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沈清霜陆靖琪的其他类型小说《黑莲花嫡女:首辅大人天天护短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有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柴房内蛛网垂坠,血珠顺着断指滴落铜盆。叮咚声混合着老鼠啃咬声混着木板的轻响,惊醒了昏迷的沈清霜。体内蛊虫又开始发狂噬咬,那撕心裂肺裂肺的疼痛感让她猛地抬头撞向石墙,试图以此缓解。三年前大婚之夜,陆靖琪捏着她下颌灌下的噬心蛊,每逢十日便要啃骨吸髓。沈清霜缓解不了痛楚,只得死死咬住身旁的枯草,将惨叫闷在喉间。若是惨叫招来旁人,她的下场只会更加惨烈。好在这蛊虫发作,来的迅猛,去得也快。两个时辰之后,疼痛感终于消失。沈清霜蜷在霉烂草堆里,左腕溃烂的伤口爬满蛆虫,她却丝毫没有反应,两眼无神,恍若痴儿一般。“喀嗒。”青铜锁链落地声惊得她瞬间瞳孔骤缩,尚未抬头,月光就已劈开黑暗,她本能地抬手遮挡,却忘了左手仅剩三根手指,根本遮挡不住这如瀑的光亮。...
《黑莲花嫡女:首辅大人天天护短结局+番外小说》精彩片段
柴房内蛛网垂坠,血珠顺着断指滴落铜盆。
叮咚声混合着老鼠啃咬声混着木板的轻响,惊醒了昏迷的沈清霜。
体内蛊虫又开始发狂噬咬,那撕心裂肺裂肺的疼痛感让她猛地抬头撞向石墙,试图以此缓解。
三年前大婚之夜,陆靖琪捏着她下颌灌下的噬心蛊,每逢十日便要啃骨吸髓。
沈清霜缓解不了痛楚,只得死死咬住身旁的枯草,将惨叫闷在喉间。
若是惨叫招来旁人,她的下场只会更加惨烈。好在这蛊虫发作,来的迅猛,去得也快。
两个时辰之后,疼痛感终于消失。
沈清霜蜷在霉烂草堆里,左腕溃烂的伤口爬满蛆虫,她却丝毫没有反应,两眼无神,恍若痴儿一般。
“喀嗒。”
青铜锁链落地声惊得她瞬间瞳孔骤缩,尚未抬头,月光就已劈开黑暗,她本能地抬手遮挡,却忘了左手仅剩三根手指,根本遮挡不住这如瀑的光亮。
李嬷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绣鞋碾过她残缺的掌心,鞋底沾着的碎泥渗入骨缝,“夫人怎得又忘记规矩了,明日御前奏对的说辞,可记熟了?”
沈清霜额头被重重踩在地泥上,把呜咽咬碎在齿间,“妾身父亲沈相...贪污赈灾银两,奏请陛下开恩......”
话音未落,一桶盐水兜头浇下。
纱衣浸着盐水,黏在绽开的皮肉上,她抽搐着蜷成虾米,恍惚间好似看见陆靖琪惯着的玉白暗纹官服。
“错了两处。”
玉骨折扇轻轻挑起她下巴,“那今日,便也断了沈相两根手指吧,若是明日御前再错半字,这沈相年迈身子骨遭不住了,断的可就是你兄长驻守的玉门关粮道了”
沈清霜突然剧烈咳嗽,在剧痛中瞥见呕出的黑血溅落在陆靖琪袍角,显现出的龙鳞暗纹,这逾制的纹样随动作明灭。
可沈清霜此刻并无暇顾及,只是痛苦地捂住胸口,胸口处的胸衣暗袋之中,那里有阿兄用鲜血写的密信。
信中那句‘玉门关粮绝,恐不日破城。’简直要烙得她五脏俱焚。
陆靖琪轻嗤一声,挥了挥手“来人,将夫人带去梳洗一番,明日切莫在圣上面前失了体面。”
几个粗使婆子听命立刻鱼贯而入,将沈清霜直接从柴房架了出去。
陆靖琪...那是她沈清霜从前百般求得的夫婿。
她本是相府嫡女,父亲官拜一品,又是太子太傅,在整个冀朝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父亲从文,而她的兄长却是从武,数年军中历练总不负父亲期望,成了冀朝屡战屡胜的常胜将军。
就连市井小儿都道,是沈家一文一武,将冀朝的半边天撑起来了。
而她沈清霜,是被父亲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从小在皇宫之中与众皇子嬉笑打闹着长大。
这一切,在她三年前对陆靖琪钟情之后,都变了。
父亲因涉嫌贪污官位被褫,关押刑部大牢随时听审,任何人不得探视。兄长则是自从她嫁进陆府后,被发配留守边关,非召不得入京。
自此后的这三年,她如同草芥一般在陆府活着,仅三年,将她原本身为相府嫡女的满身傲骨统统打碎。
沈清霜被婆子一把丢进净房,玉簪刺入指缝刮泥的刹那,沈清霜为忍住痛哼,一口咬破了舌头。
铜镜中映出她布满伤痕的脊背,两个婆子不断用细盐搓洗她溃烂的伤口。血水顺着腰线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洇出暗红的花。
“夫人可要忍着些。”
李嬷嬷捏着白玉簪在她耳后轻划,“这身皮子若是不清洗干净,那可是殿前失仪的大罪过...”
院中玉兰簌簌作响,她勉强睁开眼,望向窗外玉兰树下的身影。
陆靖琪把玩着手中玉珏,那是父亲送她的及笄礼,在她情定陆靖琪后,她亲手所赠。
“听闻,新帝在沈相门下开蒙,足受教七年。”
陆靖琪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而房内李嬷嬷则是撬开她下颌灌药,还不忘悠悠解释道,
“这西域哑蛊能保夫人明日说该说的话。”
霎时间,喉间灼痛如吞炭火。
窗外惊雷骤起,只着单衣的沈清霜在剧痛中蜷缩。
陆靖琪缓步踏进净房之中,声音不辨喜怒,“太子已继位三日,你说他若看见青梅竹马的太傅之女如今这般模样...”
“咳...陆大人当真是好算计。”沈清霜突然低笑,咽下喉间腥甜,“既想要碾死我沈家,何不直接杀了我?”
“大人,西市画舫已备好春册。”
外间传来侍卫压低的禀报声,让陆靖琪忍不住轻笑出声,展开手中的春册图卷轴,那画中与人痴缠的女子眉眼与沈清霜别无二致,宛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人又何故与我这等生分?”
陆靖琪突然掐住她脖颈,将春册图按在她渗血的锁骨上,“等这摹了你容貌的春册,传遍六部九卿。这沈相贪污,嫡子叛乱,嫡女又是个淫秽胚子,你们整个沈家沦为朝野笑柄,本官才好名正言顺替沈家接管玉门关残部...”
侍卫点亮的烛火照亮陆靖琪手腕上那道形似蜈蚣的疤痕,沈清霜终是受辱似的闭上了眼睛。
十四岁那年的冬日落水,她抓住少年腕间蜈蚣状疤痕。水雾中那人眉目温润,与此刻陆靖琪阴鸷的脸重叠。
当年救她性命的少年郎,如今成了把沈家推上绝路之人。
这摆在眼前的事实,竟比盐水浇在伤口更让她战栗。
沈清霜怔怔望着染血的青砖地面,恍惚看见十四岁那年的自己。
除夕年夜,外间焰火璀璨,太子哥哥执笔在她掌心写“承”字,弯着一双好看的眉眼笑着问她,待他登基后,她可愿意入主后宫,当他正妻。
那时她只说她无意后宫争权夺利,只愿与心上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清霜在攥紧胸衣暗袋,玉门关粮绝的消息与陆靖琪衣袍之上的龙纹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她突然有些浑身发冷,这三年羞辱,恐怕不只是私仇。
众人离去,独留沈清霜一人在净房里,呆愣中,似乎瞥见净房窗外掠过一片玄色衣角,掀起一阵梅花幽香。
沈清霜混沌间想起半月前,她被铁链锁在井边时,有包着金疮药的油纸从天而降,上面画着她幼时描的梅花图样。
“报!玉门关八百里加急!”
侍卫呈上的密函信封被陆靖琪随手掷入火盆。
火舌蹿起瞬间,沈清霜看清‘粮道已断’四个字,上面的内容竟与她胸口中的血书内容完全吻合。
“夫人放心,明日过后...”陆靖琪轻抚着龙纹袖口,望向她的眉眼中满是晦暗,“为夫自会亲自替你沈家众人收尸。”
春日惊雷炸响时,沈清霜突然盯着他腰间玉珏发笑。
那是她及笄礼所赠,此刻却明晃晃缠着明黄丝绦...
晨雾裹着血腥味漫过丹墀,沈清霜跪在第九重宫门前。
她今日不到凌晨便被拉起来,用厚厚的脂粉遮掩住一身青紫。
连她的一身着装也是陆靖琪亲手挑选,鎏金步摇的细链随呼吸嵌入脖颈鞭痕之中,陆靖琪今晨亲手为她簪发时说,
“这鸾鸟衔珠的样式,最配将死之人。”
“宣——罪臣之女沈清霜觐见!”
