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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靖平帝

秋蘅 著

女频言情连载

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却格外勾他心动。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痒难耐。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笑意:“是秋六姑娘吧?”秋蘅看向走近的人。离得还不够近,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需要直接动手。“是。”秋蘅说着,往慧娘身边靠了靠。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忙道:“老爷,妾送秋六姑娘出去。”“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比如四娘,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袁成海这...

主角:秋蘅靖平帝   更新:2025-04-19 1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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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靖平帝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由网络作家“秋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却格外勾他心动。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痒难耐。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笑意:“是秋六姑娘吧?”秋蘅看向走近的人。离得还不够近,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需要直接动手。“是。”秋蘅说着,往慧娘身边靠了靠。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忙道:“老爷,妾送秋六姑娘出去。”“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比如四娘,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袁成海这...

《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精彩片段


袁成海见过各色美人,眼前少女或许不是最美貌的,却格外勾他心动。

一个送上门的勋贵之女——只要想到她的身份,袁成海就心痒难耐。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笑意:“是秋六姑娘吧?”

秋蘅看向走近的人。

离得还不够近,两个护卫更是紧随左右。

她当然不会直接动手,也不需要直接动手。

“是。”秋蘅说着,往慧娘身边靠了靠。

慧娘对这方面素来敏感,忙道:“老爷,妾送秋六姑娘出去。”

“你送吧。”袁成海再看秋蘅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眼下这小美人儿还是不知根底的野花,急不得,任何时候他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比如四娘,里屋根本不会出现尖锐之物。每次过去都有侍女把四娘戴的簪钗等物收走,完事后他也不会睡在四娘身边。

这些年的好日子他恨不得过上几百年,可不能一时大意葬送了。

袁成海这般想着,去了聂四娘那里。

许是万事太周全,他如今反而更贪恋有点刺的花儿。四娘这样不情愿的是,秋六姑娘那样不好攀折的亦是。

慧娘把秋蘅送上马车,暗暗松口气。

老爷看秋六姑娘的眼神让人不安,该不会真如丽娘说的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吧?

真要如此,可是造孽了。

“秋六姑娘,等香好了传个话,我让人去拿。”

“好。”秋蘅点点头,弯腰进了马车。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渐渐远了。

慧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以后可不能请秋六姑娘到家里来了,不然糟蹋了小姑娘不说,院子里真添了这么个高门贵女,她们恐怕都要失宠了。

车厢中,青萝看着闭目养神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婢子斗胆,有话要说。”

秋蘅睁开眼,眼神温和:“你说。”

青萝轻吸一口气,为自己壮胆:“姑娘,那袁大人名声极差,今日一见也不似清正之人。您频频去袁家,会吃亏的。”

她想不通。

姑娘是未出阁的大家贵女,与袁成海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不怕坏了名声吗?

这么久相处,姑娘行事虽莫测,人却极好,对她们从不苛待。连她这样的丫鬟都听说了有义士冒险贴麻纸的事,她不愿看到姑娘因那百姓咒骂的奸贼名声受累。

看出青萝的担忧,秋蘅一笑:“那以后不去了。”

今日遇到袁成海显然不是巧合,而这无疑引起了慧娘的顾忌,以后慧娘应该不会请她登门了。

好在她想做的已经做了。

至于名声,若能完成她要做的事,名声又算什么。

“姑娘——”青萝有些不信。

她一提就说不去了,姑娘好敷衍。

秋蘅失笑:“真的不去了,你别担心。”

青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婢子是怕传出去对姑娘不好。”

“这两次去袁家都没大张旗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除了皇城司那样特殊的衙署,不会有人注意的。”

便是皇城司,能留意到她恐怕也是因为薛寒。

秋蘅用来宽慰青萝的话其实没错,谁知很快就被打脸了。

风言风语是先从外头起来,传入老夫人耳里的。

“去把六姑娘叫来!”

秋蘅这几日专心制香,一直都在冷香居,随着老夫人派来的婢女去了千松堂,一进门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祖母。”

看着屈膝行礼的孙女,老夫人一拍桌几:“你给我说说,前几日去了哪儿!”

这个死丫头,动不动打着买香的名义出门,竟然跑到非亲非故的高官家里去!

