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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棍镖师夜敲门,跪求娘子疼一疼后续+全文

金霏雨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婉之,你来。”刘家婆子在木棚搭的厨房外边,朝她招手。吴婉之赶忙放下手里的锅勺,抓起围裙擦手迎上去,走路一瘸一拐的。“婶子,是托你问的事有着落了吗?”吴婉之声音轻柔,脸上带着浅笑,但语气却是颇为平静,好似她对问题的答案其实没有什么期待。她前几日找刘家婆子帮忙说亲,刘家婆子走了好多个镇子,都没给她带回好消息。吴婉之的母亲病重。吴婉之为她掏空了家财,如今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出嫁的聘金上。只是像她这样的条件,估计难得很。她已经被周遭的村子都挑剔过了。刘家婆子看着她,没忍住叹息。其实吴婉之的相貌不差,甚至很是周正秀丽,性格又乖巧,待谁都温和有礼。若是生在好人家,哪怕是寻常人家,即使右脚残疾,也必定不乏上门提亲之人。只可惜,她偏偏生...

主角:吴婉之薛良   更新:2025-06-17 21: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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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吴婉之薛良的其他类型小说《恶棍镖师夜敲门,跪求娘子疼一疼后续+全文》,由网络作家“金霏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婉之,你来。”刘家婆子在木棚搭的厨房外边,朝她招手。吴婉之赶忙放下手里的锅勺,抓起围裙擦手迎上去,走路一瘸一拐的。“婶子,是托你问的事有着落了吗?”吴婉之声音轻柔,脸上带着浅笑,但语气却是颇为平静,好似她对问题的答案其实没有什么期待。她前几日找刘家婆子帮忙说亲,刘家婆子走了好多个镇子,都没给她带回好消息。吴婉之的母亲病重。吴婉之为她掏空了家财,如今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出嫁的聘金上。只是像她这样的条件,估计难得很。她已经被周遭的村子都挑剔过了。刘家婆子看着她,没忍住叹息。其实吴婉之的相貌不差,甚至很是周正秀丽,性格又乖巧,待谁都温和有礼。若是生在好人家,哪怕是寻常人家,即使右脚残疾,也必定不乏上门提亲之人。只可惜,她偏偏生...

《恶棍镖师夜敲门,跪求娘子疼一疼后续+全文》精彩片段


“婉之,你来。”

刘家婆子在木棚搭的厨房外边,朝她招手。

吴婉之赶忙放下手里的锅勺,抓起围裙擦手迎上去,走路一瘸一拐的。

“婶子,是托你问的事有着落了吗?”

吴婉之声音轻柔,脸上带着浅笑,但语气却是颇为平静,好似她对问题的答案其实没有什么期待。

她前几日找刘家婆子帮忙说亲,刘家婆子走了好多个镇子,都没给她带回好消息。

吴婉之的母亲病重。

吴婉之为她掏空了家财,如今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出嫁的聘金上。

只是像她这样的条件,估计难得很。她已经被周遭的村子都挑剔过了。

刘家婆子看着她,没忍住叹息。

其实吴婉之的相貌不差,甚至很是周正秀丽,性格又乖巧,待谁都温和有礼。

若是生在好人家,哪怕是寻常人家,即使右脚残疾,也必定不乏上门提亲之人。

只可惜,她偏偏生在了家徒四壁的吴家。

她父亲在她年幼时就病死了,依仗的大哥又在三年前摔下山崖一命呜呼。

她的大嫂伤心过度,早产了一个女婴后撒手人寰,连带着大儿子也一并留给了吴婉之。

她那忧虑多思的母亲更是自此大病一场。

如今她年二十三了,年纪不小,家中有一个缠绵病榻的老母亲、一个十岁的大侄子和一个三岁的小侄女要抚养,大多人家听到她的情况就直接拒绝说媒了。

其实也不怪人家,附近几个村子都是普通农家百姓,个个都指望粮食收成吃饭的,谁希望嫁进来的媳妇身有残疾,还带着三个拖油瓶呢?

能不能干活先不说,光是拖油瓶的三张嘴就得吃不少!

况且她早年还有不清白的传闻!

虽说平日里吴婉之恪守本分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谣言可怖,一传十十传百,难免有人当了真。

“婉之,我今日把平安镇走了一遭,就镇上卖茶的柳大爷和东街口卖包子的王翠娘对你有意。”

刘家婆子说着,语气似也有些不忍:

“只那柳家大爷年已六十又四,大半身子都埋土里了,家中还有六房妾……而且我听闻,他得了那些病。家中妻妾人人自危,你去了必定受苦。”

最后一句话,刘家婆子是凑到她耳边悄悄说的。

即使这里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人,但她还是生怕被人截了话柄。

他们穷苦人家,可得罪不起权贵。

吴婉之蹙起眉头,“那王翠娘呢?”

“那王翠娘有一子刘力,年四十五了,脑子有问题,和三岁小孩一样要人照顾,至于外形嘛……”

刘家婆子嘴角向下耷拉,用摇头替代了言语。

她接着又说:“那王翠娘的意思是,她给你五两银子,让你救你娘的急病。你嫁过去后,给他们王家生几个儿子。

只是他们家也不是富裕的,往后你还得帮着干活营生。既要顾着你家这三个老幼,还得照顾刘力和将来的儿子。”

听到最后,吴婉之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她抿了唇一言不发。

刘家婆子见她失落,赶紧补道:“依我看,这两家都不是好东西,我已帮你拒了。只是婆子我把周遭的村子都走了一遍,就算遇着些对你有意的,也被嚼舌根的烂货给搅合了。我啊……”

刘家婆子叹息一声,“现在也有心无力了。”

刘家婆子不是吴家村本地人,也不是专业的媒婆,只是早些年受过吴婉之母亲的恩惠,现在才真心实意要帮她,愿意四处为她走动说亲。

吴婉之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道谢:

“这几日辛苦婶子了,改日我请婶子来家吃饭。只是我娘如今病重,恐怕等不得太久了,还是烦你再帮我留意些个。”

“唉哟,我不是奔着钱来的。我刚到吴家村时,只有你娘接济了我,这大恩我永世难忘。我是真心为你着急。”

刘家婆子赶紧摆手拒绝,只是话头一转又有些泄气,“只是婉之啊,我有些话,说了怕你不高兴。”

“婶子不妨直说,婉之不是小心眼的人。”

“哎!”听得此言,刘家婆子脸色稍霁,“婉之,你的条件,实在不是好的,又有那些谣言。

如今是富贵人家高攀不上,贫困的农家也难以接纳,恐怕我再把平安镇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或许,外镇还有可能。”

吴婉之见刘家婆子言语间有些犹豫,知晓她是话中有话,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婶子,外镇可是有人愿意收我?”

听她言语间感兴趣,刘家婆子眼里闪现些许希望,语气也高兴了,“清源镇的薛家村,你可有去过?”

清源镇是个大镇,是整个县的中心,位于平安镇的东北方向,从吴家村出发大约五个时辰的脚程。

吴婉之知道清源镇,不过她只在小时候去过几次,具体路线不清楚,更别说清源镇下级的薛家村了。

吴婉之如实摇头。

刘家婆子宽慰她:“不打紧。那薛家村离这大约一日脚程,离清源镇市集近得很。”

“说来也是巧,今日在平安镇给你打听的时候,碰巧遇到清源镇同是说媒的婆子了。那婆子说那薛家村有户家人,也在四处找人说亲。

那要说亲的薛家主母,她丈夫也是早逝,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远嫁外州,只儿子,叫薛良的,如今年二十四了,婚事还没着落。”

刘家婆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原来那薛良自幼不喜读书,小小年纪就混迹在酒楼、赌坊、二手市场打杂。劣迹斑斑,官家学堂都不肯收了。

他十五岁时入了清源镇最大的镖局押镖,一直做到如今,已经是镖局的二把手。”

“不过据说那镖局除了押送货物,偶尔也接些收债、打手、护卫的活,杂得很。那儿的人,没一个好惹的。

这个薛良更是出了名的凶狠无德,听说每年手里都沾几条人命。官府起初还管,只是那镖局势大,后来只要无人报官,他们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那婆子的话,这薛家主母催得急,说她家儿子不是外人传的那般凶暴,不过脾气坏些。

他身强力壮,能赚钱,模样也是俊的,嫁过去的女子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喝。”

“薛良。”吴婉之刚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就白了,显得有些无措。

她的心止不住地狂跳,耳边又响起了多年来无数次噩梦的,孩童们嘲弄的笑声。


“你怎么了?”吴婉之恐惧的表情让刘家婆子吓一跳。

她忽而抓住刘家婆子的手,低垂的双目睁大,殷切的问道:“婶子,这薛良,十多年前是不是在我们这边上的学堂呢?”

