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秦时姬衡的武侠仙侠小说《秦时记事秦时姬衡》,由网络作家“秦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秦时到达宫厨时,厨房中一干人等正在忙忙碌碌为晚间的饭食做准备。听闻朝食贵人额外提了煮鸡子的要求,午间又单独只要了汤饼,宫厨上下内心惴惴,总觉得这是贵人不满意他们的前兆。此刻听闻贵人亲至,黄门才刚传令,厨房便呼啦啦全部跪下。不必秦时吩咐,赤女就已经先说道:“起身吧。”“太官丞何在?贵人要吩咐些事。”宫厨隶属少府,最高总管是太官令,现在咸阳宫侍奉大王。安排在兰池的,就是副手太官丞了。这些琐碎细节秦时不必知道,但如今既然是秦君的左膀右臂,赤女乌籽自有万全准备。人群当先,一名微胖的壮硕男人站了起来。他脸颊紧绷饱满,皮肤微黑,站起来身高约有1米8,在这个年代属实是个大高个儿了。但脊背并不挺直,反而微微弓起,背后显得沉甸甸且圆润,有种略微笨拙的...
《秦时记事秦时姬衡》精彩片段
秦时到达宫厨时,厨房中一干人等正在忙忙碌碌为晚间的饭食做准备。
听闻朝食贵人额外提了煮鸡子的要求,午间又单独只要了汤饼,宫厨上下内心惴惴,总觉得这是贵人不满意他们的前兆。
此刻听闻贵人亲至,黄门才刚传令,厨房便呼啦啦全部跪下。
不必秦时吩咐,赤女就已经先说道:“起身吧。”
“太官丞何在?贵人要吩咐些事。”
宫厨隶属少府,最高总管是太官令,现在咸阳宫侍奉大王。安排在兰池的,就是副手太官丞了。
这些琐碎细节秦时不必知道,但如今既然是秦君的左膀右臂,赤女乌籽自有万全准备。
人群当先,一名微胖的壮硕男人站了起来。他脸颊紧绷饱满,皮肤微黑,站起来身高约有1米8,在这个年代属实是个大高个儿了。
但脊背并不挺直,反而微微弓起,背后显得沉甸甸且圆润,有种略微笨拙的感觉。
“小人乃此处太官丞朱葵,请贵人吩咐。”
秦时好奇的收回环顾厨房的目光。
这里真的很大,又很宽敞,而且大约是很多食材都需要冰鲜保存,再加上房间空旷,屋顶高阔,因而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炽热。
朱葵穿的衣服稍稍正式一些,因为他不必亲自下厨。而其余厨工们则穿着短衣束腰,头上戴着褐色的头巾。
再看厨房,灶具台面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显然,卫生方面已经做到他们认知的极致了。
秦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问道:“我要的鸭子都备好了吗?”
朱葵躬身:“贵人,已经宰杀洗净三只备用,小人们手艺不精,还望贵人恕罪。”
秦时摆了摆手:“这不是你们的问题,只是我初来乍到,口味不大习惯。”
“我知道你们的肉羹、炙肉,腊脯,还有鱼脍都做的很好。”
只是肉有腥气,炙肉吃着太容易上火了,腊脯在如今夏日吃并不开胃。唯一一个鲜嫩清爽的鱼脍,秦时不敢吃。
毕竟现如今生鱼脍都用的是淡水鱼,而众所周知,淡水鱼身上的寄生虫是很容易感染到人的。
听到这话,宫厨内众人明显松了口气,还有人小心的动了动衣角,显然是觉得不会再被责罚了。
朱葵也重新自信起来——没错!他们可是侍奉大王的,如今调来兰池宫,不可能手艺不好的!
因此他赶紧问道:“谢秦君宽容。午时听闻秦君想要吃鲜虾,不知飨时可要进醋拌虾,鲜鱼脍?”
“此处有刚送过来还养在池中的活鱼。”
秦时敬谢不敏:“不了,我不吃生食。”
她不想在众多人面前提寄生虫的事,此刻便直接吩咐道:“还请厨工将鸭子斩成块儿。”
贵人想做正事,朱葵立刻安排人待命,同时小心看了看她的脸色:“敢问贵人,是否需要我等回避?”
秦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此时美食的做法也是各个家族不传之秘。
贵族之所以贵,除了身份地位外,还有他们祖上累计收藏的书籍、传承知识、厨工针线。
简而言之,任何一种知识都是要被垄断的。
要命的是,并不是被大王垄断。
对于最高集权者来说,统治具有排他性。
除他之外,皆是敌人。
这也是为何封建王朝政治权利一直在斗争的缘故……
她收回发散的思绪,此刻忍不住失笑,于是重回正题:“不必,你们学着吧。跟平日里炖鸭汤并无什么不同,刚好也能清楚我的口味。”
厨工们面面相觑,而后又抑制不住心头狂喜。此刻不必朱葵吩咐,立刻规规矩矩的守在一旁,目光灼灼期盼。
还有三名厨工在案板前待命,手持刀具,只等令下。
秦时刚准备说话,突然看到最近一名厨工手上用着的刀和面前摆着的青铜鼎,不由愣住了:“这是青铜刀吗?”
“是。”那名厨工不知为何贵人有此发问,此刻老老实实介绍:“贵人身份尊贵,少府特意备下青铜具以做餐食。”
若不是王公贵族,平民百姓还用不了这个呢。
秦时哭笑不得。
虽然不知道现如今这位大王身体如何,但历史上的秦始皇能活49岁,显然身体素质已经十分巅峰了。
毕竟不是谁在四处皆毒的情况下,还能创下如此伟业。
她摇摇头:“以后我的餐食准备,不许再用青铜器。”
“烹饪可用铁具,陶土也不必彩绘,只要原色就好。”
众人一时茫然。
贵人怎么能用这等贫贱人才用的东西呢?
倒是葵食立刻反应过来,此刻赶紧招手:“谨遵贵人令。还请稍待片刻,小人这就重新安排。”
哎呀!这偌大咸阳宫,想找到尽可能高规格符合贵人身份,又不带彩绘镶嵌的这些什么陶鼎铁刀,还真得费一番功夫呢。
厨房瞬间忙乱替换着各种工具,而秦时则示意赤女将手中的辣蓼草交过去:“若有余暇,再帮我多找些新鲜辣蓼草来。”
她说完转身出去,重新在宫厨附近的游廊慢慢转悠着。
此处随行人已经少了许多,乌籽忍不住问道:“秦君不爱青铜器吗?”
秦时摇了摇头:“青铜遇高温或酸汁等,会化出铅来。”
她看着二人瞬间扩张的瞳孔,此刻不由有些同情:“没错,就是那个剧毒铅白的铅。”
四周良久无声。
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赤女问道:“那……鱼脍……”
“这个啊。”秦时本来就是想说的:“河鲜身上带有比微尘更小的、双目难见的许多寄生虫,高温烹饪可杀死。”
“但若是生食,甚至生水倘若不经煮沸,这些寄生之虫都会进到人的肚肠中。”
赤女跟乌籽头皮一紧,袖袍下,肢体上,鸡皮疙瘩层层耸立。
“这些微小的虫子在肚子中渐渐长大,然后就变成可见的。但人眼看不破肚皮,因此并不知道。”
“它们在体内,轻则会掠夺营养,一日三餐都被他们掠夺。纵然每日七八餐饭食,仍是觉得浑身乏力,身体虚弱,血气微薄。”
身侧传来乌籽的轻微抽气声。
“重则一路钻入脑髓,或压迫脏腑……还有虫子太多,如线一般扭结成团,堵塞肠子,叫人腹痛致死的。”
这个时代的肠梗阻,也是没法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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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时,早饭被称朝食,或者“饔”晚饭通常被称为“飧”或“食”。饔飧 yōng sūn。
青铜是铜锡铅等金属的合金。遇高温酸性,铅会析出
生鱼片:海鱼问题没那么大,淡水鱼大多了。总之在古代避免博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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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夫人的舞……
该怎么形容其中的美来呢?只看这位不解风情的大王都愿意抽出时间来观赏就知道,实在是美不胜收。
此舞名“芙蕖”,在一众接天莲叶的映衬下,倒真如夏风中轻轻摇曳的荷花。
灵动婉转的手腕,便如同在荷叶上来回滚动的露珠。酷暑时节欣赏,秦时只觉清风徐来,幽香盈满,根本挪不开眼。
她腰肢纤细却有力,肢体控制尤为精妙,凌空飞跃做出种种悠扬舞姿时,便如一片轻盈的羽毛,滞空感更是惊人!
