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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复刻!凶案还原:陈荷常廷番外笔趣阁

红摇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近日,几名大学生在明珠山北麓山谷游玩时,发现一片罕见的彼岸花,花根处惊现人类骸骨。接警后,当地警方立即封锁现场并展开刑事调查。目前骸骨年代及身份正在鉴定中……”陈荷靠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敲门声响起时,她手指上滑,关闭了新闻页面。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请问是陈呵呵吗?”男警察问。“是我笔名。”陈荷没有把门敞得很开,偏清瘦的脸夹在门缝间的阴影里,神情显得模糊。男警察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她面前:“这部三年前发布的漫画《彼岸的谶语》,是你的作品吗?”屏幕上展示着一格黑白漫画,画面中是阴诡的一幕。彼岸花摇曳着触须般长长的花蕊,花茎底部的泥土里露出腐朽的指骨。黑白线条并未展现花朵特有的腥红,却莫名让人觉得它们是血的颜色。“能进去聊聊...

主角:陈荷常廷   更新:2025-06-13 21: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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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荷常廷的其他类型小说《高度复刻!凶案还原:陈荷常廷番外笔趣阁》,由网络作家“红摇”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近日,几名大学生在明珠山北麓山谷游玩时,发现一片罕见的彼岸花,花根处惊现人类骸骨。接警后,当地警方立即封锁现场并展开刑事调查。目前骸骨年代及身份正在鉴定中……”陈荷靠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敲门声响起时,她手指上滑,关闭了新闻页面。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请问是陈呵呵吗?”男警察问。“是我笔名。”陈荷没有把门敞得很开,偏清瘦的脸夹在门缝间的阴影里,神情显得模糊。男警察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她面前:“这部三年前发布的漫画《彼岸的谶语》,是你的作品吗?”屏幕上展示着一格黑白漫画,画面中是阴诡的一幕。彼岸花摇曳着触须般长长的花蕊,花茎底部的泥土里露出腐朽的指骨。黑白线条并未展现花朵特有的腥红,却莫名让人觉得它们是血的颜色。“能进去聊聊...

《高度复刻!凶案还原:陈荷常廷番外笔趣阁》精彩片段


“近日,几名大学生在明珠山北麓山谷游玩时,发现一片罕见的彼岸花,花根处惊现人类骸骨。接警后,当地警方立即封锁现场并展开刑事调查。目前骸骨年代及身份正在鉴定中……”

陈荷靠在沙发上,看着手机上的新闻。

敲门声响起时,她手指上滑,关闭了新闻页面。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

“请问是陈呵呵吗?”男警察问。

“是我笔名。”陈荷没有把门敞得很开,偏清瘦的脸夹在门缝间的阴影里,神情显得模糊。

男警察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她面前:“这部三年前发布的漫画《彼岸的谶语》,是你的作品吗?”

屏幕上展示着一格黑白漫画,画面中是阴诡的一幕。

彼岸花摇曳着触须般长长的花蕊,花茎底部的泥土里露出腐朽的指骨。

黑白线条并未展现花朵特有的腥红,却莫名让人觉得它们是血的颜色。

“能进去聊聊吗?”男警察露出笑容。

身后的小个子女警戳了他脊梁骨一下,低声提醒:“师父,先出示证件。”

男警察被戳得“咝”了一声,从兜里掏出证件亮了一下。陈荷目光扫过,看清上面的名字:常廷。

女警在后边举起自己的证件:“周正正,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

陈荷把门开大:“请进。”

两人进屋,落座沙发。常廷坐姿随意腿又长,把两人位沙发占了一个半,随手把手机搁到黑色大理石小几上,警帽一摘扣在膝盖,露出毛刺寸头,打量了一圈屋内。

刚进屋时,他就感觉凉嗖嗖的。

这是一座老房子,大概有百年历史了。窗户窄小,玻璃蒙着年深日久的模糊。因此透入的光线有限,使得屋里有些阴冷。

而且房间内的家具多数是黑白灰三色,加重了寒凉感。

“请喝水。”陈荷把一黑一白两只杯子搁到两人面前。

常廷看向陈荷,留意到她的衣裙宽宽大大,左一层右一层奇奇怪怪,也是黑白色系的。

乌黑的长发中分,垂在苍白的脸庞两侧,五官像画出来的,线条又冷又美。

连人都是黑白的。

常廷有些好奇,脱口而出:“你们搞艺术的都这么有个性吗?”

皮鞋被踩了一脚。转头一看,坐一边的徒弟对着自己做口型:礼貌!

常廷不情不愿地坐得直溜些。

“言归正传。”他探手把桌面自己的手机一转,让它朝向陈荷,“这个能解释一下吗?”

陈荷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手机没有锁屏,仍显示着那格漫画,画面上正不断冒出气泡一般的字行。那是漫画平台特有的弹幕,也就是读者的留言:

[你们看新闻了吗,这一幕怎么跟电视上播的一样啊!]

[我没有看错吧,尸体是刚刚发现的,漫画是三年前发布的!]

[画手是怎么想出这种埋尸地的,有这么巧吗?]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作者不会就是凶手吧!]

[作者你说句话啊!人不会是你杀的吧!]

[卧草好恐怖!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快打幺幺零……]

……

“这只是我的一部作品。”陈荷低垂着视线,纤长的睫毛遮着格外冷淡的眼眸,“数据扑街,早就坑掉了。”

“现在它可是火了。”

常廷指了指不断冒出来的弹幕气泡,密密麻麻越来越多,像一群惊慌的小人,逐渐遮住了花丛下的手骨,“你也看到新闻了吧?”

陈荷一直沉静的眼里闪过不安:“看到了。这只是巧合。我们画漫画的,想象力很丰富。”

“巧合吗?”常廷似笑非笑,“那咱们来聊聊你的这部作品。周正正,你不是看完了吗?发表一下读后感。”

周正正正把笔记本摊开在膝头,认认真真做记录,闻言愣了一下:“我?”

“我跟你们年轻人有代沟,看不大懂漫画,你来。”

他不过二十九岁,自从带了徒弟,心理年龄骤增为长辈级别。

“是。”周正正把齐耳短发抿在耳后,“这部漫画是现在不多见的黑白条漫,颇有古早风格,线条流畅充满张力,明暗对比极富视觉纵深。

“虽然没有彩色漫画的直观,但剥离色彩的情感干扰,更让人有直面人性灰度的触动。”

陈荷颜色浅淡的唇角难得出现笑容:“说得真好。”

周正正有点不好意思:“真心话,大大真的画得好。”

“喂,”常廷皱起眉,“让你说这个了吗?让你说说它讲了个什么事!”

周正正嘀咕了一句:“那叫归纳主要内容,不叫读后感……”

“少废话!”

“漫画只发布了五话。”她照顾老年人听不懂似的,解释道,“一话就是一集的意思。说的是在一个美术培训基地,一个名叫邱月的女生被几名坏同学霸凌,倍受欺侮。

“另一个女生出手相助,两人因此成为好朋友。这个女生名叫……陈荷。”

周正正忍不住瞧了陈荷一眼。陈荷神情平静,仿佛用自己的名字给角色命名,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署名用笔名,倒把自己的真名用进作品里。画漫画的真是古古怪怪。周正正接着说下去:

“两人却吵架了,邱月指责陈荷抢她的男朋友,两人从此谁也不理谁。

“再后来,邱月突然失踪,随后培训基地毁于一场大火。

“第五话的末尾,火海转换成一片漆黑,漆黑色拉到最底,就是这一格画面。”

周正正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茶几上的手机,“盛开的彼岸花和露出泥土的手骨。一侧还标注着小字:五年后。”

“然后呢?”常廷催促,目光却一直锁在陈荷脸上。

“没有然后了,”周正正说,“那就是最后的更新,停止在三年前。”

“归纳得挺好的。”陈荷评价道,“真简洁啊。”

那长长的时光,原来可以归纳成这么短的几句话。

“是挺好。”常廷点头,“更妙的是,漫画发出来三年后,也就是一周前,明珠山北麓山谷的一片彼岸花丛底下,发现一具尸骨。”

常廷拿起手机滑了滑,找出一张新闻图片,花根处露出的白骨指节微微蜷曲,与漫画的构图奇妙地吻合。

可以想象,那群大学生发现彼岸花,开开心心一通拍照,回头看到人的手骨,是什么反应。

陈荷有些感叹:“大概是冥冥之中未知的力量吧。”

“冥冥之中?想象力说不过去,上玄学了?”