“是啊!薛家主母原本就是你们吴家村人。嫁到薛家村后,她丈夫见她挂念家中寡母,于是举家迁到这里住了好几年。

直到寡母去世,丈夫也病死了,薛家主母才带着儿女搬回薛家村。那薛良回薛家村时才十四,是在这边上过学堂的,不过只上了几年。”

刘家婆子说到这,也反应过来了,“哎?你是不是认识他呢?你们曾经也算同村,而且听你娘说,你也上过两年学的,你们应当认识吧?”

吴婉之当然认识薛良,他们还曾是好友,一起上学堂来着。

薛良不是不喜读书,是学堂里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家贫,长得黑不溜秋的,成绩出众又个性孤傲,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惹了学堂小霸王的不快。

那小霸王便联合几个有钱有势的同窗,合起伙来排挤薛良。

起初他们只是言语嘲讽,见薛良不予理会,吴婉之又每日跟在薛良身后,便编造起了他和吴婉之的谣言来。

吴婉之起初并不为此事困扰。

薛良比她年长,对她颇多照顾,两家也曾玩笑地说过亲的。

只是他们的反应让小霸王更不痛快,于是排挤便发展成各种挑衅,后来甚至演变为团伙殴打、戏弄了。

吴婉之连带着被人嘲笑欺辱,与薛良抱团取暖,下了学便赶紧凑在一起回村,免得落了单。

薛良曾说他会保护吴婉之的,只是他当时年少力微,如何保护得了?

况且女子的名声是如何重要?

要是挨打了,她尚可求救,可有些事情,彼时懵懂无知的吴婉之是无法向任何人求救的。

吴婉之坚持了一年,实在没法了,被逼着倒戈阵营,自此与薛良分道扬镳。

只有她参与对薛良的围剿,小霸王们才放过她。

虽然没有主动伤害过薛良,可坏事也是做过的。

光是站在边上看着,便是罪大恶极了。

欺辱严重的时候,薛良伤得整个冬天都下不来床,手都断了。

她这些年经常想起以前的事,连她也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于是手上的疤痕添了一道又一道。

她有时觉得,自己现在的境遇就是少年时恶毒行径的报应。

薛良被欺负,在学堂待不下去才开始在街市混的,那年他才十四。

过了不久,他又被人污蔑偷看姑娘,在村里也待不下去,薛父又病逝了,薛母这才搬回薛家村。

自他搬走后,吴婉之经常做噩梦,梦见小小的薛良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她,审视着她这个“帮凶”。

她原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出现在薛良面前。

吴婉之摇头,“婶子,此人不行。绝对不可。”

“为什么呢?虽说他混了些,但他母亲是个良善之人。你嫁过去总好过嫁给老头、傻子吧?你娘和你两个侄子侄女还等着你开饭呢!”

刘家婆子来吴家村的时候,薛家已经搬走七八年了。

她对吴婉之和薛良的旧事一无所知,只是见吴婉之半天说不出个理由来,以为她还在挑剔,急脾气一下上来了。

待刘家婆子还要再说什么,屋里就传出几声咳嗽来。

是吴婉之的母亲被吵醒了,“婉之,是刘婶子来了吗?怎么不请进来坐坐?”

“哎!”刘家婆子赶紧收了脾气,“我路过,和婉之瞎聊几句。家里几口子等着开饭呢,我就不进来了。”

“那好,婉之的亲事,有劳你了。”吴氏病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光听这气若游丝的声音就感觉是个将死之人。

刘家婆子不敢刺激她,附和了两句就要走,临走前拍了拍吴婉之的手嘱咐:

“婉之,我把你的情况告诉那清源镇的媒婆了,对方是否满意,还得等答复。你仔细考虑一下,若实在不中意呢,我再为你找找。”

“诶,多谢婶子。”吴婉之心里感激,跟着出去,被刘家婆子挥手止住了。

“婉之,你进来。”

吴氏在屋里叫唤她,吴婉之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笑着进了屋。

她家原来的屋子已经卖给村里人,换钱给母亲治病了。

如今住的小茅屋只有一室,最里边是吴氏的床榻,用一张灰色布帘子隔开,再往外就是吃饭的桌子。

角落里摆着的两张小床,就是吴婉之和两个小孩的“落脚地”了。

她进屋时,十岁的侄子正带着三岁的侄女缩在饭桌边上玩蚂蚁。

吴婉之瞅了一眼,打掉吴弘之要塞进他妹妹嘴里的死蚂蚁。

吴弘之缩起脖子,“嘿”地咧嘴笑了,很是欠揍。

“我给你做饭去!”他说着抱起妹妹就往外跑。

吴婉之没好气地瞪一眼他的背影,掀帘进吴氏的房,到床边坐下。

“娘,怎么了?”

吴氏倚在床头墙壁,抓过吴婉之的手,“刘家婆子可是说媒来了?”

“嗯,好几个让我挑呢。”吴婉之点头。

“你撒谎,我能不知道么?”

吴氏嗔怪地点一下她的额头,表情又变得愁苦起来,浑浊的双目含了泪,“是我们连累了你。”

“你又说这些话。”吴婉之凝起眉来,故作生气。

“婉之,人都会死的,你就让我去了吧。为娘帮不了你过好日子,总不该再拖累你。”

“娘,您要是这么想,我真的伤心。”

吴婉之听出她母亲是当真动了念,赶紧哄道:

“人都说没有母亲的孩子得吃尽苦头,您若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您可别丢下我。”

把母亲安抚好,天已经黑了。

吴弘之果真帮忙做了饭,只是大人心情不好,大家都吃得很安静。

饭后不久,孩子和母亲就睡了。

吴婉之就着烛火做针线活,心情再不好,也放不下赚钱的活计。

约莫忙到三更天,吴婉之就收拾收拾歇息,她还要早起去山里找些山货,拿去镇上卖。

她又做了噩梦,她梦见少时的薛良。

那时他们已经不是朋友。

天色昏暗,阴鸷的少年站在村口的田地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的脸上有淤青。

吴婉之即使是在梦里,也不敢与他对视。她抓紧装书的小布包,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

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很多次。

起初她以为自己对薛良只有愧疚,所以浑身才止不住地颤抖。

后来梦的次数多了,她才发觉除了愧疚之外,还有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恐惧。

她害怕看见薛良,哪怕她知道对方不会对她做什么,她还是害怕得很。

可尽管吴晚之已经刻意避开,她的余光还是看见薛良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以前的梦里,薛良每次都不会说话。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吴婉之的神经紧绷起来。

当他只发出一点气音,连半个字都没讲清,吴婉之就吓醒了。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还没从惊吓中缓过劲,就发觉有个人影蹲在侄子的床边。

“你干什么?!”

“哐当!”

吴氏手里搅了老鼠药的碗被吴婉之推到地上,毒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皱巴巴的老脸从黑暗里仰了起来,泪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发亮。

吴氏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晚之,是我们连累了你,让我带着他们一起去了吧!”

吴氏说罢,一口鲜血喷向吴婉之。

她再也站不住了,倒在吴婉之的怀里。

吴婉之气得眼里泛红,泣不成声:“你吃了什么?!弘之有没有吃?你现在这样,才是真的对不住我!”

吴弘之被吵醒,看见他阿奶吐了血,急得“哇”的大哭起来,随后妹妹也醒了跟着哭。

见吴氏不住地摇头,嘴里哭喊道:“让我去了吧!让我去了吧!”

吴婉之知道大侄儿无事,赶紧喝住他,让他看着吴氏,自己跑出去找大夫去。

跑得急,在门口摔了个狗啃泥。

吴氏已经一年多没出门,今晚喝的应该是她扔在厨房角落的老鼠药。

村里的老大夫被吴婉之半夜叫醒,骂骂咧咧地来,摇头叹气地走了。


吴氏喝药自杀,还打算捎上两个孙儿的事,不消半夜就在村里传开。

刘家婆子一大早就带着儿媳过来帮忙,骂了吴氏一顿。

那吴氏没死成,反而让吴婉之花光所剩无几的饭钱,精神更加不济,又抹了许久的眼泪才睡去。

吴婉之把刘家婆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婶子,劳你再帮我去说声,薛家那边如果愿意接纳我,我就过去。”

被折磨一夜的吴婉之发丝凌乱,双目通红,神情恍恍惚惚,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刘家婆子看得很是心疼,“我约了那清源镇的媒婆,今日到镇上安福茶馆见面。你收拾收拾,跟我去吧。孩子先让彩儿看着。”