宫门轧轧开启的刹那,步摇垂链突然绷断,她听见玉珠崩落的脆响,珠子滚过汉白玉阶,被碾碎成粉。
“抬起头来。”
帝王低哑的嗓音惊飞檐上白鸽。
沈清霜抬起头,眸子却盯着年轻帝王腰间那根蹀躞带,玄铁扣上嵌着的东珠,是五年前她亲手从太湖蚌中剖出的。
萧承煜看清堂下沈清霜苍白的脸庞,猛然起身,龙案被撞得倾斜。奏折如雪片纷落,朱笔在《请诛沈氏九族疏》上划出猩红裂痕。
“近前...到朕跟前回话。”
沈清霜刚要挪动,左踝的铁链哗啦作响。
这是陆靖琪昨夜给她新换的玄铁镣铐,这新物做工粗糙,不过一夜便已将她的皮肉磨穿,在金殿的青砖上拖出道道血痕。
她数着步数上前,七步外是当年与太子哥哥十岁时偷喝青梅酒的位置,三步处有她胡闹打翻砚台染就的墨渍。
却在尚未走到墨渍时,已然踉跄跪倒在地。
新帝萧承煜喉结滚动,目光快速打量她全身上下,最后停留在她残缺的左手之上,不忍心地闭了闭眼。
沈清霜刚要开口,喉间突然窜起灼痛。
陆靖琪塞入的哑蛊蛊虫正在苏醒,疼痛间,沈清霜突然想起陆靖琪的警告,
“你若说错一字,千里之外的玉门关就会多一具饿殍。孰轻孰重,想必夫人,自是心若明镜。”
“罪女沈清霜,代父沈万亭供认黄河赈灾贪墨赈灾银五百万两。”
每个字都像在喉间滚刀片,从被蛊虫啃噬的喉间硬生生剜出。
她目光下移看着萧承煜颤抖的指尖,那里还留着幼时冬日为她暖手时的冻疮疤。
“沈氏!”
萧承煜突如其来的暴喝惊得众臣伏地。
他竟直接冲下龙椅,双手狠狠捏着她的肩头,双目猩红,
“你看着朕再说一遍!”
沈清霜被迫仰头,猝然撞进帝王的眼底。他下颌新冒的胡茬间,就像是沾着她及笄时闹着给他画上的远山黛。
原本心头盘踞的委屈、不甘,再这一刹那,似乎要满溢出来。
却在下一刻,帝王周身的龙涎香让喉间蛊虫突然发狂。
她目光空洞,猛地挣脱萧承煜的桎梏,不受控地拜地高喊:“沈万亭罪该万死,请吾皇降罪!”
血沫喷在萧承煜衣摆,让绣金蟠龙瞬间被染成赤色。
殿外忽然传来环佩清响,玄色蟒袍掠过朱槛。
顾砚之手持象牙笏板踏入金銮殿,在跪拜一片的大臣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臣有本奏。”
清冽如碎玉的声音破开死寂,顾砚之执笏立于蟠龙柱旁,玄色官袍上的九瓣梅暗纹在晨光中流转。
这位先帝破格赐座听政的年轻首辅,此刻眉峰凝着霜雪,将手中已经泛黄的密函展开,语气喜怒不辨,缓缓道:“沈万亭沈相七罪之一,其中一条是关于三年前黄河汛情一案,当时沈相所批五百万两赈灾银,实际灾民手中仅以千两之数。”
顾砚之顿了顿,忽然眉峰微皱,沉吟片刻后才道:“在微臣查探下发现,这五百万赈灾银两经户部之手后,悉数转入慈安宫私库之中。”
话落,满殿死寂。
萧承煜盯着奏折上太后朱批的‘准’字,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奏折生生撕开。
陆靖琪叩首着不敢抬头,官袍下的膝盖都在微微发抖。
满朝皆知,先帝临终前曾赐顾砚之“斩昏侯”金锏,上打昏君下斩佞臣。
此刻那柄金锏正悬在他腰间,梅枝纹吞口处似乎还沾着昨日斩杀贪官的血渍。
思衬片刻后,陆靖琪还是咬着牙出列跪奏:“顾大人此言,莫非暗指太后娘娘...”
“陆侍郎多虑了。”
顾砚之截断话头,九瓣梅玉佩在笏板轻叩三下,“臣已查证,此事乃司礼监掌印一人所为,与太后凤体欠安需用珍药有关。”
沈清霜虚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蛊虫暴动,黑血溢出唇角。
她恍惚想起父亲入狱前夜,曾指着太后赏的百年山参苦笑:“这参须染着河工的血啊。”
“陛下!”
陆靖琪重重叩首,扬声道:“纵有隐情,可沈氏认罪书在此...”
他双手奉上的绢帛,萧承煜凝视着认罪状上歪斜的‘沈清霜’三个字。
他还尤记得在霜儿十二岁时,簪着一支沈相送的笔,临摹《兰亭序》的模样,手下一笔一画皆带傲骨。
那一手楷书,是连一向新怒不形于色的父皇都掩饰不住的满意。
萧承煜拿过绢帛,径直掷入炭盆之中,火舌瞬间吞没了上方‘沈万亭’三字。
“陛下!”
大殿之外,传来太后掌印太监的尖声提醒,“太后娘娘头风又犯了,传话说尽快要个结果。”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顾砚之,突然上前一步握住沈清霜的断指。
沈清霜恍惚听见顾砚之压低着声音说道,
“别怕。”
这个声音,熟悉的就像是她十四岁落水那年,在她将要溺死之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当年是这个声音,让她有了绝处逢生的希望。
旋即便听顾砚之对着萧承煜高声奏请:“虽沈相一事有疑点,但沈氏神志昏聩,听信贼人谗言,便敢在圣上面前信口胡诌。依臣之见,当贬入教坊司交由内廷管教才好。”
萧承煜瞥了一眼背脊笔直的顾砚之,“顾爱卿言之有理,沈氏构陷朝廷命官,着贬入教坊司!”
沈清霜被拖出大殿时,哑蛊终于功成死去,在与陆靖琪擦边而过之时,她听见陆靖琪在她耳边冷笑:“教坊司春yao的盛名,夫人可别千万莫要辜负了。”
怔愣间,沈清霜已被侍卫带出金銮殿外。
不到瞬息的功夫,沈清霜原本踝间那根沉重的玄铁镣铐就被换成了缠金丝软链,连押送嬷嬷都是一派眉目慈善,袖口在日头的照耀下隐约露出梅花似的暗纹。
途经东华门时,押送嬷嬷突然站定,塞给沈清霜一个油纸包,内里包着一块还散着热气的芙蓉糕。
“老奴只能送到这了,顾大人特意嘱咐过,姑娘清晨起来,此刻定是饿着了。路且远着呢,仔细着脚下。”嬷嬷笑着低声道。
沈清霜怔楞着接过带着温度的油纸包,垂眸往地上看去,宫砖缝隙赫然嵌着幼年父亲教她认的梅枝纹。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沈清霜喃喃念出地上梅枝纹的含义,眼底已然蓄满泪珠。
夜漏滴尽第三声时,顾砚之终于在观星台寻到独自饮酒消愁的新帝。
“晏留,你可知当年霜儿拒绝了朕的后位,求着父皇将她赐嫁给陆靖琪。”萧承煜见顾砚之寻来了,也不起身,只自顾自地低头轻抚着腕间一根褪色的红绸。
良久后,才哑着嗓子继续道:“也因为这件事,太后以为沈家与朕离心,才容他们活到今日。本以为霜儿嫁去陆府至少能免遭朝堂之争,可今日一见,陆靖琪竟将她折磨到这般消瘦...”
北斗星辉落在顾砚之玄色官袍之上,他掀开袍子与萧承煜一齐席地而坐,
“陛下将沈姑娘贬入教坊司,实为保她性命。”
“陆靖琪今日突然对沈相一事发难,霜儿若在陆府,恐怕活不过三日...”萧承煜突然有些语塞,凝视前方的眸子中似有点点星芒,
“霜儿她性子烈,教坊司又为晏留你管辖,那...”
“正因如此,把她放在教坊司之中,才能让她活着恨您。”顾砚之仰头咽下喉中烈酒,神色不明,
“太后今日能逼您杀沈相,明日就能屠尽玉门关沈家军。”
“臣记得十四年前冷宫大火。”顾砚之突然道,“陛下背着中毒的沈姑娘冲出火场时,曾说‘梅香处必有生路’...”
教坊司中,玄铁钩穿透琵琶骨的瞬间,铁链相撞的脆响,她清晰地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沈清霜竟忍不住低笑一声,
这比起陆靖琪用银针挑断她的脚筋后,又拿蜜糖引来蚁群噬咬伤口的折磨,现在这刑法倒真真像是场痛快的恩赐。
沈清霜仰起头看向这诺大的教坊司,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真实,她似乎总能隐约嗅到空气中铁锈混着腐肉的腥气,这就像是教坊司特有的味道。
三日前她被拖进来时,亲眼看见两个不服管教的罪女被活活钉死在刑架上,血水浸透的青砖至今未干。
教坊司自冀朝开朝之初便设立,对外一直是宣称‘教化’罪臣女眷,教授琴棋书画、礼仪歌舞之地。
但在沈清霜看来,此地实则是供达官贵人宴饮取乐,一处隐秘的官员狎妓之处罢了。
“不愧是陆府出来的狗,骨头倒是比这教坊司的姐儿们硬气。”
鎏金折扇挑起她下巴,扇面‘漕运司’的朱红印鉴泛着诡异幽光。
“都说沈家嫡女容色倾城,这连挨打的姿势都透着贵气,也难怪陆大人舍不得杀了。”
沈清霜盯着扇面上的‘漕运司’三字,忽然想起父亲狱中罪己诏上提及的江南粮船。
她咽下喉间腥甜,染血的唇角轻轻勾起:“公子这扇骨...倒是像极了刑部大牢里打断人脊梁的刑具。”
折扇猛地抽在她脸上,金线划破脸颊。
华服公子揪住她头发往碎瓷堆里按:“本公子今日偏要验验,你这罪臣之女的骨头到底硬是不硬!”
