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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发表时间: 2025-06-05

神都西城,空气里常年淤积着一股与东城截然不同的气味。少了些运河码头的鱼腥水汽和官衙区域的肃穆,多了几分烟火蒸腾的油腻、廉价脂粉的甜腻、以及无数作坊里飘散出的、混杂着金属、皮革、染料和药草的各种刺鼻气味。街道相对狭窄拥挤,两侧多是低矮的砖木结构铺面,招牌林立,幌子招摇,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铁匠铺叮当的敲打声、骡马不耐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粝而旺盛的市井生命力。

裴隐牵着马,深青色的官袍在这片区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不少或好奇、或敬畏、或带着几分疏离的侧目。他对此视若无睹,目光沉静地扫过街边悬挂的幌子:铁器、竹器、成衣、药铺……脚步最终停在一条相对僻静、铺着青石板的支巷口。巷口墙上钉着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用朱漆写着三个还算工整的字——“玲珑坊”。

一股若有若无、极其独特的甜腻气味,混杂在巷子深处飘出的皮革、染料和某种陈旧织物的气息中,钻入裴隐的鼻腔。这气味……与朱雀桥女尸鞋底红泥散发出的、被血腥和雨水稀释后依然残留的微弱甜香,如出一辙!正是燕赤云提到的“胭脂泥”!

他眼神一凝,将马拴在巷口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整了整微皱的官袍前襟,抬步踏入巷中。

巷子不长,尽头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院落。院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晾晒着各色布料和成型的戏服,在午后的阳光下色彩斑斓。院中不时传出“梆梆”的敲打声和压低的人语。门楣上挂着一块乌木牌匾,刻着四个稍显秀气的字——“玲珑戏班”。

裴隐刚走到院门口,一个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彩色羽毛的半大小子抬起头,看见他身上的官袍,脸上立刻显出几分局促和紧张,嚅嗫着问:“官…官爷?您找谁?”

“刑部提刑司裴隐,前来查访。”裴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公门中人特有的沉肃。

半大小子“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沾着羽毛屑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您…您稍等!我去喊班主!”说完转身就往院里跑,差点被地上的木盆绊倒。

很快,一个穿着藏青色细布短褂、腰间系着厚布围裙的中年汉子快步迎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中等,面容敦厚,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双手骨节粗大,指缝里还嵌着些洗不净的靛蓝和朱红色染料痕迹。见到裴隐,他脸上堆起恭敬而略带不安的笑容,拱手道:“小人张福贵,是这玲珑戏班的班主。不知裴大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他眼神闪烁,带着底层手艺人对官家本能的小心翼翼。

裴隐的目光在张福贵粗糙的双手和沾染颜料的围裙上停留了一瞬,开门见山:“张班主,刑部正在查办一桩案子,需向你求证一事。”他从怀中取出那个寸许长的细竹筒,拔掉蜡封的塞子,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出一点暗红色的粉末——正是从朱雀桥女尸鞋底刮下的红泥样本。

他将镊子递到张福贵眼前:“此物,班主可认得?”

张福贵凑近仔细看了看,又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中那股独特的甜腻气味,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认得认得!这是‘胭脂泥’,是小人这戏班子里特制的玩意儿,专门用来给戏服上色固色的,尤其是那些大红的、要显贵气的蟒袍、官衣,离不了它!别处可没这手艺。”语气里带着点手艺人的自矜。

“特制?如何特制?”裴隐追问,目光锐利。

“回大人,”张福贵搓着手解释,“就是选上好的红胶泥,细细筛过,再用熬化的牛筋、鱼鳔胶,加上几味特殊的矿石粉和香料,按祖传的方子调和熬煮,最后压制成块。用它调出的颜料染布,颜色正,不易掉色,还自带一股子香气,戏台子上灯光一打,效果特别好!”

“香料?”裴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何种香料?”

“呃…这个…”张福贵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大人,这…这是祖传的吃饭家伙,不外传的。不过…里面确实有西域来的安息香,还有些本地药材磨的粉,具体配比…小人实在不便多说。”他赔着笑,眼神却带着警惕。

裴隐心中了然。秘方是饭碗,戏班赖以生存的根本,对方有所保留也在情理之中。他收起镊子和样本,话锋一转:“此物,除了贵班自用,可曾对外售卖?或是有丢失、被窃?”