那袁成海贪财好色、鱼肉百姓的名声因着层出不穷的麻纸,如今是无人不晓,这丫头是昏了头吗?

老夫人一想外头那些话就气得手抖,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说啊!”

茶杯摔在秋蘅脚边,四分五裂,茶汤飞溅。

“去过香铺,还去了袁家。”

“袁家?哪个袁家?”见秋蘅直接承认,老夫人更生气了。

还有脸承认!

当然要是不承认,会更更生气。

“袁成海袁大人家里。”

老夫人伸手一指,恨不得戳到秋蘅脸上去:“你去他家干什么?”

“他的家眷喜欢我做的香佩——”

“家眷?他有什么家眷在京城?”老夫人的手指终于戳到了秋蘅额头上,“你个死丫头是昏了头吗,把他那几个小妾当家眷?”

不怪外头的话传得难听,说秋六姑娘频频出入袁家,自甘堕落。

真是气死她啊!

面对老夫人的盛怒,秋蘅一脸平静:“祖父让我做的。”

老夫人的怒气一下子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许久后,她才把这口气吐出来:“你再说一遍。”

于是秋蘅再说一遍:“祖父让我做的。”

“你为何不和我说?”

秋蘅微微偏头:“祖母不听祖父的吗?”

“你——”看着一脸懵懂的少女,老夫人突然说不下去了。

这丫头从乡野来,能懂个什么。

老东西不当人!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去,好好想一想以后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秋蘅没有动。

还忙着做香呢,哪有空去跪祠堂。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我管不住你了是吗?”

“祖母。”秋蘅上前两步,干脆在老夫人下首坐下来,拉住她衣袖。

老夫人惊了。

这死丫头是不是疯了?

少女微微仰头,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祖母,孙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孙女还知道对长辈要孝顺,要听祖父的话。”

这番话如重锤敲击在老夫人心上,令她神情僵硬。

要听祖父的话,要听祖父的话——

那个老东西!

“你老实回房待着去!”老夫人摆摆手让秋蘅走人,再没提跪祠堂的事。

这日,老夫人与永清伯发生了近几年来第二次激烈争吵。

“伯爷到底怎么想的,为了一点不确定的好处,就要卖了六丫头?”

“怎么说这么难听,就是让六丫头做些香送人,又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外面的风言风语伯爷没听见?六丫头的名声毁了,以后还怎么嫁人?萱儿她们几个又怎么办?”

永清伯也窝火:“本来就没别的意思,谁知道怎么传开的。”

“你要不让六丫头去做,能传开?说到底是你没拿孙女当回事,随意糟蹋!”

永清伯翻脸了:“你这是翻大丫头的旧账?大丫头进了宫当着美人,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我哪里对不住她?至于六丫头,说不定还嫌你这祖母拦着她攀高枝儿,你当那丫头多么纯良——”

永清伯话没说完,老夫人就冲上去对着那张老脸挠去:“你逼着六丫头做惹人笑话的事,还反过来怪孩子,还要脸吗?还要脸吗?”

本来被支出去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跑进来,魂儿都吓飞了。

不好了,老伯爷和老夫人打起来了!




好像挺长时间没在上架时说些什么了,其实想说的话挺多。

《辞金枝》完结后,有一段时间我生出了暂时停一停的念头。现实中琐事太多,人至中年失眠、焦虑,各种结节,老毛病腰痛、肩痛、手腕痛……至少忙过2025年上半年再开新书吧。

但随着不码字的时间越久,想创作的心就蠢蠢欲动。生活中的事情哪能忙得完呢,总会有新的事情去处理。既然我开始想念创作,想念大家,那就出发吧,于是有了《惊山月》。

新书准备期其实并不容易,但让我惊喜和踏实的是写起来后状态很不错,是让我有热情写下去的故事。

而上架就是检验这个故事是不是受大家欢迎的时候了。从青年写到中年,时光很短也很长,会忐忑、会自我怀疑,会不能免俗期待好的成绩来证明自己还能写下去。

读者的支持永远是我继续创作的最大动力。期盼喜欢这本书的小可爱能正版订阅,感激不尽。

那就明天见,新年见,希望《惊山月》能给大家带来愉快的阅读感受,有幸陪你们开启美好的2025。




转头永清伯就对老夫人说:“我看蘅儿规矩学得不错了,以后多让她出去见见世面。”

老夫人诧异看了永清伯一眼。

伯爷什么时候对宅子内的事这么上心了?