“王公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吴嬷嬷人未到声先闻,下一秒一杆铜烟枪便横插过来,翡翠坠子晃出残影。
吴嬷嬷赔笑着上前,站在两人中间拦住王翰的动作,“这沈清霜虽是罪臣之女,但毕竟是顾大人亲自开口让人押过来的要犯,这要是出个什么好歹,老奴这边可不好交代...”
“顾砚之?”
王翰靴底狠狠碾着沈清霜的手掌,“他算个什么东西!如今户部的七十二条漕运船都在等着过闸口,这个关头就连陛下都得给我王家三分薄面,他顾砚之不过是条深蒙皇恩的一条狗罢了...”
王翰话音还未落,沈清霜突然抓住他玉带暗扣。指尖触到黏腻脂粉包时,一股熟悉的甜腻气息钻入鼻腔。
这是在陆府暗牢之中,陆靖琪逼她誊写伪证时点的‘醉梦香’。
这户部尚书的嫡子王翰,怎么会有陆家祖传的迷香,难道陆靖琪的手已经伸到户部了吗......
“王公子当真是好雅兴。”
沈清霜突然仰头,染血的发丝扫过对方衣袍下摆,“连来狎妓都要带着陆家的东西,说顾砚之不过是陛下的狗,王公子倒也是当之无愧的陆家走狗。”
“大胆!竟敢对王公子无礼!”
吴嬷嬷上前一脚踹在她心窝,“来人,将她拖去洗夜香!太后娘娘的恭桶,正好缺个金枝玉叶的伺候!”
“慢着!”
王翰折扇抵住沈清霜咽喉,眼睛却斜睨看着王嬷嬷,“如今连个奴才都敢忤逆本公子的话了?”
王嬷嬷闻言立刻跪地连连告罪。
“将她带去净身,本公子今日便要让她这副残躯物尽其用!”
冰水漫过腰际时,轻烟似得水袖突然拂过沈清霜手臂上的守宫砂,教坊司的管事绿芜贴近沈清霜,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
“陆大人此前特意嘱咐过奴家,让奴家好生教姐姐些伺候男人的本事呢。”
语罢,她径直掐住沈清霜咽喉灌入汤药,语气依然温柔,“这可是上好的安神汤,平日里奴家尚舍不得用...姐姐可别糟蹋了!”
褐黄药汁渗入衣襟,沈清霜只得咬紧后槽牙,反抗间踉跄着将身旁的木盆打翻,一盆子的秽物,瞬间泼湿绿芜绣鞋。
“奴婢...奴婢这就擦干净...”沈清霜立刻佯装失措,蹲下来就直接给绿芜擦鞋。
“下贱坯子!”绿芜一脚踹开沈清霜,看见自己鞋面的脏污,“这可是太后亲赏的锦鲤登云履!”
忍无可忍直接将腰间的珊瑚链抽出,一遍一遍打在她的脊背之上。直到五更梆子穿透夜色,才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沈清霜锁进偏房之中。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裸露的肩头烙下梅枝似的影。
“本公子今日就要好好尝尝这相府千金的滋味。”
王翰踹门而入,满身酒气混着助兴之药特有的麝香味。
一进房间,便掐着沈清霜脖颈给她灌入烈酒,指腹划过沈清霜月光下显得我见犹怜的小脸,一时间有些看痴了,
“陆靖琪当真是个没用的,这等姿色的女子在身边三年竟还是chu子,莫怕不是个龟公吧!”
沈清霜被灌入不少烈酒,加之此前被绿芜灌下的些许春yao。此刻在她腹中混杂着,几乎像是要把她的肺腑灼穿。
沈清霜指尖狠狠抠进掌心溃烂处,试图让自己保持神志清醒。
“听闻你兄长在玉门关饿的直接生啃死人骨?”
王翰一把撕开她残破的衣襟,看到月光下,沈清霜莹白的肌肤,淫笑着说道,“待本公子验过你这身子,明日就奏请圣上诛他九...”
“王公子想诛谁九族?”
寒光乍现!
顾砚之的玉骨折扇瞬间抵住王翰的咽喉,“王公子要诛的,怕是你们户部在漕运司的商船才对吧。”
一脚将人踹开,玄色官袍掠过满地狼藉,顾砚之将大氅裹住衣衫褴褛的沈清霜,温声道:“令兄三日前已破漠北王庭。”
他指尖拂过她染血的鬓发,将半枚虎符塞进她掌心,“沈家军正星夜赶回,估摸不多日便...“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利刃的破空声!
顾砚之旋身将沈清霜护在怀中,匕首擦过他手臂将将落空。顾砚之腕间旧伤随动作微露,疤痕如蜈蚣蜿蜒,沈清霜被紧紧箍在怀中却并未看清。
不到数息,沈清霜被护在怀中,完全不知道情况。半晌后只听到顾砚之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有些劫数,也是该到头了。”
沈清霜抬眸看见顾砚之将手中玉扇翻转,扇骨弹出一截寒铁刃。
他直接将冰凉的刀柄塞进沈清霜掌心,手指覆在她残损的指节上,
“枪法第七式,挑脊式,还记得吗?若是有人胆敢冒犯你,就将他的骨头打断。”
挑脊式...
是哥哥沈知修自己自创的枪法,幼时父亲让她跟着哥哥习武,用于自保。
可顾砚之...怎么会知道这个?
王翰的惨叫声被顾砚之塞进的布条死死堵在喉间。
沈清霜握着刀柄的手不住还在发抖,那刃口映出她染血的眉眼,在顾砚之眼里像极三年前沈家长子沈知修出征之时,他与陛下站在城楼上见到的模样。
“将这个挑开。”
顾砚之一只手安抚她,另一只手按向王翰第三根脊骨,“王翰是漕运司贪腐案的活口供。”
他指尖划过王翰痉挛的背肌,“沈相当年为查漕运一事,在此处烙过验印。”
铁刃刺入血肉的瞬间,沈清霜听见极轻的‘咔嗒’声。王翰腰间的鎏金玉带应声断裂,数十张漕运私契飘落,每张都摁着太后的凤纹私印。
顾砚之踢开昏死的王翰,收好私契,起身将染血的玉带钩放在她掌心,
“棋从断处生,人也一样。”
“顾大人为何要帮我?”
沈清霜垂着头,眉眼在暗处让人看不真切。直到月光从窗棂缝隙漏进来,细碎地落在她染血的衣角上,沈清霜也没等到他的回答。
她一介罪臣之女,没有丝毫利用价值,而顾砚之却是现下朝堂之上说一不二的权臣,他为何要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屡次对身处绝境的沈家递来一线生机?
可惜顾砚之最后离开时也没给她一个答复,只是叫人来将痛昏过去的王翰送回府上。而他留下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梅香混着教坊司偏房的血腥气,却还一直在她鼻尖萦绕。
当天边第一缕晨曦破晓之时,将整个教坊司偏殿都照亮了,因着昨晚上两人的缠斗,此刻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狼藉。
她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摸着玉带钩的断口。
这枚玉钩内侧刻着漕运司的暗纹,纹路细如蛛丝,却割得她指腹渗出血珠。
尤记得三年前父亲在书房挑灯夜谈时,曾指着案上密函对她说过:“户部直掌漕运司,而这漕运司主管整个冀朝的河运,倘若有天这河运一断,那整个江南百姓的活路便攥在这些人手里。”
如今这活路,倒成了勒死沈家的一股绞绳。
但这王翰身为漕运司的主事,行事却如此胆大包天,没有丝毫顾忌,就连吴嬷嬷提起陛下和顾砚之时,他脸上都未见半分惧色,他背后究竟是谁在撑腰,能让他如此有恃无恐?
“哐当—”
门扉被人一脚踹开,绿芜手中捏着帕子掩住口鼻,厌恶地扫视满屋血腥,
“相府千金倒是命硬,昨夜和王大人闹出这么大动静,现在竟还能喘气。”她抬脚踢翻沈清霜膝边的铜盆,污水泼在青砖之上,倒映出沈清霜苍白如鬼的脸庞。
“吴嬷嬷吩咐过了,沈大小姐金枝玉叶,这双手想必也是细嫩得很,日后太后宫中的夜香桶便全归你一人洗刷了。”
沈清霜的睫毛颤了颤,目光落在绿芜裙摆上。
那是江南难得的蜀锦,她记得这蜀锦一年供奉不过十余匹,就连宫中嫔妃都难得一见。
她忽然想起陆靖琪的衣角缝制的龙鳞暗纹。
绿芜见沈清霜没有丝毫反应,冷笑一声:“看来沈大小姐是还认不清局势。”
她扬手一挥,几个粗使婆子立刻架起沈清霜,一路拖行至慈安宫偏殿后巷。
三十余个鎏金夜香桶,在她面前整齐排列,腐臭味呛得人几欲作呕。
绿芜斜倚在朱漆廊柱旁,指尖还捻着半块蜜饯,瞧着沈清霜笑吟吟道:“听闻沈小姐要来咱们教坊司,姐妹们特意给你都留着呢,姐姐可得仔细着刷,这桶底若是留了半点污渍......”