秦时连连赞叹,此刻下意识想摸出手机来拍照,这才回过神来。
等一曲舞罢,大王还未说话,她便用力鼓起掌来:“太美啦!”
楚夫人精心暂停面向大王的角度便有些维持不住了,此刻忍不住粉面带汗,看向秦时,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就看这幅美丽模样来,谁能想到她已生下王子许多年啦!
再看高台上仍旧坐在椅子上的姬衡,他漫不经心点头道:“赏。”
而后又吩咐:“舞既赏过,用饭吧。”
秦时:……
台下楚夫人脸色都要僵硬了:赏赏赏!
大王有没有认真欣赏过她都不晓得,今日使人传唤,还当是大王西巡回来,终于要放松片刻……
未曾想是将自己当成佐饭的百戏了!
大王真真眼有重疾!
她看向一旁的贵女,心中幽怨:倘若还在楚国,她合该跟这样的美人相伴才是!
但现在楚国也没了,大王虽不解风情,可也不约束她们太多,又很是勇猛……
楚夫人悻悻然,到底自我开解一通,释怀了。
她又想起大王自回咸阳后,还未见过王子公主们呢,此刻只好接着努力,娇娇怯怯道:“大王,妾服侍大王用饭吧。”
秦时深觉自己不应留在这里。
谁知还未等她焦灼起来,就见大王冷淡道:“不必了。”
他甚至还理所当然道:“寡人令黄门传讯,朱砂铅白有毒,日后咸阳宫不可用。”
“尔等为何还着红衣敷白粉?”
“今时尔等大汗淋漓,勿要近前,染了寡人饭食。”
“舞既赏完,退下吧。”
姬衡知道秦时希望有一位厚重宽容的君王,因而此刻他用词也格外婉转,连说话的语气都自觉已调整过了。
但很可惜,秦时一点没察觉。
她甚至开始怜惜美人了。
大王是传讯朱砂有毒,但这上好的丝衣又不是顷刻间就能得到。既做好了,又花了这样多的心思,楚夫人穿上它为大王献舞,大王应能感受到楚夫人的绵绵爱意呀!
还有铅白,楚夫人脸上是匀了铅白粉,但这又不是她的错,如今大家都用。
她敷的格外匀净服帖,如今涔涔热汗渗出,都使得她的模样越发柔弱堪怜,而不至于一片狼藉……
对这样风中白莲一般的美人,大王他……
唉!
奴婢们精心捧来刚炒制的热菜,秦时低头干饭,都不敢看楚夫人心碎的表情了。
……
殊不知出了章台宫,重新回到马车,楚夫人面上娇怯的神情便瞬间收敛。
奴婢们大气不敢出,此刻纷纷上前替她净面更衣,铅白妆粉卸下,楚夫人的面庞也显露出来。
因长久敷粉,她的本来面色略带青白,嘴唇微紫。在这种毫无血色的惨白之下,脸上幽微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颊上还生出了点点黑斑,眼下片状如云。
虽五官底子仍旧精巧美貌,但肤色不匀的瑕疵却越发难以忍受了。
侍女跪地膝行,捧来铜镜。
因是咸阳宫中所用,铜镜打磨得光可鉴人,纤毫毕现。除了她面上的苍白颜色照不出来,颊上的点点阴影都格外明显。
楚夫人瞬间皱紧眉头:“快与我重新敷粉!”
奴婢们小声劝道:“夫人,大王既言这铅白剧毒……”
楚夫人眼中盈盈落下泪来,细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她道:“可若不用妆粉,又如何掩饰这张脸?”
大王膝下王子并不多,大家都一般无二的不受宠爱。
既如此,她这做母亲的自当勉力讨得大王欢心。假使王子有一日能继承王位,那他们楚国岂不是……
这个想法让她心潮澎湃,却又让她自脚底生出一抹幽暗寒意来,从身到心开始颤栗——
那可是灭了六国,一统天下的秦王啊!
他的存在,便如高高山岳一般,死死镇压着所有人。
他活着,无人敢对王子显露一丝一毫的扶持之意。
哪怕大王已经三十六岁了!
三十六岁的大王依旧身强体壮,英勇矫健。听说当初燕国三十多岁的燕王已然是痴肥蠢钝,动辄气喘。
这样的大王,谁敢轻提死生大事?
他若崩……
楚夫人抑制不住打了个激灵——岳山倾,江海灌,穹庐欲裂家国崩……
她便连想都不敢想。
又心想国中儿郎无用,楚王无德,便只会进献美人入秦国,她原本早有相好的儿郎的。如今楚国被秦国铁蹄踏平,她心恸欲绝,本想好好与王子相依为命。
偏故国又来依托她这女子,倒叫她背上种种大业——
王子体魄薄弱,如今便连风寒也轻易不敢得,她这做母亲的又如何肯压如此重担?
种种苦闷,大王又半丝风情不解。原先还实在勇猛,后来她生了王子,想要以柔弱之身引得大王怜惜后,大王便连近身也懒得了。
她连讨好都无从下手。
这么一想,再看看铜镜借着天光映出自己这瑕疵满满的脸蛋,楚夫人不禁悲从中来,默默垂下珍珠泪。
奴婢们不知楚夫人心中的绸缪与恐惧,此刻同样面色惨淡。
这铅粉昂贵,穷人家尚不可得,可她们既在宫中服侍,自然是人人都要勉力用上的。
铅粉红衣,本就是他们爱重的颜色。
如今一朝得知不可用,又如何不苦?
像夫人身上这件烈烈红焰般的舞衣,只有朱砂才能染就。茜草染的,总略显出浅淡来。染的次数多了,颜料重了,便又显出陈旧来。
侍女们看看彼此用来绑住头发的艳艳红绳,也不禁悲从中来。
都怨少府,好用的妆粉做不出,好看的红衣也做不出!
咸阳真的太大了。
虽出发时日头尚早,但回到兰池已经又再次入夜。
兰池上通往蓬莱岛的道路两侧篝火灿灿,池中荷花与接天莲叶在蒸腾的夜风中舞动着,远处宫殿后头,长约400米的石雕巨鲸仿佛刚从无垠的湖面跃出。
月色之下,尤其动人。
秦时顿住脚步。
随后她吩咐赤女:“明早提醒我一下,要趁晨光好好赏芙蕖。”
“稍后再叫宫厨前来,明早我想吃炸荷花跟荷叶糯米鸡,刚好告诉他要怎么做。”
她从不小看古人智慧,因此如今便不需再事无巨细的讲解了。因为能在咸阳宫中工作的这些人,自有其创造性和聪明才智。
赤女应诺,乌籽也开心起来:她们是侍奉秦君的贴身婢女,秦君吃什么,宫厨也会叫她们也能尝尝。
一来是宫厨们奉承。
二来也是叫她们更能体贴上意。
若是一问三不知,回头秦君若说红糖麦饼腻了,她们难不成还要回一句:麦饼怎会腻呢?
从回到兰池开始,她们已吃过许多美食啦!
因而乌籽便大胆道:“秦君胃口好,宫厨上下都十分喜欢。只他们又颇惶恐:秦君一日三餐吃的太简陋了些,且每次均吃完。”
“宫厨上下唯恐伺候不谨,特意小心来与奴婢说。”
秦时哑然失笑。
虽然她每天指定的饭菜有时颇为麻烦,但因为除指定外,她也不额外要什么,因此反而是整个咸阳城最好伺候的主君了。
在这个动辄十碟八盘双瓮四鼎的贵人饮食年代,她今晚只吩咐要吃两条烤鱼并一道椒盐麦饼,已然是简陋至极了。
更何况,她每日所取餐食,基本都能吃完。便是剩,也剩不来太多残羹。
这样的饮食习惯,在这座奢侈的咸阳城都觉得过于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赤女则贴心问道:“秦君是觉饮食过奢么?奴婢斗胆,若用不完,赏奴婢仆从们皆可。”
“若太过简朴,恐失了秦君贵人身份。”
点 108道菜,自己略动两口,剩下的赏给下人吗?