彩儿是刘家婆子的儿媳。

彩儿听了刘家婆子的话,抱着婉之的侄女冲她笑了笑。

吴婉之连忙应“是”,脑子一片空茫,已经无力再说更多。

吴婉之很快跟着刘家婆子去了安福茶馆。

两人点了壶稍好的茶和几样点心,等清源镇的媒婆来。

那媒婆自称胡婶,先和刘家婆子客气了一番,对吴婉之打招呼时,快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吴婉之虽然有些憔悴,但模样还是好看的。

“婉之姑娘生得俊,只是脚……有些可惜了。”

胡婶接过吴晚之颤颤巍巍递来的茶,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仿佛方才的话只是单纯地为吴婉之感到惋惜。

吴婉之报之一笑,对方见她有礼,笑容便大了。

“婉之虽有残疾,干活可是利索得很,一点不比常人差。薛家那边怎么说?”刘家婆子赶忙引入正题。

她见胡婶特意带了一个小木盒过来,感觉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

胡婶笑道:“薛家主母说她认得婉之,愿意一次性拿三十两作为聘金,再送两对镯子为聘礼给晚之。

婉之的家人,也可随着婉之到薛家去。他们薛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提供一个住处,给几碗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晚之的母亲生病,只要不是需要倾家荡产的大病,他们薛家也愿意帮着点。”

胡婶:“那薛良,模样也出了名的俊,虽说脾气不好,但对母亲很是孝顺,想必对娘子也不会差到哪里。

婉之嫁过去后,只要孝敬婆母,与丈夫相敬如宾,平日里帮忙操持家务即可,没什么苦活累活要做,也不指望你外出赚钱。”

听了这话,刘家婆子喜上眉梢。

只是吴婉之有些担忧。

十年前,吴婉之被学堂里的小霸王骗了,把薛良引到河边。后来薛良就被他们推河里了。

薛良当时断了手,不能游泳,被村里人捞上来时已丢了半条命。

彼时吴氏带着她去薛家跪了一夜,薛母才没有将吴婉之公之于众。

那几个小霸王家里有钱有势,薛氏也无法追究,只能对外说薛良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此事村里人不知道,薛良的母亲可是清楚得很。

吴婉之还记得薛母那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

薛母真的不计前嫌,要对她这么好么?

吴晚之心里一阵阵乱麻,只是没表现在脸上。

那胡婶看婉之听得认真,话锋一转,开始讲重点:“只是,在此之前,有些话要和婉之姑娘说清楚。”

“什么话?”刘家婆子有些急。她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那薛良年二十四还未娶妻,除了凶名在外,还在于他本人根本没有这个念头。

也不知是眼高于顶还是贪念自由,总之清源镇愿意上门的女子都给他介绍过了,他一个钟意的都没有。

薛母劝了很多回都没用。这次说亲,是薛母实在拿他没办法了,才自作主张,瞒着他让我来平安镇找的。”

“感情这婚事男方不知情呀?这算什么亲?要是晚之嫁过去,那薛家小子不认可怎么好?”

刘家婆子感觉很荒谬,连吴婉之都有些不明所以。

刘家婆子越想越急,“听说那薛家小子会杀人,他气急了对晚之动手怎么办?”

“哎呀,那都是传闻!清源镇又不是无法之地,薛良上头有个老母,下头还有个出了嫁的妹妹,怎么会杀人!”

胡婶赶忙打断刘家婆子,安抚吴婉之:“薛家婶子说了,薛家是她做主。有她护着你,薛良不会对你如何。只有几点你要记住。

第一,嫁过去之后,你得对薛家婶子唯命是从,先听她的,再听你丈夫的;

第二,不管薛良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得受着,受不了就自己想办法应付,她不一定帮你;

第三,这门亲事是瞒着薛良的。薛婶的意思是,她不会大操大办你的婚宴。

你若是同意亲事,她明天就找人把你接过去,赶在薛良回家前拜堂。薛良现在还在外地押镖呢。”

胡婶说着,将一直放在桌面的木盒推到吴婉之面前,打开。

里面放着三张十两的银票、一对玉镯子、一对银镯子,还有一枚陈旧的木质名牌,名牌上用毛笔写了“吴婉之”三个字。

“薛家婶子托我把银票和镯子带过来了。至于着名牌,她说你应该认得的。”

吴晚之把木牌拿起来,那是她上学堂时的名牌,以前总挂腰上。

吴氏带她去薛家跪过一夜后,她感觉自己是杀人凶手,无地自容,自个偷偷跑去跳河了。

去河边祭拜谢神的薛母把她从水里扯上来,嘴里骂着“要命的伥鬼!”,连打带骂将她赶了回家。

这名牌自那天之后就不见了。

吴婉之后面没有再去学堂,这名牌也就没找过。

现在想来,应该是跳河那天掉的,被薛母拾了去。

她把名牌归还给吴婉之,是想表达吴婉之欠她一条命,要她感恩?

还是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以前对薛良做过的坏事,要她去赎罪呢?

胡婶是个眼尖的人,看吴婉之这是有所动摇,赶紧说道:

“晚之姑娘,想必你在本镇也是找不着了,才会问到清源镇去。

薛家这门亲事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事在人为,你若努力经营,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你真是瞧不上,觉着自己有本事另攀高枝,你也给我个准话,我将这聘金原封不动还回去就是。”

刘家婆子急了眼,“你怎么说话呢?”

“老姑娘,我只是实话实说。”

胡婶看一眼刘家婆子,又扭头对上吴婉之:

“这门亲若是能成,我马上就得雇车回清源镇,好让薛氏找人来接你。你明天就得过去,不然后日那薛良回了家,你再想过去可就难了。”

吴婉之握紧手里的木牌,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颤抖。

犹豫良久,她才轻声开口:“那就劳烦胡婶再跑一趟。我这就回家收拾包袱,明天可以走。”

她对谁都温和有礼的,现下眼底蕴藏着坚韧和不安,但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笑容。

“唉哟,不麻烦不麻烦!婉之姑娘是个想得开的,往后好日子多着呢!”胡婶喜笑颜开。

“婉之,你当真想好了?”刘家婆子悄悄问吴婉之,末了又道:“罢了,你娘也等不得了。”


道别胡婶,吴婉之和刘家婆子回了村,把这门亲事挑了好处向吴氏说。

吴氏听闻对象是薛良,想起以前吴婉之对人家做的事,有些担忧,但见刘家婆子把亲事说得万般好,悬着的心又放下一些。

夜晚,吴氏拉着吴婉之说悄悄话:

“婉之,以前我们对不住薛家。如今他们愿不计前嫌接纳我们,我们应该感恩。只是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怕你往后要受委屈。”

“娘,薛婶给我打了两对镯子,你瞧着怎么样?”吴婉之没有接话,只是把玉镯子套进腕里,显摆给吴氏看。

她的两只小臂都常年缠着布条,干活洗菜也不拆下。

翠绿的镯子套在旧布条上,显得有些滑稽。

吴氏终于笑了,眼角细纹皱在一起,有些苦涩,“你人好看,自然带什么都漂亮。”

她知道那些布条下边,藏着许多旧伤。那是吴婉之自己一道道划出来的。

“婉之,若是日后受的苦太多,我们就走,知道吗?你要多为自己着想。”

吴婉之知道吴氏担心自己,于是没有多说,只是应了声。

第二日清晨,一辆马车来接吴婉之一家。

那马车两侧各贴着个大红喜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

吴婉之的亲戚早就不再往来,因此前来送别的只有刘家婆子一家。

那三三两两假装路过的村民,只是来看热闹的。

“好姐姐,往后要好生保重,想开些。你好了,婉之才高兴。”

刘家婆子握着吴氏的手交代,两人眼都红了。

“婶子,我日后带娘回来看你。”吴婉之揩去眼角的泪光。

刘家婆子是真心对她好。

她心里是感恩的,出门前把一对银镯子偷偷塞到旧物里,送给刘家婆子了。

刘家婆子对此毫不知情,只是不舍地拍了拍吴婉之的手。

吴婉之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头上簪朵大红花,脸庞素净,与平常灰扑扑的样子大不相同,更加明媚了,很有新妇的俏丽之色。

