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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人生李顺老张大结局

爱吃木耳炒鸡的唐七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三月初晨的雾气,像隔夜的茶水般浑浊滞重,凝滞在青石板缝隙里。李顺的修鞋摊子蜷缩在巷口,倚着那堵爬满枯藤的斑驳老墙。他坐在那张油亮发黑的小马扎上,屁股底下垫着半张旧年的报纸。一只裂了帮的男式皮鞋,鞋底翻白,龇牙咧嘴地搁在他大腿上。他低着头,颈子弯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几缕灰白的头发从旧毡帽边缘滑落下来,沾了汗,贴在前额。右手拇指套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顶针,左手捏着根粗大的锥子,针尖对着那厚实僵硬的鞋底,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扎进去,再拔出来,带出几缕粗硬的麻线。空气里弥漫着熟牛皮、劣质胶水和他身上洗不净的汗酸混合的、独属于底层营生的复杂气味。“李顺!”隔壁杂货铺的王胖子趿拉着布鞋,提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踱过来,一张油光光的胖脸几乎要贴...

主角:李顺老张   更新:2025-06-13 18: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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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顺老张的其他类型小说《鞋底人生李顺老张大结局》,由网络作家“爱吃木耳炒鸡的唐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三月初晨的雾气,像隔夜的茶水般浑浊滞重,凝滞在青石板缝隙里。李顺的修鞋摊子蜷缩在巷口,倚着那堵爬满枯藤的斑驳老墙。他坐在那张油亮发黑的小马扎上,屁股底下垫着半张旧年的报纸。一只裂了帮的男式皮鞋,鞋底翻白,龇牙咧嘴地搁在他大腿上。他低着头,颈子弯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几缕灰白的头发从旧毡帽边缘滑落下来,沾了汗,贴在前额。右手拇指套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顶针,左手捏着根粗大的锥子,针尖对着那厚实僵硬的鞋底,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扎进去,再拔出来,带出几缕粗硬的麻线。空气里弥漫着熟牛皮、劣质胶水和他身上洗不净的汗酸混合的、独属于底层营生的复杂气味。“李顺!”隔壁杂货铺的王胖子趿拉着布鞋,提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踱过来,一张油光光的胖脸几乎要贴...

《鞋底人生李顺老张大结局》精彩片段

三月初晨的雾气,像隔夜的茶水般浑浊滞重,凝滞在青石板缝隙里。

李顺的修鞋摊子蜷缩在巷口,倚着那堵爬满枯藤的斑驳老墙。

他坐在那张油亮发黑的小马扎上,屁股底下垫着半张旧年的报纸。

一只裂了帮的男式皮鞋,鞋底翻白,龇牙咧嘴地搁在他大腿上。

他低着头,颈子弯出一道沉重的弧线,几缕灰白的头发从旧毡帽边缘滑落下来,沾了汗,贴在前额。

右手拇指套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顶针,左手捏着根粗大的锥子,针尖对着那厚实僵硬的鞋底,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扎进去,再拔出来,带出几缕粗硬的麻线。

空气里弥漫着熟牛皮、劣质胶水和他身上洗不净的汗酸混合的、独属于底层营生的复杂气味。

“李顺!”

隔壁杂货铺的王胖子趿拉着布鞋,提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踱过来,一张油光光的胖脸几乎要贴上李顺的耳朵,“听说了没?

城东老张家那铺子,昨儿夜里叫大炮给掀了顶!

啧啧,砖头瓦砾落了一地,里头的人……”他咂着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惊惧又莫名亢奋的颤抖,“听说就剩下半截身子,惨呐!”

他小心地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仿佛那滚烫能压住心底泛上来的寒气。

李顺的手顿住了。

那粗粝的锥子尖停在半旧的鞋底上,像是被瞬间冻僵。

他抬起头,毡帽下那双眼睛,蒙着一层经年累月烟熏火燎似的浑浊,此刻却像投入石子的死水潭,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背,用力蹭了蹭鼻尖上不知何时沁出的细汗,留下一条灰黑的印子。

巷口的风似乎更冷了,卷着地上的碎纸屑打着旋儿。

“瞎……瞎传的吧?”