“她才学规矩不久,还是再磨磨性子,省得到了外头闹笑话。”

“出门有几个姐姐照应着,闹不了笑话的。人总关在家里,越发小家子气。”

老夫人更觉古怪了。

“伯爷怎么突然看重蘅儿了?”

“六丫头挺合我眼缘。”永清伯语气淡下来,“夫人也多看看蘅儿的长处。”

老夫人心头一动。

几十年的夫妻,她当然了解,一旦伯爷这个样子就不是可以商量的闲聊,而是认真的。

尽管心中百般疑惑,老夫人还是没再反对:“知道了。”

这话才说不久,又有帖子递到了伯府来——嘉宜县主生辰宴,邀请秋家姐妹赴宴。

帖子上还特意提到久闻秋六姑娘芳名,期盼一见。

老夫人盯着请帖,心情复杂。

整日待在冷香居的六丫头是怎么做到在内讨好了伯爷,在外入了嘉宜县主的眼?

她就说这丫头邪门!

但对秋蘅的膈应不影响老夫人的好心情:这可是康郡王府的帖子。

老夫人立刻叫来孙女们叮嘱一番,又催针线房尽快把前些日子就给姑娘们量身裁剪的夏裳做好,更是拿出私房钱吩咐心腹嬷嬷去京城有名的银楼选了五套价值不菲的首饰。

赴宴那日,前往康郡王府的路上,就连有些娇蛮的秋芙都安安静静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正式邀请去王府做客,会见到康郡王妃吗?如嘉宜县主那般身份的贵女们好不好相处?

秋蘅却仿佛感觉不到几人的紧张,拿出几枚香佩来:“之前说做了一种香饰,等成了送给四位姐姐把玩。”

香佩也叫香牌,在三十年后的大夏与香囊一样成为最常见的香饰。而在这时,尚未出现。

秋萱几人自然认不出。

“这是——”

“这叫香佩,用各种香材调配而成,与香囊一样的用处,但留香更持久、稳定。”

“竟和香囊一样的作用?”秋萱拿起其中一枚放到鼻端轻嗅,果然芳香怡人。

秋莹也迫不及待拿起一枚,翻来覆去打量:“从没听说过香佩,难不成是六妹妹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也太厉害了吧。

秋蘅摇头:“不是,以前遇到一位游方道长教我的。”

离云峰村不远就有道观,香火旺盛。那一片本就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香料商人汇聚之地。

“六妹妹好机缘。”秋芙语气硬邦邦,不太相信。

随便就遇到会独门绝技的游方道士,她以为自己是下凡的仙女呐?

秋蘅淡淡一笑:“许是见我于香道上天赋实在出众,道长哭着喊着要教。”

秋芙:“……”

“那就托六妹妹的福,我们第一个长见识了。”秋萱把随身戴的香囊取下,换上了香佩。

秋莹也爱不释手,眼睛落到秋蘅手中剩下的两枚香佩上:“三姐、四姐,你们不挑吗?我想要粉色流苏的那枚。”

四枚香佩是一样的展翅蝴蝶,只有坠着的流苏颜色不同。

秋芙白秋莹一眼,伸手拿过紫色流苏的香佩,一脸不情愿把香囊换下来。

她才不是稀罕这香佩,只是出门在外不想显得不合群。

而当在宽阔气派的郡王府中行走时,姐妹几人目光不自觉落在同来赴宴的贵女所佩香囊上,那些紧张莫名淡了不少。

就算郡主、县主,戴的也只是普通香囊呢。

对于秋家姐妹的出现,不少贵女是诧异的,其中就有方相的孙女方蕊。

“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赴宴了。”方蕊目光扫过秋萱几人,掩口与身边贵女说笑。

永清伯天天往祖父身边凑,祖母早就说了,遇见秋家姑娘别太近了,省得借着她谋事。

其实不用祖母提醒,有永清伯那样爱奉承拍马的长辈,秋家女还能有好品性?