她突然扬手,蜜饯核‘啪’地砸向沈清霜额角,“那就莫怪本姑娘将你如同此核,剜肉剔骨了!”
沈清霜沉默着跪坐在青石板上,木刷擦过桶壁的‘沙沙’声混着绿芜等人的讥笑声,仿佛钝刀割肉,她就像耳聋般木然。
左腕的溃烂处被盐水浸得钻心痛,她也恍若未觉,这点痛感,比起嫁做陆家妇的这三年,根本不值一提。
她只专注地刷着手中的恭桶。
突然...指尖似乎在桶底触及纹路......
“哗啦——”
一桶秽物兜头泼下。
绿芜拎着空桶站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哎呀,都怪妹妹手滑了,果然这相府千金的气度,与这腌臜物相衬得很。”
黏腻污物顺着沈清霜发梢滴落,桶中的蛆虫因着重见天日,此刻正不断在她肩头蠕动,四周看热闹的宫婢的窃笑声,如同针刺进她心里。
说起拜高踩低的能力,那皇宫中的奴才们是数一数二的。
但凡在宫中侍奉年岁稍长一些的,无一人不知这位相府千金,沈清霜。
那可是幼时被先皇抱在手里哄着长大的,比起皇宫那些母家地位不高的皇子们都要金枝玉叶的存在。
当初宫中不少奴才都将这位视作未来皇后,押宝似得对这位主子好。如今这人却在这给太后刷恭桶,这样的事又怎会少了些好事者呢。
“瞧瞧,这可是先帝都捧在手心的京城明珠!”一名胆大些的老宫女啐了口唾沫,“当年在御花园放纸鸢,连太子殿下都要替她牵线,如今倒成了刷恭桶的贱婢!”
这人之前和老姐妹打赌沈清霜日后必登顶凤位,到最后足足输了两个月月钱。
沈清霜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寒光,指尖悄悄在桶底仔细抚过。
是户部的‘漕’字徽记!
之前听父亲提起过,江南漕运贪腐案的关键证物便是刻有此徽的官造称重器具。她默不作声,佯装擦拭桶壁,指甲却狠狠抠向徽记边缘,碎屑混着血泥藏入袖中。
“还不快来替本姑娘将鞋舔干净。”绿芜沾染上些许污渍的绣鞋碾上她手指,用力到鞋尖金线几乎刺入她的骨缝之中。
“相府千金的舌头,舔起秽物来想必也比旁人灵巧!”
沈清霜突然仰起头,望向绿芜的黑眸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绿芜姑娘今日抹的可是螺子黛?此物可是产自西域,一斛价值千金......”
她染血的唇角勾起讥诮,“不知教坊司的月钱,够不够姑娘画一次眉?”
绿芜脸色微变,踉跄着后退半步。
沈清霜失去桎梏,趁机只手撑地,支撑自己慢慢站了起来,却一个没站稳,‘不慎’撞翻身侧的恭桶。
正桶污水倒地,瞬间漫过绿芜的绣鞋,她尖叫着跳开,“贱人!你定是故意的!”
清霜立刻伏地叩首,“奴婢该死。”
只在说话间,袖中碎屑便已稳稳落入怀内。
直到日暮时分,沈清霜才将所有恭桶清洗干净,却没能休息片刻,直接被押去浣衣局帮忙浆洗宫装。
途径御花园梅林时,吴嬷嬷突然从转角走出,见她们一行人,立刻喝道:“跪下!若是冲撞了太后娘娘的步撵,哪是你们几条贱命赔得起的!
沈清霜被吴嬷嬷一把推倒,猛然撞上假山石上的石棱,鲜血糊住视线的刹那,她似乎瞥见吴嬷嬷袖口掠过九瓣梅暗纹,与顾砚之官袍上的绣样分毫不差。
“蠢货!藏个东西都能留下血渍!”吴嬷嬷扬手甩了她一耳光,声音却压得极低,“戌时三刻,西角门第三块砖。”
接着她只感觉怀中一轻,继而耳畔便传来步撵环佩的叮咚声。
步辇环佩声由远及近,帷幔中透出太后慵懒的嗓音:“这罪奴倒是眼熟得很......”
金丝护甲挑起纱帘一角,沈清霜看清那张帷幔后的那张尽管养尊处优,却还是略显老态的脸。
“罢了,将死之人,不必在这污了哀家的眼睛。”
沈清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三年前父亲看着太后赏的百年山参苦笑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如今那参须,怕是也想要染尽他们沈家最后一滴血了。
步辇慢悠悠往前行,只能依稀看到吴嬷嬷揪着沈清霜的发髻将她拖起,嘴里还在高声骂道:“现在就去把教坊司所有恭房刷十遍,不刷完不许吃饭!”
戊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声,沈清霜正跪在教坊司后院的石阶上擦洗最后一间恭房。青砖缝里的污垢浸着盐水,每擦一下都像刀刃刮过指骨。
绿芜倚在雕花椅中,指尖捏着块芙蓉糕,
“咔嚓。”
糕点碎屑砸在沈清霜刚刚擦干净的砖面上,绿芜笑吟吟地翘起鞋尖,她坐在这已经半个多时辰,每每待沈清霜擦干净一个角落,便扔一块糕点在擦净的青砖上,让沈清霜继续擦,乐此不疲。
“相府千金这双手倒确实金贵,我可第一次瞧见后院这台阶这么亮堂。”说着又突然兴致缺缺,放下手中的点心盘子,起身环顾四周说道:“今晚夜色这么好,不如就辛苦我们沈小姐将这院中的石板全擦一遍。”
沈清霜不语,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眼前已经擦了几十次的青砖,喉间干涩得发疼。
她已经两日未进水米,这会子就连绿芜随手丢在地上的芙蓉糕都显得异常美味,饥饿让她此刻腹中火烧火燎的绞痛,伴着噬心蛊将要发作的疼痛感,竟出奇的难熬。
“绿芜姑娘!”门外突然传来小宫女的惊呼,“慈安宫走水了!春嬷嬷让您......”
绿芜神色一变,离去前还不忘踹翻水桶,污水泼在沈清霜背上。
见绿芜走远,沈清霜放下手中的活计,佯装腹痛蜷缩在角落里,白日里绿芜用珊瑚链抽出的伤口还在渗血,此刻正随着她刻意压低的痛呼声微微震颤。
看守的粗使婆子举着烛台凑近,浑浊的眼珠在她惨白的面庞上扫了两圈。
“装什么死!”枯树皮般的手揪住她发髻往墙上撞,“莫不是想偷懒!”
沈清霜顺势歪倒在地,喉间溢出的血沫溅在婆子脸上,对方立刻松手,嘴里咒骂着连退三步,烛火摇曳间,沈清霜已借婆子的推力滚到门边。
粗使婆子看沈清霜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怕横生意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寻管事嬷嬷讨药。
沈清霜攥紧拳头,见四下无人便贴着墙根,没入夜色中。
行至西南门时,好不容易终于找到第三块青砖被撬动的痕迹。
砖缝之中果然嵌着一枚小蜡丸,沈清霜用断指抠出蜡封的瞬间,耳边传来珊瑚链的清响。
绿芜提着一盏琉璃灯从树后走出,蜀锦裙摆扫过满地落英:“姐姐这是夜半私会情郎吗,怎么都不叫上妹妹来帮着相看相看?”
沈清霜将蜡丸藏进袖中,染血的指甲掐进掌心,“绿芜姑娘身娇肉贵,夜深露重,不要脏了姑娘的鞋才好。”
“巧舌如簧。”绿芜冷哼一声,突然厉喝道:“罪奴沈清霜,试图叛逃教坊司,即刻捉拿,不论生死!”
话音未落,十余侍卫已从四面合围。
沈清霜扬手将身边铜盆泼向绿芜手中的琉璃灯,飞溅的灯油点燃绿芜袖口。
趁着众人救火的空当,她一把用力将晾着衣物的竹架推到,花花绿绿的衣物如同一张巨网一般,缠住此刻乱作一团的众人。
她记得西南门这边的角落之中,有一处隐蔽的狗洞,洞口不远,还留着她幼时特意刻下的标记。
“还不给我抓住那贱人!”
身后追兵的呼喝冲破耳膜,沈清霜踉跄着直直扑进冷宫之中。
先帝后宫飘零,这冷宫之中向来是寥无人烟。
沈清霜顺着记忆,跑进冷宫的荒园之中,月光下荒园正中间的枯井被镀上一层惨白,井沿边上被青苔附着,上面‘承霜’二字还依稀可辨。
那年上元节,皇宫之中热闹非凡,而萧承煜却是因为功课不好,被惩罚关在此处。
她带着吃食来看他,便见萧承煜正在用匕首刻下这对字,语气中满是不甘心,“若今后我不能如父皇所愿,当不好这皇帝,那我便选此处为我最后的归宿。“
身后尚有追兵,容不得沈清霜再做多想,她直接纵身一跃,跳进枯井之中。
井绳腐朽的霉味冲入鼻腔,沈清霜顺着湿hua的绳结往下坠。
腐水漫过腰际时,她似乎听见头顶传来绿芜的笑声:“姐姐莫不是以为躲进这腌臜地,便能等到人来救?顾大人此刻在千里之外查案呢,可赶不过来保下你这条小命了。”
“姐姐,你要不要猜猜这冷宫之中死过多少罪奴?”绿芜的珊瑚链的清响似乎已经到了沈清霜耳边晃动,“三日前有个乐伎,被剁了手脚扔进来时,嘴里还在念叨着咱们首辅大人的名字呢。”
沈清霜在井底的黑暗中不断摸索着,终于摸到井壁某处突兀,用力按下。
“这下面有动静!”