旁边剃头摊的张瘸子,正给人刮脸,剃刀停在客人油亮的腮帮子上,扭过头来,声音干涩,“好端端的,哪来的炮?”

“千真万确!”

王胖子激动起来,唾沫星子溅到李顺膝头的鞋底上,“我小舅子就在城东拉车,天没亮亲眼瞧见的!

那动静,轰隆一声,地都跟着抖!

满街都是兵,枪管子明晃晃的,见人就吼,凶神恶煞……”李顺的目光越过王胖子油亮的脑门,投向巷子尽头。

那里通向一条稍宽的、被称为
“街”的石板路。

往日这时辰,该是挑担卖菜的、吆喝馄饨的、推着独轮车吱呀作响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市井的喧腾。

此刻,却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毛。

只有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模糊的、分不清是呵斥还是哭嚎的杂音,断断续续,像钝刀子割着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捏着锥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锥尖狠狠扎进厚厚的鞋底,发出沉闷的“噗”声。

他不再停顿,手臂的肌肉绷紧,一下快过一下地扎孔、引线、拉扯。

麻线穿过皮革的嘶啦声变得急促而单调,盖过了王胖子还在絮叨的、关于炮火和兵乱的细节,也试图盖过心底那片被炮声震裂开的、深不见底的惶恐。

他只想赶紧把这双鞋修好,仿佛这鞋底上密密麻麻的针脚,能缝合这骤然撕裂的、令人窒息的早晨。

阳光终于艰难地刺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斜斜地打在李顺身边那个半旧的、油光锃亮的木制修鞋箱上。

箱子四角包着磨损的铜皮,箱盖内侧密密麻麻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铁鞋楦、形状各异的皮补丁、各种型号的钉子和锤子,还有几团不同颜色的麻线。

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习惯性地用粗糙的手掌,在箱盖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被磨得异常光滑的小小凹陷处,极快地摩挲了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凹陷底下,藏着一个小小的、极其隐秘的夹层。

这个动作几乎成了他劳作间隙的本能,像一种无声的告慰。

“顺子哥!”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带着清晨的露水气飘过来。

李顺抬起头,脸上那些被苦难刻下的沟壑仿佛被这声音短暂地熨平了少许。

巷子那头,穿着碎花薄袄的小芸,像只轻盈的燕子般跑了过来。

她脸蛋红扑扑的,两根乌黑的辫子随着跑动在肩头跳跃。

手里小心地捧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面窝头。

“给!”

小芸把窝头塞到李顺手里,指尖微凉。

她挨着李顺的小马扎边蹲下,下巴搁在膝盖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膝头那只快要修好的鞋,“娘说,让你趁热吃。”

窝头粗糙温热的感觉透过掌心传来,李顺的心也跟着暖了一下。

他掰开一个,把大半个递给小芸。

小芸也不推辞,
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目光却好奇地流连在工具箱里那些叮当作响的小玩意儿上。

她拿起一个最小号的、亮闪闪的铁鞋楦,在手里把玩着。

“顺子哥,这个好小呀,给娃娃穿的么?”

她天真地问。

李顺嘴角难得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点点头:“嗯,给小娃娃。”

“那等我以后……”小芸的脸颊似乎更红了些,声音低下去,像蚊子哼哼,“等我以后有了娃娃,也找你修鞋……”李顺拿着窝头的手停在半空,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含糊的短促音节。

他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粗糙的窝头,用力咀嚼着,仿佛要把那骤然涌起的、混合着甜蜜与苦涩的复杂滋味一同嚼碎咽下。

就在这时,巷口那片死寂骤然被撕裂!

沉重而杂乱的皮靴声如同密集的鼓点,野蛮地砸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带着金属碰撞的刺耳铿锵。

伴随着粗暴的、不容置疑的吼叫:“站住!

别跑!”

“拦住他!

