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里。
在人间,这或许只是一段不算漫长的距离。但在这里,在这片名为“锈蚀平原”的、死寂冰冷的金属荒原上,这五公里,如同跨越生死的天堑。
粘稠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拉扯着早已火烧火燎的肺部。腐败的甜腥味无孔不入,渗入鼻腔,在舌根留下挥之不去的铁锈与淤泥的苦涩。脚下光滑冰冷的金属板反射着头顶蠕动暗紫色天幕的微光,每一步踏下都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嗒”声,在这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渡鸦走在我前方几步。她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胸口的S-7薄片幽光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她战术背心上的暗红血迹和破损处。她受伤很重,穿越“门径”的反噬和之前的枪伤叠加在一起,让这位如同钢铁般的女人也显露出了脆弱。但她依旧挺直着脊背,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无边无际的荒凉和那些巨大、扭曲的阴影。
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撞击处的剧痛随着每一次移动而加剧。右臂,之前被源场士兵能量束擦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如同轻微电流窜过的麻痒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灼热。我低头看了一眼,工装袖子被烧焦了一个洞,下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隐隐有微弱的、如同毛细血管般的幽蓝纹路在皮下浮现,又迅速隐没。是S-7能量的残留?还是这“夹缝”环境的侵蚀?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脚下单调重复的脚步声和肺部艰难的喘息声标记着流逝。头顶,那片蠕动着的暗紫色“天幕”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些如同腐烂萤火虫般的微小光点在其中明灭不定。远处,那些巨大、扭曲如同史前巨兽遗骸般的阴影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更加迫近。它们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亘古洪荒般的死寂和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们的渺小与徒劳。
“还有……多远?”我喘息着问,声音干涩嘶哑。
渡鸦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用某种方式感知距离。“三分之一……最多……”她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强忍的痛苦。“保持警惕……这片平原……远比你看到的……要‘热闹’……”
她话音刚落!
呜——!!!
一种极其尖锐、如同指甲刮过生锈金属板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嘶鸣声,毫无预兆地从我们左前方一片半埋在金属板下的、小山般的金属残骸堆中响起!
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和饥饿感,瞬间刺入耳膜!
我和渡鸦同时僵住!
渡鸦猛地转身,动作因伤痛而略显迟滞,但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光!她手中的能量步枪早已抬起,枪口指向声音来源!我的心脏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全身!
只见那片锈迹斑斑、堆叠着巨大齿轮、断裂轴承和扭曲管道的残骸堆阴影里,缓缓地、如同液体般,探出了几个……“东西”!
它们的形态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主体像是用各种废弃金属零件——生锈的钢板、断裂的链条、扭曲的螺钉、甚至还有半截破碎的玻璃视窗——强行拼凑、焊接、融合在一起的“人形”!但这些“人形”极其扭曲、不对称,关节以不可能的角度反转,肢体异常增生或短缺。它们的“头部”更是千奇百怪,有的顶着一个布满尖刺的铁桶,有的只有半张锈蚀的金属人脸面具,有的干脆就是一个高速旋转、冒着火星的钻头!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眼睛”!或者说,是代替眼睛的位置——镶嵌在那些破烂金属缝隙中的、散发着浑浊暗黄色光芒的、如同巨大昆虫复眼般的多面体晶体!那光芒充满了原始的、冰冷的饥饿和破坏欲!
“清道夫!”渡鸦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该死……是集群!”
呜——呜——呜——!!!
仿佛响应她的判断,更多的嘶鸣声从残骸堆的各个角落响起!密密麻麻的、形态各异的金属“清道夫”如同潮水般从阴影里涌了出来!它们有的四肢着地,像金属蜘蛛般快速爬行;有的摇摇晃晃,用扭曲的金属肢体支撑着畸形的身体,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有的甚至如同液体般在金属板的缝隙中流淌、汇聚!它们的数量,至少上百!浑浊的复眼锁定了我们,那尖锐的嘶鸣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疯狂的噪音洪流!
“跑!去那个方向!最大的那堆管道下面!”渡鸦厉声嘶吼,同时,她手中的能量步枪爆发出沉闷的轰鸣!一道粗大的蓝色能量束瞬间射出,精准地轰在冲在最前面一个挥舞着巨大金属钳的“清道夫”身上!