追兵的火把照亮井壁时,沈清霜已经钻进仅容孩童通过的暗道。
腐鼠尸骸堆里,袖口中的蜡丸被她的汗液和血污浸得发软。
她颤抖着展开染血的纸条,顾砚之的字迹自带一股子行云流水,混着缕轻微的梅香,
‘称重量器为漕运私造,事滋体大切勿妄动。’
身后突然传来砖石挪动的轰鸣,绿芜染着丹蔻的手指扒开暗道入口,琉璃碎片扎进沈清霜肩胛时,她听见对方带着笑意的轻叹,
“找到你了。”
暗道深处阴风阵阵,沈清霜贴着石壁不断后退,绿芜像只戏耍猎物的猫,慢慢踩过满地鼠尸,蜀锦裙摆上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污渍。
“姐姐可知道我为何独爱这珊瑚链?”她取下腰间的珊瑚链,“我爹爹被这链子绞杀之时,血珠子溅在雪地上,那可是比御花园中开得最好的牡丹还要艳。”
沈清霜抓起地上的东西,不断朝着绿芜扔过去,试图阻拦她不断逼近的步伐。
“呵。”绿芜的冷笑声在暗道中回荡,“沈大小姐莫不是以为自己还能逃掉?”
破空声骤起,绿芜突然闷哼栽倒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沈清霜借着微弱的光看去,一枚银针正扎在绿芜后颈处。
吴嬷嬷手里举着铜烟枪,从暗道入口缓步走近,烟枪上的翡翠坠子跟着步伐轻晃,“老奴应还是这教坊司掌事,何时轮着绿芜来越俎代庖了?”
沈清霜怔愣间已经被拽进岔道,吴嬷嬷的手似是不经意一般划过她怀中的玉扣,随即抬手递给她半颗朱红色药丸,“吞下去,能暂缓你噬心蛊发作。”
吴嬷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沿此道直行六百步,直通宫外。”
“嬷嬷为何?”
“顾大人吩咐,宫中事杂危险,姑娘还是去宫外保命重要。”
暗道中的霉味混着身上那股子血腥气,直冲她鼻腔,沈清霜心如鼓雷却不敢有丝毫停留,后背紧紧贴着湿hua的石壁疾行。
暗道中的老鼠听到响动,慌乱从脚边逃窜时带起阵阵阴风。她攥着吴嬷嬷塞给她的蜡丸,指腹触及到蜡丸上熟悉的暗纹。
这是她兄长沈知修幼时教她刻的梅枝纹,后面被他当做沈家军独有的徽记,蜡丸里必定藏的是兄长的消息。
百步外的月光近在咫尺,后方突然传来铁链绞动的声音。
青铜锁环刮擦砖石的尖啸刺破耳膜,她听到一道温润含笑的嗓音,裹着三分淬毒的亲昵:“这皇宫中的耗子洞,倒是一年比一年瞧着精巧。”
沈清霜猛然回头,陆靖琪的玉扳指扣在砖壁上,玄铁甲胄声自四面八方涌来。
吴嬷嬷被两名侍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那杆从不离身的翡翠烟枪坠地碎裂,身上暗红官袍衣摆却不见半分褶皱。
“夫人这般急着出逃,可是嫌为夫招待不周?”
陆靖琪闲庭信步般踱来,指尖在玉扳指上轻转,扳指上的宝石,折射出的冷光映着沈清霜那张苍白的脸,“亦或是这教坊司的待客之道让夫人不喜了?”
他靴尖碾过吴嬷嬷的小腿,骨骼错位的‘咔嚓’声在暗道中格外清晰。
沈清霜突然注意到,眼前这群侍卫甲胄下的手腕皆缠着明黄丝绦,这分明是太后近卫才有的标识。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沈清霜突然撞向左侧砖墙,青砖翻转的刹那盯着陆靖琪寒声道:“没想到陆大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事情办砸竟还要迁怒旁人。”
污水裹着她坠入暗河前,火把映出吴嬷嬷低垂的眉眼。老人鬓边银丝散乱,浑浊的眸中却无半分慌乱,仿佛这折辱丝毫勾不起她的情绪波动。
......
教坊司的青砖还沁着早春三月的寒气,沈清霜在刑架上睁开眼时,琵琶骨处的铁钩正往下滴着血珠。
陆靖琪把玩着从暗河捞出的玉簪,玉珏上的明黄丝绦垂在她染血的锁骨:“夫人想逃出去找谁呢?”簪尾突然刺入她溃烂的伤口,“又是何人给夫人这个胆子?”
满堂死寂中,吴嬷嬷拿着鳄鱼剪走近,侯在阶下。她浑浊的眸子掠过沈清霜脚踝,那里系着一根红绳结。结上串着的玉珠已褪成灰白,却仍固执地缠在沈清霜那嶙峋的骨节上。
“我记得教坊司的规矩是,出逃者需受剔骨之刑。”陆靖琪用发簪尾端挑起沈清霜下颌,“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若夫人肯指认是受顾砚之蛊惑......”
“做梦!”
钢鞭破空声骤起,吴嬷嬷挥起鞭子,直接打在沈清霜瘦弱的身躯上。
可那力道看似狠厉,鞭梢却次次贴着青砖擦出火星,打在沈清霜身上时,已卸了大半力道。
沈清霜配合着发出惨叫,余光瞥见廊下宫婢们攥紧的帕子,教坊司这些平日看着跋扈的婢子,此刻竟都屏息垂首,宛如石雕。
她忽然想起幼时随父亲巡视教坊司,吴嬷嬷端坐高台训话时,满庭罪奴亦是这般鸦雀无声。
“嬷嬷这鞭法,倒让本官想起先帝暗卫的游龙式。”陆靖琪突然出手扣住吴嬷嬷腕骨,玉扳指压着她虎口的旧疤,“可惜暗卫首领二十年前就死了,嬷嬷说是不是?”
沈清霜心头剧震,父亲曾提过先帝有一支影卫,首领擅使九节钢鞭,能在鞭风里藏三十二种杀招。而此刻吴嬷嬷腕间暴起的青筋,正与记忆中父亲比划的招式重合。
“老奴粗鄙,不知什么暗卫首领,只识得咱们教坊司的规矩。”吴嬷嬷腕间青筋慢慢隐去,将挥出去的钢鞭硬生生收回来,稳稳卷在自己手臂上,她侧眸看向阶下侍卫,低喝道:“还愣着作甚!”
暗处窜出个粗使婆子,一桶盐水兜头泼下。沈清霜在剧痛中蜷缩,却在咸腥里嗅到极淡的金疮药香,似乎是她在陆府经常能收到的那金疮药的味道。
“行了。”陆靖琪抬手制止,揪着沈清霜的头发拖向暗牢,“沈清霜可是本官的发妻,若是被你们折磨致死,本官的脸面朝哪放?”
......
终日不见天日的暗牢中石壁渗着水珠,沈清霜不知道过了几日功夫,只是数到第九十七滴时,铁门吱呀开启。
绿芜提着一盏灯笼袅娜而入,裙摆扫过满地脏污,娇声笑道:“看姐姐这身伤,真真是比我们教坊司特质的舞衣还要更艳。”
珊瑚链缠上脖颈的瞬间,沈清霜嗅到链尾金铃里的醉梦香,又是这醉梦香,陆家祖传的迷香怎么在绿芜贴身的东西上也能嗅到。
她佯装挣扎,断指悄悄勾开绿芜腰间荷包,一枚玉坠子悄无声息地滚落草席。
“你以为吴嬷嬷真能护住你?”绿芜尖利的指甲划过她周身没有处理,已经有些溃烂的伤口,“那老东西不过是......”
“绿芜姑娘。“
门外突然响起整齐的跪拜声,吴嬷嬷捧着药匣立于阶前,翡翠烟枪虽已碎裂,可别在腰间的玄铁管身仍泛着冷光。
绿芜指尖一颤,珊瑚链的金铃撞出清响:“嬷嬷深夜来此,莫不是要替这罪奴收尸?”
“老奴奉太后口谕查验人犯。”吴嬷嬷掀开药匣,取出的却是沈清霜遗落的染血襦裙。
裙角梅枝纹在琉璃灯下泛着金丝,正是顾砚之官袍上的绣样。
绿芜冷笑退开半步,绣鞋却无意将玉坠碾入砖缝之中。
沈清霜伏地咳嗽,借着抚胸平喘的动作遮掩攥紧掉落的玉坠,棱角刺入掌心的触感让她骤然清醒,绿芜身上这玉坠子,竟也有漕样印记!