常廷微微嘲讽,“还有更玄的,尸骨的身份基本查明,是五年前我市的藏墨美术培训基地失踪的一名女生,名字就叫邱月。”

常廷在手机上翻了几下,找出五年前的旧闻页面,亮给陈荷看。

陈荷与照片中的人对视,邱月温柔地微笑着,仍然十八岁。

“才发现一周。你们凭什么这么快就确定尸骨的身份?”

“案件详情不便透露。”

“是找到了心脏起搏器吗?”

常廷猛地看住陈荷,散漫的坐姿不由绷紧。


尸骸被发现时已经完全白骨化,腐败的衣服是一件本应是白色的连衣裙。

法医分析死亡时间约为五年前,对照当时的失踪人口,高度怀疑是同年失踪的女生邱月。

但要做DNA才能确定。邱月的直系亲属有父母和一个哥哥,哥哥多年前已过世,父母在邱月童年时已离异,各居外地。

负责本案的常廷联系他们来做鉴定,她的母亲说没空,父亲听说可能找到尸体了,首先问的是:“你们抓到凶手了吗?得有民事赔偿吧?”

常廷也上了几年班办了几年案了,什么人没见过,听到这话,血压还是飚得天灵盖疼。

指望邱月父母,DNA鉴定的进度肯定被耽搁,但法医一点点清理尸骨的时候,在胸廓里发现了锈蚀的心脏起搏器。

邱月失踪时的案卷里,提到她有先天性心脏病,生前曾做过安装心脏起搏器的手术。

这类医疗仪器都是有编码的。再结合身高、骨龄,不用等DNA鉴定结果,已能断定死者就是邱月。

但陈荷是怎么知道的?

常廷盯着陈荷黑白分明的眼眸,忽然意识到,面前这姑娘并非在狡辩推托,而是在戏弄自己。

陈荷反而笑了:“警官,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跟邱月是朋友,我知道她装着起搏器。”

常廷神情复杂:“现在不说是想象的了?”

“创作来源于生活,这部作品的确是以邱月为原型的。可是,最后那一幕是虚构。讲故事原本就是现实和虚构交叠的艺术。”

“好好好。大艺术家,说一说你是如何虚构出来的。”常廷做了个“请”的手势,挑衅地翘起二郎腿。

被徒弟一把把腿搡了下去。

陈荷丝毫不乱,捧着毫无热气的茶杯,开口道:“我高中时是美术生,是要离校集训的。高三上学期,从暑假开始参加藏墨美术培训基地集训学习,在那里我认识了邱月。

“对我们这些学生来说,地处郊区的培训基地,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社会。有好学生,也有坏学生。如漫画中所说,邱月常被几个人欺负……”

常廷同步翻着漫画,念出几个名字。

“于二,徐三……你起名真草率!”

“这几个人都有原型,用原名会侵权,我又懒得给讨厌的人费心另起名字。”

“你怎么不怕侵邱月的权。”

“她死……不,她失踪了呀。”她的语气轻而平,“据我所知,她父母不关心她,唯一对她好的哥哥也早就去世了,没人会告我。”

常廷的脸腾地红了。气红的。陈荷的一番话像一支冷箭,射中了他某个痛点。

他伸手拿起杯子。周正正按在他手臂上:“不能砸!”

“我不砸。”常廷喘气不稳,“我喝口水。”

一口凉水把火气压了回去:“说,接着说。”

陈荷近乎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接着道:“有次上课,于二偷偷在她后背写脏话,被我看到了。”

常廷在手机上翻到了那一段。漫画中的“于二”是个女生,正在用画笔在邱月背后写字。

画面中的字只写了半个。但从笔划的走向能就看出于二想写的是:

婊子。

下一格,“陈荷”把颜料盘扣在了于二脸上。

两个男生恶形恶状冲上来,“陈荷”以一敌二,先一脚踢中一名男生的下体,再用画板敲破了另一名男生的头。

还有一名老师模样的年轻人在旁边试图制止。

黑白色渲染的打斗场面非常炸裂,鲜血飞溅甚至颇有泼墨中国风。

常廷不以为然地摇头:“你把自己画得真英勇啊。”

他瞅了瞅陈荷细瘦的手腕,盘了几圈的黑白水晶珠子像要将那腕子坠断似的。

“这一段可没有夸张,我那时很能打的。”陈荷认真地说。

“好好好,你说能就能。”常廷把漫画嗖嗖往下翻。

接到某个读者的报警之后,他已把这漫画看过无数遍。但作者兼里面的角色活生生坐在眼前,感觉不一样。

他说:“然后你们就好得蜜里调油?”

陈荷陷入回忆似的,眼中有片刻恍惚。

“我们曾无话不谈。就是那时候,我知道她是个病人。先天性心脏病,身体里装着起搏器。因为身体不好,我不止一次听她讲过对终点的幻想。

“她说,如果感觉死亡将近,她不想让爱她的人伤心,会像不愿死在家中的小狗一样,一个人悄悄离开,死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如果总是找不到她,也会留下遗憾。所以,最好是相隔五年,痛苦变淡了,再让人找到她。”

她这番话有几分动人,但常廷不为所动:“这一段漫画里没有。”

“怎么没有?”

陈荷探指,帮他滑了滑页面,找到其中一页。

那是铺满画面的一大格,两个女孩相偎在星光下的背影,回忆感几乎溢出画面。看着十分温馨。

对白却只是模糊的省略号,并没有表明她们在幻想着美丽的死亡。

所以那时候邱月究竟有没有说这番话,只是陈荷的一面之词。

无法求证。

常廷尖锐地抓住重点:“你的意思是说,五年之后让人发现自己的尸体,是邱月的计划。已死之人,怎样可能做得到掌握时间?”

“邱月可聪明了,她早有办法。”陈荷语气里带着赞叹,“她说,她会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土里,在身上洒满彼岸花的种子。”

“为什么是彼岸花?”

“因为彼岸花有个特点,种子洒下之后,五年后才会开花。艳丽的花丛会吸引人的注意,就会有人发现她。而且彼岸花代表分离和思念,既浪漫,又符合主题。”

“这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

“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自己埋起来,还在身上的土里种花?”

陈荷调整一下坐姿,仿佛来了精神:“怎么没办法?多的是办法!”

“比如说?”

“你看到过一个新闻吗?小孩在沙丘上挖洞玩,沙洞崩塌把小孩埋了。

“邱月可以效仿这事。先找一个比较陡,土质又比较松软的土坡,选个位置洒一层花种,保险起见把衣服里各处也塞一些。

“然后在坡底斜向挖个洞,快要土崩的时候钻进去,在洞顶踹一脚引发土崩,不就把自己埋了么。”

常廷和周正正看着她,表情都很复杂。

周正正艰难地说:“这难以实现。你说过邱月有心脏病,必然体力很差,挖土可是个力气活。除非……有帮手。”

常廷盯着陈荷,忽然插话:“那个帮手是你吗?”

陈荷似笑非笑:“您什么意思?”

“对不起,口误。我是说,那个帮手是不是漫画中的陈荷?你说过,那个陈荷很能打,挖土应该也很有力气。”


陈荷摆了摆手:“不一定非要帮手,体力不足的问题有办法解决。”她避开了常廷质问的重点。

常廷感兴趣地问:“什么办法?”

“兴奋剂。如果邱月弄到某种兴奋药物,可以短时间提高体力。

“而兴奋剂对于心脏病患者又是致命的,可以加速她的死亡,让她少受痛苦,一举两得。”

周正正也较起劲来,又提出意见:“兴奋药物管制很严,邱月一个学生很难弄到。”

“网购也是有途径的。比如说一些嗑药群体……”陈荷说。

两个警察目光古怪地看她。

“你路子很野啊。”常廷说。

“一点常识罢了。你不喜欢的话,我再想个办法。”

陈荷稍微思考一下,“有了。如果能在山里找到一个能容她钻进去的动物洞穴,她可以先在洞穴周围洒上花种,再准备一块跟洞口差不多大的石头,然后钻进去,用石头堵住洞口。这办法不太费力吧?”