妈的!”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受惊的兔子般从巷口窜入,没命地朝巷子深处狂奔。

紧接着,几个穿着土黄色军装、端着长枪的士兵旋风般冲了进来,军靴踏得石板咚咚作响,枪管在昏昧的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幽光。

“躲开!

滚开!”

为首的士兵满脸横肉,眼露凶光,挥舞着枪托驱赶巷子里惊惶失措的行人。

死水般的巷���瞬间炸开了锅!

惊叫声、哭喊声、东西被撞翻的稀里哗啦声响成一片。

剃头摊子被撞翻,脸盆哐当砸在地上,水泼了一地;王胖子手里的搪瓷缸子脱手飞出,滚烫的茶水泼溅开来,烫得他嗷嗷直叫。

李顺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几乎是凭着本能,他猛地丢开膝上的破鞋和手里的窝头,一把将身边吓傻了的小芸死死按进自己怀里,用整个佝偻的身躯护住她,同时用脚把那个宝贝工具箱用力地往墙根更深处踢去。

“蹲下!

都他妈给老子蹲下!”

士兵的咆哮就在耳边炸响。

混乱中,那个被追捕的瘦小男人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李顺的修鞋摊上。

小马扎被撞翻,挂在架子上的几双待修的鞋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那男人一个趔趄,被后面扑上来的士兵狠狠按倒在地,枪托雨点般砸下
,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

李顺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小芸,把头埋得极低,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瞥着近在咫尺的暴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能闻到士兵身上浓重的硝烟和汗臭混合的气味,能感受到枪管划破空气带来的冰冷气流。

恐惧像一只冰冷黏腻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顶点,巷口猛地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音!

紧接着是引擎粗暴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

“集合!

快!

上车!

紧急开拔!”

一个更加高亢、更加不容置疑的命令声压过了所有嘈杂。

那几个正对地上男人拳打脚踢的士兵动作一僵。

为首的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了句脏话,吼道:“妈的!

便宜这杂种了!

走!”

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瞬间抛下地上蜷缩呻吟的猎物,转身拔腿就朝巷口狂奔而去。

混乱的人群惊魂未定,还未来得及喘息,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冲出去的士兵,并未直接跑向巷口停着的、引擎还在嘶吼的军用卡车。

他们如同饿狼扑食,凶猛地冲向巷子两边惊魂未定的人群,粗暴地拉扯着视线所及的每一个青壮年男人。

“你!

出来!”

“还有你!

跟上!”

“躲?

躲你妈!”

哭喊声、哀求声、妇女的尖叫、孩子的哭嚎骤然升级,汇成一片绝望的声浪。

李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揪住了他后脖领的衣襟!

那力量如此之大,勒得他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地松开护着小芸的手,徒劳地想去掰开那铁钳般的手指。

“顺子哥!”

小芸的尖叫声撕心裂肺。

李顺被那股蛮力硬生生从地上拖拽起来,双脚离地,又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石板上。

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再看一眼小芸,想够到墙根那个藏着父亲念想的工具箱……但一只沾满泥泞的沉重军靴狠狠踹在他的腰侧,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开水烫熟的虾米。

“妈的,磨蹭什么!

走!”

伴随着粗野的咒骂,冰冷的枪管重重抵在他的太阳穴上,那金属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反抗的念头。

他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架起胳膊,双脚拖在地上,像拖一
袋毫无生气的粮食,飞快地朝巷口拖去。

视线天旋地转,他最后看到的,是地上那双他还没来得及修好的破鞋,孤零零地躺在污水里;是小芸哭喊着要扑过来却被她娘死死抱住的、那张泪流满面惊恐万状的小脸;还有墙角那个他视若生命的工具箱,在混乱中被一只奔跑的脚踢中,翻滚了一下,箱盖弹开,里面那些铁鞋楦、皮补丁、麻线团……叮叮当当散落了一地,如同他瞬间被撕扯得粉碎的、刚刚燃起一丝温暖希望的生火。

“小芸……”他喉咙里挤出一丝破碎的、无人听见的呜咽。

身体被粗暴地扔上了卡车冰冷的铁皮车厢。

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卡车猛地一窜,将他重重地甩在同样挤满了惊惶面孔的人堆里。