秦时摇了摇头。
赤女乌籽等四人为贴身大婢女,她们的饮食规格自有体系,宫中条例森严,一饮一啄皆有定式。
便是略匮乏的肉食蛋奶,跟着秦时之后,因日常常有新鲜食物,宫厨奉承,因而也绝不缺吃的。
所以,就算自己饮食简朴,也不妨碍她们能吃饱。更何况,秦时当真也没觉得自己简朴。
她只是吃多少就准备多少罢了,但每日所食鸡鸭鱼肉,全是星夜从上林苑送来。
哪怕是一碗过分朴素的葵菜汤,葵菜也是刚从宫厨御园里摘出来的,从摘下到做好,绝不超过一个时辰。
如今天气炎热,为保证鱼虾鲜活,上林苑每次送过来时,都需在水中投冰。
在这个没有制冰机的年代,光是冰的消耗,咸阳宫中许多身份低的大臣、夫人们都享受不到。
这还简朴么?
她只要区区两三个菜式就已经这么折腾了,倘若再要备上十道八道,只为了撑起这所谓的脸面……
何苦来哉?
因而就算赤女提的方法不会造成食物浪费,她也仍旧摇头不用:
“我的饮食习惯就是如此。他们既然侍奉我,那便没必要担忧别人的说法,只需按照我的喜好行事就可以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大王那里若有误会,我会跟周府令提的。”
她难得说这样不容反驳的话,赤女乌籽一同点头,郑重应诺。
……
兰池宫内已经灯火通明,原本正殿两侧的青铜春神灯盏树被撤下,由工匠们临时改换了银质鸣鹿踏春台。
雄鹿高高的鹿角上枝杈蔓延,每一个枝杈尽头处都团着小小银盏,里头乃用灯芯草点燃着与章台宫一样的人鱼油。
秦时每一次注目欣赏,都会被这跳跃火光晃花了眼,而后再次惊叹着咸阳的豪奢。
而今夜在这灿灿火光之下,又有婢女们捧着墨色绢布做衬的楠木案几,恭恭敬敬列成一排。
在烛光映衬下,金色闪耀出斑斓星光的四顶头冠,便是姬衡所赏“四时神黄金冠”了。
但亲眼所见,它比周巨描述出的更加美丽,也比秦时幻想中的更加华贵。
反复锤炼后的黄金被精巧的堑刻云纹瑞兽,上头镶嵌的珠玉宝石经过妙手雕琢,也在此刻绽放出熠熠光辉。
而在金冠背后,仍有两行婢女捧着小小匣子,里头是诸般珠簪玉环步摇颈串。一时间,整个兰池正殿珠光宝气,富贵盈满。
毕竟大王若赏,只单单四顶金冠还不够字,自然还要再配一些杂项,方能衬托宝物尊贵。
当先一名婢女躬身道:“大王有言,秦卿简朴,身无珠玉,且亦不佩戴项圈玉璜。因而特赐下诸般首饰,以悦秦卿。”
秦时默默无言。
所谓项圈玉璜,晨起装扮时,乌籽取出来给她看过了。乃是纯金项圈象雕云纹夔龙与瑞兽,同样镶嵌珠玉珍宝。
玉璜则取上好玉料,左右上下叠穿数条绿松、玛瑙金珠等繁复珠玉……
总之,伸手一掂量就知,绝不下二斤分量。
这哪里是她没有项圈玉璜,分明是爱重自己的脖颈!
但如今再看作为搭头送过来的这些首饰,虽不知来处,可也能见其繁复美丽,更胜自己一开始挑出的零碎珠宝。
身后跟着的众婢女们有人偷偷抽气,在静寂无声的殿堂中格外明显。
秦时也一时目眩神迷。
如果被大王看中能时常换得这样的富贵与华丽,她日后定当竭心竭力,再创辉煌。
又想想后宫佳丽争宠争的其实是这样的美丽珠玉,瞬间就理解了啊!
这四时神黄金冠倘若不能戴在头上,她这一生妆扮有何意义!
秦时默默欣赏着,心想原本以为自己病重后就失去了世俗的欲望,看破一切。没想到压根儿没看破,甚至沉迷于此。
赞美陛下!
她恨不得现在就一一试戴过来,但眼见着服彩已经召唤三名梳头婢女等着,想起今日自己这简单高髻就梳了两刻钟,还要用上发油……
罢了。
她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眼满室璀璨,还是命乌籽收入库中:
“沐浴更衣吧。”
从未经受过现代药物的身躯格外敏感,仅仅只是半片药,姬衡的状态就已经大为缓解。
他之前冒险服用这不知来历的“仙药”,实在是无路可退,奋力一搏。
而如今,总算天佑大秦。
太医令迅速上前,手指才搭上脉搏,心头就又是一阵大喜:“大王!热症已清,表邪发散!神药有效啊!”
姬衡缓缓收回手去:“寡人亦觉得浑身清爽——更衣,速请仙人来见。”
而在远处宽敞的车厢中,秦时不知需等多久,干脆召来侍从:“劳烦送具支踵来。”
用这种另类小板凳坐在屁股底下,跪坐时腿就不至于麻木了。
侍从对她这种温声细语显然极为不安,躬身后迅速找来一具支踵。还没离开,就又听这位神秘贵客问道:
“我初来乍到,十分敬仰大王……不知大王可有什么英雄故事可讲?”
