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狭小的木屋。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沈璃沉静的侧脸和萧彻苍白却依旧锐利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木门紧闭,窗外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以及…刚才那一声仿佛错觉般的、细微的“咔嚓”声。
老秦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木门上,连呼吸都屏住了,侧耳倾听着门外最细微的动静。
赵嬷嬷佝偻的身躯微微前倾,按在腰间的手蓄势待发,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捕食者般的精光。
沈璃指尖捻着那枚冰冷的“见血封喉”,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强行沉静下来。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萧彻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门外。
一秒…两秒…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长的皮筋,紧绷欲断。
突然!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了死寂!一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猛地穿透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虫蛀小孔,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射向屋内!
目标——正对着沈璃的心口!
太快!太刁钻!对方显然早已窥视多时,精准地把握了屋内人的站位!
“小姐!”赵嬷嬷目眦欲裂,想要扑救已是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扑出!
是萧彻!
这个刚刚经历剜肉之痛、重伤濒死的男人,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
他如同挣脱束缚的凶兽,竟硬生生从简易床板上翻滚下来,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开了呆立在弩箭轨迹上的沈璃!
噗嗤!
弩箭擦着萧彻的肩膀呼啸而过,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土墙,箭尾兀自嗡嗡颤抖,箭簇上幽蓝的光泽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妖异而致命!剧毒!
沈璃被撞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惊魂未定!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萧彻——他单膝跪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撑住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般滚落。
显然刚才那一下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扯动了全身的伤口,鲜血瞬间又染红了刚包扎好的绷带。
但他那双眼睛,却如同燃烧的寒星,死死盯着弩箭射入的方向,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杀意!
“破门!”门外传来一声沙哑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低喝!是那个疤脸汉子!他竟然真的追踪到了这里!
轰隆!!!
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撞开!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雪沫瞬间灌入!
三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扑了进来!为首者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蠕动的蜈蚣,眼神阴鸷狠毒,手中一柄淬毒的短刃直取因剧痛和脱力而动作迟缓的萧彻咽喉!
另外两人则挥舞着弯刀,分别扑向赵嬷嬷和老秦!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找死!”赵嬷嬷一声厉喝,如同沉睡的母狮被彻底激怒!
腰间软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银亮的匹练,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精准地缠向扑向她的弯刀!
老秦也怒吼一声,拔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匕,矮身迎上另一个敌人,动作虽不花哨,却招招搏命,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狭小的木屋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刀光剑影,怒吼与惨叫声交织!
疤脸汉子的毒刃距离萧彻的咽喉只有寸许!
萧彻瞳孔紧缩,想要侧身躲避,但重伤的身体如同灌了铅,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幽蓝寒芒逼近!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萧彻身后闪出!
是沈璃!
她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爬起,眼中再无一丝慌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没有冲向疤脸汉子,反而猛地扑向那盏放在角落的油灯!
在疤脸汉子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抄起油灯,狠狠砸向木屋墙壁上挂着的一捆早已干枯的、用于引火的艾草!
哗啦!
油灯碎裂!滚烫的灯油混合着燃烧的灯芯,瞬间点燃了干燥的艾草!
一股浓烈刺鼻、带着奇异辛辣气味的浓烟猛地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
这艾草显然经过特殊处理,燃烧的烟雾辛辣呛人,还带着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
“咳咳!妈的!什么鬼东西!”疤脸汉子首当其冲,被浓烟呛得眼泪鼻涕直流,视线瞬间模糊,动作也为之一滞!
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受到影响,攻势顿时缓了下来。就是现在!
沈璃如同离弦之箭,趁着烟雾弥漫、敌人视线受阻的瞬间,猛地扑向疤脸汉子!
她手中那枚淬着幽蓝光泽的毒针“见血封喉”,在浓烟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刺向疤脸汉子握着毒刃的手腕内侧!
快!准!狠!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呃!”疤脸汉子只觉手腕一麻,如同被毒蜂蛰了一口!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看到一点幽蓝迅速消失在皮肤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麻痹感如同毒蛇般顺着血管急速蔓延而上!
“毒…!”疤脸汉子眼中瞬间爆发出无边的恐惧和怨毒!
他想要怒吼,想要挥刀斩向近在咫尺的沈璃,但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喉咙也像是被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眼神死死盯着沈璃,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出手竟如此狠辣歹毒!
疤脸汉子的倒下如同一个信号。
赵嬷嬷和老秦抓住机会,爆发出十二分的战力!
赵嬷嬷的软剑如同灵蛇,缠住对手的弯刀猛地一绞,手腕发力,竟将那死士的武器硬生生绞飞脱手!随即剑光一闪,精准地抹过对方的咽喉!
老秦则更为凶悍,拼着肩膀挨了一刀,欺身而上,短匕狠狠捅进了另一名死士的心窝!