常廷眼神都变了:“自杀的法子这么多,杀人的办法有没有啊?”他话里有话。

“当然有了。”陈何神情坦然,“为了构思悬疑题材,我经常在网上搜怎么杀人不被警察发现,怎么毁尸灭迹才能瞒天过海,寻找灵感。

“众所周知杀人容易抛尸难。

“现代社会治安太好,天网系统几乎全面覆盖,犯了法想脱罪几乎不可能,这个题材可越来越难写了。

“我们曾有个悬疑作者群,整天讨论如何杀人,结果群都给封了。”

常廷和周正正简直无话可说。

陈荷意识到自己一说起创作,就兴奋过头话太多,赶忙补救了一句:“当然了,我没有说法治社会不好的意思。安全的社会环境比什么都重要。”

常廷腹诽得肚子里都快长牙了。刚刚他还想着这女的不简单,回头得让技术同事查查她的上网痕迹。

她倒把话说在了前头,这下子在网上搜过什么都有解释了,好一个以退为进。

常廷闷住一口气,把页面快速下滑,停在最后那一格,“所以你的意思是,邱月是自杀?”

陈荷没有中计,歪了歪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在构思故事而已。是自杀还是他杀,你们通过尸检应该能看出来吧?

“她被埋的时候,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了?”她好奇似的问,不退反攻。

常廷脸色很难看。邱月尸骨的状态很奇怪,至今仍有难以解释之处,他不能透露。

“案件尚在调查,细节保密。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陈荷坦然迎着他眼里的探究:“毕竟朋友一场,了解了解嘛。不说算了。”

“问题是,三年前你画这漫画时,邱月只是失踪状态,你怎么确定她死了?”

“我不确定啊。这只是一部作品。常警官,您不要总把虚构和现实弄混了。我只是合理地展开想象而已。”

陈荷唇角弯弯的,“你想啊,邱月身体不好,她失踪几年,多半凶多吉少。然后我根据她曾经的亲口描述,想象她的埋骨之处。

“读者看到这里的时候,会有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这是讲故事的技巧。”

“讲故事是吧。那这一段呢?”常廷把漫画往回翻到某一段。

描述的是邱月失踪之前,与陈荷发生冲突的场面。

陈荷看着自己的画作,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争吵来得突然,就像漫画中这段剧情出现得这般突兀。

邱月突然与她反目,当着师生的面,把颜料泼在陈荷裙子上,指责陈荷不知羞耻当小三,明里跟自己做朋友,暗里抢她男朋友。

“不要脸。”

邱月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犹在耳边。

她为了涂抹在邱月身上的这类脏字跟人打架,邱月竟拿来辱骂她。

两人从此决裂,谁也不理谁。

那之后又过了一阵,暑假接近尾声的时候,邱月突然失踪了……

“笃笃”两声,把陈荷从回忆中拉回来。是常廷用指节敲桌面。他眼神里藏着探究:“想什么呢?”

“哦。”陈荷缓缓放松紧握杯子的手指,“这一段也是真的。我们的确吵过架。”

常廷扫一眼画面:“她说你当小三。”

“无稽之谈。”陈荷嘴角浮现愤恨的纹路,“她纯粹是多疑。”

“她男朋友是谁?”

“不知道,我懒得知道,更别说跟她抢了。”

时隔多年,陈荷心中的这份气似乎还没消下去,沉着脸看向别处。

常廷打量着她,背光下,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像用铅笔一笔勾勒,简洁又冷清。

沉默一下,他忽然问:“为什么要把你和邱月的事画成漫画?”

“我是职业漫画师,从现实中寻找素材很正常。”

“你们搞创作的,会刻意把现实中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加进作品里吗?”

陈荷想了想:“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来说,未必会画喜欢的人,但一定会画厌恶的人,并且让他下场凄惨。未必用真名,但会用谐音什么的。如果作品火了,他就有希望遗臭万年。”

她眉间的凶狠一闪即逝。

“这就是你画死邱月的原因吗?你曾经帮助过的人翻脸成仇,泼你脏水,你就在作品中让她不得善终。”

“人都已经死了,这么说不大礼貌。”

她没有否认,眼里闪着一点光,又是那种不明显的戏弄的表情,像一只打着什么主意的猫。“警官,在虚拟世界里杀死一个人,不犯法吧?

常廷不接她的挑衅,这次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平静:

“只要邱月不起诉你。”没等陈荷说话,接着道,“哦对了,她死了,没办法起诉了。你画这部漫画,仅仅为了报复邱月吗?”

“不是啊。”

“还为了什么?”

“为了赚钱啊。”

“那赚到了吗?”

“没有。才五话就坑掉了,都没到收费章节的起点。”

常廷看着陈荷:“为什么没画下去?”

“数据太扑街,不值得画下去,及时止损。”

“看来比起报复邱月,钱对你更重要。”

陈荷认同地点头:“当然重要了。画画的也得吃饭啊。”

“如果画下去,后面会是什么剧情?”

陈荷歪头想了想:“我没有写大纲的习惯,想到哪画到哪,后续本来就没想好。不过,现在不想也得想了。”

“什么意思?”

陈荷笑眯眯指了指手机:“邱月的尸体一发现,漫画跟着火了啊。

“就如同一个伏笔兑现,总能让读者激动。你看读者反应多热烈。流量就是金钱,稿费肯定爆涨。不抓住这波热度画下去,不是可惜吗?”


“伏笔?”常廷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拳紧握,“你的意思是,早就知道邱月之死会为你带来几年后的流量?”

周正正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手,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师父,不能打人啊……”

门厅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干什么?!”

三人看去,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个年轻人,一头微卷短发,戴着金丝框眼镜,白白净净很是斯文,手里提着一兜菜。

此时表情又惊又怒,把菜一丢,快步走过来挡在陈荷身前,生怕常廷打她似的。

陈荷没有起身,伸手拉了拉他:“没事。这两位是刑侦支队的警官。”

旋即对两人介绍道:“我男朋友,宋舟。”

宋舟并没有放松戒备,充满敌意地看着常廷:“你这架式是要动手吗?”

“误会误会,怎么可能?”常廷活动了下手臂,“我就是坐久了,站起来活动一下。”

他朝宋舟伸出手:“你好,我叫常廷。”

宋舟装没看见,侧过身摸陈荷的头发,好似怕她被吓到似的。

常廷讪讪把手收回去,尴尬地撸了撸寸头:“我们今天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我女朋友身体不好,今后如果还要找她了解什么情况,必须有我在场。”宋舟冷冷地说。

常廷有些惊讶,上下打量陈荷一遍。陈荷虽然清瘦,肤色偏白,但看着精神还好,不像有病之人。“身体不好?哪不好?”

宋舟气得脸色发青。

周正正捅了常廷一下,小声道:“你有点礼貌!”

眼看着宋舟要发火,她赶忙说:“对不起啊我师父不大懂事,回去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又推又搡地拉着常廷往外走。

常廷匆匆道:“陈荷,回头我们还得……”

话没说完已经被徒弟带走。

听到门被砰地带上,宋舟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蹲下身,仰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陈荷,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陈荷伸手揉了揉他的自来卷,感觉像在摸一只小绵羊。

“没事。”

“他们来干什么?”

“就是我的一部漫画,跟一起案子不谋而合,他们可能怀疑我是凶手。”

宋舟失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老婆真厉害,画画都能押中案情。”

陈荷做出凶狠表情:“怎么,难道我就不可能是凶手吗?”

“让你杀只鸡你杀得了吗?”

“那杀不了。”

宋舟额头抵着她的膝盖笑了一阵:“今天中午吃莲藕炖排骨,我早晨就煲上了。”

“好耶。”

“你等会儿,我再去弄两个小菜。”宋舟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手背,起身捡起门口的菜去厨房了。

陈荷坐在原处没动,眼中的暖意一点点落了下去。她伸手拿过扣在茶几上的手机。

平时为了画画时不被消息打断,手机习惯设成无铃声无震动的勿扰模式。

锁屏上拥拥挤挤,已经攒了十几条微信消息和好几个未接电话。

全是漫画平台她的责任编辑小元发来的。

[宝,在吗,《彼岸的谶语》是怎么回事?]