马车带着一家四口和他们仅有的三个包袱,奔向未知的新生活。

吴氏和吴婉之沉浸在离别的情绪里。

吴弘之也跟着抹了两把泪,但毕竟是小孩子,没过一会就把妹妹灵灵从吴婉之怀里扯了过去,抱着她看窗外的风景。

他大呼小叫,逗得灵灵“嘻嘻”地笑了起来。

马车比脚力快得多,加之出发又早,一行人不久就抵达清源镇的薛家村。

薛家村位于群山山谷之间,风景秀丽。

虽然吴家村也位于山坳,但山和山也是不同的。

吴婉之觉得吴家村的山像牢笼,山上的绿意过分浓稠,吞噬了她的父亲、大哥和大嫂,像个旋涡一样裹挟着她,卷得她的命运起起落落,飘浮不定。

薛家村比吴家村更大,更开阔。

这里的山奇形怪状,许是春天的原因,青绿的山上点缀着一树树白色、粉色的花。

群山掀起波浪,雨后混杂着花香和泥味的爽风扑面而来,令吴婉之郁结的心情舒畅许多。

“别看了,让人见了说闲话。”吴氏提醒道。

吴婉之应声把车帘子放下。

薛家在村子最东边,共有五间屋子。

正屋是主母居住,分内外堂。外堂是会客厅,摆着薛父的牌位,内堂是主母的房间。

正屋两侧带着耳房,东耳房是厨房,西耳房是杂物房。

耳房往外,小廊连着院子两侧的东西厢房。

东西厢房比正屋小,里头都有吃饭的桌子,大屏风挡着内里的床榻,旁人瞧不见隐私。

五间屋子,整体以倒“凹”字型分布。

院子不大,铺了石砖的,两侧各围了一片泥地种着各色花朵。

吴氏下车时,看见院子外边还有菜园、鸡舍、马厩。

实在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个家庭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在村里也应是排得上名的了,经济比大多数农家人要好得多。

薛家主母薛氏已带着几个邻里,站在院门外等待。

她身穿朴素的藏蓝素裙,梳着简单的发髻,发间簪着支朴素的木簪,面容沉静,眼底隐着些许冷淡。

她没有大办婚宴,只是招呼了说媒的胡婶和几个邻里过来帮忙。

她见着吴氏,心里有些吃惊。

因吴氏年纪只比她大几岁,应该未满五十,如今却因病痛折磨,早早就华发满头,看上去生生老了十来岁。

“十年不见了。”薛氏对吴氏笑了笑,既不亲近,也不疏离,“来了,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吧。”

吴氏点头回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容光焕发,日后多有叨扰了。”

两人没有过多寒暄,很快把吴婉之接了下来。

胡婶牵着吴婉之去了正屋外堂,对着薛父牌位跪下,有人抱了只胸前绑红绸的公鸡放在她身侧。

草草拜过堂后,吴婉之被送去东厢房。

吴氏身体不佳,被送去西厢房休息。

“我明日找人把西厢房隔成两间,你一间,你大孙子一间。今晚就委屈一下。”薛氏把吴氏安顿好。

“不用麻烦。弘之年纪小,和我一起住就行。”吴氏赶忙拒绝。

薛氏笑了笑,“小男孩,总归不便。”说罢就出去了。

帮忙的邻里在院子摆了两桌。

吴弘之带着妹妹,已经跟着别人吃起来了。

薛氏看见几个黑衣青年在院外张望。

那几个青年虎背熊腰,五官硬朗,有的脸上还带着伤疤,一看便不是种田人。

薛氏认得那是陆安镖局的人,遂走过去问道:“你们干什么?”

“婶,我们来看你给薛良哥娶新娘。”为首的青年顿时嬉皮笑脸。

“婶,你咋给薛良哥娶个这样的?”

其中一个学着吴婉之的样子跛脚走路,被先说话那位踹一脚,差点跪下去。

薛氏心里来气,“走走走!我没请你们。”

吴婉之端坐东厢房,对外边的嘲讽一无所知。

这东厢房应该是薛良的房间,陈设很是简单,只有必备家私如桌、椅、屏风、浴盆、衣柜、床榻。

桌上摆着一人份的饭菜,她的包袱躺在桌边。其余没用的装饰、杂物通通没有。

空荡荡的,干净整洁,像是久无人居的客房。

意识到这点之后,吴婉之开始坐立不安。

这里不像家,比她在吴家村的小茅屋更不像家。

那个家虽然贫困,但是是熟悉的、温暖的。

而这里虽然宽敞,但是陌生、冷清、没有人气。

吴婉之和这里格格不入,她是个闯入的外来者。

她甚至有种小贼落网的错觉,双手轻微抖动着。

为了让自己安定些,犹豫许久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衣柜,只见里头胡乱塞着几件男人的衣服。

原来是有人气的,只是她一丝也感觉不到。


入夜,宾客都散了,薛氏来东厢房敲门。

吴婉之赶紧把她迎了进来。

薛氏四十多岁,皮肤和大多农家妇人一样是栗子色。

她早年过得苦,如今脸上也有了细纹和斑点,不过气色很好,目光平淡,可以看出近年来过得不错。

今日穿的深色素裙也很是得体。

她手里拿着笔墨,进门先看了一圈屋子。

屋里点了蜡烛,吴婉之的包袱还原封不动放在地面,饭桌上的菜也没动几口。

“怎么还没收拾?”薛氏用目光示意吴婉之收拾地上的包袱。

“这就收拾。”

薛氏没什么表情,对吴婉之一家的态度既不好,也不坏。

吴婉之在她面前有些拘谨,她抓起包袱就往柜子走。

可到了那边,又不敢将自己的衣物摆进薛良的柜子。

她对薛良有愧,这种愧疚不知何时已经演变成深深的恐惧。

她害怕冒犯薛良,哪怕是冒犯一点点。

她当下踌躇在柜门边,有些无所适从。

薛氏不理她的尴尬,径直走到桌边坐下,问:“你娘是什么病?”

听见她问自己家人,吴婉之又抱着包袱走回来,重新打起精神。

“大夫说心口有疾。三年前我大哥意外身亡,她伤心过度,病发得急,这才花了不少钱。

其实经过调理,今年已经好很多,只是最次又再次发作了。”

“我丑话说在前头。薛家就薛良一人在外营生,钱财是有些,但都来之不易。

你娘如果只是小毛病,我可以帮衬,可要是生了大病,那就只能自求多福。”

“我知道的。您给我三十两,已经救了我们一家,我感恩不尽,不会奢求更多,我会自己挣钱的。”

薛氏听她说能挣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哼,“不管你做什么,都要把薛家的事摆在第一位。”

吴婉之连忙点头,“当然的。”

“你的侄子叫什么,几岁了?”薛氏又打听其他人。

“侄子吴弘之,今年十岁,虽然还是小孩心性,但很懂事。我会看好他,不让他添麻烦的。”

吴婉之有些讨好。

“小侄女呢?”薛氏对吴婉之的承诺不置可否。

“侄女吴灵一,小名灵灵,三岁了。”

吴婉之本又想说自己可以照顾她,不会添麻烦云云,却被薛氏摆手打断,对方似乎不想听吴婉之的承诺,只说:

“我明天叫人把西厢房隔成两间,你娘和侄子一人各一间。你的小侄女,晚上到我屋里睡,白天你来接走。至于你,你就住这。”

薛氏把各人安顿好,见吴婉之点头,便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

吴婉之凑近去看,她上过几年学,认得字。

那是两张婚书和两张契书。

“这是婚书,你待会在上面签字画押。”薛氏顿一下,又道:

“但薛良不一定会签。因此你要再签一份契书。契书上写了,没我同意,你永远不能离开薛家,到死也得为我薛家操劳。听明白了?”

吴婉之接过婚书和契约,坐下来看了看。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她受恩于人,又有愧于薛家,再挑剔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于是提起毛笔就要签,只是心里还是担忧,没忍住问道:“薛婶,如果薛良要赶我走怎么办?”

薛氏没纠正她的称呼,只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他让你走就走?你说我为什么让你签契书?”

吴婉之马上签了字,末了又踌躇道:“薛婶,你为什么会选我?你知道以前我……”

“屁话多。”薛氏扯过吴婉之签好的婚书和契书,起身就走,“收拾好就出来帮忙洗碗。明早起来做饭。”

“哎,好。”

吴婉之把薛母送出门,犹豫了一会,把自己的包袱藏到角落里,端起吃过的碗筷就出门去。

做完家务,吴婉之又熬了药送去西厢给吴氏,叮嘱吴弘之早睡,把灵灵送去薛氏的正屋,这才想起打理自己。

她去井里打了桶水回房,因不敢动薛良的东西,只是草草清洗一番。

忙完所有,又翻出自己的针线活。

薛家不用她操劳经济,只是她有自知之明。

没有哪家娶媳妇还要扶养对方全家的,况且三十两聘金已经帮了她很大的忙,她的确不能奢望更多。

因此她决心既要打点好薛家的家务,还要力所能及地多赚钱,补贴家用、抚养自己吴家的亲人。

更何况,她现在也睡不着。

薛良虽然人不在,但光是知道这是他屋子,吴婉之心里就七上八下。

薛良离开吴家村已经十年,旁人对他的描述与吴婉之对他的印象有很大出入。

从他家宽敞整洁的房屋就不难看出,他的本事比以前,甚至比同龄的青年人都强得多,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头才走到今天。

她以前是学堂聚众欺负他的帮凶,是害他差点淹死在河里的凶手。

他见到自己自作主张嫁给他,还拖着三个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过来,强行住他家里,他要怎么对付她呢?