车厢门被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巷子里那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狼藉。

铁皮车厢剧烈地颠簸着,载着满车被命运粗暴攫取的躯壳,朝着未知的、弥漫着硝烟的前线,轰鸣而去。

他最后嗅到的,是车厢里浓重的铁锈味、汗臭味和恐惧的气息,彻底取代了巷口那熟牛皮、劣质胶水和玉米面窝头混合的、属于他微小人生的味道。

十年,像一把迟钝而沉重的锈刀,缓慢地、持续不断地切割着生命。

李顺拖着那条残腿,沿着记忆里早已模糊、又被战火彻底改换了模样的路,一步一步,丈量着归途的漫长与荒芜。

那条左腿,从膝盖以下,以一种怪异而僵硬的角度弯曲着,再也无法打直。

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刺痛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倾斜。

支撑他的,是一根不知从哪个战壕废墟里捡来的、粗糙扭曲的树干,顶端被手心的汗和血磨得发亮。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破烂褴褛,勉强蔽体,沾满了泥土、干涸发黑的血迹,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污秽。

头发纠结成一团枯草,脸上沟壑纵横,嵌满了洗不掉的硝烟和风霜,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闪过一点微弱、执拗的光,像灰烬里最后挣扎的火星。

记忆里那个炊烟袅袅、青石板巷弄交织的故乡小镇,早已面目全非。

眼前所见,是断壁残垣构成的荒凉图景。

焦黑的梁木从坍塌的房屋骨架中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碎瓦砾和残
砖铺满了街道,几乎掩埋了昔日的路径。

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焚烧后的焦糊味、若有若无的腐臭和无处不在的、战争遗留的死亡气息。

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同样形容枯槁的身影在废墟间迟缓地挪动,像游荡的幽灵,眼神空洞,彼此间也毫无交流。

他凭着残存的记忆碎片和一种近乎野兽归巢的本能,在瓦砾堆中艰难地辨识着方向,朝着记忆中小芸家那间临街小屋的位置挪去。

每一步都耗尽力气,汗水混着灰尘,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泥沟。

心跳得又快又乱,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渺茫希望和巨大恐惧的煎熬。

终于,他站在了一片相对熟悉的废墟前。

几堵半塌的土墙,勉强勾勒出一个院落的轮廓。

角落里,那口曾经清澈、供半条巷子人吃水的老井,井台塌了一半,井口覆满了枯枝败叶和厚厚的灰尘,显然早已废弃。

这里,就是小芸家。

希望,像投入这枯井的石子,连一丝微弱的回响都听不见。

只有死寂。

他拄着木棍,茫然地环顾四周。

废墟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着背、正在费力翻捡碎砖的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形同乞丐的陌生人。

“大……大娘,”李顺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请问……以前住这的……王家……王婶��小芸……她们……”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完整。

老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李顺那张被风霜彻底改变的面容。

过了好一会儿,一丝了然混着深重的怜悯浮现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

“唉……”老妇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她枯瘦的肩膀,“你是……顺子?”

李顺猛地点头,眼中那点微弱的火星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

“回来啦……能回来,就好,就好哇……”老妇人喃喃着,放下手里半块残砖,用衣襟擦了擦手,“王婶她……苦命人。

男人没了音信,都说是死了。

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拉扯个丫头……难啊。”

李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攥着木棍的手指骨节捏得发白。

“后来……后来上头来人了,”老妇人压低了声音,带
着一种对过往灾祸的余悸,“说是查什么……敌伪家属?

帽子扣得吓人。

三天两头来闹,砸东西,喊口号……孤儿寡母的,哪经得起这个折腾?”

她摇着头,声音更低下去,“没法子,待不下去了。

听说……听说小芸那丫头,被她娘匆匆许给了邻县一个死了老婆的……木匠,给人续弦去了。

那木匠年纪不小了,腿脚还有点毛病……可好歹……好歹算有个去处,能活命。

走了……走了有六七年了吧?

