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铁牛沉没的地方,是出了名的“鬼旋涡”,底下暗流如刀,水草茂密如鬼发,连经验最老到的船工都绕着走。
父亲点起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镇物离位,江里的东西要压不住了。
不把它请回去,这一季的船,怕是要沉不少。”
他没说“捞”,用了“请”。
这活儿,接了。
船行至老码头塌陷处,江水在这里打着急旋,颜色深得发黑,像是无底洞。
岸上黑压压站满了李家村的人,鸦雀无声,只余江水呜咽。
父亲将三只公鸡割喉,滚烫的鸡血混着老酒泼入江中,水面顿时翻起一片异样的泡沫。
他又抓了一把朱砂粉,均匀地撒在船头船尾。
做完这些,他脱下破旧的棉袄,露出精瘦却布满伤疤的上身,将那盘粗大的缆绳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固定在船尾最粗的桩子上。
“我下去。
你掌船,听我号子,绳子松紧要命,明白吗?”
父亲的目光像钉子一样凿进我心里。
我重重点头,手心全是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像条老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墨黑的江水,瞬间被漩涡吞没。
岸上传来压抑的惊呼。
我死死盯着水面,双手紧握船舵,感受着缆绳上传来的每一丝细微的震颤。
时间像凝固的猪油,粘稠得让人窒息。
绳子时而绷紧如弓弦,时而松弛下垂,我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突然,缆绳猛地一沉,船头被一股巨力拖拽,骤然倾斜!
我拼尽全力扳舵,柴油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稳住!”
岸上有人大喊。
缆绳在水下剧烈抖动、盘绕,仿佛有巨物在疯狂挣扎。
浑浊的江面下,隐隐看到一团巨大扭曲的阴影在翻滚,搅起大片的泥沙和水泡。
父亲在水下待得太久了!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缆绳传来三下急促有力的拉扯——这是上浮的信号!
我立刻和几个跳上船帮忙的青壮年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收绳。
绳子沉重异常,仿佛拖拽着整条大江。
哗啦一声巨响,父亲破水而出,脸色青紫,大口喘息。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牛头被拖出水面,牛角狰狞,眼窝空洞!
岸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但父亲脸上毫无喜色,只有极度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忧虑。
他爬回船上,嘴唇冻得乌紫,身体筛糠般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