侍从顿时跪了下去:“不敢妄议大王。”
秦时也不泄气,看这军纪整肃,她早猜到上头是一位严苛的帝王。如今发问,不过秉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思想。
这闻所未闻的秦王倘若是残暴之君,她得趁早想法子提桶跑路才是。但假如对方有心胸,那她……就该好好谋划未来了。
打听这些事,也不过是想更加了解对方行事风格。
安静的车厢又只剩秦时一人,她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然而一路陪伴自己旅程的手机电量仍旧满格,信号却早已消失。
她默默看了一瞬,最终按下关机。
行李箱中其实没多少东西了,几套内衣,一些常用物品,两个充电宝,一个阅读器。占据大半空间的都是药,在这个没有所谓隐私的年代,药物一旦现世就注定保不住,她也并不慌张——
当她从那副病躯变成如今这样血气丰盈的状态时,就莫名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再经历病痛了。
这不科学,但又好似科学还未探索到。
就是不知道外伤会不会……
低头沉吟中,车厢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侍从正一路快走而来,此刻殷勤隔着车门说道:“仙长,大王有请。”
秦时打开车门,下方已然顺服的又跪下一名内侍供她垫脚。
她沉默一瞬,此刻再次对人说道:“起来吧,我不习惯用人做阶。”
中车府令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速速吩咐:“是吾怠慢,还不速速铺席。”
厚厚的软席铺叠着,脚下运动鞋稳稳踩上,秦时走出车厢,只觉得热气蒸腾,黄沙铺面。
四面八方围绕的秦军此刻一同转身向背,尽最大可能不让王驾为更多人所知。
而在这夯实的黄土路上,周巨突然低声说道:“秦卿贵为仙使,然大王亦是人皇,仙使觐见,还请循矩。”
秦时不由侧目。
周巨却仍是维持低眉敛目微微躬身的姿态:“月前翻越陇山,因山高林密,物草丰美,大王特设贡品祭山神。然夜间突有暴雨,祭台被巨木所砸。大王怒曰陇山山神不敬,因此驻兵三日,尽伐参天木,以告上苍。”
他说话不急不缓,秦时却瞬间听懂了。
伐木未必是对山神有怨,更大可能是因为巨木既然能砸祭坛,会不会也在他们行道途中砸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伐木大约只是一种保障安全的方式。但周巨之所以告知这件事,本质上是提醒她——
秦王,并不敬鬼神。
既然不敬鬼神,那么倘若她这仙使仗着自己献药有功就对王不敬,那么……
秦时也点头:“多谢周府令。”
而此时,周巨也停下脚步:“到了。”
……
秦时踩着厚厚的席跟随周巨进入车厢,这辆天子驾比之前上去的马车要宽敞不少,不过,碍于之前一路疾行,里面的陈设并不多。
一榻,一案,一铜瓮,一冰鉴,四柱灯烛。
具体是什么工艺秦时没能细看,因为任何人一进入车厢,首先被吸引的,一定是榻上的秦王——
年仅三十六岁的姬衡。
三十六岁,在现代正是巅峰时刻。但对于医疗和饮食并不发达的古代,许多人已经做了祖父了。
但眼前的秦王却不一样。
他没有蓄须,大约是此地并不流行的缘故,甚至看起来很是年轻,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深邃与沉稳。皮肤微带麦色,气质却并不张狂,反而颇为冷峻。
当侍从打开车门让二人进来时,他眼睫微抬,一瞬间被秦时捕捉到,躬身的那一刻,她心跳如鼓——
这,就是人皇啊。
明明对方面色未变,但只是那样看一眼,秦时就忍不住想起了巍巍泰山。
她曾趁夜爬过泰山,这不朽神山承载着几千年的文明。而当登顶在黎明等待日出的那一刹那,金光破晓,云海翻腾,东方日轮缓缓升起,所有人都跟着惊叹着,屏息着,震撼着这无与伦比的自然。
而眼下,病中的秦王掌握着天下的生杀予夺,仙神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政治权柄的一部分。
天命,神权,人间帝皇。
在此刻都清晰可见。
“大王。”秦时沉声说道:“抱歉,我并不懂此处礼仪,若有不周,还请大王恕罪。”
与此同时,姬衡也在打量着这位仙使。
他相信对方是真的不通礼仪,因为对方弯腰进入车厢时,第一时间不是躬身跪地,而是寻找他的位置,然后观察,惊叹,与他对视。
在秦国,甚至过往六国,都不曾有人有这样的胆子。
再看对方的奇装异服,古怪衣料,以及白里透红的肌肤色泽,可不是什么山野隐士能养出来的——这,却非此间人。
“无妨。”
这位人皇缓声说道,气度颇为宽容:
“能得仙使赠药,寡人铭记于心——还请仙使就座,敢问如何称呼?”
秦时抬起头来,对姬衡微微一笑:“我姓秦,秦国的秦。名时,至信如时的时。”
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莹润饱满的脸颊上有着清浅自然又略紧张的笑容。
但她如此坦然,仿佛这样的介绍自然而然,以至于秦王和车门处的周巨都微微愣住了。
服彩不知其中奥妙,只觉得手中小小镜子比之铜镜,要显得格外轻盈透亮。
但若要原样放回去也是不成的,铜镜最怕研磨刮花,尽管秦君说不是,她仍小心用绢布将其擦拭包裹。
秦时从镜中见她着实喜欢这些,此刻便也说道:“等有闲暇了,我来教你们做胭脂吧。”
服彩惊喜:“便如这般吗?”
秦时想了想:如今距离洛神花和胭脂虫传入,还需千年,便是做轻粉胭脂的常用红蓝花也需要等待丝绸之路。
因而摇了摇头:“没有这样浓烈好用,但比现今的要好出一些。”
这也很好啦!
服彩欢喜不尽。
而此刻,秦时抬头,看到镜中那个妆扮一新的秦国贵女,不由也怔住了。
因要簪戴冬神冠,她今日没有挽发髻,头发做中分顺滑梳拢,金冠簪在颅顶处,上缀珠玉串,如弦月一般压在额前。
而后是妆面。
如今流行的妆容就如昨日楚夫人那般。
面上敷粉,妆面白净细腻。
眉用石黛画得细长弯弯。
唇上点了樱桃般小巧的红色。
典雅,沉静。
低眉敛目间,自有一股浓浓的娴静书卷气。
然而秦时“噗嗤”一笑,这氛围荡然无存。
她命服彩拿出唇刷来,重新晕一晕唇膏,而后才笑:“樱桃小嘴不太适合我。”
又看了看妆面——服彩还遗憾:“秦君妆粉细腻服帖,唯独颜色不够雪白。”
但她又有些疑惑:“尽管如此,可看秦君,反而觉得更加天然质美,反而观之越久,越显丽质。”
因而她顶多算是粉饼铺了全脸,皮肤光洁无暇,跟铅粉那种浓浓的白又大不相同。
毕竟,粉底都要自然偏白色的。
而后又挑选了一个轻便的金项圈——只缀一枚玉璜的那种。
秦时这才站起身来,总算是装扮好了!
只是临走时回首看看铜镜,她又后悔起来:
“我忘了今日要去宫厨的。”
这样全套大妆干嘛呀!
赤女在一旁提议:“那不若秦君先去面见大王谢恩,再去宫厨?”
秦时摇了摇头:她是想刷工作狂好感度没错,但一大早,在人精力最充沛最容易干工作的时候去打搅,那不是自找没趣儿吗?
又想想哪怕是去宫厨,自己又不做饭,又不会热到,只指点两句罢了,衣服都未必会沾染气味。
罢了。
“走吧。”她吩咐着,一边又想:自己昨日令人磨了豆浆出来,以宫厨的殷勤程度,如今怕是已经全部磨好了。
再不去,如今暑热,磨出的生浆水恐怕都要馊了。
……
她猜得没错。
昨夜太官丞朱葵接到通知后,不仅尽心尽力传达秦君的喜好,还一一牢记了她的指令。
秦君说要泡豆子,连夜就泡了。
秦君说要磨豆子,一大早灯火通明挑捡豆子然后火速拿去磨了。
她若再不来,最后一瓮泡好的豆子也要上磨了。
秦时哪怕早已猜到,此刻看了一缸又一缸的生豆浆也震撼到了。她今日若不来,恐怕没人敢催,这些浪费了也就真浪费了。
于是赶紧说道:“豆浆都先用麻布滤过,然后煮了吧。”
“煮时把浮沫舀掉即可,待沸腾后再多煮一阵子。”
已经够多了,最后一瓮豆子就别磨了,发豆芽吧。等发出来了再用如今的醋炒个醋溜豆芽,夏天吃正开胃。
她一声令下,整个宫厨的人分成几组,迅速就开始动作起来。
而秦时也见到了上次那位会做酒曲且酿酒的厨工九麦。
对方正殷勤看着她,显然期望再次得到重用。
秦时也不负厚望,此刻伸手招对方前来:“辣蓼草酒曲可做好了?”
“回贵人,已得了五十枚!白毛绒绒,皆未做坏,正当用!”
有经验的人成功率就是高,秦时于是点头:“那,取一枚来温水化开,再舀几瓢麦粉来,将这些温水按不同量加入。”
九麦一愣:“秦君是要做汤饼么?厨工藿善做汤饼。”
厨工藿是一位年约二三十的妇人。
她的头发被冠巾包裹,个头不高,且有略微的驼背。手腕也是细拎拎的,并不壮硕,倒是贴切名字,藿,豆苗。
但唯独一双手,虽黑黄,却修剪的很是整齐干净,且手掌宽大,手背青筋暴起,想来很有力气。
藿本来正在准备熬煮豆浆,听到贵人传唤,立刻前来。
秦时看她拘谨,忍不住笑了笑,随后才道:“跟平常一样揉麦粉即可。只是分成不同的麦饼,揉好后放于大碗,上覆湿布。”
“记好酒曲用量,半个时辰后,哪一块面饼约是之前两块大,日后就选用那个用量。”
若说别的,藿可能有些做不好。但她从小就揉麦粉,大王许多次汤饼都是她亲手做,此刻便郑重应下。
又努力记住秦时说的做馒头,做包子等,察觉到是新吃食,心中同九麦一样,立刻生出密密的欢喜来。
太官丞朱葵在一旁听着,也是眉飞色舞,日渐圆胖紧绷的一张脸上尤其生动。
这边细细记一下秦君所说的煮豆浆调蜂蜜,那边儿又慌忙命人备下石膏与盐卤,预备待会“点豆腐”。
再看秦君,对方身着上造丝衣,胸配玉璜,头戴冬神黄金冠,好一番贵女气派!