“嬷嬷难不成是想要保下沈清霜?”绿芜突然使力,腰间的珊瑚链突然缠向吴嬷嬷,“别忘了您当年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老奴只记得先帝赐过一道口谕。”吴嬷嬷枯掌扣住珊瑚链,虎口处的旧疤在灯笼的照耀下狰狞如蜈蚣,
“教坊司的青砖底下,埋着的是半座皇宫的舌头。”吴嬷嬷手腕发力,手中的珊瑚链应声断裂,翡翠碎片溅在绿芜裙摆上。
“看来真是老奴年岁大了,竟让这教坊司中的人也生出旁的心思。”
沈清霜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耳边只有木炭燃烧传来轻微的噼啪声,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药香味。
透过层层堆叠的床幔外,沈清霜能隐约看见一个以玄色面纱半遮面身着一身素裙的女子,正佝偻着身形,在房间正中央的丹药炉前专注地细细探看着。
“咳咳——”沈清霜实在是忍受不了嗓间的瘙痒感,咳嗽出声。
蒙面女子闻声,转头朝床的方向看过来。
沈清霜待看清女子眉眼之时,心头忽然一颤,这女子的模样怎么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姑娘且忍忍吧。”阿芷的嗓音沙哑,拿起身边的药瓶走近床边,指尖蘸起瓶中药膏,涂抹在她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上,翠绿的药膏带来一股子清凉,让她周身的疼痛感缓解不少。
下一刻,阿芷的手突然在她第三根肋骨处,重重一按,沈清霜痛的仰头,却见梁上垂落的灯罩中,竟嵌着一块沈家的家仆的腰牌。
“这...”沈清霜疑问还未问出口。
阿芷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哑声开口道:“姑娘昏迷在暗牢之中,吴嬷嬷将你带过来让我救治,你已经在我房里昏睡近五日功夫了。”声音顿了顿之后,似是考虑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若不是早年间姑娘身子骨养得好,这一身的伤怕是早就要了命,日后姑娘还是要惜命些。”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沈清霜心中的疑团愈发大了,
但女子并未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只是直言道,“吴嬷嬷吩咐过,若是姑娘醒过来,便去春令苑中寻她吧。”
春令苑是吴嬷嬷在教坊司的住所,除却嬷嬷的命令,平日里从不让人靠近。
沈清霜踩着虚浮的脚步推门而入时,吴嬷嬷正跪在香案前,供桌上没有牌位,只摆着一柄短成三截的九节钢鞭,鞭身上缠着褪色的红绸,红绸尾端能依稀看出绣着‘林五娘’三字。
这不是先帝的那位暗卫首领的闺名吗?
沈清霜瞳孔骤缩,这位首领的闺名鲜为人知,更多知道的是这位暗卫首领的代号,癸丑。
癸丑的闺名,她也是偶然间听父亲提起的。
先帝登上帝位之初,便以铁血手段镇压朝堂之上的暗流,而麾下暗卫首领癸丑最擅使鞭,一根九节钢鞭,短短两日功夫,直取了三十七位肱骨大臣的性命。
“三十年前,老奴便是使得这根鞭子,抽断了三十七根脊骨。”吴嬷嬷起身,轻抚着鞭梢焦痕,炭火映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
沈清霜顺着吴嬷嬷的动作看向那根断鞭,过了这么久,如今这断鞭的断口处仍沾染着黑褐色的血迹,仿佛在诉说着不甘。
“姑娘可知为何这根断鞭在老奴这里?”吴嬷嬷突然挽起袖口,小臂间狰狞的烙痕组成一个‘奴’字,伤口之下却还隐约可见一处梅花样的刺青。
“因为老奴亲手将这根先帝亲赐的鞭子折断,将所有暗卫名册献给当时的皇后娘娘。”
沈清霜震惊地踉跄着后退,腰间撞到供案,让桌上的贡品掉落一地。
她终于明白为何教坊司突然来了一位名不经传的掌事吴嬷嬷,她这教坊司掌事的位置,竟然是用先帝暗卫一百零八人的血肉铺就的!
林五娘,林五娘...吴嬷嬷......
原来吴嬷嬷竟然就是那个被史书抹去痕迹的暗卫首领!
可历代暗卫首领只听令皇帝一人,为何会突然向太后投诚?
窗外忽有瓦片碎裂声,吴嬷嬷的钢鞭如同游龙出洞,瞬间卷住屋檐下那片黑影的脖颈拽进屋内。
“掌事饶命!”阿芷的脖子被钢鞭勒出血痕,“奴婢只是担心沈姑娘。”
阿芷遮面的玄色面纱,在拉扯间被掀开,原被玄色面纱遮住的半张脸上,竟是疤痕满布。
顿时,沈清霜如坠冰窖。教坊司这个医士竟是她早年宣称病逝的乳母!
“担心?”吴嬷嬷冷笑,鞭梢挑开阿芷袖口,一枚刻着‘慈安’字样的玉牌滚落在地,“你向来隐蔽得很,怎么今日为了沈清霜露出马脚了。”
“我...”阿芷语塞,手脚慌忙将玉牌藏进怀中,不想被眼前人看见。“奴婢不会与太后说什么,只是担心沈姑娘病体刚愈就...”
吴嬷嬷却不肯听她说完,手中的钢鞭扬起,
身侧的沈清霜突然扑跪在地,攥紧吴嬷嬷的钢鞭,任由倒刺扎入掌心,“姑姑是我幼时的奶娘,不知是何缘故隐姓埋名入了教坊司,还请嬷嬷饶她一命。”
她娘亲在生产时早逝,自她出生以来便是奶娘带她长大,奶娘待她亲厚,她也同样视如亲人,可惜在她十岁时,突发恶疾去世。
原本的悲痛,如今看来,不过是太后早就将这枚棋子安插在沈府之中罢了。
吴嬷嬷收下鞭子,看着瘫软在地上还忍不住望向沈清霜的阿芷,冷声道:“算了,起来吧。”
阿芷连滚带爬起身,想扶起沈清霜,她却挣脱她的手,固执的跪在地上,她只能捧着沈清霜被倒刺刮得血肉模糊的掌心心疼得不断落泪。
“求嬷嬷教我!”沈清霜垂着头,“清霜不想再当任人宰割的羔羊,只求能得自保能护家人之力。”
屋外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吴嬷嬷凝视着她染血的掌心,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先帝刚登朝堂,执她之手在梅树下起誓:“待肃清朝堂后,五娘可愿与朕相伴一生。”
可转眼功夫,已是物是人非,她为了能保下爱人性命,亲手将生死与共的同伴名册上交,顶着‘吴嬷嬷’的名号苟活至今。
“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吴嬷嬷腕间一个用力,将钢鞭从沈清霜手中抽出,“使鞭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习得,待你学成,怕是沈相的尸骨都臭了。”
“清霜不是说学鞭,而是想学媚术。”沈清霜一双杏眸坚定的望着吴嬷嬷。
世人皆知先帝的暗卫首领一手九节鞭使的出神入化,可不知道的是,其一身媚术才是暗卫首领癸丑的看家本领。
“媚术不是勾栏手段,是杀人的刀。”吴嬷嬷突然俯身捏住她的下颌,将药粉混着酒液灌入她喉中,“但老奴教不了你。”
沈清霜呛出满口猩红,“为何?”
“你学了便会成为下一个林五娘。”吴嬷嬷的枯手按在她心口,噬心蛊应声躁动,“你以为太后为何留下我的性命,她要看我先被捧上云端,再摔进泥潭中,永世不得超生,就像如今她对沈家那样。”
沈清霜的意识在慢慢散去,只依稀听到吴嬷嬷轻叹一口气,说道:“但你与我不同,你只需在这教坊司之中蜷缩着活下去,其余静待顾砚之佳音即可。”
沈清霜摸着腕间新结的血痂,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这几日该是噬心蛊发作的日子,此刻竟静如死水一般。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教坊司那高悬的红绸,西域葡萄酒的醇香混着脂粉气从酒窖方向飘来,熏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吴嬷嬷给她灌下的那碗腥苦汤药,居然真的可以压住噬心蛊那啃骨噬心的剧痛。
可惜,她想去寻吴嬷嬷却没再找到人,就连阿芷姑姑都对她避而不见。
整个教坊司都似乎比往日里更忙碌了些,就连绿芜都罕见地沉寂下来。
“教坊司这段时日都在忙太后寿宴的差事。”廊下一同浣衣的婆子将手中木盆砸得哐当作响,看沈清霜瞧着酒窖方向,压着嗓子跟沈清霜嚼舌根,
虽然整个教坊司上下都知道绿芜跟沈清霜不对付,但是沈清霜人美又从不摆什么架子,待人甚是亲和,短短数日功夫,不少人都对她心生好感,
“绿芜姑娘都亲自盯着西域贡酒入库,连酒坛封泥都要拿银簪子全都戳一遍才能安心...”婆子四下瞟了一眼,确认没人,这才继续跟沈清霜耳语,
“听说前日有个小宫女多看了一眼酒坛,便被绿芜姑娘抽得三天起不来床......”她枯槁的手指向西侧回廊,几个粗使太监正抬着染血的草席匆匆而过。
沈清霜攥着木刷子的手猛然顿住,恭桶底部的‘漕’字徽记似乎还在咯着她的指腹。
脑海中蓦地回想起两日前,自她清醒后,知晓绿芜对她不喜,每日都尽量避免与绿芜会面。
但前日她撞见绿芜朝着酒窖的方向过去时,绿芜明明看见她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朝着她冷哼了一声。
这似乎丝毫不像是绿芜平日那股子见她就炸的做派。
虽说没了绿芜的刻意刁难,沈清霜在教坊司的日子好过不少,但事出反常,沈清霜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深夜中,打更人的梆子声撞碎死寂。
沈清霜在夜色中贴着酒窖砖缝窥探其中,绿芜正在酒窖中,将自己的珊瑚链浸入酒坛。
金铃中抖落的蓝粉触酒即溶,而封泥之上碰到金铃的边缘泛起不寻常的幽光。
“喀嗒。”瓦片碎裂声惊破暗夜。
绿芜猛然转身,珊瑚链如毒蛇缠上沈清霜脖颈:“看来姐姐还真是学不乖呢,莫不是也想尝尝这醉梦香的滋味?”