这不就汲汲营营混进嘉宜县主的生辰宴了。

方蕊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当即各色目光投向秋萱几人。

秋芙面色一变,被秋萱轻轻拉了拉衣角,到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

与秋萱四人神情尴尬不同,秋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鲜明的对比,让她很快夺走众多视线。

这就是那位秋六姑娘?

竟粗鄙到听不懂好赖话吗?

方蕊身边贵女走过来,状似热情开了口:“你是秋六姑娘吗?”

各自聊天的贵女不约而同停下,落在秋蘅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成素素这是想看秋六姑娘出丑?

秋六姑娘该不会怯场连口都不敢开吧?

“我是秋蘅。”与姐姐们穿着同款衣衫的少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是谁?”

这话一出,那些目光立刻转到了成素素身上。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她却莫名感到了羞恼。

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怎么敢反问她,以为她们是一样的人吗?

见成素素不答,少女目露疑惑:“姐姐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名字吗?”

“我叫成素素。”成素素暗暗咬牙,再问,“听说秋六姑娘一直住在南边乡下,才进京来?”

众贵女:来了来了,开始嘲笑秋六姑娘的村姑身份了。

有些贵女觉得成素素过分,也有些单纯想看热闹,一时无人吭声。

“是的。成姑娘一直住在京城吗?去过南边吗?”

众女:?

怎么还问得有来有往的?

成素素一阵心堵。

再这么聊下去,她反而成笑话了!

“过些日子我打算办个诗宴,想邀请几位秋家姐姐参加。”成素素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呀,秋六姑娘识字吧?”

这个问题一出,某些反应灵光的贵女不由目露同情。

那同情不是给秋蘅的,而是给成素素的。

就见秋蘅认真点头:“我识字的。成姑娘识字吗?”

成素素:她要撕烂这野丫头的嘴!

刚走过来站在外围的冯采星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被姐姐狠狠拧了一下胳膊。

嘉宜县主与冯家姐妹一起,刚从康郡王妃那边过来,与众女打过招呼,目光灼灼看向秋蘅。

“听表姐说秋六姑娘对制香很有造诣,不知能不能一观表姐那日见过的香囊?”

“今日没戴香囊。”在嘉宜县主失望的眼神中,秋蘅从腰间取下了香佩。

“戴了香佩。”




永清伯怀着震惊的心情回了家,命婢女去请秋蘅。

不多时秋蘅到了,屈膝行礼:“祖父。”

永清伯认真打量了一眼小孙女。

随意绾着发髻的少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身姿轻盈,透着鲜灵劲儿。

年轻真好啊。

年轻又有野心,就更好了。

“蘅儿坐。”

秋蘅依言坐下。

“戴着香佩了吗?”

秋蘅摇头:“在家里没有戴。”

气味是能暴露一个人的。

她以秋六姑娘的身份出门,佩戴什么样式的香囊、香佩,选择什么样的香味,大多都有用意。

而以“鹊”的身份行事时会固定用一种适合男性的香,既是向别人潜移默化男子身份,更是与秋六姑娘明显区分开来。

在家里,制香沾染的气味她都会换洗掉,更习惯什么香味都不留。

永清伯没见到香佩,有些失望:“祖父只知道你香丸做得好,没想到还做出了香佩这种京中从未见过的香饰。”

“祖父是想要香佩吗?”秋蘅直接问。

她其实猜测袁成海应该找到永清伯了,不然早不问晚不问,不会今日特意把她叫来问起香佩。

问这么直接,自是为了保持在永清伯心中的印象:虚荣,小聪明,胆大。

这样永清伯才会看重她的价值,轻视她的手段。自信拿捏她,从而信任她。

“呵呵,回头你给祖父挑一枚合适的。不过今日叫你来,是有人托祖父向你讨一块香佩。”

“不知是什么人?”

“袁成海袁大人,就是你之前向祖父打听过的那位。他的家眷喜欢香佩,听闻你做得好,特意找上了祖父。”

“家眷?您之前不是说这位袁大人大半时间不在京城,父母妻儿都在南边——”

永清伯犹豫了一下道:“京城这边住着他的妾室。”

“妾室啊——”秋蘅语气平静,“那她喜欢什么样式,什么颜色,什么香味,什么功效……”

秋蘅问出一个问题,永清伯神情茫然一分。等一连串问题问完,收获了一个表情呆滞的老头儿。

“祖父?”