他要怎么对付她倒是其次,令吴婉之更不安的是,自己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又伤害了薛良,而且这次还关乎薛良的人生大事。

昨天拿到薛氏还给她的名牌,她拿不准薛氏的用意。

但思来想去,不管薛氏是要她感恩还是让她赎罪,其核心都是让她嫁来薛家。

薛氏是薛良的生母,她清楚吴婉之和薛良的旧事,让她嫁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想给薛良娶个新娘延续香火。

否则就算薛良的名声再差,薛氏只要肯多花钱,多找媒婆游说,总能找到比吴婉之更合适的。

吴婉之心里有疑,不知薛氏安排这门亲事是出于什么考量。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薛氏不会害自己的儿子,而吴晚之也确实走投无路,因此才答应嫁过来。

亲事办完,薛氏如愿以偿,吴婉之也有钱救自己的母亲,唯有当事人薛良遭受算计。

吴婉之甚至可以预见他的愤怒。

他会赶她出去么,会不会打她呢?听说他脾气变得很坏了。

吴婉之一夜没合眼,天微亮就去厨房做饭。

薛氏起来,先是去东厢房看一圈,发现被褥果然还是昨天的模样,叹了口气。

到厨房时,吴婉之已经摆好早餐,抬头见她就露出个讨喜的笑,双目亮盈盈的,仿佛真是个幸福的新妇。

吴婉之想好了,她要有赎罪的觉悟,不能苦巴巴的讨人嫌,要少说多做,对人笑脸相迎。

薛氏见她笑得欢,气不打一处来,“那床板是插了针还是怎么了,你睡不了?要不要去镇里给你打张玉床?”


吴婉之没想到薛氏突然会说床的事,以为是自己脸色不佳,被对方看出来一夜没睡。

接下来一整天,吴婉之都勤勤恳恳,怕惹薛氏不快。

她让吴弘之带灵灵去玩,请大夫来家里给吴氏看病,得知吴氏只是忧思过度,心气郁结,悬了几日的心终于放下。

接着她就开始洗衣服,剁菜喂鸡鸭,把几间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继续煮饭,洗碗,吃了晚饭看天没黑,还找了锄头要去外边荒废的菜园开垦。

薛氏问她是不是上辈子没干过活。

她这才停下来,回东厢房绣手帕去卖。

昨晚通宵没合眼,到三更天,吴婉之实在撑不住了。

她在床榻前徘徊。

今早薛氏以为她嫌弃床榻才不睡觉,她声称绝对没有,但现下站在这里,她又不敢睡薛良的床。

鬼使神差的,她抓起被子闻了一下。

干燥,只有新棉花的味道。

虽然猜测被褥是新的,但薛良的东西,她不敢动,怕薛良生气。

但薛氏生气,也不好。

于是吴婉之心一横,把被褥推到里面,露出床板,自己直接在床板上躺下。

在尽可能不弄脏别人的床的心理安慰下,吴婉之终于放松一些,很快睡着。

半夜,万籁俱寂,一阵马蹄声在薛家院外响起。

有人来了,月光照出了那人的影子。

来人利索地跳下马,把马牵去马厩绑了,然后翻墙进院。

脚步声很沉。

那人径直来到东厢房外,推门,门没开。

夜晚又陷入安静。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更加用力地推了两下。

“哐!哐!”

门响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昭告着门外的人不是个好脾气的。

推不开门,脚步声开始移向侧边的窗户。那人要翻窗。

吴婉之正在做梦,她又梦见小时候的薛良站在田地里,张嘴要对她说话。

他的话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推了吴婉之一把。

吴婉之梦里一个踉跄,醒了,睁眼便见面前赫然出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吓得她尖叫着弹坐而起。

她以为是要她命的夜叉罗刹。

男人对吴婉之的惊慌不为所动,他收回推人的手,重新站直,高高在上地盯着吴婉之,声音冷冽:“你谁?”

最先映入吴婉之眼底的是他疑惑又不满的眼神。他好像在看一块垃圾。

吴婉之刚才瞬间就缩到最里面,此时压在被褥上惊魂未定,身体难以自控地发抖。

面前人着黑衣,身形高大几乎是她的两倍多,肤色不似常年做农活的人那样黝黑,只是也不白。

他好像赶了几天路,风尘仆仆,墨发在头顶束成一团,已经有些凌乱。

几根松散的发丝落在断眉上,眼窝深邃,嵌着双冷冽的三白眼,鼻梁挺拔,不说话时嘴角是平的,整个人带着股冷漠的煞气。

虽然变化很大,但吴婉之还是能从五官看到他小时候的影子。

是薛良,他回来了。

“我,我是吴婉之。”吴婉之好像不会说话了。

薛良的表情在吴婉之的眼里变化得很慢。

她清楚地看见他听到这个名字后,眉头是如何一点点皱起,眼神是如何从不满、疑惑到警醒、愤怒转变的。

其实从听她自报家门到薛良认出她,不过只隔瞬间,是吴婉之太恐惧,所以感觉过了很久。

“吴、婉、之。”薛良忽然咬牙切齿,眼底似乎起了火,冷意稍微融化了一下。

他显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和你成亲了。”吴婉之回答得磕磕巴巴。

薛良被她的话晃了一下,火气都停了一瞬,随即突然联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扭头察看自己的屋子,只见屏风、墙壁、窗户上都贴着大红双喜。

他就算是个白痴,也能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吴婉之见他咬着牙,似乎要骂人但又硬生生忍着,额头青筋突起,甚至冒出一层细汗。

他再回过头时,吴婉之被他的表情吓到,以为他要杀人。

薛良忽然向她伸出手。

吴婉之下意识叫了一声,领口一紧,身体瞬间凌空,脚步很快又落在地上,只是她没站稳就被拽走。

薛良抓住她的领口,把她拖出门,扔在院里,“天明还让我看见你,你就等死吧!”

他说罢就狠狠关上门,门板差点被甩飞出来。

吴婉之摔哪坐哪,捂着胸口平复狂跳的心脏。

她设想过很多次见面的场景,既然薛良是出了名的凶暴,那他要打要杀也不足以为奇。

她很害怕,也很庆幸对方没有动手。

屋子里又传来动静,应该是薛良把她碰过的被褥扯到地上,接着倒头睡下了。

他火气应该很大,因此上去睡觉的动作也很大。

吴婉之听着,屋里没了动静,心跳才渐渐平稳。

夜晚恢复安静,刚才那一出没有惊醒其他人。

吴婉之本想去侄子那挤挤,但西厢房还没隔好,吴氏和吴弘之还住一屋。

不想吵醒吴氏,吴婉之决定去厨房将就一夜。

只是方才的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再也睡不着,天微亮就开始生火做饭。

薛氏领着灵灵到厨房时,瞅了眼吴婉之疲惫的脸色,“薛良昨晚回来了?”

“嗯。”吴婉之笑了下,把一碗粥放在她面前,又扭头给灵灵盛。

薛氏喝了一口,“不叫他吃饭?”

“他很晚才到家。”吴婉之答。

其实她不敢去。

薛氏哼了声,用筷子敲敲吴弘之的碗,“看什么,吃你的。”

吴弘之本来在听大人说话,闻言“嘿”地笑了,埋头开吃。

他机灵得很,每回都等薛氏动筷了才吃。

薛良睡到晌午,出门时见一个瘦小的男孩在他院里洗菜,以为家里来客人了,“你是哪家的?”

吴弘之吓一跳,猜出他是谁,如实回答:“吴家的。我姑姑是吴婉之,我是她的侄子吴弘之。”

吴婉之?

薛良瞬间清醒,如遭雷劈。他睡昏头,差点忘了这茬事!

这几年他娘总是唠叨他的婚事,他对薛氏隔三差五就拿女子画像给他看的行为已经麻木,有时甚至还会附和她欣赏两下,但他可没说他能接受床上突然被塞个女人!

他要去找他娘问个清楚,扭头却见吴婉之牵着个小女娃立厨房门口,怯生生地瞅他,对上他的视线,还扯出个笑容来。

笑得很勉强。

“……”薛良太阳穴突突狂跳。


“薛良,你进来。”

薛氏在正屋里朝薛良喊,打断正要发作的薛良。

薛良不想顶撞亲娘,只好先把火气压下,咽下气,冷眼瞪着吴婉之去了正屋。

吴婉之紧绷的肩膀慢慢耷拉下去,等薛良关了正屋的门,她才稍微放下警戒。

她知道薛良刚才是要骂人。

其实也不难理解,喜欢独身的人只是出趟门,他老娘就瞒着他给他整了个娘子。

这娘子拖家带口,还是以前伤害过他的仇人,换作谁都会生气。

她蹲下把灵灵搂在怀里,垂眸掩去不安的神色,试图从她身上获取些许安全感。

耳边传来薛家母子的交谈声。

薛良没有大呼小叫,但声音不小,且话中带着明显的冷意,每一句都令吴婉之忐忑不安。

“您简直不可理喻!我不可能签这婚书。”薛良拒绝在婚书上签字。

“让她滚蛋!”薛良驱赶吴婉之,对事实很是震惊,“您还让她拖家带口过来?让她带着全家滚蛋!”