她指尖蓝粉即将抹入沈清霜的口中,却被钢鞭破空截断。
“老奴的人,轮不到你来处置。”
吴嬷嬷自梁上翻落,九节鞭绞住绿芜咽喉,绿芜应对不暇,手中的珊瑚链瞬间松落。
沈清霜趁机扑向酒坛,却见除却封泥之上的缕缕幽光,酒桶之中丝毫不见异样。
“砰!”
阿芷突然撞门而入,枯掌死死钳住沈清霜:“嬷嬷吩咐,姑娘该服药了。”她被阿芷姑姑拖出酒窖前最后一眼,瞥见绿芜和吴嬷嬷两人对峙而立。
阿芷直将沈清霜拖进房中才肯放手,“姑娘这般莽撞行事,如何能对得起嬷嬷的一番苦心?”
见沈清霜愣住,不再动作才继续开口说道,“本来这些日子,掌事都是在暗中观察绿芜动静,若不是你今日打草惊蛇,待到寿宴之前,掌事便会直接将一干酒水全部换掉。”
阿芷立在烛火没能照亮的阴影中,疤痕交错的脸上凝着寒霜。
“此事你莫要干涉,掌事心中自有成算。”
......
日子很快来到慈安宫张灯结彩的日子。
太后作为当今陛下的亲母,寿诞自是不会随意过。
冀朝为太后庆祝寿辰,大赦天下。
朝堂的大臣们全都绞尽脑汁挑选寿礼去讨好这位太后,连百姓都在自发聚集向上天祷告,祝愿太后千岁。
而寿宴之上的沈清霜,却再不如往常一般。以前皇城这种大喜日子,沈清霜无一例外都是跟随沈相坐在靠近天子的位置。
而如今,父亲身在狱中,她被带着镣铐,跪守在酒桶旁,为来往的侍从打满酒壶。
歌舞尽兴,绿芜穿着一身艳丽的舞裙,捧着一樽鎏金酒壶,面目含笑,站上殿堂正中。
绿芜是太后的亲信,向来得太后宠幸,此刻她出现,大殿之中的众人都慢慢安静下来。
“今年西域为祝太后娘娘千秋万寿,特意呈贡的西域葡萄酒,可是掌事亲自......”
喜庆话还没说完,绿芜上前的脚步一顿,手中的酒壶一个失手便直接摔碎在地,原本的西域葡萄酒,顷刻间撒了满地,一个夹层从满地碎片中滚落出来。
酒壶之中竟然别有洞天,一时间满室哗然。
下一刻,绿芜便跪倒在地,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
“昨夜奴婢本意想为西域葡萄酒守夜,但掌事特来酒窖说亲自过目,奴婢也不知何时被歹人钻了空子,在酒壶中装夹层,求太后娘娘饶命!”
太后摆摆手,立刻有侍卫上前,一刀将夹层劈开,夹层中的砒霜漱漱而落。
眼看着呈给自己的酒水中含有剧毒,太后面色却丝毫未改,只坐在凤椅之上,有些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指尖丹蔻,漫不经心地开口,“哀家自是信你忠心,可仅凭你空口白牙,便将脏水泼到一司掌事身上,又如何服众?”
短短一句话,看似不偏不倚,但既是表明自己相信绿芜,更是要看证据,直接将吴嬷嬷锤入炼狱之中。
众人的目光纷纷都投到殿角阴影处,吴嬷嬷突然抬起浑浊的眸子,看着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老奴若是真要下毒,何须用这等拙劣的手段。”
“此物便是铁证!”一教坊司宫人突然跑上殿前,手中高举着雕着芙蓉花图样的玉匙,匙柄暗槽与酒窖大门钥匙严丝合缝。
“酒窖大门钥匙本是由绿芜姑娘保管,可半月前姑娘的钥匙却突然失窃,不到两日功夫,竟被掌事亲自送上门。”宫人一脸为绿芜抱不平,不忿道,
“绿芜姑娘怕这两日功夫出什么岔子,日日用银针探酒,是我们整个教坊司众人都知道的事。如今还是出了岔子,定是掌事趁着钥匙掉包的功夫,特意制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昨夜遣开姑娘趁机朝酒中下毒!”
慈安殿之中鸦雀无声,只有琉璃宫灯不断在夜风中摇曳,满地的酒香混着砒霜刺鼻的苦味,熏得人直教人喉头发紧,但是事关太后,又无一人敢出声嫌恶。
酒气随着夜风飘到角落之中,沈清霜忽地蹙眉掩鼻,泼洒在地的那壶‘贡酒’香气浓烈到近乎甜腻,似乎与她记忆中西域贡酒清冽的果香截然不同。
以往西域进贡后,宫中设宴便会摆出赐酒,她虽向来不爱贪杯,但也被西域葡萄酒的盛名吸引过,曾尝过一口陈年贡酒,那酒入口微酸,尾调带着戈壁风沙磨出的粗粝感,绝非这般勾人喉舌的媚香。
吴嬷嬷站在殿中央,脊背挺得笔直,枯槁手指放在腰间玄铁管之上,冷眼看着绿芜伏地啜泣时,袖口露出的一截珊瑚链。
“吴掌事可认罪?”
太后凤眸微抬,金丝护甲叩在凤纹扶手上,一声声敲得人心颤。
沈清霜跪在殿角,垂眸望向满地酒壶碎片,夹层中残存的砒霜粉末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像极了绿芜珊瑚链金铃中抖落的毒粉。
“老奴若真要弑主......”吴嬷嬷突然轻笑,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九节鞭从腰间滑落,鞭梢焦痕扫过绿芜发顶,“二十年前冷宫走水时,就该让那襁褓中的婴孩随生母一同葬身火海。”
“啪!”
太后手中的佛珠应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到殿下,沾染上猩红的酒液。
沈清霜突然起身,高声道:“奴婢斗胆谨言!这酒中砒霜是假,酒更是假的!”
她快步走到殿中央,与吴嬷嬷并肩站立,俯身拾起地上的酒壶碎片,指尖被碎片边缘割破,染血的釉彩在烛火下泛着诡光。
“西域近五年洪灾频发,葡萄藤十毁八九,贡酒皆以陈年旧酿充数,酒色浑浊、香气浅薄...”她将碎片高举,酒液顺着腕骨滴落,“可此酒澄如琥珀、香气浓烈,分明是江南私窖仿造的西域葡萄酒!”
绿芜袖中珊瑚链骤然绷紧,金铃撞出碎响:“贱婢胡言!此酒乃太后亲赐......”
“绿芜姑娘鞋底沾的可是户部封泥?”沈清霜猝然打断,“明明是你借口清点酒坛,实则将真贡酒替换成户部运回的私酿,又借掌事钥匙之便,在夹层中偷藏砒霜,那金铃中的蓝粉遇酒凝晶,与夹层毒粉同出一源!”
“罪奴之言,不可轻信!”绿芜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那不妨请在座的诸位大人做个见证,举起你们案上的酒樽细闻一下。西域的贡酒都是存放愈久,香气越淡,而呈给太后娘娘这壶酒却是不同。”
她突然抬高声音,染血的指尖指向离她最近的一位老臣,“奴婢记得,工部侍郎张大人平日便爱好小酌,想必应是能察觉到这酒香中的差别。”
突然被点名的张衡,瞬间有些局促不安。双手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酒樽在鼻尖轻嗅,一双浑浊的老眼陡然睁大,看着高座上的不怒自威的太后娘娘,有些尴尬开口:“好...好像确实不一样...”
满殿哗然如同沸水炸开,众大臣纷纷举起酒樽闻,继而交头接耳。
太后猛地一拍凤座,怒声道:“荒唐!”
绿芜立刻暴起挥链直取沈清霜面门,却被吴嬷嬷挡在沈清霜前面的烟管轻而易举地截住。
翡翠坠子碎落间,一截染着胭脂香的信件从绿芜荷包滑出,户部私印赫然在目。
“陛下到——”
萧承煜踏碎满室狼藉,玄色龙纹袖口掠过沈清霜染血的指尖,将她捏在手心的琉璃碎片随手丢在地上。
他俯身拾起滑落的信件,目光扫过绿芜惨白的脸:“朕记得,三日前户部刚报江南漕船沉没,丢的便是这批私酒。”
绿芜膝行至太后脚边,声泪俱下:“奴婢纵有疏忽,也是一心为娘娘寿宴添彩......”
太后忽而抬手,金丝护甲虚虚点向沈清霜:“罢了,哀家乏了。”
她凤眸半阖,似笑非笑地睨向皇帝,“绿芜虽行事莽撞,但说到底毕竟是对哀家忠心可鉴。皇帝既已查清是误会,便将人交予哀家管教吧。”
萧承煜指节捏得发白,面上却浮起淡笑:“母后既开口,儿臣自当遵从。”他话锋一转,“只是户部与人私换呈给您的贡酒一事,或许涉及广泛,还需要派人彻查才好。”
“皇帝勤政,哀家深感欣慰。”太后懒懒倚回凤椅,指尖勾住绿芜发间珊瑚链,“这丫头哀家带回慈安宫好生调教几日,至于旁的琐事......”