轰!
能量束炸开!那个“清道夫”的上半身瞬间被炸成无数飞溅的、燃烧着的金属碎片!但剩下的下半身依旧凭借着惯性,拖着断裂的管线,朝着我们疯狂扑来!而它身后的同类,对同伴的毁灭毫无反应,甚至踩踏着碎片,更加疯狂地涌上!它们的速度远超我们受伤的身体!
跑?怎么跑?!拖着伤腿的渡鸦,几乎不可能快过这些金属怪物!
绝望瞬间将我淹没!看着那如同金属潮水般涌来的“清道夫”,看着它们闪烁着饥饿黄光的复眼,我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铁锈和劣质机油混合的恶臭!
就在这时!
嗡——!
我右臂那诡异的灼热和麻痒感,如同被瞬间点燃的引信,猛地爆发开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堤坝!它并非源自我的意志,更像是我体内沉睡的某种东西,被死亡的威胁和极致的恐惧彻底惊醒!
“呃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层幽蓝色的光芒覆盖!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扭曲!那些疯狂扑来的“清道夫”的动作在我眼中如同慢放的胶片!
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动了!
不是逃跑!而是迎着那金属的死亡潮汐,猛地冲了上去!
速度快得超出了我的理解!双腿爆发出非人的力量,每一次蹬踏在光滑的金属板上,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的右臂,那只被能量束擦伤、此刻正爆发出刺目幽蓝光芒的手臂,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肌肉和骨骼在皮肤下剧烈蠕动、膨胀!暗红色的皮肤下,无数道幽蓝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血管般疯狂蔓延、凸起!五根手指的指甲瞬间变得漆黑、锐利、如同淬毒的匕首!
“陈默!回来!”渡鸦惊骇欲绝的嘶吼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但我的意识,已经被那股冰冷狂暴的力量彻底淹没!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本能!
嗤啦——!
第一个冲到面前的“清道夫”,挥舞着如同铡刀般的金属手臂砍来!速度在常人眼中快如闪电,但在我此刻的感知里,却慢得可笑!我的右臂如同毒蛇般探出!那漆黑尖锐的指甲,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它锈蚀的金属外壳,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深深刺入了它复眼晶体下方的某个核心位置!
滋——!
刺耳的电流短路声响起!那“清道夫”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复眼黄光瞬间熄灭,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
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敏捷和力量在金属怪物群中穿梭、腾挪!右臂化作最致命的凶器!每一次挥出,都带起幽蓝的残影,精准地撕裂金属外壳,破坏核心!漆黑尖锐的指甲划过空气,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尖啸!一个挥舞着链锯的“清道夫”被我硬生生撕成两半!一个试图喷射腐蚀液体的被我捏碎了“喉咙”处的管道!一个如同金属刺猬般撞来的被我单手抓住,狠狠掼在地上,砸成一堆扭曲的废铁!
力量!冰冷、狂暴、源源不绝的力量在我体内奔涌!每一次杀戮都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感!那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能量短路的滋啦声、以及“清道夫”临死前发出的怪异嘶鸣,都成了这血腥交响曲中令人沉醉的音符!我甚至能感觉到被我撕裂的金属残骸中逸散出的、某种微弱的能量流,正被右臂贪婪地吸收、吞噬!手臂上的幽蓝光芒越来越盛,纹路越来越清晰、凸起,仿佛皮肤下包裹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活着的、饥渴的机械与血肉的混合体!
“停下!陈默!你会失控的!”渡鸦的声音带着惊惧,她一边用能量步枪点射着试图绕过我去攻击她的“清道夫”,一边焦急地嘶吼着,试图唤醒我的意识。
但她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我的意识被那股冰冷狂暴的力量死死压制,沉沦在杀戮的快感和力量膨胀的漩涡中。我就像一台被输入了杀戮指令的机器,高效、冷酷、不知疲倦地摧毁着视野内一切活动的金属目标!