“您到底怎么想的?我不明白。”薛良试图理解薛氏的思维。

薛氏应是对薛良说了什么,把薛良气笑了,“呵,娘,真有你的,你不愧是我娘。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你怎么这样整我?”

屋子里陷入安静,薛氏说话声音低,吴婉之一点也听不着。

她只听见薛良气急了,“行!他们不走,我走行了吧!”

吴婉之登时抬头注视正屋的大门。

那大门被粗暴地打开,薛良大步迈出门。

他见着吴婉之,眼底染了冷意,嘴巴动了,似乎要说什么。

“要走就走,别搁我门前发神经!”薛氏在里头阻止了薛良即将脱口而出的难听话,

薛良又闭了嘴,敛了冷意,回头无奈得瞅老娘一眼。

他没再给吴婉之留一丝余光,快步踏出院门,扯了马走了。

吴婉之目光随着薛良的背影送出去,嘴唇微动,挽留的话没能说出口,便听见马儿的嘶鸣声。

薛良被她气走了。

他一走就是两天。

薛氏对此倒没有多说。

吴婉之每日看其脸色行事,勤劳操持,不敢惹人不快。

这日端药给吴氏,吴氏便指点她。

“薛婶子是个实在人,她不说,是怕你拘谨害怕,可哪个母亲不担忧自己儿子的?况且薛良离家前还和她吵了一通。

现在已经过了两日,薛良的气恐怕已经消了一些。你去找他,该道歉道歉,说些软话,把人哄回来。丈夫终日不着家,对你也无益处。”

吴婉之不在乎对自己有无益处,恰恰相反,薛良不回家她反而更加自在。

但对她无益的,却正对薛良、薛氏有益。

这里终归是他们家,他们母子互相扶持多年,应当幸福美满才是。

她一个外人没道理让两母子心生龃龉,闹得家不成家,因此也有心去找薛良。

“我先前绣的手帕,在平安镇时还来不及卖,一并带过来了。今天要去镇上找绣庄问问,看我的手艺合不合他们的意。

要是他们能收我的手帕就好,往后也算有一门稳定的活计。”

吴婉之眼里闪过些许无奈,“我顺便再买些鱼、猪肉之类,喊薛良回家吃饭。”

吴氏清楚这不过是女儿比较体面的说法,其实找薛良是要紧,卖手帕倒是其次。

知她有这想法,便稍作宽心,催她出发。

吴婉之把自己要去镇上的事告诉薛氏。

薛氏彼时正在喂她小侄女喝水,听罢便要给她菜钱。

吴婉之没收,说自己聘金还有很多。

薛氏剜她一眼,“那是你自己的钱,薛家还用不着你倒贴。”

“我们是一家人,不分你我,哪里倒贴呢。再说您帮我带灵灵,我心里不知如何感激,不能再要你的钱了。”吴婉之连连摆手拒绝。

薛氏脸色阴沉,“让你屁话多?”

“娘,时间不早,我得出门了。我想早点回来,把院外头的地平了。”吴婉之不敢多说,只是也没收钱就匆匆出门。

薛氏在后头喊:“给你两个侄儿买些零嘴来,天天馋得跟个野猴似的,也不知道说。”

“哎!”吴婉之应道。

薛家村离镇上近,不消半个时辰就到,只是在镇里找陆安镖局要到最北边。

清源镇的街市比平安镇繁华得多,吴婉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着,耳边忽然听到薛良的名字。

“薛良昨晚把王二麻子的腿打断了。”在茶摊里喝茶的几个镇民正在谈论薛良。

吴婉之侧目,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啊,又怎么了?前天不是刚把镇东的李福生打得大出血么。”边上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震惊搭话。

最先提起薛良的男子翘着腿,摇摇头,脸上看似谴责,实则幸灾乐祸。

他继续说道:“谁知道!不是收债就是撩闲,他打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听说王二麻子昨晚给他打得屁滚尿流,他还嫌人脏,在人身上擦鞋,末了把人踹废水沟里自个走了。

那王二麻子在沟里嗷了一夜,像个鬼似的,差点没被收垃圾的大爷拿勾子凿死。”

干瘦男子没忍住笑,但嘴上还是说:“真他娘的没人性啊。他不是安分很久了么?最近又发什么疯?”

翘腿男子:“你不知道?哼,他娘背着他给他娶了个娘子。

那娘子听说是个外镇来的瘸腿货,拖家带口,也不知是不是再嫁的,估计长得也丑,总之他很不满意。

听镖局里的人说,这两天他脸臭得跟烂瓜似的。有欠条在他手里的几个流子都四处凑钱,生怕触他霉头。”

干瘦男子:“怎么娶个这样的?”

翘腿男子:“谁知道。二十四了还不娶妻,也不像不行的,估计太混了十里八乡没人敢嫁。”

干瘦男子笑了,“我还以为他和县衙的穆捕快有一腿,不然他横行霸道,县衙怎么不抓他呢?”

那翘腿男子闻言,露出了会意的淫笑,“说到这个……哎,别说了,薛良在那边!”

吴婉之方才就一直掩在茶摊的幌子后面听,现下那翘腿男子这么一说,她迅速地反应,顺着翘腿男子的目光找到了薛良。

两日不见的薛良正抱着手臂,和一个捕快装束的姑娘对立在不远处书馆门口,不知在谈什么。

他今日穿一身藏蓝色衣服,头发照旧束在头顶,奔波赶路的疲惫已经修整好,冷脸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凶了。

那女捕快容貌清丽,英姿飒爽,正滔滔不绝地和他讲话。

他没什么耐心,眼神落在街对面斗蛐蛐的小摊上。

面前的人打了他肩膀一拳,他才皱着眉头看向对方。

那女捕快骂骂咧咧的,又踹了薛良一脚。

薛良只堪堪退了一步,没还脚。

许是因为听了刚才那两个男子的话,吴婉之觉得薛良与女捕快之间的磁场很奇妙。

像是一对闹别扭的恋人。

薛良离家时什么都没带,如今却换了身干净衣裳。

难道他在镇上还有个家?

他不愿娶妻是因为有意中人了?

吴婉之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额头沁出薄汗。

她感觉走进薛良的生活比想象中要难很多。


那边女捕快已经说完,没好气地扯了薛良腰上挂的玉环,冲薛良摆摆手,快步离开。

薛良目送了女捕快,回头就要往吴婉之这边来,突然就撞上吴婉之的目光,脚步马上顿住。

他撇了撇嘴角,应该是骂了句话,扭头就往反方向去。

吴婉之想不得太多,撒腿就追。

“薛良!”

薛良走得快,吴婉之腿又瘸,拽住他衣袖时,已经气喘吁吁。

“放手。”薛良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吴婉之马上缩回手。

她贪图干活方便,今日又穿回以前灰扑扑的旧衣。

头发用粗木簪简单挽在脑后,因赶路出了汗,几根发丝贴在光洁的脖颈上。

目光急切之余又隐了三分惊恐,“我,我今晚做鱼吃。你回家吃饭吗?”

薛良不吃柔弱女子那一套,况且他认定吴婉之心思不干净,对她半点好感也没有。

因此说话带刺:“你是天香楼大厨,不吃你饭我得抱憾终生是不是?”

“不是。你两天没回家了。”吴婉之心理焦灼,嘴又笨,额头已急得冒出细汗。

“你觉着是因为谁?”

薛良心情不佳,目光像看一条走狗,冷冷笑道:

“吴婉之,我以为你虽然又蠢又坏,但至少应该有点脸皮,知道我不认你,自己就会滚蛋。没想到我竟然高看了你。

也是,整个平安镇都没人要的货色,好不容易给全家吸血虫找到落脚处,怎会轻言放弃。”

吴婉之被说得连退两步,薛良却逼近来,笑意更浓了,只是眼底冷得跟冰似的。

“你是怎么说服我娘同意你嫁过来的?告诉她我看过你的身子吗?”

他的眼神变得满是嘲讽与鄙弃,“看没看过你不清楚?十前的事你不记得,我可还记得。”

“不是,我……”

薛良存心要羞辱她,“你是不是暴露狂,四处给人看了,又到我娘面前找我做冤大头?”