尤其脚上所踏那一双珍珠鞋履,走动间,硕大莹润的珍珠在裙摆处若隐若现——那可是宫中夫人都未曾得过的大珠啊!
他诚心诚意侍奉着,仿佛见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提拔成太官令,到时统管整个咸阳宫的宫厨……
哎呀!不敢想!
只好越发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而秦时看了一会儿,发现为求大王满意,此刻的厨工们绞尽脑汁,很会举一反三,因而提了几个要点后,她也带着众人离开了。
赤女还欣慰道:“秦君如此便好,凡有秘法,令宫厨钻研即可,不必事无巨细讲解,实在太辛苦了些。”
秦时也点头,心说以前怕他们食古不化墨守成规,因而不讲透彻他们就不敢冒险。
但如今么……
只能说,是她小看了古人的勤谨与智慧。
秦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周巨的一声“烫”才出声,他就已经迅速撤回唇齿,然后热烫的红糖汁仍旧涌出一些,舌尖颇有些麻木刺痛。
空气中那诱人的甜香也越发焦灼。
周巨都能听到自己的肠胃轰鸣声。
殿内一时寂静。
秦王若无其事放下糖饼,此刻笑看周巨:“寡人还当你在兰池宫用过了。”
这明显是句玩笑话,周巨跟随秦王多年,此刻也捋起袖子卖弄:
“大王需得可怜臣下——这诸柘糖熬煮时太过香甜,臣一时没受住亲手搅拌两下,炸开的糖汁便在手背上烫出这样的燎泡。”
要不然他怎么知道会这样烫啊?
厨工们一声不吭,他还当真就如此轻松呢!
不过冷却成型后,他确实是尝了两口的。但这个是万万不能让大王知道的——就算大王心里早就猜到,也不能由他说出来。
周巨将卖惨的分寸拿捏的格外好,此刻话音落下,就动手为秦王盛出一碗鸭汤来:
“大王尝尝这个。秦卿共做三只老鸭,一份献给大王,一份她自留享用,还有一份供大王恩赏。”
鸭汤如今温度正好,姬衡缓缓拿羹勺尝了一口,而后眉头微扬:“却比平日宫厨献上的多些风味。来人,将剩下那份赐给上将军。”
周巨微笑应是,这份安排也确实不出他所料。
至于他?
哎哟!大王待会儿还能剩下半瓮呢!
冬瓜绵软清爽,老鸭炖的肉质细嫩,汤水恰到好处的咸鲜风味十足。等到一碗鸭汤喝完,糖饼也恰到好处。
一口咬下,酥香又略带被糖汁浸泡的绵软层的面饼里,浓稠的红糖包裹着香气与甜美一同融入口中,只一口,便让人瞬间满足。
姬衡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此刻也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一边缓缓品尝着这滋味,一边又安排道:
“糖饼令宫厨速速再做,三公九卿及众将军处,都要赐下。”
“另,这诸柘糖的名字不妥,秦卿可有取新名?”
若叫了诸柘,岂不是叫人轻易能猜出原料吗?周巨于是点头:“秦卿并未取名,但她偶有口快,称其为红糖。”
“红糖……”姬衡看了看手中的麦饼——与其说是红糖,不如说是近乎黑糖更合适。但这个颜色称呼让他有了新的联想:“有红,莫非还有黄、白等色?”
这个问题周巨答不上来,只说道:“秦卿未曾说过。但她衣食住行颇为讲究,依臣看,大王只等来日便是。”
这倒是。
这位秦卿行事,做什么都落落大方,处变不惊。唯独在性命与美食享受之事,显然一刻也等不得。
“寡人允她可面呈思想,为何不见她亲自前来?”
周巨躬身:“臣已传令。但秦卿有言:她所知所学杂乱无章,若贸然回禀,恐耽误大王国事。”
“因而要再耽搁些时日才好。”
“另,秦卿还遣宫人来问:若大王飧后还有余暇,她愿再次献宝。”
麦饼香甜可口,姬衡也终于飞扬眉头:“哦?她果然舍得将那些隐秘之物都献上?”
她的箱中除了没一一展示的贴身衣物外,还有怪模怪样的黑色板子,当初献药时只一带而过。
她那怪模怪样的衣服外侧有荷包,侍女们早已回禀,同样有一块儿黑色板子,秦卿很是宝贝。
虽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但入睡时却惯常要放到枕边。
而他身为天下之主,虽不至于觊觎这些,但对方模糊言语知而不禀,却不应该。
周巨笑道:“臣也不知。秦卿只请托臣来请示大王,不知……”
姬衡看他一眼,显然发现自己这位中车府令对秦卿颇为看好。不过满车的公务竹简怎样也处理不完,让出闲暇又有何妨?
他慢条斯理用着晚餐,一边点头:“允了。”
……
这顿晚饭,秦时吃得格外顺心如意。
来这里第4天了。
前3天在马车上也就罢了,如今都安顿下来,又彻底放松,再加上今日脑力与体力消耗也都不少,于是她胃口大开。
此刻端着土陶碗,哐哐炫了两碗鸭肉冬瓜,一碗鸭汤,再有两个又大又圆的红糖烧饼。
这才觉得满足。
医明都忍不住要提醒不可饱食了,但秦君看起来没有丝毫被撑住的意思,于是她反而开心起来:
“秦君胃口好,硕大健美,像咱们老秦人。”
秦时一懵:硕大健美?
她随后反应过来:哦,秦朝以硕大为美。
不管是宫殿布局,还是人的体格面貌,都很在意这个。
服饰宽大,宫殿恢宏,“硕大”也不是说傻壮,而是高大,强壮。
秦时的时代,营养均衡已经基本人人能做到,因此她身高不算高,一六五平平无奇。但是对比这个年代,已经优秀了。
而她病后确实消瘦许多,但如今骨骼强健,血肉丰盈,是倘若上镜要被人说“胖”的健康体格。
在如今老秦人看来,自然是格外美丽了。
倘若再加上她因常吃细粮两腮未发的流畅面颊,整齐雪白的牙齿,乌黑浓厚的健康长发……
七分相貌也要加成九分了。
赤女呈了铜镜上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也十分满足。
吃饱喝足,秦时也有心思开玩笑:“莫非还有不像老秦人的?”
乌籽便在一旁说道:“有的。咸阳宫侧殿的楚夫人,因是当年楚国——如今的楚地送来,因此生得柔弱绵软,腰肢如风中杨柳,舞姿动人。”
这个秦时也可以理解: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说得就是楚王啊!
审美上行下效,传承很正常。而且楚地进贡来的布匹都格外繁复美丽,显然大家都是如此。
秦时八卦之心顿起:“这位楚夫人既然能住在咸阳宫侧殿,想来很得大王宠爱吧?”
赤女慢条斯理解释:“楚夫人舞姿优美,大王疲倦之时,便爱观赏一曲。”
“至于是否宠爱……”
她低头忍笑:“大王曾言她一步三喘,白吃饭食也养不壮,以后如何诞下健壮王子公主?”
“既如此,何必还与她燕好?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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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的真正性格一点一点剥开,并不是常见的冷酷纯洁大王……
红糖是甘蔗汁熬煮而成,黑糖是红糖进一步熬煮而成,焦糖成分更多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说的就是春秋时期楚灵王。于是连大臣们也都以一把细腰为美,上上下下都饿的脸色黑黄,有气无力。
燕好——出自《左传》。一开始是指宴饮时赠送的礼物,有亲善友好之意。后来比喻夫妻关系和睦(也有床事)
偌大制册处,流水线作业已经极其寻常,前方有人正用麻绳小心给蒸竹简穿线,另一侧烤竹简处,则有工匠用皮绳。
这是种很规律重复的动作,名叫“韦编”。
秦时静静看了一会儿,而后想起了孔子的“韦编三绝”。
因晚年喜欢《易》,每日时常翻阅,以至于编竹简的绳子都多次断裂……而如今,她正在亲眼见证书文的发展。
命运,真奇妙啊。
考工令在旁殷勤候问:“贵人可还要看些其他的?”