再没回来过。

唉,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活下来,就是老天爷开眼了……”后面的话,李顺已经听不清了。

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蜂鸣,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脑髓。

眼前老妇人翕动的嘴唇、废墟焦黑的轮廓、灰蒙蒙的天空,都开始旋转、模糊、扭曲。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拖上卡车、枪管抵住太阳穴的瞬间,冰冷和黑暗再次铺天盖地涌来。

支撑了他十年、在血肉模糊的战壕里、在拖着残腿爬行千里时都未曾彻底熄灭的那点念想,那点关于巷口晨光、窝头热气和小芸红扑扑笑脸的念想,就在老妇人这声沉重的叹息里,“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片废墟的。

只是拖着那条残腿,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在满目疮痍的故乡土地上,漫无目的地挪动。

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后来,是当年剃头摊的张瘸子——如今也只剩下一条好腿,在镇子边缘搭了个更破的棚子勉强糊口——收留了他。

张瘸子看着他那条比自己更惨烈的断腿,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挪开角落的杂物,给他腾了块能躺下的地方。

活着的惯性,比死亡更需要力气。

李顺捡起了父亲留下的老行当。

张瘸子帮他用几块破木板钉了个简陋的箱子,勉强能装下他仅存的那几件简陋工具:一把豁口的锤子,几根磨秃的钉子,一小卷粗糙的麻线,还有那根跟随他多年的、顶端磨得异常光滑的黄铜顶针。

他拖着残腿,背着这个比当年寒酸太多的“工具箱”,在废墟尚未清理干净、人们脸上惊惶犹存的街角,重新支起了他的修鞋摊。

他的手艺还在,只是动作更慢,每一次弯腰用力,断腿处都传来钻心的疼。

他沉默地坐着
,像一块长在街角的、会呼吸的石头,用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笨拙而固执地,一针一线地修补着别人脚上的破洞,仿佛这样,就能一点一点地,把被战火和离散撕得粉碎的人生,也勉强缝补起来。

日子在锤子的敲打和锥子的穿刺中,缓慢而滞重地向前爬行。

十年战乱的硝烟似乎刚刚散去,空气中却又开始弥漫起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口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整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

墙壁上刷满了巨大的、血红的标语,像一道道刺眼的伤疤。

街上的人,眼神里多了些警惕和躲闪。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

李顺刚给一个熟客钉好鞋掌,正低头收拾工具。

摊子前忽然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人。

不是顾客。

清一色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绿军装,胳膊上套着鲜红的袖章,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亢奋和凶狠的表情。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李顺,又扫过他脚边那个破旧的、满是污渍的工具箱。

“喂!

修鞋的!”

瘦高个的声音又尖又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有人举报你!

说你这箱子里,藏着反动派留下的东西!

是不是?”

李顺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把豁口的锤子,指关节捏得发白。

工具箱里?

除了那些破旧的修鞋工具,唯一特别的就是……就是那个父亲留下的小小夹层。

那里面……他脑子一片混乱。

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父亲模糊的影像和一句早已融入他骨血的教诲。

可这话,如何能说得清?

“没……没有……”他抬起头,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都是……都是修鞋的家伙什儿……没有?”

瘦高个冷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一脚踢在李顺的修鞋摊上!

木板钉成的简陋架子哗啦一声散了架,几双待修的破鞋滚落一地。

“搜!

给我仔细搜!

反动派的余毒,一个也不能放过!”

他一挥手。

几个红袖章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他们粗暴地掀翻李顺坐的小马扎,将他推搡到一边。

李顺站立不稳,那条残腿剧痛钻心,踉跄着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眼睁睁看着他
们像对待一堆垃圾一样,把他那个视若珍宝的工具箱粗暴地拖到路中间。

锤子!

李顺心头剧震。

那是他吃饭的家伙!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止,却被一只脚狠狠地踩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哐当!”

一个红袖章举起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粗木棍,狠狠地砸在工具箱上!

本就破旧的木板箱盖应声裂开一道大口子。

“住手!”