永清伯猛回神:“哦,对方没说,等我再问问。”

秋蘅想了想,提议:“不如这样。您见了袁大人,要是他也说不清楚,我可以与那位女眷见一面,亲自了解一下。”

“这倒不必——”永清伯下意识拒绝。

秋蘅笑笑:“既然送礼,自是投其所好方有诚意。袁大人见祖父对他的事上心,多少会领情吧?”

永清伯不由点头。

这倒是,能与袁成海交好总没坏处。

回头再与袁成海见面,永清伯把秋蘅的问题重复一遍,见听完后的袁成海一脸茫然,终于平衡了。

“一个香佩还有这么多讲究?”袁成海震惊,甚至生出了见一见鼓捣出香佩这玩意儿的小姑娘的好奇心。

“是啊,老朽也听得云里雾里。袁大人要是不知道,不如让她们约着喝个茶,自己去沟通。”

袁成海听了,深深看永清伯一眼。

都说这位永清伯善于钻营,果然不假,能舍下脸面让孙女与外人的妾室打交道。

嗯?莫不是想要他当便宜孙女婿?

老家伙太能豁出去了吧?

饶是袁成海在东南无法无天惯了,也没敢想过在京城这边能纳伯府贵女为妾,而永清伯的过于热络无疑让他误会了。

这一误会,想看看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儿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那就让她们自己说去。伯爷费心了,袁某敬你一杯。”

秋蘅等到第二日,就在一间茶楼见到了慧娘。

慧娘心里是有些犯嘀咕的。

别看她平日逛街遇上那些太太、贵女半点不虚,甚至还能压一压对方风头,可真正来往是没有的。

哦,也不是没有,那些求着老爷办事的人会让太太凑过来示好,但与未出阁的贵女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

“是秋六姑娘?”

见到秋蘅,慧娘细细打量。

少女素衫青裙,头挽双髻,眼神清澈,打扮清爽,很难让人生出恶感来。

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是。你是慧娘子吧?听说你很喜欢香佩,我带了一些过来,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少女声音轻柔,态度大方,语气如与朋友闲话般随意。

慧娘怔了怔,一股别样的情绪从心头滋生。

秋蘅投来疑惑的眼神。

慧娘回神:“太麻烦秋六姑娘了。”

“不麻烦。我做的香佩被人喜欢,我很高兴。”秋蘅说着把带来的盒子打开,示意慧娘随意看。

慧娘的眼睛掉进盒子里移不开了。

蝴蝶香佩,玫瑰香佩,莲花香佩……不同的造型配着不同的络子,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慧娘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恨不得全都抱走。

好一会儿后,她才艰难抬眼,看向秋蘅。

“能见到这么多精美绝伦的香佩,也是开眼了,让我挑竟无从下手。”

秋蘅一笑:“慧娘子过奖,不过是手熟罢了。其实无论是香佩,还是香丸,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

“合适?”

“对呀,合适。”

盒子中的香佩香气交织,少女身上也传来阵阵幽香,令她的话莫名勾人:“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味,哪怕是同样的香用在不同人身上,与此人自身气味融合,就会呈现出不同香味……所以香要根据人来调制,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啊!

这话精准戳中慧娘的心。

“秋六姑娘。”慧娘眼神晶亮,“能不能请你为我调制最合适我的香?我愿重金酬谢!”

秋蘅莞尔:“慧娘子提钱就客气了,我制香是兴趣,不卖的。”

慧娘忙道:“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太喜欢了……”

“我知道。”秋蘅特意顿了顿,“有人真心欣赏我制的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回馈了。不过——”

慧娘正激动,一句“不过”令她心一紧。

“慧娘子身上戴着香,衣裳熏了香,想必沐浴还用了香,这样的话就不好辨别自身气味了。”

“那要如何?”