越来越多的“清道夫”变成了地上燃烧、扭曲的废铁。金属碎片和断裂的管线铺满了冰冷的平原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烧焦金属和某种类似劣质机油的恶臭。我的右臂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非人的、覆盖着幽蓝能量纹路和漆黑角质利爪的恐怖凶器!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
然而,“清道夫”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残骸堆深处,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金属怪物涌出!它们似乎被同伴的毁灭彻底激怒,嘶鸣声更加尖锐,攻势更加疯狂!一个体型格外庞大、如同由报废卡车头和巨型齿轮组成的“清道夫”首领,挥舞着如同攻城锤般的金属巨臂,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朝我撞来!其势之猛,仿佛要将我连同脚下的金属板一起碾碎!
就在那金属巨臂带着毁灭的风压即将砸落的瞬间!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更加宏大、更加冰冷、带着某种秩序感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巨墙,猛地从我们前进的方向——那堆最大的、如同断裂脊椎骨般横亘的管道阴影深处——横扫而来!
这股能量波动无形无质,却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它掠过之处,疯狂嘶鸣的“清道夫”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瞬间僵硬!它们复眼中浑浊的黄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内部程序遭遇了不可抗拒的干扰!就连那只巨大的“清道夫”首领,砸落的金属巨臂也硬生生停在了离我头顶不足半米的地方,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紧接着!
咻!咻!咻!
三道刺目的、纯净的白色能量光束,如同神罚之矛,精准无比地从管道阴影的深处激射而出!
噗!噗!噗!
光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只巨大“清道夫”首领的核心、以及另外两个试图扑向渡鸦的“清道夫”的复眼!没有爆炸,没有烟火!被命中的部位瞬间汽化,只留下边缘光滑、被高温熔融的孔洞!三只最凶悍的“清道夫”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软下去,变成了一堆彻底死寂的废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我从那狂暴杀戮的沉沦状态中惊醒!那股冰冷狂暴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右臂上刺目的幽蓝光芒和凸起的纹路也如同幻觉般迅速黯淡、平复下去,只留下皮肤下隐隐的灼热感和那一片诡异的暗红色伤痕。剧烈的虚弱感和意识回归后的强烈眩晕瞬间袭来,我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谁?!”渡鸦强撑着身体,能量步枪指向管道阴影深处,声音充满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管道堆叠形成的巨大阴影一阵蠕动。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的形态……同样令人惊异!
身高接近三米,体型极其魁梧,覆盖着一层厚重、粗粝、如同岩石与金属熔铸而成的暗灰色装甲。装甲表面布满了战斗留下的深刻划痕和焦黑痕迹,线条棱角分明,充满了力量感。它的头部被一个完全密封的、带有十字形观察窗的巨大头盔包裹,观察窗内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五官,只有两点冰冷的、如同寒星般的幽蓝光芒在深处闪烁。头盔顶部,竖立着两根如同天线般的金属犄角。
它的右手,握着一把造型极其夸张的、几乎和它身高等长的巨大武器。武器主体是某种暗沉的合金,枪管粗大得如同炮管,枪身上布满了复杂的能量导管和散热鳍片,枪口还残留着刚才发射后的淡淡白色能量余辉。枪身尾部连接着一条粗大的能量缆线,一直延伸到它背后一个巨大的、如同龟壳般的方形能量背包上。背包表面闪烁着稳定的蓝色指示灯。
它的左手,则是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厚重金属指套的机械巨爪,爪尖锋利,闪烁着寒光。
这个巨大的装甲战士,如同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泰坦守卫,每一步踏在金属板上,都发出沉重而稳固的“咚!咚!”声。它无视了周围那些依旧僵硬、但复眼黄光疯狂闪烁、似乎正在艰难抵抗某种指令的“清道夫”,径直朝着我和渡鸦走来。头盔内那两点幽蓝的光芒,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我们,带着一种毫无感情的审视。
“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信号……检测到高浓度‘彼岸’侵蚀残留……检测到……S-7能量标记……”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电子合成、却又带着某种金属摩擦质感的低沉声音,从头盔内部响起。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它停在我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巨大的身躯投下深沉的阴影,将我们完全笼罩。沉重的能量步枪低垂着,但那冰冷的枪口,却仿佛随时可以再次喷吐毁灭的白光。机械巨爪微微抬起,锋利的爪尖闪烁着寒芒。
“说明身份。否则,视为‘夹缝’污染源,予以清除。”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