浅浅的木香和书香,一排排紫檀木书柜,高大沉穆,经史子集,应有尽有,皆分类而放。
小忠子正低头在雕螭龙纹紫檀木书案前整理笔墨,见江冰玉来了,道:“以后,这整理笔墨书籍之事,便是你的差事了。”
小忠子又问,“你识字吗?”
江冰玉点头,“进绣房第一年,学了一百来个字。”
她们太子府的绣娘,常用的字是要认识的,否则会认错绣纹图案。
皇家绣纹,出一点差错就是僭越大罪,要砍头的。
小忠子点头,“够了,常用的字都认识就好,要是不认识书名,你可没办法整理归位。”
他招手让江冰玉过去,仔细地讲她将要接手的差事。
差事很简单,打扫书房、整理书籍笔墨、太子爷在的时候端茶倒水、听候吩咐。
而在太子身侧伺候笔墨,整理奏章之事,皆由小忠子来做。
“爷只喝雪岭青,活泉水烧沸冲泡,焖盖片刻,开盖晾至微温,手背触碰杯壁感觉温热但不烫便是微温,记住了吗?”
小忠子表情严肃,“主子的事,即便是喝茶喝水这种小事,也不能轻怠了,更不能出差错。”
江冰玉眉头微蹙,眼眸澄明,显得格外认真。
她点头,道:“忠公公,您的话婢子都记下了,这个道理婢子省得,太子殿下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与朝堂、天下息息相关,那太子殿下的小事,于天下来说就是大事。再说了,咱们是太子府的人,身家性命皆系于殿下一身,更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侍奉,万不可疏忽大意。”
小忠子频频点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他向绣房赵嬷嬷打听过,嬷嬷说江冰玉不善言辞,孤僻离群,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绣工。
本来他还担心江冰玉笨嘴拙舌,不会侍奉太子殿下呢,现在看来,这江姑娘还算机灵。
小忠子回想凌晨补衣之事,那时,江姑娘没有一丝怯懦和慌张,言行沉稳,举止妥帖,想来那赵嬷嬷是故意说坏话呢。
还好太子殿下听了秋枝的建议,将人给调来主院了,否则这江姑娘不就是明珠蒙尘,可惜了吗?
小忠子带江冰玉在书房转了几圈,跟她详细地讲书籍该如何整理,这太子府的笔墨纸砚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有太子的作息时间。
“爷午后要小憩,未时来书房处理政务,你留在这,把我教你的都记熟了,千万别在爷面前出差错。”
“嗯!公公放心,婢子都记下了。”江冰玉乖巧点头。
未时,齐昊苍来书房处理政务,批阅奏章,小忠子随侍在侧。
江冰玉按照小忠子教得方法,沏了一杯雪岭青,而后,安静守在门边,听候差遣。
齐昊苍进门后,淡淡看了江冰玉一眼,之后便端坐于书案前,专心办公。
房间内只有奏章翻动声和毛笔书写的刷刷声。
秋阳漫卷,光影交织,静默的空间中时间过得极快。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齐昊苍才放下笔,眼眸酸涩,脖子连带肩膀也酸痛起来,他挺胸抬头,目光脱离奏章,休息片刻。
眸光淡淡一扫,便看到规矩站立于书房门侧的江冰玉。
她微微垂首,暖阳从窗棂漫进来,给她完美的五官勾勒出浅浅的金边,瓷白的肌肤被秋阳的浅金浸染,散发出蜜糖般的琥珀光。
清新的浅绿短袄,将她衬得如新叶初展,鲜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不发出一点声音,只乖巧地站着,动作不换一下,连呼吸都是压抑的,轻轻的缓缓的,安静本分得离谱。
齐昊苍想起晨时,她恭送自己离开时的乖巧模样,与现在如出一辙。
“还习惯吗?”他淡淡开口。
女子好像没想到自己会被主子问话,肩膀微微颤抖一下,很快,她反应过来,神态沉稳,规矩行礼,轻声道:
“回殿下,秋枝姐姐为婢子安排妥当,忠公公教导耐心细致,婢子很习惯。”
齐昊苍揉了揉脖颈,向后一靠,微抬凤眸,清润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秋枝知你绣工精湛,想将我这院里的绣活都交给你做,你可愿意?”
江冰玉点头,“婢子愿意。”
齐昊苍颔首,“孤也知你手艺好,若只在书房做杂事就可惜了,日后孤来时,你也不用在那干守着了,孤这有小忠子伺候,你做你的绣活就好。”
“嗯?”这明显在女子意料之外,她猛地抬头,一双杏眸如星子坠湖,带着茫然和诧异撞进齐昊苍眼里。
齐昊苍心头一颤,心跳差点乱了节奏。
他甚少见到这种表情,母后持重端庄,胸有沟壑,遇到任何事都镇定自若,好似那些意外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他的生活起居由母后一手安排,身边伺候的人,从公公到大丫鬟都是母后一手调教的。
他们跟母后一个性子,规矩有礼,行事妥帖,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谨慎周全。
而这个小绣娘,是他自己选择的第一人。
她的性子和行事风格跟母后安排的那些人有共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倒是有点意思。
凌晨一见,她毛遂自荐,对上不卑不亢,沉静笃定。
被人冤枉时,亦是从容不迫,无一丝慌乱之色。
现在,她是因何而茫然诧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