战斗结束得极其迅速。
浓烟渐渐散去,只留下三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木屋里一片狼藉。
“咳咳…”赵嬷嬷剧烈咳嗽着,用衣袖掩住口鼻。
老秦捂着肩膀的伤口,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警惕。
沈璃站在原地,微微喘息。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疤脸汉子,对方已经脸色青黑,气息全无,死状可怖。
她捻着毒针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搏杀,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心神。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见血封喉”杀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墙边。
萧彻依旧单膝跪地,靠着墙壁支撑着身体。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肩膀和胸腹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显然刚才的爆发和躲避牵动了所有伤口。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豆大的冷汗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砸出小小的水印。
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如同探照灯般,死死地锁定在沈璃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刚才面对敌人时的凶戾和杀意,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锐利的、仿佛要穿透她灵魂的审视。
他亲眼目睹了这个“农妇”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狠辣、果决、以及对毒物的娴熟运用!
这绝不是普通村妇能拥有的素质!
“呵…”萧彻忽然发出一声极其低哑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轻笑。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了指地上疤脸汉子的尸体,又缓缓指向沈璃,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字字清晰地砸在沈璃心上:
“好…好手段…‘农妇’?”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果然看到了!也猜到了!
她强迫自己迎上萧彻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片冰封的平静,但指尖的冰凉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赵嬷嬷和老秦也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挡在了沈璃身前半步,警惕地盯着萧彻。虽然他现在重伤濒死,但那无形的压迫感依旧令人心悸。
木屋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滞而危险,比刚才面对追兵时更加微妙。
救命之恩与暴露身份的危机,如同两条纠缠的毒蛇。
萧彻喘息着,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沈璃脸上刮过,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找出破绽。
“身手…狠辣…用毒…精准…对这里…了如指掌…”他每说一个词,气息就更弱一分,但目光却更加锐利,“云州…靖安侯府…深居简出的…寡妇…沈明昭?”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带着浓重的质疑和玩味。
他果然知道她的身份!至少是明面上的身份!
沈璃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越描越黑。
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拨开挡在身前的赵嬷嬷和老秦。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向萧彻那充满审视和压迫感的视线,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彻身上再次洇开的刺目血迹,语气平淡却直指核心。
“镇北侯府世子,你现在需要的是止血和静养,而不是在这里拷问你的救命恩人...再这样下去,你流掉的血,足够再死一次。”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萧彻因愤怒和怀疑而升腾的火焰。
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再次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撑在地上的手臂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沈璃的话,点破了他此刻最致命的弱点——他快撑不住了!
看着萧彻因剧痛和失血而摇摇欲坠的身体,以及那逐渐涣散却依旧固执地想要锁定她的目光,沈璃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还需要救治,局面就还在可控范围内。
“嬷嬷,老秦,处理掉外面。”
沈璃迅速下令,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洞开的木门,“清理干净,不留痕迹。把门修好。”
“是!”赵嬷嬷和老秦立刻行动,忍着伤痛将尸体拖出去。
老秦则开始寻找工具修补破损的木门。
沈璃则快步走到萧彻身边,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检查他崩裂的伤口。
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她需要立刻重新处理。
“忍着点。”
沈璃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动作却异常小心。
她拿出干净的布条和剩下的金疮药。
萧彻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
她专注地处理着他的伤口,清冷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那纤细的手指动作稳定而轻柔,与刚才射出毒针时的狠辣判若两人。
强烈的矛盾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欲,混杂着身体极度的虚弱,冲击着萧彻的意志。
她到底是谁?救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身上那股奇特的、混合着檀香和淡淡药草味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纷乱。
就在沈璃专注于重新包扎萧彻左胸下那道最深的伤口时,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的萧彻,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沈璃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萧彻沉重的身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属于男性的凛冽气息,猛地撞入沈璃的怀中!
他滚烫的额头,无意识地抵在了沈璃的颈窝处!
灼热的呼吸,带着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沈璃颈侧敏感的肌肤上!
沈璃瞬间浑身僵硬!
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男性躯体毫无征兆地压入怀中,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颈窝处传来的滚烫触感和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呼吸,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沈璃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推开他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赵嬷嬷刚拖着一具尸体走到门口,回头看到这一幕,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
老秦拿着木楔子,也愣在了原地。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相拥(或者说单方面倚靠)的两人身上投下暧昧而诡异的剪影。
浓重的血腥味中,似乎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萧彻彻底失去了意识,沉重的头颅完全依靠在沈璃纤弱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肌肤,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战栗的酥麻。
沈璃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微弱的起伏,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滚烫温度。
那温度,仿佛带着某种烙印,烫得她心慌意乱。
她能怎么办?!
推开他?可他现在就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琉璃,稍一用力就可能伤上加伤。
任由他靠着?这…这成何体统!
赵嬷嬷和老秦震惊又无措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而更让沈璃心头发紧的是,在萧彻彻底昏迷倒下的瞬间,他那因剧痛而紧抿的唇似乎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音节,如同呓语般,擦着她的耳垂滑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