秦时摇了摇头,只对医明指了指一旁热气腾腾烤汗青处:“明,竹子烘烤蒸出的这种水珠,名叫鲜竹沥,可化痰止咳,定惊利窍,你是否要取一些验看?”
鲜竹沥的记载最早还得在南北朝《名医别录》,如今想来是未普及的。
医明瞬间眼睛一亮,而后重重点头:“明需要。”
她看向考工令,对方毫不犹豫:“臣这就使人采集。”
秦时莞尔,于是也说出大家期待已久的字:“赏。”
于是医明一个人的快乐,很快就在制册处蔓延开来。
不远处的其余制造处有人闻讯,此刻深切在门边盼望着:“贵人怎不看看我等造物呢?也颇有趣的。”
肯定比制作竹简刀笔有趣吧!
身后有匠人头也不抬:“这有甚有趣的?编苇席罢了。”
同伴悻悻道:“制册处还有编竹简的呢,也没甚有趣的。”
“那不一样,贵人定是读书识字的,看看竹简想来喜悦。”
他们是苇席和编造杂工,有甚好看的?都是宫中各处需要什么工具,让他们顺带做着罢了。
贵人总不至来做这个吧!
但不多时,门口同伴便激动起来:“来了来了!多金爱赏的贵人来了!”
于是一应工匠们俱都激动起来,远远望着考工令陪伴贵人,因而跪地的跪地,假装认真做事的做事。
等秦时来时,上上下下都很是配合。
有时她多看两眼,不等考工令回答,便有工匠结结巴巴说出话来:
“回、回贵人,此乃苇席。用蒲苇……”
考工令便偷偷瞪他:这么明显的还用解说吗?偏又解说不好。
秦时摆摆手:“我想要做些工具,但可能记得不是很准确,不知有无工匠有闲暇,耐心打造?”
那必须有啊!
秦时一开始动辄便赏的名声已然传遍整个少府,如今上下宫人都十分乐意。
她回忆着造纸所需要的工具——竹帘,抄纸槽,焙纸夹巷之类的。
其余煮锅、水槽、搅拌、捣锤之类的,宫中各处都有,因而就不必额外再做了。
工匠们常年做这种零碎器物,她只略一形容,再模拟一下所需场景,便立刻有人自告奋勇:
“小人会做。”
“小人愿做。”
“小人……”
秦时很喜欢这种积极做事的感觉,此刻也知道打工人最爱什么,因而便道:
“我所需物品若要用,最早也需10日以后,到时若确实好用,再来给诸位看赏。”
区区十日罢了,金工铜匠木漆工做一样器物,长须数年呢!他们等得!
见大伙儿欢天喜地积极昂扬去工作,秦时又看看考工令,而后问道:“接下来,我需些树木。”
“苎麻或麻三篓。”
“桑皮三篓。”
“构树皮,也称楮树皮或榖树皮,三篓。”
这三样是最常见的造纸原料,而且如今秦国都有,产量也大,自然要多试一试。
“梧桐泪,即梧桐树胶一篓。”
“猕猴桃,也称苌楚藤茎一篓。黄蜀葵一篓。”
这三样是作为造纸的胶粘剂,使得沉淀物悬浮均匀分布,但她也不知哪样用起来最好,自然也要尝试。
“草木灰、石灰各一瓮。”
草木灰跟石灰的作用在造纸过程中略相似,只不过两者都可加速纤维分解,但石灰又能使得部分杂质去除。
如今有人有时间,当然要慢慢尝试。
“麻、桑皮、构树皮置于清水中浸泡七日。”
“青竹一捆,置于清水浸泡,需百日后来报我。”
她如此这般吩咐下去,中间又添了若干细节。
考工令既能当官,记性显然不错,而后一一复述下来,确认无误,这便叫人前来施行。
秦时又开启了一个项目,此刻略松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赤女才问:“秦君这是要做何?”
秦时笑道:“构皮纸、桑皮纸以及竹纸,总要试试哪个最容易成功又最好用。”
赤女想起什么,此刻小心问道:“是……秦君曾献给大王的纸笔那样的纸吗?”
秦时有些惊讶,而后再看赤女,不禁笑起来:“原来我初见大王那次,你也在车中服侍啊。”
赤女低头:“奴婢未敢抬头,但曾听秦君说起过,周府令还曾言纸张如何。”
若非大王惯用的侍女,她又怎会第一时间被安排至秦君身侧?而且一心一意,毫无挂碍。
初时不说,是担忧秦君心有隔阂,做事恐要避着她。
可后来不管他们怎样向大王回禀,秦君都不在意,又实在过分洒脱了些。
果然,如今赤女说完,秦时不仅不怪,反而更开心了些:“我说你年纪轻轻怎么这样了不得呢?不仅懂得多,做事还周到细致,原来是跟在大王身边的呀。”
她又问:“那调来我这里做婢女,不知俸禄有没有降?”
打工人,甭管在哪儿上班,最重要的就是工资了。
赤女一时哑然。
片刻后她也莞尔:“回秦君,俸禄未降,甚至时有赏赐的。”
她如今已经知道秦时对很多事都感兴趣,不必追问就主动回答:“奴婢曾是咸阳宫一等婢女,因而月俸不低,每月可领六石粟米,百枚半两钱,一匹布帛。”
她补充:“此等俸禄,已然高于乡县亭长了。”
而如今所谓的亭长,十里一亭。
如果是在都城,则是都亭。
如果是城门处,则是门亭。
若是乡间,则是乡亭。
而所谓的乡县亭,职责类似乡村派出所。这个职位最鼎鼎有名的,恐怕要数汉高祖刘邦了,乃泗水亭亭长。
秦时换算一下,瞬间开心起来,而后笑道:“你值得的!”
这样一等一的生活秘书,如此俸禄,她还觉得低了呢!
秦时的慌乱持续了片刻。
因为她看着赤女与乌籽,两人说起殉葬时,神情害怕惶恐,却又隐约骄傲,仿佛这等殊荣一般人还得不到。
她于是意识到:在上下都传承这般认知时,假如想要劝谏秦王取消殉葬,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
既然如此,那现在发慌也无济于事。
她很快淡定下来。
而马蹄哒哒,车轮滚滚,秦时推开车窗向外看去,随后屏息无言。
良久,她才低声问道:
“这是……桥吗?”
赤女微微侧头看去:“回秦君,这是沙河桥北桥,长约百三十丈,横距近十丈,是大王称王当年建成。”
“因大王绕道去了上将军府,所以才转入这条道路。不过秦君得大王信重,倘有闲暇,定能陪同大王去上林苑,到时也是走这座桥。”
乌籽也跪坐一旁微笑,相处日久,两人不似一开始那样惶恐谨慎,言语也带出些微大胆:
“秦君是喜爱土木工事吗?沙河桥平平无奇,似这样的,咱们咸阳城还有许多呢。”
如今天子仪仗整整齐齐在宽阔的桥面上行走,回身看去,能看到下方支撑桥梁的百十根圆柱轮廓。
秦时震撼难言。
这样伟大的建筑,这样落后的时代,至尊皇权所能带来的极限景观,远比她想象中更为雄浑壮阔,殊丽绝伦!
赤女说得很是轻松,可实际上这座沙河桥,长约 300米,宽 22米——这,甚至比她曾经过的 NJ长江大桥,还要更宽!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这仅仅是咸阳城中的其中一座桥。
而更远处,有巨大雄壮的宫殿,高约一二十米,占地广袤,气势难当。
“那是哪里?”她问道。
是咸阳宫么?