[宝,你还在吗?]

[不会真是你干的吧?你别吓我。]

[你说句话啊。]

[接电话。]

[真是你干的?]

[你是潜逃了还是进去了?(惊恐)]

……

编辑总是称她“宝”。刚入行时,她还以为自己是编辑的心头肉。后来才发现编辑喊所有作者“宝”。

渣女。

陈荷微笑着回了一条:[还没抓。]

那头的消息顿时轰炸过来。

[你总算冒泡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进去了!]

[昨天警方来调取你的个人信息,老板警告我说不准给你通风报信,说如果你连夜潜逃,我也得进去!]

[昨晚我一夜没睡,今天实在憋不住了!]

[知道你脑洞大,可是彼岸花那一段准得也太离谱……所以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陈荷拿着手机,目光沉沉的,没有回复。

小元在那头等了一阵,安静的对话框渐渐令她毛骨悚然。她哆嗦着手输入一句:[算了当我没问。]

陈荷笑了,开始打字。

陈呵呵:[警察已经来过了,我已经解释清楚了,都是巧合。]

小元:[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

哈得发虚。

小元:[你看点击量了吗?好家伙一夜破亿,昨天有一阵用户大量涌入,平台都挤崩了,全是为你而来。你出道以来就没这么火过。]

陈呵呵:[……]

小元:[你要不要趁热打铁把这个坑捡起来,继续更新下去?]

陈荷缓缓敲字:[你就不怕我真的是凶手,平台担责任?]

小元沉默了。

陈荷把手机丢到一边,站起来伸个懒腰,打开南向的一道门,走到露台上去。

这座房子是一座有年头的老建筑,中西结合风格,沉淀着特殊历史阶段的印迹。

站在露台上,目光所至,巷道纵横,尽是相似风格的房屋。

这里是这座城市最初的中心,渐渐变成历史文化保护街区,也是许多艺术家、文青聚集之地。

陈荷和宋舟租下的是屋子的三层顶楼,虽然夏天时有些热,但为了这个大露台值得。露台上种满花草,摆着藤椅藤桌。

陈荷站在栏杆前远眺一会儿,坐在藤椅上,靠住软垫,目光看向椅边的盆栽。

盆栽高高低低,看似摆得随意,其实精心造景,自然森系,四季有花。画画的就喜欢搞这些小意境。

许多盆栽中间,有一个小花盆里正开出软绒似的花。

现在是9月末,娇美的秋海棠开了一大丛,它藏在其中并不起眼。

那是一盆彼岸花。

陈荷伸手抚过如丝的花蕊。

“五年了,你果真如约而至。”


露台的门被推开,陈荷及时把手从花上收回来。

宋舟戴着围裙,端着砂锅走过来,搁在藤桌上:“天气不冷不热的,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好香。”陈荷站起来想去厨房拿东西。

“坐着别动。”宋舟按着她的肩把她按了回去,顺手扯过藤椅背上的一条披肩围在她身上,“秋天了风有点凉,你肩膀不能受风。”

说完就去回厨房拿碗筷去了。

陈荷抓着披肩的角,目送宋舟的背影,心中暖融融一团。

这么好的男朋友,怎么就让自己捡到了啊?

她第一万次感慨。

宋舟是名康复医生。陈荷曾经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身体里打着许多钢板钢钉,卧床半年。能下地之后,还需要漫长的康复治疗。

她就是在康复期间认识的宋舟。

宋舟的相貌是那种十分温柔的帅。性格特别好,给患者做复健时耐心细致,手法总尽量地让人不那么痛苦。

在患者疼哭时,用和风似的嗓音一遍遍地安慰鼓励,从来不会不耐烦。

宋舟开始追求她时,她根本顶不住,没撑几次就从了。

确定关系之后,陈荷发现自己对他的“温柔”的了解只是冰山一角。

他太会照顾人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准她干一丁点家务,从饮食到用药,从复健锻炼到日常推拿,晚上相拥而眠时还要在她背部按一遍穴位。

在一起两年,硬生生把一个半残废几乎调养成健康人。

她陈荷到底是几世修来的……

她还没感慨完,宋舟已经把菜端了上来,顺便把她的手机带过来了。

宋舟坐到她身边:“你手机上一直冒消息,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看看……”陈荷一手拿排骨,一手滑动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

又是小元发来的十几条消息。

[宝,我刚才去请示老板了。]

[老板也很纠结,但看了看流量,说我们公司能不能撑过今年,就看这一回了。]

[你也知道漫画行业这两年太难了。]

[老板说富贵险中求。至少现在警察还没抓你。]

[然后让我签一份责任书。]

[如果涉及法律责任什么的,让我承担。]

[好家伙,富贵归他,险归我。]

[不过没关系,老娘签了。我可能疯了。]

[做牛马哪有不疯的]

[不过我刚才看了一下后台,才想起这部漫画咱们没签约,因为当初数据没达到签约标准。咱们补一下合同吧,老规矩,收成五五分。]

[怎么,五五分不行吗?我再请示一下,你等等]

[老板说了,四六,我们四你六。]

[还不行吗?我再问问。]

[老板说三七,不能再让了。]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跟别的平台谈了?别这样啊咱们合作这么多年!]

[二八,老板站窗台上说的(哭脸)公司在十八楼]

陈荷笑出声来,打字:[成交]

小元闪电般地把合同发了过来。

陈荷满手的油,不急着签,先啃排骨,一边啃一边乐。

宋舟在旁边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签了份不错的合同。小白脸,姐姐要赚钱了,可以包养你了。”

“太好了,谢谢金主!”宋舟又给她夹了一块排骨。

陈荷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接下来的情节可不太好编啊。”

“一时找不到灵感也别勉强,你的身体不能太费神。小白脸吃得少一点也可以。”

“唔……”她有些走神,已经开始思考剧情了。

“先专心吃饭。”宋舟给她盛了一碗汤,“什么故事啊,这么难想?”

“就是警察今天过来问的那个,《彼岸的谶语》。”

宋舟手中勺子微微一顿:“哦,那一部啊。”

陈荷有点诧异:“你看过?”

“当然了,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看过你所有作品。包括坑掉的。”

陈荷皱眉:“那一部原本没大有人看,我记得当时评论加起来不到三位数。其中不会有你的马甲吧?”

宋舟一乐:“你猜。”

陈荷十分忧伤:“原就寥寥无几的评论里还有亲友充数,小扑街真可悲啊。”

“那有什么,现在不是火了吗?”

陈荷一怔:“你知道它火了啊?”

宋舟顿了一下:“知道啊,我经常登录一下给你刷礼物,免费的那种。你别的作品下也有读者在议论,无意中看到了。”

陈荷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什么时候看到的?”

“今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

“哦……”陈荷点头。这就合理了。

漫画其实已经被网友挖出来好几天了,直到昨天才有人报警。

这事毕竟离奇,宋舟这么关心她,看到那么多人说她是凶手,不可能闷着不问。

宋舟上班的医院离家不远,尽管食堂伙食不错,但为了给陈荷做午饭,中午都会回家。如果他是今天上午看到的,那么中午下班后回来再问她,很合理。

而一回来就遇到警察在家中,她的解释也已经解开了疑问,宋舟自然不必再追问。

她一边啜着汤,一边笑道:“那些评论说我是凶手就罢了,有骂的太难听的,你帮我骂回去啊。”

却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眼,宋舟低着眼,好像走了神。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头一笑:“好。”

午饭后,陈荷就想往工作室里钻。被宋舟按着,强迫睡了个午觉。

画漫画的通常昼夜颠倒,但陈荷很有规律。被宋舟管的。

也幸好如此,否则她这具差点稀碎的身子早就垮了。

一觉醒来,身边空空,宋舟已经上班去了。

陈荷伸了个懒腰,走进客厅东侧的屋子。这是她的工作室。

墙上贴着漫画人物海报,小柜上摆满漫画书、册子、插满各种笔的笔筒。靠窗的工作台上摆着大屏手绘板,还有横着竖着好几个显示屏。

虽然她是小扑街,但差生文具多。

她没落座工作台前那张很舒适的工学椅,先从墙边拉过一张带滚轮的白板,开始写写画画。

她在画《彼岸的谶语》人物关系图。

画图能很有效地帮助理清思路。依次用圈圈加名字,表示漫画中已经拥有姓名的角色。

邱月,陈荷,写在左边。

于二,徐三,写在右边。

然后在中间位置画了一个圈,在圈的中间缓缓写上:冯老师。

再划出一道带箭头的弧线,由“冯老师”指向“邱月”,在弧线上标注两个字:谋杀。然后打了个问号。

她后退一步,盯着这个新出现的人物,陷入沉思。

*

陈荷居住的小楼附近路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常廷换了一身便衣坐在驾驶位。后座上的周正正翻着一份整理出来的材料。

案子暂时没有别的头绪,他们两个索性在这里一边盯着陈荷,一边分析案情。

周正正念着材料:“邱月失踪案当时的嫌疑人,是一名姓冯的老师。”


“嫌疑人冯叙梅。”周正正看着材料若有所思,“师父,现在邱月的尸体找到了,失踪案变成谋杀案,冯叙梅的嫌疑是不是更大了?”

