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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发表时间: 2025-06-09

石盘村的清晨,被一层铁灰色的云层死死压着,透不进一丝活气。湿冷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人的肺叶上。昨夜的“鸿门宴”暗流涌动,赵老三那淬毒般的眼神犹在眼前,但林涛心中那簇被张桂兰枯手握暖又被凛然正气点燃的火苗,并未熄灭。产业!唯有找到一条能在这片贫瘠土地上扎根、开花、结果的产业之路,才能打破石盘村被贫困诅咒的魔咒,才能真正点燃村民的希望,才能让那些觊觎“唐僧肉”的蛀虫彻底失去滋生的土壤!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焦灼和不容动摇的决心,林涛一早便站在了村口那条依旧泥泞不堪的“水泥路”上,翘首以盼。寒风刀子般刮过他略显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身躯,深色夹克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他身旁,站着昨夜辗转反侧、此刻顶着两个浓重黑眼圈的老支书王德福。老支书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抄着手,布满沟壑的脸上写满愁苦和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不时朝着泥路尽头张望,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省城来的专家?真能点石成金?

当那辆沾满泥点、如同疲惫老马的越野车终于冲破灰蒙蒙的晨雾,摇摇晃晃停在村口时,林涛立刻迎了上去。车门打开,下来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他费尽周折从省农科院请来的土壤与作物专家——陈工。陈工穿着半旧却整洁的夹克衫,脚蹬沾泥的登山靴,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就扫过石盘村灰暗的轮廓、破败的屋舍,最终落在脚下那黏腻冰冷的泥泞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陈工!一路辛苦!”林涛紧紧握住陈工布满老茧的手,那份粗糙厚实的触感传递着一种专业的厚重和力量,让他心头稍定。

“林书记,客气话不说了,时间紧。”陈工的声音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利落和沉稳,“带路吧,先看看地。”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三人径直朝着村后那片广袤却沉默的梯田走去。王德福佝偻着背,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带路,嘴里低声嘟囔着:“陈专家,您多担待……咱这地,唉,养人难啊……”

踏上田埂的瞬间,一股更为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涛淹没。

目光所及,是令人心悸的贫瘠!

山势陡峭,梯田如同被巨斧粗暴劈砍出的、一层层歪斜狭窄的台阶,紧紧贴在嶙峋的山体上。泥土,如果还能称之为泥土的话,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黄褐色,其间混杂着大量灰白色的碎石块,大的如拳头,小的如砂砾,密密麻麻,如同皮肤上顽固的癣疥。土层薄得可怜!许多地方,尖锐的岩石甚至直接刺破薄土,裸露在寒风中,如同巨兽嶙峋的肋骨,狰狞地宣示着主权。田埂边缘,几株枯死的玉米秸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残留的叶片焦黄卷曲,如同被吸干了最后一丝生命力的干尸。

陈工的脸色瞬间凝重如铁。他示意林涛和王德福停下,自己则像一位经验老到的侦探,蹲下身,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双布满岁月刻痕的手,直接插入了冰冷的、混杂着碎石的地表。

第一把土!

他用力抓起一捧,五指合拢,缓缓搓捻。干燥粗糙的沙砾感异常清晰,几乎没有一丝粘性。黄褐色的土粉如同流沙般,迅速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在寒风中扬起一小片微尘。他摊开手掌,掌心只剩下几颗顽固的碎石和一层薄薄的、毫无油光的细粉。

“沙质化严重,有机质含量极低,几乎为零。”陈工的声音低沉,如同宣判,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根长长的金属探钎,手臂发力,猛地扎向脚下的土地!

“噗嗤!”一声沉闷的钝响!

探钎仅仅深入不到二十厘米,便遭遇了坚硬的抵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陈工手臂肌肉贲起,额头青筋微现,又奋力向下压了几次,探钎却如同撞上了钢板,纹丝不动!最终,他猛地将探钎拔出,带起一小块混杂着碎石的硬土块。探钎尖端,沾满了灰白色的石屑。

“岩盘层!太浅了!”陈工指着钎尖和地上那不到二十厘米深的孔洞,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根系根本无法下扎!蓄水?保墒?简直是痴人说梦!这哪里是土层?这分明是盖在石头上的、一层薄薄的、劣质的‘遮羞布’!”

林涛的心,随着陈工的话语和动作,一点一点沉入冰冷的谷底。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中那份产业蓝图,在岩石坚硬的撞击下发出碎裂的呻吟。

“陈工,您看……”他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侥幸,指向远处梯田里零星几个正在劳作的模糊身影,“乡亲们还在种玉米,收成虽然……”

“收成?”陈工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走!过去看看!”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最近的一个正在刨地的老农。老人脊背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袄,枯瘦如柴的双手紧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锄头,每一次挥动都显得异常吃力。锄头落下,不是刨开松软的泥土,而是砸在坚硬的碎石上,迸发出点点火星,发出“叮当”的脆响!他艰难地弯下腰,用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在锄头翻开的浅坑里,如同淘金般仔细地扒拉着,从冰冷的石缝中,小心翼翼地抠出几粒干瘪、灰暗、如同石子般毫无生气的玉米种子——那是他上一季被贫瘠土地吞噬后,仅存的一点“希望”残渣。他颤抖着,又将这几粒“石子”重新埋进浅坑,用脚勉强踩实。动作迟缓、机械,充满了绝望的麻木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徒劳。

陈工蹲在老人刚刨过的浅坑旁,用手拨开浮土和碎石。下面,是几根刚刚冒头、纤细得如同发丝、颜色惨白羸弱的玉米幼根。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根,眉头拧成了疙瘩。

“看到了吗?”陈工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悲愤,他将那根细弱的、毫无生气的幼根展示给林涛看,“根毛稀少!发育不良!这种根系,别说吸收养分,连自身都难保!在这种‘石皮’地上种玉米?简直是‘石上栽花’!徒耗人力,浪费种子,榨干地力!你们这是在饮鸩止渴!是在透支这片土地最后一点可怜的元气!”