乌籽笑吟吟回道:“是极庙——等近前去,秦君就可以从近处仔细看了。不过极庙虽壮阔,婢却觉不如咸阳宫多矣。”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赤女脸色煞白,立刻拉拽乌籽俯身跪趴:“是奴婢言语不端!”
“极庙乃我秦国祭祀宗庙,奴婢怎能轻言!还请秦君责罚!”
两人跪趴在地,格外卑微。
秦时有心想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
“罚乌籽禁言一个时辰吧。”
是不是大事,她说了不算。乌籽万一被她纵容着大胆了,后果恐怕她们都承受不起。
惩罚定下,两人都松了口气。
乌籽犹自苍白的面上还带着惶恐,此刻规规矩矩跪在一侧,再不敢多说。
而秦时看了看忐忑的二人,又放缓语气:“在我这里说这些没什么,大王本就有命,让你们告知我如今秦国状况,不是吗?”
若非如此,两个服侍秦王的婢女怎会这样大胆?又这样畅所欲言?
赤女也点头:“奴婢明白,谢秦君宽容。”
只是乌籽千不该万不该,给秦君解说就是,偏要言说极庙不如咸阳宫……
而秦时看她们神色缓下来,又接着问道:“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咸阳宫吗?”
赤女低声道:“咸阳城内宫殿二三百座,如今秦君才只看了十不足一。不过,快到了。”
“等路过极庙,再过渭水,就要看到咸阳宫了。”
“到时不仅能看到咸阳宫,还能看到六国宫殿——大王特命人修筑的,每攻下一国,便修筑同样宫殿于咸阳宫旁侧。”
“其中楚国宫殿格外壮美,听宫人言,楚人章华台雕梁画栋,只登入宫殿,路途就需休憩三次才有余力。”
“故此,听说楚人称章华台也叫三休台。”
秦时震撼无言。
她之前听人说过,故宫大约占地 0.73平方公里。游览一遍,已经觉得开阔又恢宏了。
而后听人说咸阳宫约十余平方公里,更是觉得难以想象。
如今,她就要见到了。
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见识太少,又庆幸自己见识到了。
马车稳稳向前,行军途中没有任何嘈杂声响。
……
已经暮色深重,道路两旁燃起熊熊篝火。渭水边缘有宫人提桶取水备往宫城,已防天灾烛火。
秦时盯着腕表,又过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听赤女又提醒道:“秦君,咸阳宫就在前方了。”
昏暗浓紫的暮色中,有巨大的建筑影影绰绰出现在前方高处。
宫室内火光灿灿,廊下灯烛摇曳,整整齐齐又高又大的都柱支撑着巨大的宫室,地面距离平整的夯土宫基,竟仿佛还有四五米高低落差。
“这就是咸阳宫吗……”
秦时微微抬头,所有震撼都在夜色中隐藏。
赤女微微一怔:“回秦君,目力所极,正是咸阳宫第一层。”
“若要往大王宫室去,此处是看不到的。需得再从第一层向上三丈,至二层宫殿——再向更深处绵延至宫室,才是大王日常所在。”
秦时此刻已然被震撼的有些麻木了。
“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
秦时小声喃喃诵着《过秦论》,此时才知道,原来古人当真没有夸张。
是她学习的时候没见识!
最终她沉默收回目光,而后问道:“那我……今晚是要安置在哪里?”
赤女并未听清她念诵了什么,此刻只微微俯首:“白日行进路途中,周府令已遵大王所示,交代奴婢服侍秦君,夜间安置在兰池宫。”
“秦君放心,兰池宫距离大王所在的芳宫并不远。大王常去此处饮宴赏景,重待宾客使臣,相国九卿等。”
她说完,目光看着秦时,有显而易见的尊崇与信服:
“大王威服四海,宇内臣服。秦君得大王信重,当真是天赐之福。”
一旁的乌籽没敢开口,但此时此刻,同样眼神也格外虔诚。
秦时哑然。
原来,“大王威服四海……”这句话,也不是夸张啊。
***桥梁宫殿等数据来自 CCTV《发现》大秦咸阳宫考古纪录片,可能有疏漏,但基本符合
宫室布局也大差不差,秦始皇是有名的手办达人,不仅因为兵马俑,而是他真的建造了六国宫殿。可惜项羽一炬,大火三月不熄(还没盖起来的阿房宫都只烧了三天)。可见规模恢宏,世所罕有。
口服吗啡的起效时间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但上将军燕云与秦王姬衡一样,只不过一刻钟后,眉头就慢慢舒缓下来。
姬衡微微侧目,看到紧握自己手掌的那只枯瘦粗糙的手正缓缓松开,此刻也同样松了口气。
又静默盏茶时间,当燕云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后,他缓缓收回手。
手掌在宽大的袖袍中轻轻一挥,周巨便好似有读心术一般,利索地带着众人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其中也包括秦时。
一直退到了空旷的厅堂,眼见众奴婢们已经规规矩矩侍立在侧,秦时也微微松了口气,好奇道:“怎么没见将军的家人?”
周巨微微低头:“大王仓促亲至,为防万一,不许其他人等靠近。”
秦时默默看了看一旁的婢女们。
懂了,奴隶不算人。
她又详细打听了这位上将军的情况,此刻也不由默默叹气。转而又好奇道:“上将军这么厉害,不知他这么多年征战的经验有没有书写下来?”
“这样倘若大王要培养新的军事人才,年轻将领也能学到些什么。”
秦时说起这话时,内心也不胜唏嘘。
她年少时读书,看诸多历史人物孜孜追求“名留青史”,内心很是不屑——人死万事空啊!
然而当噩运降临,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活不长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却想要更多的人记住自己。
如今古今相映,她和燕将军都在饱受折磨,心里何尝不触动?
问出这话,也是自然而然。
周巨却是愕然:“著书立传?是要上将军为兵家著书吗?”
秦时诧异:“为何要为兵家?不能为将军自己吗?或者为大秦?”
话音刚落,就见秦王也大步走了过来。
厅堂内牛油灯盏斑斓如星火,他高大的身躯带着阴影,极具压迫感。
秦时认真去看,发觉对方身高约有一米九多,猿臂蜂腰,眉目深邃,鼻梁高挺——
实在是英武硬朗,气度慑人。
对比之下,不算矮的周巨都仿佛成了细拎拎一只。
而姬衡一双长目轻轻扫过,显然感受到秦时那不合规矩的打量。他坐在榻上,沉声问道:“秦卿觉得燕师一生功绩,能成兵家圣典?”
秦时顿了顿,这才明白秦王跟周巨的意思——
大约在他们、在此时的观念中,只有成为百家学派的圣人或大家,才有资格著书立传,是吗?
想了想,她回复道:“大王,上将军一生功绩,我说了不算。后世千秋史书,自有明鉴。”
“至于所著之书能不能成为兵家圣典,我也不知。”
“但,将军一生纵横沙场,怎样的天气,怎样的地形,面对怎样的敌人,又率领着什么样的部众,最后战争取得什么样的成果……”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真切案例。”
“后世如果有人要学习领兵打仗,秦国若有年轻将领想要学习,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案例吗?”
她想着里头风烛残年的迟暮英雄,此刻喟叹道:“将军这样的英雄功绩,总该叫大秦后世子孙也记得的。”
而后有意问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王不想培育更多的将领吗?”
这样的话,她这样无官无职的人对只见过一面的秦王说出,着实有些冒险。
但,秦时想要地位、话语权、甚至更高规格的奖赏,包括府邸封地和人手。总要有比献药还更有用的能耐才是。
周巨的头垂得更低了。
而姬衡目光静静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片刻后竟微微勾起唇角:“秦卿大才!”