“恰恰相反,嫌疑变小了。”常廷咬牙切齿地说。

“为什么……”周正正抬头,却见常廷搁在方向盘上的拳头捏得青筋爆起。“师父,你怎么气成这样?”

“什么气成这样……我胃疼!”

“哦……快喝口热的吧。”周正正赶紧递上他的保温杯。

常廷喝了口热水,胃总算舒服了些。自从当刑警,作息没规律经常吃冷食,把胃搞坏了,年纪轻轻就离不开保温杯了。

他忿忿说:“这个陈荷太阴险了,故意给我喝凉水,害我犯胃病。”

“……您也没拒绝啊。她又不知道您胃不好。”

“呵呵,那可不一定,这家伙心机可不是一般的深。”

“师父,你是觉得,是陈荷杀害的邱月?”

“目前看,她的嫌疑绝不比冯叙梅少。你今天跟她接触什么感觉?”

“……感觉脊背有点发凉。”

“我是肚子里蹿火。态度太嚣张了。”

周正正皱起眉:“师父,我觉得你今天格外不冷静。”

“我……”常廷反思了一下,“你说得没错。”

“是因为五年前,你经手过邱月的案子吗?”周正正在材料里翻到了常廷的名字。

“那是我参加工作后,跟师父出的第一个案子,所以确实比较有触动。”

悬而未破的邱月失踪案,是他和师父的心病。正因为如此,邱月的尸骨一被发现,不等上级指派,他就站出来把案子揽了过来。

这案子得亲手查破,才能了结这份积压五年的憾事。

他懊恼地抹了抹寸头:“案卷你看完了么?”

“看完了。”

他闭上眼:“捋一遍我听听。”

周正正把材料一合:“五年前,美术培训基地的学生邱月失踪,报警人是基地校长朱藏墨……”

周正正从小就是学霸,脑子好使,看过的卷宗几乎过目不忘。

随着她的背诵,常廷在回忆中一点点复盘。

朱藏墨是一位有名的画家,曾有在顶尖美术院校任教的经历,在画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为他的资历,全国各地的美术生慕名而来,基地的招生名额一向紧张。

当时常廷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跟着师父老肖去的现场。

那时候的常廷尚在装乖阶段,没现在这么嚣张,跟着师父后头不大敢说话。

他们赶到时是下午两点多。

藏墨美术培训基地不在齐安市市区,坐落于本市郊区风景秀丽的明珠山,大院和楼房的格局像一座八九十年代的疗养院。

实际上它原本就是疗养院。数年前经营不善关门大吉之后,被朱藏墨买下来改作美术培训基地。

朱藏墨当时非常着急,站在大院门口翘首以盼,看到警车到来,赶忙迎上前,握着警察的手语无伦次:

“警察同志,一定要帮忙找到邱月呀!家长把孩子托付给我们,我们没有看好孩子,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呀!”

朱藏墨四十多岁,西装搭丝巾颇有艺术气质,却浑然已乱了方寸。

他急急忙忙地说明情况。

基地的女生邱月昨天晚上离开宿舍,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老师们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见人影。

老肖和常廷站在楼下抬头望去。一扇扇窗户后,挤着一群群学生的脑袋,好奇地朝院中张望。

“朱校长,你知道最后见到邱月的是谁吗?”老肖问。

“是同宿舍的于爱爱。”朱藏墨回头喊,“于爱爱,于爱爱呢?”

一个女生从楼房有些昏暗的门洞中走出来,头发扎成松松的马尾辫搭在左肩。

朱藏墨把她拉到前边:“快跟警察同志说说,你最后见到邱月是什么时候。”

于爱爱腼腆地揪着辫梢,声音像蚊子哼哼:“我跟邱月是上下铺,我下铺邱月上铺。昨天晚上大概半夜时分,床架子把我晃醒了,睁眼一看,是邱月从上铺爬下来。

“我看到她从门口出去了,想着她应该是去厕所,就没有管,接着睡了……”

老肖插言:“你们宿舍屋里没有厕所吗?”

“有的,只是这两天马桶坏了,冯老师说是给修,一直也没修。我们屋的人只好都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上厕所。”

老肖点点头:“接着说。”

“直到今天早晨,我发现她不在床上,吃早饭时也没见她,直到上课也没见人。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报告给了冯老师。”

老肖问:“冯老师是哪位?”

朱藏墨替她答了:“冯老师是我们这里的助教,专门负责学生生活的。”

说着回头张望:“冯老师在哪?”他朝围观的一群男生中一指,“徐参冬,你去叫冯叙梅老师过来! ”

男生应声跑去。

老肖算了算时间。

“失踪不到 24 小时,为什么这么急着报案?”

朱藏墨声音有点哽咽:“您有所不知啊。邱月的情况特殊。邱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一向不好,我担心她出意外。”

老肖眉头紧锁:“那确实,如果她在哪里犯病了,没法呼救就麻烦了。这么说来人最有可能还在宿舍区。宿舍在哪?”

“学生宿舍在三楼。”朱藏墨领着老肖和常廷往楼门里走,“这楼就三层,一楼二楼是课室,三楼是学生宿舍,男女生宿舍左右分开。我已经组织老师和学生找了一遍了,没见人呀。”

“她有没有可能离开这座楼?”

“可能性不大,冯老师的值班室就在三楼的楼道口,按纪律,晚上是绝不允许学生离开宿舍区的。”

朱藏墨说着,又着急起来,扬高声音,“冯老师怎么还不来?”

那名去叫冯老师的男生突然沿着楼梯跑下来,神情惊慌:“校长,不好了,冯老师疯了,她在放火!”

所有人大惊失色。

话音未落,就看到三楼的窗户里蹿起火光,浓烟滚滚。

老肖变了脸色:“打 119,疏散学生!”

没有什么事比学生的安危重要。这个时段学生都在一楼二楼的教室里。

老肖和常廷跑上跑下,帮着老师们把两百多名学生疏散到大院的空地上。

老肖最后搜索一遍,在一间画室里发现一名女生。

女生蹲在门一侧的一叠油画框旁边,不知在忙活什么。

老肖闯入时,吓了她一大跳。

“起火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老肖拉着女生就往外跑。嫌她跑的慢,索性扛起来跑。

跑出楼门,朱校长正忙乱地招呼老师们点人数,喊道:“人都出来了吗?”

有个老师满头大汗地说:“少一个……”

“这还有一个!”老肖把女生放下来。

那老师松一口气:“这下齐了,谢谢警察同志。”

老肖说:“这姑娘在一楼最里面那间画室里,都不知道外边着火了,真危险。”

朱校长对女生责备地说:“这孩子,你跑那屋干什么……”

女生大概吓到了,愣愣的不说话。

基地离市区远,消防车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窗户已经蹿出火舌,冒出滚滚浓烟。

老肖却找不到常廷了,直着嗓子喊道:“常廷!”