吴婉之脸憋得通红红,感觉有股气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嘴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想反驳,她想说她不是这种人她以前也有苦衷,可自己对薛良做过的事又无法否认。

她不能因为自己有苦衷就去伤害别人,更不能伤害了别人还渴求对方的谅解。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自己有时也认为自己是薛良说的“那种人”——没脸没皮,坏透了。

薛良评判得一点也没错。

现在与其说是急于争辩,吴婉之更像是面对审判时感到惶然无措。

她的惶恐在薛良看来分文不值。

薛良踢了踢吴婉之的好脚,力道很轻,说的话却令人四肢生寒: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趁现在还有一条腿能走,赶紧捡上你的包袱滚蛋。否则你另一条腿还保不保得住就很难说。

日后两条腿都走不动了,爬着走,那岂不是更难堪,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字字诛心,似要把吴婉之说死在面前。

吴婉之良久才从失意里找回自己的理智,放低了姿态:

“我以前对不起你。你讨厌我,我理解你。你的怨恨我全都可以接受。

只是娘,不,薛婶这两日吃得少,虽然面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很担心你。

想必你以前从没对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她也有些怀疑娶我过门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吴婉之没有哄过男人,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

“如果你实在讨厌我,不能容忍我,你可以回家和薛婶商量让我走。

聘金我会悉数偿还,只是已经用了一些,只能先还一部分,剩下的会尽快还清。”

薛良以为她要狡辩几句,没料到她憋了半天竟憋出这么些话,一时有些抓不住头绪。

盯着她看了一会,总觉得对方柔弱的表面之下,必然窝着颗坏心。

有些人,果真是从小坏到大的。

“滚。”薛良冷冷骂道。

————

吴婉之把自己绣的手帕拿到绣庄去问。

绣庄管事眯着眼审视她的绣纹,给了句“不错”的评价,转头给她拿了个鸳鸯戏莲的纹样,让吴婉之按时绣好卖给他。

如此一来,吴婉之便有了门可收入的活计。

她拘谨的脸色这才舒展开来。

方才薛良呵斥完她,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吴婉之如果再跟上,无疑是去拔猛虎胡须,她不敢,只能掉头来了绣庄。

大事小事,总得有件事要办成,这才不算无功而返。

虽说薛良不会回家,但吴婉之还是依着原本的打算买了条鲤鱼和一斤猪肉。

想起家里的两个小孩和婆母,又去秤了半斤糖,一斤鲜果。

她本来还想买些菜籽,打算把院子外边荒废的菜园重新开垦,种多点菜。

一来方便自给自足,二来也能把多的菜拿来卖或者送给邻里做人情。

可如今吴婉之也说不准自己还能在薛家呆几天,因此就没多此一举。

买完东西,吴婉之没多做耽搁,原路返回薛家村。

她要带侄子和侄女去山上找些野货。

春笋、菌菇、野枣,这些野类可以卖些钱,她在平安镇时就经常找来卖。

当然,卖不出去,留给家里人吃也完全不亏。

她现在一时想不出要怎么留在薛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着看薛良接下来会怎么做。

“薛良怎么说?”

薛氏坐在门口晒太阳,灵灵窝在她膝盖边,冲吴婉之奶声奶气地喊了句“姑姑”。

灵灵长得可爱,脸小小,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能融化吴婉之的心。

若不是薛氏问她话,她这会就要去摸灵灵的小脸蛋了。

“薛良……他应该不回。”吴婉之如实答道。

不回是她的猜测,薛良没明确说,但他的态度显然不像是要回的。

薛氏闻言剐了吴婉之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吴婉之发觉薛氏面上严厉,但对她的容忍度还是挺高的,没对她说过真正的重话。

她把糖拆了,分了一点给灵灵,又把果子送到薛氏手中。

薛氏摆摆手,“别拿几个果子打发我,留不住薛良你就是个没用的。去去,送你娘去,我不稀罕。”

吴婉之可不管,笑着塞她手里就去杀鱼。

“娘。”顿了下,吴婉之忽然觉得这个称呼令人尴尬。

吴婉之这么叫,是因她昨日称呼薛氏为“薛婶”时,被薛氏不悦地瞅了一眼。

她察觉惹对方不高兴,这才改的口。

如今薛良铁了心要她走,她应该不会久留,再叫薛氏“娘”的话,有些死皮赖脸了。

“薛婶。”吴婉之纠正称呼,“我待会要去山上找些笋和果子,想带着弘之和灵灵去。你这几日照顾灵灵也累了,今天就让我带吧。您休息休息。”

“显着你会爬山了?有这时间,好好研究怎么让薛良回心转意吧。”

“……哎,好。”吴婉之小声应道。

傍晚时分,薛氏领着两个孩子进厨房吃饭。

吴婉之低眉顺眼,心事重重,正把菜分了一碟出来,放到锅里用热水温着。

“薛良对你说重话了?”薛氏问道。

吴婉之顿了顿,摇头笑道:“没呢。他估计有事要忙。”

她说着把锅盖盖上。

虽然不知薛良会不会回家,但给他留点菜总不会错。


薛良本不想回家,可总觉得要离开薛家的应该另有其人。

光是莫名其妙娶了个娘子,他就已经被镖局上下侃了两天。

被调侃对他来说还是小事,娶的是吴婉之这白眼狼,那才是真正让他不快的大事。

吴婉之不是个好的,在他家多留两天,恐怕就哄得他娘头脑发昏,不知哪个才是她亲儿子。

薛良策马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

吴婉之端药去西厢给吴氏,母女俩不知他回来,留在屋里说了好一阵体己话。

吴弘之和灵灵也窝在旁边凑热闹。

薛氏从正屋出来,见薛良腰间挎着柄刀回来,扬声说道:“哟!这谁啊!”

薛良脚步微顿,知他娘是在气他,也不恼,“娘,有饭吗,饿死了。”

“饿死活该。”

薛氏嘴上不饶人,转身却领着薛良往厨房去。

她从热水保温的灶上捡了碟菜和大缸饭,刚摆上桌,薛良就抓筷子狼吞虎咽,活像饿死鬼投胎。

把最后一根鱼骨剔出,薛良对薛氏竖起大拇指,“好吃。”

“婉之做的。”

“怪不得这么难吃。”薛良态度大拐弯。

“你就贫吧,怪不得没人喜欢。”

薛良早都对薛氏的批评免疫了,只是问道:“她全家呢?”

“西侧那屋,没看见灯火?”

薛良被她娘连冲几句,又不能反驳,有些烦躁地揉太阳穴,“您瞧,引这窝蛇鼠进来,他们没过几天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了。”说罢起身就往西厢去。

薛氏看他那阵仗是要发神经了,赶紧追出去,可薛良大步流星走得快,她硬是没追上。

“你干什么你!里头有病人!你踹一脚试试!”

薛氏在薛良动粗前一瞬拽住他。

薛良收回踹门脚,回头对上薛氏,表情阴郁,“病人?明天再不走就是死人。”

薛氏二话不说给了他一掌。

薛良没躲,挨了训,抬手又要拍门板,那门却“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

薛良的巴掌差点落在吴婉之的面门上。

吴婉之脖子一缩,被吓着了,但脸色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回。还好给你留了饭。”

“你是不是没弄清楚,这是我家,我想回就回。”

薛良巴巴地收回手掌,手掌握在刀柄上摩挲,大喇喇地站她面前。

吴婉之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盯着他手上的动作问道:“你是回来和薛婶商量退婚的?”

“婚书都没签,退个屁的婚。我白天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还敢舔着脸赖在这。”

“薛良,大晚上你别发疯。”薛氏把薛良推开两步,“你一身酒味你闻不到?赶紧收拾好自己,有什么话明天来找我说。”

薛良绷着嘴角,根本没理薛氏,盯死吴婉之,似在警告她别不知好歹,趁他没动手前赶紧滚蛋。

吴婉之也抿着嘴,目光坚忍,一脸任他要杀要剐的模样。

气煞他了。

薛良忽觉有股闷气堵在心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

“让你滚蛋,看不懂脸色是不是?”薛氏又推了两把薛良。

薛良这回一步都没退,只是瞅着他娘叹了口气,转头回东厢。

薛氏见这混子作罢了,才对吴婉之说:“你也收拾收拾,回东厢睡。”

吴婉之想回头望西厢里的家人,被薛氏推了一把,“这边有我,你去就是。他还能吃了你?”

吴婉之本还想说,今晚和吴弘之凑合一晚。

当下也不能再说出口,只好点点头。

薛良已经趁着这个空档从井里捞了两桶水,倒自己屋的浴桶了。

吴婉之靠近时,他刚好把水桶从屋里甩出来。

“哐哐”两声,木桶刮着吴婉之的侧脸砸落在地,巨大的震响在她耳边炸起。

吴婉之短促地尖叫,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木桶残余的井水溅到她脸上,冰凉冰凉的。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觉得薛良真的会打她。

“薛良你是不是有病。别这么幼稚成不成?”