一声苍老而愤怒的嘶吼突然响起。

邻居老鞋匠孙伯,拖着一条和李顺一样不利索的腿,像一头发怒的老狮子,从他那同样破败的棚屋里冲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他那柄用了半辈子的小锤子。

“你们……你们干什么!”

孙伯冲到近前,用身体挡在李顺和那伙人之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被砸开的箱子,“那里面……那里面是我的东西!

是我放他那儿的!

不关他的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那个踩住李顺肩膀的红袖章也下意识松了脚。

李顺愕然地看着孙伯佝偻却异常坚定的背影。

孙伯的工具箱?

孙伯自己的箱子就放在他那小棚屋里,他为什么要……“你的?”

瘦高个狐疑地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样一身补丁的老头。

“就是我的!”

孙伯猛地挺直了腰板,尽管那腰板早已被岁月压弯。

他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声音斩钉截铁,“是我让他替我收着的!

里面……里面是……是过去东家老爷给的一块怀表!

早些年……早些年他跑了,留下的!

我……我舍不得扔,就藏起来了!

要批斗,冲我来!

跟他没关系!”

“怀表?”

瘦高个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兴奋的光芒,仿佛终于挖到了真正的“罪证”。

他不再理会地上的李顺,狞笑着逼近孙伯,“好啊!

老东西!

还敢私藏资本家的浮财?

罪加一等!

给我把他捆起来!”

几个红袖章立刻扑向孙伯。

孙伯没有反抗,只是扭过头,深深地看了李顺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诀别的哀伤,有托付的沉重,还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平静。

他任由他们反扭住他枯瘦的胳膊,用麻绳粗暴地捆绑。

“孙伯!

不……不是……”李顺挣扎着想爬起来,喉咙里堵着血块般的腥甜。

“带走!”

瘦高个一声令下。

孙伯被推搡着,踉踉
跄跄地押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头。

只留下那个被砸得稀烂的工具箱,像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可怜地躺在路中央。

里面的铁鞋楦、皮补丁、麻线团、那柄豁口的锤子、几根磨秃的钉子……还有那个顶端磨得发亮的黄铜顶针,全部散落出来,沾满了污泥和肮脏的脚印。

李顺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泥地上,眼睁睁看着孙伯被推搡着消失在街角。

巨大的悲恸和难以置信的荒诞感淹没了他。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去够那个散落在地的黄铜顶针——那是他仅存的、还能证明他曾是个修鞋匠的东西。

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金属,一只穿着解放鞋的脚就重重地踏了上去,将那小小的顶针连同他最后一点念想,狠狠地碾进了泥里。

风卷起地上的碎纸屑,打着旋儿,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时光的河,裹挟着泥沙与浮沫,无论岸上的人如何伤痕累累,它依旧沉默地向前奔流。

口号声的狂潮渐渐退去,留下被冲刷得沟壑纵横的大地。

一种新的、带着试探和躁动的气息,开始在街巷间弥漫。

临街的墙上,那些曾经血红刺目的标语被一层层新的油漆覆盖,最终被一些色彩鲜艳、印着“致富光荣”、“时间就是金钱”字样的广告所取代。

录音机里邓丽君软绵绵的歌声,开始挑战着过往几十年里听惯了的铿锵旋律。

李顺的修鞋摊,像一颗被遗忘的钉子,依旧钉在日渐喧闹的街角。

只是摊位旁,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冬天的清晨,寒风像刀子一样割脸。

李顺裹紧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呵着白气,费力地想把几块挡风的破塑料布钉在摊位的木架上。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被冻僵的小猫般的啼哭,断断续续地钻进他的耳朵。

他循着声音,在摊子后面那个堆满杂物的、散发着霉味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襁褓。

一个冻得小脸发紫的女婴,被一件破旧的蓝布袄子胡乱包裹着,塞在一个破旧的纸箱里。

纸箱里除了一张写着潦草生辰的红纸,再无他物。

李顺佝偻着身子,在寒风中看了很久。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麻木,迟疑,还有一丝被这微弱啼哭搅动的、几乎被遗忘的柔软。

最终,他伸出那双布满裂口和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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