常廷已经用一块湿抹布捂着口鼻,一个人蹿上了三楼。

楼梯在楼的中间,如朱校长所言,男女生宿各占一边,楼道口都有铁栅栏门。

正对楼梯的房间是值班室,可以想象,如果有学生夜间出门,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会被值班室的老师看到。

常廷一脚踹开值班室的门,在滚滚浓烟中找了一阵,发现屋里没有人。

冯老师不在值班室。这里也不是起火点。

他退出值班室,找到了火光最旺的方向。那边是女生宿舍区。

他记起那个男生说,冯老师疯了,到处放火。

冯老师一定在里面。


常廷冲上前,却发现铁栅门上挂着锁。老式的铁栅门,朴素的铜锁头,格外坚固。

他一脚脚地踹,根本踹不开。

楼道像变成个火筒子,火焰迅猛地逼近,他还想锲而不舍地再踹几下,火焰轰地扑了出来。

有人从背后抱住他,将他拖下楼梯。

是消防员冲了上来。

消防员将他丢在大院中,带着破拆工具冲回去,然而火势已经扩散到下面楼层,根本上不去三楼了。

只能撤退,消防车从外面灭火。

轰轰烈烈的火光中,常廷仰在地上,从半昏中缓过一口气,嘴里冒着烟:“冯老师还在里……”

一耳光呼脸上,把他抽懵了。

老肖从上往下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臭小子,谁让你上去的,你不要命了!”

刚毕业的大学生,第一次跟着他出任务,人要是折在这里,不是担责任脱警服的事儿,会是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

老肖还打算冲上去在他胸口上踩两脚,这时候在楼内灭火的消防员突然撤出,戴着面具不便说话,一边撤一边急促地打着手势。

老肖脸色一变,拖着常廷的腿就往远处拽。

常廷的后脑勺撞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更加头晕眼花。他努力仰头,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楼房轰然坍塌。

出了这么大事,学生们都吓坏了,纷纷给家长打电话,家长们无一例外要求孩子立刻回家。

学生们来自全国各地,近处的当天就被家长驾车接走,家远的由基地方组织车辆,一批批送往机场、火车站。

哪还有人顾得上失踪的邱月。

在学生们情绪极不稳定又混乱的情况下,警方无法留下他们挨个问话,也没能了解更多邱月的情况。

学生们回到家乡,四散到全国各地。

火灾的后续调查经历了很长时间,调查结果表明,楼体之所以快速坍塌,一是因为楼房建于建国初期,老化的楼体虽经修缮,仍经不起那样的大火。

另一个原因,以火势蔓延的速度看,不是简单的纵火,而是事先泼了汽油,致使火势迅猛。

纵火嫌疑人冯叙梅的尸体几天后才被找到,已经烧作焦炭,且被楼板砸得支离破碎。

然而始终没有找到邱月的踪影。

基于邱月失踪时的身体情况,很有可能困在楼中。警方继续组织挖掘,掀开每一块楼房碎片,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后来,又把搜索范围扩大到附近山区,仍然没有发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最大嫌疑人冯老师已经葬身火海,如果邱月真的是被她杀害,那么埋尸之地更加成谜。

但是警方一直没有给冯老师定罪。因为证据不足。

曾有学生看到冯老师“发疯放火”。冯老师那烧焦破碎的尸体经过尸检,在口鼻、气道和肺部发现大量烟灰,也能够证明她的确是被烧死的。

一切都指向她有畏罪自杀的可能,但并不能就此推定是她加害了邱月。

若要定罪,还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况且,缺少动机。冯老师为什么加害一个柔弱的女生?

对此,有几名学生给出过回答:冯老师心理扭曲,脾气暴躁,同学们背后都叫她冯牢头。一定是邱月半夜起来上厕所吵到她睡觉,一怒之下把邱月杀了。

学生们还说,生活老师有所有门禁的钥匙,出入无阻,把尸体带出去掩埋也是毫不费力的事。

这种想当然的猜测,不能成为证据。

警方不定罪,失踪女生的家属却不会擅罢甘休。邱月的父母没有放过冯老师的家人。

……

工作室里,搁在一边的手机屏亮了一下,惊醒沉思中的陈荷。

她伸手拿过手机点开消息。

于爱爱:[亲爱的好久没聚了,下午有空吗,约一个?]

陈荷看着手机,嘴角微翘。

真是想什么有什么,灵感说来就来。

她回复消息:[好啊。]发了地址过去。

于爱爱:[我半个小时到!(笑脸)]

陈荷搁下手机,目光移到白板上的一个名字上,用笔杆轻轻敲了敲。

于二。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影从路口的黑色轿车一侧路过,朝陈荷住的那座小楼走去。

车里的周正正停下背诵,常廷也望去,只看到一名穿小香风裙子的姑娘的背影。

那姑娘走进了小楼大门。

上午他们已经了解到,陈荷只租住这座楼的三楼,一楼二楼被房东租出去做民宿。

刚刚那个姑娘,可能是民宿的住客。常廷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小楼,嘟囔道:“这陈荷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周正正说:“师父,据我所知,画漫画的大多非常宅,一个月不出门也有可能。”

常廷惊道:“那她怎么吃饭?全点外卖吗?”他旋即想起什么,“哦对了,她有个会做饭的男朋友。”

他的目光空洞地望向车顶,“她一个月不出门的话,这蹲守有什么意义?这种人都是与世隔绝的吗?”

“那倒不是,她们的社交多数是在网上交流。”

常廷呼地坐直:“让技术科监控她的网络通讯!”

周正正拿文件夹拍了一下师父的脑袋:“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随意监控公民的上网和通讯内容!”

常廷摸着寸头十分恼火:“以下犯上!没大没小!”

周正正毫不退缩:“肖局说了,你破案厉害,就是太没规矩,让我当你徒弟,也是为了给你上个笼头。”

“你说谁是驴呢?”

周正正见师父发火,赶忙转移话题:“陈荷也是基地的学生,你当时见过她吗?”

常廷回想着摇头:“没有印象。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之后的调查也各种不顺。

“虽然校长提供了学生名单,因为学生大都是外地的,且多数是高三生,面临高考,家长不想让孩子为这事分心,非常不配合,我们仅跟少数学生当面接触过。

“态度稍好点的家长,允许我们通过电话了解情况。有的连电话都不让打。

“这也能理解,在家长眼里,天塌下来都没高考重要。至于这个陈荷,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肯定没接触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迷惑。喃喃补了一句:“好像……连名字都没看到过。”

五年来,尽管邱月失踪案成为悬案,但案卷他翻过无数遍,却不记得二百多名学生名单中,有陈荷这个名字。

是自己记错了吗?


自从接到读者报警,常廷已经通过漫画平台取得陈荷的个人资料,又通过人口信息查了她的档案。

经陈荷就读过的高中核实,她确实报名藏墨美术培训基地,离校集训过。

但是常廷从局里出来时,忘记再看一眼案卷中的基地学生名单了。

他隐约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太阳穴突突直跳。回过头问:“学生名单能背出来吗?”

周正正拧紧了眉:“过分了师父,两百多学生呢。”她翻了翻手中材料,“名单我没复印。”

常廷把车钥匙抛给周正正,开门下车:“你在这盯着,我回一趟局里。”

“等等!”周正正扒在车窗上,“师父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尸体一发现,冯叙梅的嫌疑降低了?”

“自己想,当留你个作业。”

他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一边点开打车软件。

他要回去确认一下,案卷材料里的学生名单中,到底有没有陈荷。

*

小楼内,陈荷披了一条披肩,拖鞋都没换,出了家门下到一楼,却没有走出大门,而是拐进一楼的边厅。

边厅被房东做成公共休闲区,爵士乐轻柔地流淌,有桌有椅有咖啡机,供客人免费享用,陈荷做为长租户,当然也是可以蹭的。

陈荷走向一角的位子,于爱爱已经坐在那里喝咖啡。

小香风衣裙,珠光宝气的,大波浪卷发拢在左侧垂在胸前。

于爱爱抬起头,微笑着打招呼:“小荷,好久不见。”

“是啊,有一阵没聚了。”

电动磨豆咖啡机就在边柜上,陈荷给自己打了一杯。

于爱爱尝着咖啡,嫌弃似地抿了抿嘴:“免费的口感就是不行。你怎么还租房子住啊?你男朋友还没给你买房子吗?”