张福贵立刻摇头,语气肯定:“绝对没有!大人!这‘胭脂泥’制作不易,用料也讲究,产量本就不大,只够戏班自用。而且这方子特殊,旁人拿了去,没有我们张家的独门手法,也熬不出那个火候和颜色。至于丢失被窃……”他苦笑一下,“这东西说到底就是染布的泥巴疙瘩,又不值钱,谁偷它啊?都堆在作坊角落的陶缸里,用多少取多少。”

堆在陶缸里?裴隐心中一动。凶手能弄到这种特制的红泥,要么是潜入戏班偷取,要么……就是与戏班内部的人有关!他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这个忙碌的小院:几个工匠正在木架子上绷紧布料,用刷子蘸着各色颜料涂抹;角落里堆着制作盔头道具的竹篾、纸张和胶水;空气中弥漫着颜料、胶水和木屑混合的气味。

“本官需查看存放此物的作坊,以及近期的出入记录。”裴隐的语气不容置疑。

张福贵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但面对官威,也只能点头哈腰:“是是是,大人请随我来。作坊就在后院。”他侧身引路,穿过晾晒着戏服的院子,走向后院一排低矮的瓦房。

后院比前院更显杂乱,堆放着更多原材料和半成品。靠墙根处,果然并排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粗陶大缸,缸口盖着沉重的木盖。一股更为浓郁的、混杂着胶质甜香和泥土腥气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就是这些缸了。”张福贵指着其中一个敞着盖子的陶缸。缸里是半凝固状的暗红色泥浆,正是“胭脂泥”。

裴隐上前仔细查看。缸体厚重,缸口边缘积着厚厚的干涸泥垢。他绕着几个缸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缸体表面,寻找任何可疑的刮蹭、搬运痕迹或脚印。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积着灰尘和散落的颜料粉末,脚印杂乱,很难分辨。缸体本身也沾满污渍,看不出明显异常。

“班主!班主!”一个略带焦急的女声从前院传来。

张福贵脸色微变,对裴隐告罪一声:“大人稍待,小人去看看。”说完急忙转身往前院跑去。

裴隐的目光却并未离开那些陶缸。他走到那个敞口的缸边,俯身细看缸内泥浆的状态。泥浆半凝固,表面还算平滑,看不出近期被大量取用的痕迹。他伸出手指,在缸壁内侧靠近底部的地方轻轻刮了一下,指尖沾上一点湿滑粘稠的泥浆,凑到鼻端。

那股独特的甜腻气味更加清晰,与命案现场残留的完全一致。但这气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难以言喻的苦涩,像是某种药材……

就在他凝神分辨那丝异常气味时,一股极其凌厉的劲风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袭来!目标直指他握着那点泥浆样本的手!

裴隐瞳孔骤缩!他虽背对着院门方向,但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磨砺出的警觉性早已融入骨髓。几乎在劲风及体的瞬间,他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一弹,手腕闪电般向内侧一缩,同时腰身发力,整个人向侧面疾旋!

“嗤啦!”

一道寒光贴着他缩回的手腕掠过,将他官袍的袖口撕裂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冰冷的锋锐感擦着皮肤而过,激起一片寒栗!

袭击落空!

裴隐旋身站定,目光如电射向袭击者!

只见一个穿着靛蓝色劲装的高大身影立在院门口,正是燕赤云!他脸上带着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裴隐反应如此之快,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急切。他手中并未出刀,刚才那道寒光,赫然是他并指如刀、灌注了真气的掌缘!

“东西给我!”燕赤云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眼神死死盯着裴隐缩回的手中那点红泥,脚下猛地一踏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再次扑来!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啸音,直抓裴隐的手腕!动作快如鬼魅,气势迫人,显然是志在必得!

裴隐心中警铃大作!燕赤云为何突然出手抢夺这红泥样本?他与这案子有何关联?与幽冥道又有何牵扯?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但身体反应更快!他深知自己武功远不及这江湖浪客,硬拼绝无胜算。

就在燕赤云指尖即将扣住他手腕的刹那,裴隐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欺近半步!这一下出乎意料,瞬间拉近了两人距离,让燕赤云凌厉的擒拿之势微微一滞。与此同时,裴隐另一只空着的手肘如同毒蛇出洞,借着前冲之势,狠狠撞向燕赤云毫无防备的肋下软肋!角度刁钻,发力狠辣!

围魏救赵!

“嗯?!”燕赤云显然没料到裴隐一个刑部文官竟有如此刁钻的近身搏击技巧,闷哼一声,抓向手腕的五指不得不瞬间变招回防,手臂下沉格挡!

“砰!”

手肘与小臂骨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巨大的力量震得两人同时后退一步。

裴隐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心头凛然。燕赤云仓促格挡下,力量依旧如此沉猛!而燕赤云眼中则闪过一丝真正的惊异,看向裴隐的目光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看似文弱的刑部主事。

“住手!你们干什么!”张福贵惊恐的喊声从前院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显然刚才的打斗动静惊动了前院的人。

燕赤云眼神一厉,似乎对有人打扰极为不耐。他不再废话,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再次逼近,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蓝色残影!这一次,目标依旧是裴隐握着红泥样本的那只手!掌风呼啸,带着一股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绝!

裴隐眼神冰冷,心知已无法善了。他握紧手中的红泥样本,身体微沉,脚下不丁不八,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准备迎接这江湖高手的雷霆一击!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

后院那排瓦房最靠里的一扇小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后面,似乎有一双眼睛。

一双极其年轻、却毫无生气、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般的眼睛。那眼睛镶嵌在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下半张脸被一方素色的纱巾严严实实地遮盖着。

那双眼睛,正透过窗缝,死死地盯着院中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眼神里没有惊慌,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