她眼风扫过满地碎瓷,“皇帝自行处置便是。”
绿芜如蒙大赦,匍匐着蹭至太后裙边。沈清霜盯着她腕间随动作晃动的梅花刺青,那印记与陆靖琪私库账册上的暗纹如出一辙,心口蓦地发冷。
吴嬷嬷烟管轻叩青砖,教坊司的仆人鱼贯而入殿堂之中,不到片刻功夫,便将满殿狼藉收拾了个干净。
乐伎重新入场,歌舞升平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经此事一闹,太后的兴致明显差了许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开口散了寿宴。
萧承煜临走前,途径沈清霜身边时,抛给她一枚褪色梅枝佩,微微弯腰,如幼童时期一般在她耳边轻语:“冷宫枯井的狗洞,朕已经命人填了。”
梅枝佩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像是烙在她掌心一般,“下次若是想逃命,记得换条路。”
殿外骤雨倾盆,太后凤辇碾过金铃远去。吴嬷嬷望着沈清霜湮没雨幕的背影,枯手抚过烟管内藏的半截钢鞭。
雨幕深处,绿芜蜷在凤辇角落,太后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她颤抖的脊背:“今日她断你一条珊瑚链,明日哀家还你十条。”
她轻笑如蛇信,“毕竟会咬人的狗,哀家向来舍不得杀......”
殿内的沈清霜握着手中的玉佩发愣,直到她回过神来,攥着梅枝佩冲入回廊。
烟青裙裾拖过积水,脚腕上的镣铐将好不容易长好的皮肤重新蹭破,鲜血融在雨中,慢慢淡化。
玄铁烟管突然横在身前,吴嬷嬷枯槁的面容从雨幕中浮现:“姑娘今日逞完英雄,可想过明日如何活命?”
沈清霜反手擦去睫上雨水,“嬷嬷可有听过边塞漠北之中的胡杨?漫天风沙将其枝干折断,它便用断口生出新芽。”
吴嬷嬷皱起眉头问道:“你就非要做那自寻死路的胡杨?何不静待...”
“我是想做劈开风沙的刀!”沈清霜突然抬手,露出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嬷嬷,这就是我隐忍三年的下场,浮萍无根就会任人践踏。”
暴雨吞噬了吴嬷嬷的叹息。
“媚术不是风月,是往自己心口插刀。”枯手抚过少女眉骨,“你可知当年先帝赠我九节鞭时说过什么吗?”
“他说利刃需藏鞘。”
“他还说握刀的手......”吴嬷嬷突然将钢鞭塞进沈清霜掌心,“怕有一日终会被刀反噬。”
“但嬷嬷,我没得选。”沈清霜望向老人的杏眸中,隐有流光转动。
铜镜印出女子半褪衣衫的雪色箭头,沈清霜握笔的手微微发颤,笔尖朱砂在锁骨处洇开一团艳色。
自她懂事能握住毛笔以来,从未觉得一支笔竟这般沉重,这胭脂笔描的分明不是花钿,而是在往骨子里刻进屈辱。
吴嬷嬷那杆刚制好不久的铜烟枪重重敲在妆匣上,惊得她脊背绷紧,瞬间冷汗顺着蝴蝶骨滑入衣襟。
“媚术不在皮相,而在骨。”枯槁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颌,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颧骨,“勾栏女子以色侍人,三日宠爱便衰。你要学的,是往男人心尖上扎刀,刀刀见血却叫他们甘之如饴。”
沈清霜盯着镜中自己脖颈处新结的血痂,那是前几日学‘游龙缠枝’的时候被嬷嬷的钢鞭误伤。
吴嬷嬷的教法狠厉程度甚至比陆府的刑具还要来的重,九节鞭抽烂她身上的三件舞衣,才让吴嬷嬷勉强满意,松口答应给她今夜登台献舞的机会。
“嬷嬷当年学习媚术的时候也是这般痛吗?”她突然开口问道,指尖不自觉地抚过薄纱下腰间的青紫。
“痛?”
吴嬷嬷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异光,铜烟枪挑起自己的衣襟,露出脊背狰狞如蜈蚣的旧疤,“师父说我一身贱骨难当大任,便将我全身骨头打碎重接。”
她指尖戳向沈清霜心口,“媚术练的是蛊人心的毒,你若连皮肉苦都受不住,趁早滚回去刷恭桶!”
吴嬷嬷止住话头,看向沈清霜,正了正神色,冷声吩咐道:“今夜你要让李尚书摔了酒樽,明日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就会堆满御案。”
戌时梆子响过三声,教坊司红绸忽地尽数垂落。
沈清霜赤足踏上金丝毯的刹那,满堂烛火倏然熄灭,只余她腕间金铃随着步伐轻晃。
“呦,看来这教坊司之中又来新货了,”二楼雅间传出惊叹声,片刻后又略带讥讽地开口:“这不是冀朝金枝玉叶的相府千金,咱们陆大人的发妻吗?”
二楼雅间大门被推开,户部侍郎章俊的扳指叩在栏杆上,“没想到今日倒是在这瞧见真人了,果真婀娜身姿如那chun宫册上的美人一模一样!”
与章俊同行的众人,均是对视一眼露出会心一笑。
近些日子,整个六部九卿之中突然盛行一本chun宫册,那册子中的销魂女子模样分明与沈清霜别无二致。
沈清霜那是谁?那是在沈相没倒台之前,整个冀朝的王公大臣们心尖上的大家闺秀。
沈清霜对嗤笑声恍若未闻,足尖点过满地琼花。
西域进贡的鎏金香炉青烟袅袅,混着她袖中醉梦香,熏得满堂宾客眼神发直。
绿芜隐在暗处,目光死死盯着堂中央的沈清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香本该出现在太后寿宴毒酒中,如今竟被这贱人拿来在这惑人!
琴弦乍破,她甩出水袖缠住章俊的鎏金酒樽。
轻纱掠过对方面门的刹那,章俊下意识伸手去接,下一刻,怀中密函便飘落在空中。
“大人当心——”
惊呼声中,章俊为接飘落的密函打翻酒樽,琥珀酒液泼在密函的“户部特供”朱印上,下一刻便落入沈清霜怀中。
“大人看,妾身本人可比那春册图上的影子要销魂些许?”沈清霜顺势跌进章俊怀里,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他喉结。
章俊瞬间被美色迷住,醉眼迷离地扯她衣带,
“那还不快让本官亲自看看,你这腰间是否真有颗勾人的红痣......”
二楼珠帘骤响,玄色官袍挟着冷梅香卷入暖阁。
顾砚之玉骨折扇挑开纠缠的臂膀,将人拽进怀中时,沈清霜腕间金铃正巧勾住章俊玉带。
“咔嚓”脆响,
暗格弹开的瞬间,兵部调令与太后凤印拓板一齐滚落在地。
“顾大人来得真巧。”沈清霜倚在男人臂弯轻笑,葱指捻起凤印对着烛火,“您瞧这印纹,像不像三年前摁在我父认罪书上的那枚?”
她指尖在顾砚之官袍梅纹上划过,留下一道酒渍,微微扬起秀气的脖颈,在顾砚之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
“顾大人在不高兴些什么?陆靖琪意图用这chun宫册毁我名节,我何不利用这腌臜身子撕开他们身上的遮羞布,这不是公平得很吗。”
顾砚之扣在她腰间的手猛然收紧。怀中人比离京时更单薄,脊背蝴蝶骨硌得他心口发疼。
近在咫尺的娇躯,顾砚之却满心满眼只有后悔。
教坊司那么厚重的脂粉香都盖不住她身上血腥气,那些他留给吴嬷嬷的金疮药,终究没抹平她一身的新旧伤痕。
若是他能早些赶回来...
“非要选这等法子?”他突然俯身低语,温热气息惊得她睫羽轻颤,“沈家军还有不日抵京,你便多了一层依仗,更何况京中还有我在,非要用此等手段...”
“那奴家就该像金丝雀一般等顾大人喂食?”沈清霜旋身挣脱桎梏,染酒指尖抚过他紧抿的唇,
“可惜妾身这双伺候人的手...可配不上大人冰清玉洁的好名声。”
九节鞭破空声打断宁静。
吴嬷嬷的钢鞭卷着章俊砸向梁柱,血珠溅在顾砚之官袍梅纹上,晕开血渍。
沈清霜趁机将凤印拓板塞进袖中,却被猛地擒住手腕。
“你就这般作践自己?”顾砚之眼底翻涌晦暗的情绪,“今夜过后,全京城都会传昔日的相府千金落魄卖笑,待一切事了之后,若你想入宫伴在君侧,岂非...”
“我为何要入宫?”她嗤笑着截断话头,腕间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萧承煜需要的是能助他肃清朝堂的刀,顾大人要的是能扳倒太后的棋,谁问过我沈清霜想做什么?”
惊雷劈开雨幕,绿芜的珊瑚链突然缠上她脚踝。
金铃中抖落的蓝粉触血即燃,火舌顺着纱裙窜上腰间密函。
“姐姐莫怕,妹妹这就前来助你!”绿芜在烈焰中笑得似有癫狂之意,
玄色大氅裹住沈清霜翻滚的刹那,顾砚之后背撞上鎏金香炉。
皮肉焦糊味混着梅香弥漫,他徒手捏碎珊瑚链金铃,将人死死按在胸口,护在大氅之下,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缓声道:“你若非是想要当这刀,那我便做你的鞘。但你若再往我心口扎刀子......”
沈清霜怔怔看着手中被燃得只剩一个边角的密函,手指慢慢攥紧。
剩下纸张残角,只有被朱笔圈出的玉门关三字。
沈清霜抬起头,朝着顾砚之娇笑一声,染血的指尖点上顾砚之心口:“顾大人可知,刀与鞘若同时淬火...”
她一身血迹落在顾砚之的玄色官袍勾勒出点点,“要么同碎,要么同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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