陈荷太了解于爱爱,一下就听出这话的几层意思——你穷;你找了个穷男朋友;我男朋友有钱;我男朋友给我买房。

语言的艺术妙不可言。

陈荷不气不恼,笑着问:“你男朋友要送你房子了?”

于爱爱的骄傲之意顿时溢于言表:“哎呀,他说是要买一套海景房送我。我觉得海边风景虽然好,但是有点潮湿,还在犹豫呢。”

陈荷笑而不语。男的一句空话,就能吊着玩弄好几年。真蠢真好骗。

她问:“你男朋友的老婆同意吗?”

于爱爱听出揶揄之意,有些羞恼:“你少来!你这么清高,活该租一辈子房!”

陈荷也不恼:“哪有你有手段啊。”

于爱爱露出得意,忽尔压低声,“我跟你说,现在的有钱人最喜欢你这种有艺术气质的清冷美人了,我男朋友圈子里有好几个大老板,我都撮合成好几对了。别跟着穷小子受苦了,回头给你也介绍一个啊。”

“谢谢啊,不必了。”

于爱爱不屑地抿了抿嘴。她有点心神不安,也没再劝,东拉西扯闲聊几句,状似随意地问:“哎对了,你看新闻了吗?你说明珠山发现的那具尸骨,是不是邱月啊?”

“你觉得呢?”陈荷的咖啡没加糖,苦得让人清醒。

“我觉得……是吧。”

“警方又没公开结果,你怎么知道是她?”

于爱爱吓了一跳,赶忙解释:“你想啊,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明珠山里,不是她又是谁啊。”

“你说得有道理。”陈荷喝了一口咖啡,“那你说,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于爱爱脱口而出:“当然是他杀。”

陈荷反问:“你怎么知道?”

“她……她不是被埋在土里吗?肯定是别人埋的啊。”

“那可不一定。”

陈荷把对两名警察设想过的“自己埋自己”的两个办法,又表演了一遍。

于爱爱看她的目光像看一个变态。

陈荷微笑:“我瞎编的。”

于爱爱跟着干笑了几下:“你可真能编。”

她犹豫一阵,忽然吞吞吐吐地问:“小荷,你那个漫画,是怎么回事?”

陈荷抬眼:“你什么时候喜欢看漫画了?”

陈荷知道,于爱爱虽然高中时是美术生,其实对画画没什么兴趣。

高中时选择美术类,是因为文化课成绩不理想,想选一条相对轻松的升学方式。

她出身普通家庭,藏墨美术的集训学费很高,但她人比较虚荣,执意要报这种水平的培训班,家长咬咬牙送她来了。

虽然她在基地没正经学习,但最后高考时倒是过了美院校考。

只是文化课实在差,没能上美院,勉强上了个其他普通二本。二本也没上完,中途被人包养,早早退学。

所以于爱爱既不喜欢美术,也不喜欢漫画,更不会看黑白漫。

两人若有若无保持着联系,于爱爱知道她以漫画为职业,却从来没兴趣问她的笔名,想来也没看过她的作品。

这一次为什么发现得这么快?

于爱爱辩解似地解释道:“我是不大看漫画,这不是偶然刷到短视频,看到有博主说这事嘛。你……你为什么要画那个漫画?”

“纪念我们的青春啊。”

“那,你是怎么猜到,邱月的尸体会在五年后被发现,还长出……长出彼岸花的?”

陈荷隔着桌子看着她,嘴角带笑,眼瞳黑漆漆的:“因为邱月给我托梦了。”

于爱爱脸上露出恐惧:“托……托梦?”

陈荷把嗓音压得像徐徐阴风:“梦里邱月跟我说,有人杀了她,在她身上洒满彼岸花的种子。”

于爱爱失手打翻了杯子,咖啡顺着桌沿流下去。

陈荷笑出声来:“逗你的,看把你吓的。”

“你……”于爱爱气急败坏地拿纸巾擦她的小香风裙子,但咖啡渍已经擦不掉了。

旁边有人走过来,是民宿的保洁阿姨秦姐。卫生帽下露出齐耳短发,戴着手套口罩,一语不发地拿抹布擦净桌面。

于爱爱把纸巾往秦姐面前一丢:“这个也收走。”

秦姐默默捡起纸巾,走去另一边打扫了。

于爱爱忿忿地:“陈荷,你胡闹什么!”

陈荷一直撑着脸颊,旁观着她的手忙脚乱,这时笑了笑说:“别生气啊。漫画的事只是巧合。我们搞创作的构思剧情天马行空,细究起来与现实不谋而合的例子多了去了。

“这一回引起关注,不过是平台为了热度趁机炒作,越传越玄乎罢了。”

于爱爱脑子不多,不论是玄学还是创作,都超出了她的思考能力。

她只关心一件事。

“那,你为什么把我也画进去了?”于爱爱终于掩不住怨念。

陈荷扬起眉装糊涂:“有吗?哪个是你?”

于爱爱憋红了脸:“就是,往邱月背上写字的那个……于二……”

陈荷好笑地看着她:“那怎么会是你?于二跟你于爱爱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胡思乱想,对号入座。你漂亮又善良,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

于爱爱猛地拔高了声音:“陈荷,你装傻是吧?”


陈荷一脸无辜:“我装什么了?”

于爱爱面容微微扭曲:“你明明知道,我的确,的确……”

陈荷拍了一下脑门:“哦,我想起来了,往邱月背上写字的,的确是你是吧?哎呀,那时候我们还不是朋友,我把你跟别人记混了。”

于爱爱气红了脸:“你别找理由了,你画的于二,明明就是那时候我的样子。”

她拿起手机,精致的美甲戳得屏幕哒哒响,翻到漫画那一页,举到陈荷面前。

画面中,往邱月背上写字的女生“于二”长发扎成一束,垂在左侧胸前,很有个人特点。

陈荷看看屏幕,再瞅一眼现在的于爱爱。

虽然已经烫了卷发,还是喜欢拢在左边,用一只镶满水钻的黑绒蝴蝶发卡别住,只需歪一下脑袋,就显得娇羞妩媚。

五年没变,可见于爱爱真的很喜欢这个发型。

陈荷抱歉地说:“我只是想画一个漂亮女生罢了。那时你是女生里最漂亮的,我不自觉地就参考你的形象了。”

“你……我……”于爱爱被夸得乱了阵脚,一时不知该喜该气,憋红了脸,“那什么……还有什么徐三,指的不就是我们纪管组的徐参冬。你不用真名,难道我就看不出吗?我又不傻!”

纪管组就是管纪律的学生小组,有五六个组员,于爱爱是组长,徐参冬是组员之一。

虽然是蝇头大的小团体,但在那个封闭的基地里,颇有些掌握生杀大权的味道。

陈荷顺着她:“可不嘛,你聪明着呢,要不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漫画嘛,都是讲故事,别当真。”

于爱爱有点得意,有点气不起来了。

陈荷从小盘子里捻起一粒方糖:“我一直不明白,那时候以你为首的纪管组,为什么总跟邱月过不去?”

于爱爱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就是个朝三暮四的婊子。整天装得病歪歪的,不是勾引这个,就是勾引那个,不整她整谁?”

“喀嚓”一声,方糖在陈荷手心碎成粉末。

于爱爱诧异地看她一眼。

“这糖真酥。”陈荷笑了笑,将糖末洒到喝了一半的美式里,“她都勾引谁了?”

于爱爱阴阳怪气:“那可多了,她看上眼的可都没放过。徐参冬只是其中之一。”

“邱月看上他?”陈荷没搅动小勺,看雪白的糖末溶化在深色咖啡里。“我没记错的话,是徐参冬先盯上她的吧。确切地说,那叫骚扰。”

强行勾肩搭背的接触。

借着纪律小组的权力把人从画室叫出去,或是下课后留下“谈话”。

以检查物品为由拿走邱月的书包,跟别的男生抛来抛去,让她求着他们还给她。

她越求,他们越来劲。

那不是示爱,也不仅仅是骚扰,更是霸凌。

直到有一次邱月犯病。

书包里有她需要定时服用的心脏病药物。她脸色已经很差了,男生们还在闹。

如果不是陈荷见情况不对,抢回书包帮她把药找出来服下,恐怕要出大事。

徐参冬却完全没当回事,于爱爱还在一边冷嘲热讽,说邱月装柔弱博男生同情。

认识错误这件事,对有的人来说,终生不可能。

如今的于爱爱仍然忿忿不平:“她不发騒,别人能骚扰她?整天穿个白裙子扮清纯,装林黛玉。那些没出息的东西,被个贱人迷得颠三倒四的!”