薛氏跑到东厢,大门已被薛良拴住,她用力地拍打门扉,沉声道:“开门!”

拍了好几下,薛良才开门,不过没留半点余光给门外的人,扭头又回屋去。

薛氏一把将惊恐的吴婉之推进去,把门关起,嘱咐道:“栓好门,早睡。”

————

吴婉之刚站定,薛良便兀自脱了外衣要到屏风后沐浴,衣服随手扔在屏风上头。

只是他一抬眼,手臂便僵在半空,眼底重新浮起冰冷的煞气。

只因那屏风上头,还挂着一根女子的腰带。

那腰带灰旧,但两端绣的几朵桃花此刻却分外显眼。

腰带本来静止垂顺,眼下被他甩上去的衣裳掀动,孤零零地晃了几下。

薛良不想用都知道是谁的。

吴婉之的目光从门栓上移开,她没听薛氏的话栓好门。

要是待会薛良看她不顺眼要打杀她,她还得从这门逃出去。

她心思如此,再回头便见薛良背对着她僵立在屏风前,顺着薛良的视线去望,见着自己挂在屏风上的腰带,心猛地坠下。

她今晚洗完澡,吴弘之在院子里拿蟋蟀把灵灵吓哭了。

她急着哄孩子,匆忙把衣物收去杂物房,等着明天一起洗。

走得太急,没捞上这条腰带。

吴婉之即使不看薛良的表情,也知道他此刻十分气愤,赶忙解释道:“我只是挂在那,没用你的浴桶。我自己拿了另外的木桶装水。”

吴婉之的解释没让薛良心情好半分。

他伸手把吴婉之的腰带扯在地上,回头给了她一记戾气十足的眼刀。

吴晚之连忙扭头不看他,一是因为实在尴尬,不想面对他的眼神;二是薛良如今只穿里衣,她与对方不熟,心里有男女之防。

薛良以为她是心虚,勾起个冷笑,扭头去衣柜找替换的衣裳,一眼瞥见衣柜旁边的地上,躺着个散开的包袱。

那包袱里放着首饰盒、写着名字的木牌,以及几件女人衣衫,最隐私的衣物在底下露出一角。

“……”

“我也没用你的衣柜。”吴婉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的屋子出现了厌恶之人的贴身衣物。

吴婉之乘虚而入的行为已经令他很是不悦,当下听她犹在诡辩,薛良心里一阵鬼火起。

他回头冷声讥讽:“你要真有理,那破脚就别来沾我家的地,你也别吸我薛家的空气。

如今鸠占鹊巢至此,再假惺惺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该夸你体贴是不是?”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我还给你好脸,你就该闭嘴,待一边当个死人别碍我眼。”

吴婉之没觉着薛良给她“好脸”,只是知晓自己说再多,在薛良眼里都是言行不一、满腹奸计,不愿再触他霉头,便垂眸不再开口了。


薛良随便从柜里拿套衣裳,照旧甩到屏风上。

吴婉之瞥见他往屏风后头走着就扯开了衣服,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膛和小腹,赶紧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不知是打定主意要当她是个死人,还是压根就不在乎男女之别,薛良一点避讳也没有。

可吴婉之毕竟不是死的,方才所见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耳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吴婉之有些尴尬,犹豫着,缓步来到桌边,侧身坐下。

她不再看屏风的方向,生怕透过屏风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影子。

真是太造孽了。

吴婉之先前只想着嫁过来要吃苦头,光顾着洗脑自己,既然有愧于对方,不管未来面对何种斥责辱骂,都要能忍则忍,完全没考虑如何处理共处一室的尴尬。

薛良是个粗人,情绪又不佳,三下五除二便洗好,从屏风后头出来,没有言语,只是巡视一遍自己的屋子。

物件摆设和原先一样,除了桌面上绣到一半的手帕、用过的针线以及缩在桌子边上,脖子都快梗断的吴婉之,没有更多外来“物品”。

他回忆今天两人几个回合的掰扯,心里有了眉目。

看来吴婉之心眼多,死乞白赖,但还有点自知之明,想必那可卑的自尊早已高悬心口,摇摇欲坠了。

干的不是人事,心里却自欺欺人地保留些自尊和良知,以便自我挽尊——自己做的混账事都迫不得已。

实在虚伪、可耻、软弱,薛良心里冷笑。

他本想,驱逐她全家只需恐吓即可,毕竟记忆里的吴婉之是个胆子比针眼还小的人。

他记得吴婉之对他做过的事,诬陷他,欺骗他,害他名誉扫地,还差点断送性命。

但十年过去,让他印象最深的,不是吴婉之对他做那些事的细节,而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除了扑簌簌地流泪,就总是无辜地望着他,仿佛自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错,她幼时就家贫,软弱,总是被学堂的人耍得灰头土脸,挨了欺负只会哭。

别人威胁她,不敢反抗,于是哭着去做不想做的事,做完又后悔,很是无用、可怜。

他当年就是同情心泛滥,以为她老实,所以即使不再去学堂了,也会帮着她。

结果却被她骗,害得自己差点连命都丢了。

思及过往的种种,他觉着,胆小如鼠的吴婉之是害怕暴力的。

只是他没想到,吴婉之不再是小孩。

她似乎对皮肉之苦已经麻木,况且她全家的希望都压在她身上,她是不会因为他的威胁就轻易放弃的。

真正让她恐惧,会让她一败涂地的不是肉体的痛苦。

而是旁人揭穿她的虚伪,碾碎她的自尊心,让她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薛良食指敲了敲桌面,引得吴婉之扭回头来,“我娘给了你多少聘礼?”

“三十两,一对银手镯,一对玉手镯。”

吴婉之知道薛良这是要和她谈判,如实说道:

“钱给我娘请大夫和抓药,花了三两,银手镯送给了帮我的婆子。如果薛婶同意退婚,我可悉数归还,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她没提契书,她不清楚薛良知不知道契书的事。

那契书如同卖身契,管吃管喝买断了吴婉之的下半辈子。

如果薛婶不同意她离开,吴婉之还得继续看她脸色生活。

假若薛良对契书不知情,那必定是薛婶有意隐瞒,她不可暴露薛婶,否则两头讨不着好。

毕竟薛良虽然看着无所顾忌,但对亲娘尊敬有加,应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不爽也只会拿她开刀。

假若薛婶同意她离开,那契书就是只一张废纸,薛良知不知情、什么时候知情都是后话。

“是该还,要是像你这般没脸没皮闹一场就能得三十两,那你挣钱未免太容易。我薛良的便宜没这么好占。”

薛良既然有心羞辱她,自然不会只轻飘飘说两句。

“只是你们有心要做吸血虫,若在我家一点好处没捞着,恐怕就算出了这个门,还会见缝插针地咬回来。

就算不敢回来,估计也得造谣污蔑我家,这种事你做起来很轻车熟路不是?我是无所谓,但我娘和妹妹可不能受你半点影响。”

吴婉之闻言脸都白了,刷地站起身,强作镇定道:

“我们不是这种人。嫁来你家是我拿的主意,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迁怒我的家人。

她们一个病弱老妪,两个无知孩童,什么决定都做不了,只是听我的话而已。”

薛良眸光微闪,冷笑道:“他们是什么新鲜萝卜皮,我还得照顾他们情绪?我怎么看他们,只取决于你在我眼里是什么人。

腿长你身上,你要真想走现在就不会还在此地,多次说要还钱走人,迂回婉转却不见半点动作,你想吸血,你家人就同你蛇鼠一窝。”

吴婉之听罢顿时泄了气,疲惫从心底生发,迅速漫延至全身,“那你想怎么办?”

薛良对她恨意正浓,她说什么都会被对方曲解。

吴婉之感觉招架不住。

或许她就不该嫁过来,她应该一辈子避开薛良才是。

“好办。想必你娘看病还得花钱,要是我把聘金全部索回,恐怕你又得再卖身一次。”

薛良睨视面前那张紧绷着的脸,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多恶劣。

事实上他听过太多比这更难听的侮辱,甚至觉着自己对吴婉之还留了几分余力。

“你相貌平平,身上没有任何值得高看一眼的品质,还拖着三个累赘,离了薛家,恐怕再难找到更好的下家。

要是自甘堕落入了风尘,旁人又得骂我薛良没人性玩弄妇人,因此聘金你就揣着走吧。”

“不过钱不是白得的。你收了薛家的钱,出去后就自说全家都是骗子,使了奸计嫁来,又被扫地出门,让我出口气。怎么样?”

薛良此人,看似不追回聘金,给她留一丝余地,实则是要她自毁名誉,往后更加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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