秦时没忍住,也微微松缓了紧绷的身躯。
真幸运啊!遇到的是秦王这样的人。
对下胸怀过人,对臣子厚重高抬,显然并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的敏感性格。
有这样的上位者,在这个封建王权时代,秦时确确实实是松了口气的。
而姬衡在短暂的开怀后,想起如今还沉沉睡去的燕云,此刻又看向周巨,吩咐道:
“待上将军醒来,好好问询他的意思——倘若同意,立刻宣刀笔吏十人随同记述。”
说罢神色收敛,环顾四周:“上将军乃国之柱石,待朕百年后,召将军入地陵吧。”
他神色沉郁,此刻起身回宫:“其家将奴仆等,也允准随葬将军身侧吧。”
玄服上的苍龙印记随着他离开的动作翻卷,脚下皮履踩踏间有沉闷声响。
而略微错后一步的周巨狠狠躬身:“大王恩典!”
又很快跟了上去。
跟在众人身后恍惚离开上将军府的秦时却皱了皱眉,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允许臣子随葬”的吩咐,她却一瞬间心脏揪紧。
抬脚跨出上将军府的同时,她看到驻守门边的军士面上是一片麻木与绝望,隐约又参杂着骄傲和苦痛……
这一瞬间,她心脏狂跳。
直到重新进入马车,看到赤女与乌籽在一旁侍立,她这才迫不及待问道:“大王说,待将军去世,允许家将仆从随葬是什么意思?”
这个“随葬”,倘若只是普普通通的去世后埋葬在侧,应该不值得秦王特意说出吧?
她心中有沉甸甸的预感。
而赤女脸色瞬间苍白,乌籽便跟着解释:“大王恩典,赐将军府仆从殉葬。”
殉葬?
秦时登时两眼一黑,此刻手指都在颤抖:“是……死殉吗?”
赤女犹豫一瞬:“大王恩赐,当是生殉。”
所谓死殉,即是将人赐死,然后陪同主人埋葬。
而生殉,则是直接将活人随同主人一同埋入墓中。
她想起来了,哪怕是另一个时空的秦国,也同样是有着殉葬制度的。大名鼎鼎的秦穆公去世时,殉葬 177人,甚至还包括大臣!
这种殉葬,乃至后世明清都仍在持续!
她脸色惨白,掌心中渗出一片细密冰冷的汗。
倘若秦国一贯如此,那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健康矫健的身躯,是不是若干年后,也要随同已经三十六岁的秦王,一起埋入帝宫?
角落的铜鉴中,最后残留的碎冰在“咔哒”一声后,悄无声息溶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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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是不穿冕旒的,他废除了,改成更方便的袀玄服(就是比较正式的黑中带红的色泽的衣服)。后来汉明帝又恢复了冕旒等。
秦朝有蓄须习惯的,这里架空了
秦时发现,少府真是用心了。
进入兰池的十名“玉人”,其实跟玉的想象没有半点关系。
他们身高最低也有一米八,身姿挺拔,猿臂蜂腰,胸膛健硕,站在那里就仿佛格外结实有力。
皮肤都是小麦色,头发梳拢的整整齐齐,眉毛黑浓,眼睛有大有小,但都分外有神。脸型更多是坚毅的国字脸,是非常英朗且耐看的帅气。
什么“白、瘦、病弱感”之类的,眼睛瞪成铜铃,也找不出分毫。
再想想赤女她们夸自己“健硕”,秦时一边欣赏,一边心道:
很好,这很秦国。
整个国家上下都充斥着“尚武”的精神,连“玉人”也是如此。
秦时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并无那种短粗的手型。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多谢大王体贴细致了。”
想了想,又接着说:“也多谢少府费心。”
此次前来献美人的是少府卿亲至,他最能把握宫廷风向,此刻见秦时笑意满满,于是也自矜道:“不敢当秦君夸赞,不知这些玉人,秦君可满意否?”
他们少府历来都只有往咸阳宫送美人的,没曾想昨晚接到急令,要当众遴选玉人,赠给兰池宫的贵客。
一时上下忙忙乱乱,宫人中选了又选,这才挑出这些健硕英武的……也不知能否满足贵人。
如今亲自来见,发现秦时和蔼且笑容颇多,少府卿内心狠狠松了口气。
他虽列为九卿之一,但因大王对诸般享用琐事并不在意,因此并不如其他九卿得圣宠。非要说的话,旗下尚书和符玺令都更让大王在意。
如今宫中难得有贵人,少府卿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
秦时不好说满意还是不满意。
毕竟她初来乍到,立足不稳。大王虽恩赏,可她如果真的拉着人胡天胡地耽误大事,那属实得不偿失。
这种观感不分男女,倘若她是上位者,底下重臣还未真正得到重用,便拉着娇妻美妾戏耍,给人的印象多半不怎么妙。
于是她也认真问道:“这些人可有一技之长?”
既这样问,显然是想留下他们。
他们留在少府,最终只能充入百戏,供大王偶尔观赏,出头的机会不知要等多久。而如今,贵人乃是女君,倘若青眼有加,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玉人们便踊跃来报:
“小人玉戈,善剑舞。”
“小人陈器,善书金文。”
“小人……”
十人排成一列,一一来报,而其中一人却一直不发一言。
等到其余九人都说完后,秦时略等了等,见对方仍是低头,不由好奇:“你的长处呢?”
此人面貌不错,但在左右衬托下只能算是中等。此刻夹杂其中,气质也并不特殊。
秦时有些好奇,莫非是垫底差生?
对方迅速抬头看她一眼,而后又再次低头,沉声道:“回秦君,小人力九。特长……小人特长。”
大殿一时寂静。
秦时茫然一瞬,又看少府卿低头偏还要偷偷瞧她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哭笑不得。
原来,特长,是真的特长啊!
她不禁为如今的大胆奔放而哑然,一时想不明白究竟谁才来自开放时代。
沉吟一瞬,最后也只能感慨:“当真是大王厚爱了……”
真的,太厚爱了。主君体贴成这个样子,她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少府卿听得这话,小心解释道:“此人乃是臣自作主张,不知可得秦君爱重否?”
贵人若为男,送去的自然是身娇体绵的美人。
贵人为女,那送一些身怀特长的,也很合理吧?
秦时:……
少府卿拳拳心意,且三公九卿自有席位,秦时自然客气道谢。只是她仍是说道:“我不好男女之事,留我身边所得差事,与黄门侍从并无不同。”
“尔等若有抱负,还可再多想一想。”
“大王面前自有我去分说,绝无怪罪。”
这话一说,少府卿竟有些热泪盈眶了。
毕竟他向来辛苦揣摩大王喜恶,对方却懒得与他们多说一个字。
如今眼前的贵人尽管是拒绝,可人家明确说了要求啊!单只如此,就值得他淌下一泡热泪来。
再看身后诸人,显然也陷入犹豫当中。
唯独面目平平的力九纠结着,再次自荐:“小人、小人当真特长……”
错过面前这位女君,他这样的长处,以后要为谁进献呢?大王会砍了他的吧?
秦时也有种错乱之感,此刻同样也认真应承:“少府卿愿荐你,我也相信你有特长。只在我这里实在用不上,你不若去侍奉其他贵人吧?又或者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特、技艺。”
力九闷声低头。
其余诸人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眼看大家都不表态,秦时已打算将这批人重新退回去,却见力九又重新上前一步,认真跪下:
“回秦君,小人擅投壶。”
“十投十中。”
所谓投壶,便是如今流行的游戏,只需将箭矢在一定距离外投入壶口便是,贵族饮宴常会以此玩乐。
但,擅长投壶的人还挺多的,属实算不上什么独特的优点。
不过对方一心推销自己的模样,像极了前去大厂面试的应届生。再加上他的个人特色实在有记忆点,秦时便又问道:“那百投呢?”
力九沮丧起来:“小人数不清百数。”
他只会数到十。
秦时笑了出来。
这个技能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但如今的娱乐活动实在不多,她也该自力更生一下。
而力九跪趴在地上,静默在心里数了三轮十个数,到底还是听到贵人说话:“行,力九是吧?那你便留在兰池吧。”
这话一出,底下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连之前不再说话的其余九名玉人也再次叩拜:“秦君,小人愿留下。”
不管怎样,上头的女君气度宽宏,并不严酷,便是他们不能出头,如无大事,小命却能安然保住。
实在不该犹豫了!
“行啊。”
秦时托腮考虑:虽不知要用他们干什么,但先留着,总归能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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