“石上栽花”!

这四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涛的心坎上!他脸色煞白,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想起自己规划中那些雄心勃勃的产业构想——特色果蔬?经济作物?规模化种植?在这片连玉米都无法存活的“石皮”地上,岂非痴人说梦?!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这清晨的浓雾,瞬间将他笼罩,几乎要将他吞没。他仿佛看到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蓝图,都将在这些裸露的岩石和薄薄的沙土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化为泡影!

王德福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更显愁苦。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沉重:“陈专家说的是大实话啊……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种一葫芦收一瓢,能糊口就不错了……啥产业?啥致富?难!比登天还难!”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被贫困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认命和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林涛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梯田的拐角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那件熟悉的、沾着油污的旧夹克,还是让林涛的心猛地一沉——是孙二!赵老三的狗腿子!他像一条阴冷的毒蛇,远远地、无声地潜伏着,窥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那双眼睛里,一定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嘲讽和等着看好戏的得意!仿佛在说:省城的专家?也不过如此!看你林涛拿什么变出产业来!

这无声的窥视,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了林涛几乎被绝望冻结的心脏!一股夹杂着愤怒、不甘和强烈耻辱感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他林涛,是来战斗的!是来打破这贫困魔咒的!岂能在这贫瘠的土地面前,在赵老三的窥视下,就如此轻易地认输?!岂能让张桂兰枯井般的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星火,再次熄灭?!

“陈工!”林涛猛地挺直脊梁,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石上栽花’!这话点醒了我!既然常规作物在这片土地上注定水土不服,那我们就不能死抱着‘种玉米’的老黄历不放!我们必须转变思路!必须寻找能在这‘石皮’地上扎根的‘石缝之花’!‘精准施策’!‘因地制宜’!中央的指示就是明灯!石盘村的出路,绝不是在这贫瘠的薄土上死磕玉米,而是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独特的生存之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号角划破沉闷的天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们石盘村,山是穷山,水呢?气候呢?光照呢?难道就真的一无是处吗?陈工,您是专家!请您帮我们想想,这石缝里,除了绝望,还能长出什么希望?!什么样的作物,能像钉子一样,牢牢钉进这坚硬的岩层,从石头缝里给我们抠出一条活路来?!”

他灼灼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紧紧锁住陈工!那目光里,有绝望后的挣扎,有被羞辱后的愤怒,更有一种绝不低头的、近乎悲壮的执拗!

陈工被林涛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直击要害的问题震住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这片广袤而贫瘠的梯田,投向那些沉默的山石,投向远处层峦叠嶂的青山。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批判,而是多了一种深沉而专注的探寻,如同地质学家在荒原上寻找矿脉。

“石缝之花……”陈工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刚才捏起的那根羸弱的玉米根须,“石缝之花……耐瘠薄……耐干旱……根系发达……能抓住岩石……”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梯田边缘那些在寒风中顽强摇曳的、不知名的野草,扫过山坡上那些虬枝盘结、扎根岩缝的低矮灌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涛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王德福也忘了抽烟,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陈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死灰复燃的微弱希冀。远处,孙二的身影在田埂后缩了缩,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

突然!

陈工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远处一面背阴的山坡上!

那是一片阳光不易照射到的阴湿坡地,岩石裸露更多,土层看起来似乎比梯田还要稀薄。然而,就在那嶙峋的乱石缝隙间,在腐殖质都少得可怜的薄土上,却顽强地生长着一片片低矮的、墨绿色的植物!它们叶片肥厚,形态各异,有的还残留着去年干枯的花茎,在寒风中微微摇曳,透出一种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倔强的生机!

“那是……?!”陈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他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猛地迈开脚步,完全不顾田埂的湿滑和脚下硌脚的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阴坡疾步走去!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一个花甲老人!

林涛和王德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和随之涌起的巨大期待!他们立刻紧随其后,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当三人气喘吁吁地冲到那片阴坡下时,陈工已经蹲在一丛墨绿色的植物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周围的碎石和枯叶。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重楼!是七叶一枝花(重楼)!还有黄精!”陈工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惊喜和笃定,他小心翼翼地挖开一点土,露出下面一小截肥厚、虬结、带着新鲜泥土的块状根茎!“看!这根系!多发达!紧紧抓着石头缝!耐阴!耐瘠薄!喜湿怕涝!这阴坡的环境,正好!还有这个,是玉竹!都是值钱的好药材啊!”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光芒,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指着这片在乱石间顽强生长的绿色生命,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林书记!王支书!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石盘村的‘石缝之花’!这就是能在‘石皮’上扎根的‘钉子户’!‘靠山吃山唱山歌,靠海吃海念海经’!你们的金山银山,不是那点薄田,而是这漫山遍野、被你们当成杂草的宝贝!是发展高山特色中药材产业的绝佳之地啊!”

“中药材?!”林涛和王德福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两人!林涛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驱散了所有阴霾!他猛地蹲下身,学着陈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混杂着碎石和根系的冰冷泥土,那粗糙的触感,此刻却仿佛蕴藏着滚烫的黄金!

贫瘠的土地,绝望的“石上栽花”,在这一刻,被陈工点石成金的慧眼和那丛倔强生长在乱石间的墨绿,撕开了一道通往光明的裂缝!希望的种子,终于在这片被岩石主宰的土地上,找到了它扎根的缝隙!远处,孙二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随即迅速消失在梯田的拐角,像一条被惊扰的毒蛇,仓皇遁入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