邱月不是那种特别耀眼的漂亮,却有一种招人心疼的美。

美也有罪吗?陈荷心想。

她感叹道:“可能是怀璧其罪吧。”

于爱爱没听懂:“什么罪?”

“假如你戴着珠宝走在大街上,吸引了强盗来抢。你说,是你的错,还是强盗的错?”

“当然是强盗的错了。”于爱爱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邱月长得好看,所以有男生追她,是谁的错?”

“当然是邱月的错了。”

“算了,是我的错。”陈荷无奈地笑着摇头。

试图跟蠢材讲道理,就是自己的错。

于爱爱迷惑地瞅着她:“你东拉西扯的,是想避开正题吧!你还记得卧床不起的时候,是谁日夜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照顾的你?是我于爱爱!你怎么能忘恩负义,把我画成反面角色呢!”

“你的大恩大德我怎么能忘了呢?”陈荷忽然身体前倾,把于爱爱的一只手捉在手里,拍着她的手背,一字一句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于爱爱感觉陈荷的手冰冷,莫名毛骨悚然,急忙抽回自己的手。

陈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问:“对了,短视频里怎么说我的漫画的?”

于爱爱摆了一下手:“那主播猜测说,是你这个作者是杀了邱月,真是好笑。”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你也知道我跟邱月有仇。她那会儿是怎么对我的,同学们有目共睹。为什么不会是我怀恨在心,把她杀了呢?”陈荷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

于爱爱语塞,期期艾艾地说:“我相信你啊。”

陈荷语气一沉,猛不丁地问:“警察都不相信我,你凭什么信?难道,你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于爱爱本能地躲闪,低下头抿一下杯沿:“大家不都知道是冯牢头干的吗?”

“警方到最后也没确定是冯老师呀,到现在都还是悬案。”

于爱爱眼珠左右滚动着:“徐参冬亲眼看到她泼油放火,不是畏罪自杀是什么?”

“如果真的是冯老师干的,她畏罪自焚的确顺理成章。”

陈荷嘴角露出神秘微笑,“不过,在邱月的尸体找到之后,冯老师的嫌疑反而变小了,甚至可以断定不是她干的了。”

于爱爱茫然睁大眼睛:“为什么?”

陈荷徐徐说:“因为,冯老师不会开车啊。”

“这跟开车有什么关系?”于爱爱更糊涂了。


冯老师是不是凶手,跟开车有什么关系?

埋尸的北麓山谷也在明珠山中,离藏墨基地有两公里,但那是直线距离。

明珠山毗临市区风景秀美,算是个不收门票的风景区,因此山中修了盘山公路。

基地在山的南面,北麓山谷在北面,弯弯曲曲一绕,实际有五公里。

这五公里弯多路险,夜间没有路灯视野极差,路面未硬化多砂石,开车的话,车速快不起来,来回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但冯老师不会开车。

于爱爱曾作证,邱月是半夜离开宿舍的。 也就是说午夜十二点左右。

如果冯老师杀害了邱月,运去北麓山谷埋尸,没有车就得步行着去。

去的时候可能还扛着尸体,上坡下坡翻山越岭。还要挖坑掩埋。

如果不走公路直接抄近路翻山,更不可能。山林茂密,白天都会迷路何况夜间,比公路更难走。

虽然邱月很瘦,只有八十斤,但要扛着她的尸体暴走五公里山路,埋尸后再赶在天亮前返回基地,那也几乎是人体极限,怕得是特种兵体格才能做得到。

冯老师虽然体力挺好的,但健壮不到那个程度。

当然还存在其他可能,比如说有一个会开车的同伙。

但那就需要更多证据来证明。

单以目前来看,冯老师由于不会开车,嫌疑程度必然降低。

这个细节陈荷能想到,警方自然也能想到。比如今天来的那个警察常廷,看着莽,其实很精明。

陈荷费了一番口舌,才跟于爱爱解释清楚个中道理。看着于爱爱“终于有点懂了”的表情,陈荷有些脱力地靠在垫子上。给笨蛋讲题太累了。

于爱爱悻悻地说:“冯牢头的为人大家都知道,她就是个变态老太婆!不是她干的,还能是谁?”

“冯老师的为人吗……”陈荷回忆着冯老师的模样。

基地里的学生大都不喜欢冯老师。

冯叙梅是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原来在某高中做宿管阿姨,被朱校长聘来做基地的生活老师。其实还是宿管。

冯叙梅脾气不好,非常严格,形象也很死板。总是穿土黄色上衣、黑色长裤这类颜色沉闷样式老旧的衣服,齐耳短发的发型常年不变,脸上戴一副黑框眼镜。

三楼的男女生宿舍分区,一到点就关门落锁。

男生敢往女生区探头探脑,必定被一顿臭骂。有胆肥的想溜进去的,还要一顿胖揍。

冯老师虽是女的,但身材健壮身手了得,男生也打不过她。

女生也不喜欢她,因为她总是按时断网断电,时不时突击检查,发现大功率电器一律没收。

有的女生化个稍浓点的妆还要被她嘲讽数落。

有晚回宿舍的,必定要记个处分,隔天通报批评写在走廊黑板上。

有想溜出去约个会的,想都别想,就算在铁门里朝她跪下,也是不可能开锁的。

脸上对谁都没有笑容,总是骂骂咧咧。

所以学生们背后说她更年期,说她变态,给她起了个外号,冯牢头。

陈荷被没收过一个电吹风后,也曾生过她的气。

但是偶然一次,看到冯老师在补一条男生的裤子。

一边补一边自言自语地骂:“死小子上墙爬屋的,刮破裤子露着屁股自个儿都不知道……”

还有,晚餐时食堂里总会有一保温桶的姜糖水,大受女生们欢迎,容易痛经的陈荷深受其益。

女生们盛赞大师傅虽是男人,却能想得这么周到,真是人善心细。

后来才知道,是冯老师要求食堂师傅弄的。

那时陈荷就明白,看人不能太片面。学生们来到这异地他乡求学,如果不严加管束,出了问题才叫麻烦。

冯老师管得严,哪怕管得过头,出发点总是为了学生好。

也并非像于爱爱说的那样,所有同学都把她当变态老太婆。不是每个人都心瞎。

在于爱爱嘴里,却只剩下“变态”二字。

这也可以理解。于爱爱等纪管组的几名成员,跟冯老师总是合不来。

按理说,纪管组和宿管的职能应该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管好学生纪律。

或许正因为一致,才发生权力的冲突。在基地这种微缩社会里,芝麻大小的权力会被放大。

纪管组不止一次跟冯老师起争执,难免有点仇,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包括出事之后,这帮人煽风点火,也给冯老师抹一层黑。

虽然警方没下定论,但当年舆论愈演愈烈,冯老师身后名声扫地,少不得于爱爱等人的功劳。

邱月失踪后,她的父母闹过很长一段时间。

先是到朱校长那里闹,但人家住的是高档小区,他们进不去,只能在小区门口闹,还要被保安驱赶,最后连朱校长人都没见到,什么也没捞着。便把火力转向冯老师的家人。

冯老师的家在普通小区,闹起来方便,效果好。

他们在冯老师家门前拉横幅,在单元楼里泼油漆,堵着门口不让冯老师的小孙女去上学。

冯老师的家人不得不破财消灾,被勒索去了一些钱财。

但他们还是不罢休。最后不得已,全家老小举家搬迁……

“陈荷!”于爱爱恼火的声音把陈荷从神游中唤回来。

于爱爱嘟着嘴唇,高跟鞋在桌子底下跺着:“现在漫画那么火,让过去的同学看到,一看就知道于二是我,让我脸往哪搁?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把漫画改了。”

“哦,这可不太方便。”陈荷换了个坐姿,十指傲慢地交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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