秋蘅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这样吧,我随慧娘子去贵宅一趟,等你沐浴更衣后对气味有所了解,再回去为你制香。”

慧娘闻言大喜:“多谢秋六姑娘。”

胡四带着几个手下正在袁宅附近溜达做个巡视的样子,见到有永清伯府标志的马车进了袁宅,不由揉揉眼。

那车一看就是女眷坐的,怎么进袁成海家了?

糟糕,不会是红豆糕吧!

想到这里后,胡四直接走了过去。

袁宅的门人见是皇城司的人,还算客气:“大人有事吗?”

胡四往门内指了指:“我刚刚瞧见进去一辆马车,好像不是你家的。”

门人暗骂一声皇城司的狗眼真尖,呵呵笑道:“说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来为慧娘子调香的。”

“哦,那没事了。”

胡四转身离开,拐了个弯后拔腿就跑。

告诉大人去!




芳洲早就知道有这一日。

没有人比她和姑娘更亲近,更熟悉。

每一次姑娘夜里离开冷香居,不知何时才归来,都是她为姑娘打掩护的。

她再迟钝,也知道姑娘夜里出门不可能是去逛街。

那去做什么呢?

她早猜到了答案。

而她能做的,就是听姑娘的话行事,豁出这条命在所不惜。

她也想为待她如女儿的陈叔报仇。

“姑娘,我能做什么呢?”芳洲拉着秋蘅的手问。

她抓得很紧,把秋蘅的手都抓疼了。

“听我说,如果我今日没回来,明日一早你就带着青萝去大福寺上香,去大福寺的路上……”

秋蘅仔细交代,芳洲不时点头。

“都记住了吧?”

“记下了。”

“那我走啦。”

“姑娘——”芳洲忍不住喊了一声,眼圈红了。

她想说你一定要回来啊,却怕给秋蘅压力。

秋蘅握了一下芳洲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我们一起做。”

秋蘅离开后,芳洲才无声哭了。

采芳洲兮杜若。

姑娘给她取名字时说,这是新学来的诗赋中的一句,杜若便是杜蘅。

以后阿蘅和芳洲会一直在一起。

携妓出游是文人雅士、风流纨绔都热衷的事。西城外的黛山平缓阔朗,有大片的蔷薇与杜鹃盛开,是这个时节游玩的好去处。

韩子恒在大牢中根本没受苦,可对他来说却是天大的苦和委屈,要去晦气,要发泄,于是约了三五好友去黛山散心。

仆从护卫,女妓俏婢,又搭棚帐又摆桌案,浩浩荡荡一群人占了不小的地方。

“子恒以前都带含芳,这是换人了?”一人端着酒杯,眼神轻飘飘扫过依偎在韩子恒身边的美人。

韩子恒一笑,捏了捏美人的脸:“总是那么一个多没趣,还是新人新鲜,是不是?”

“确实确实。”

一群人哈哈大笑。

芷兰任由韩子恒捏脸摸腰,见他的酒杯空了就默默添上酒水。

她牢牢记着纸鹤上的话,不需要她多做什么,只要让韩子恒尽可能多喝下酒水。

难道说折纸鹤的人就在这些人中,想灌醉了韩子恒找机会动手?

芷兰不动声色一一打量,总觉得不像。

还是在来玩的游人中?

偶尔有游人从不远处走过,芷兰忍不住投去目光,也觉得没可能。

别看韩子恒几人放松随意,实际上跟来的家丁护卫站了一圈,等闲人靠近不得。

芷兰心中百般猜测,面上不露异样,一杯接一杯酒水添得勤快。

不知不觉,韩子恒就比旁人多喝了不少。

灌了一肚子酒水,他站了起来:“你们喝着,我去方便方便。”

几人没有在意,随口道:“早点回来。”

韩子恒向着灌木茂盛的地方走去,一名护卫默默跟上。

选好了地方,韩子恒冲护卫摆摆手:“就在这儿等着吧。”

护卫停下来。

韩子恒走到那丛灌木后,伸手解开裤带。

放水的时候,能听到笑闹声传来,还有鸟雀因他的动静被惊得飞走,飞向高高的树木或天空。

韩子恒系好腰带,刚要转身,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口鼻。

一切太突然了,那捂住口鼻的帕子又有着古怪气味,韩子恒连喊叫都没机会,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护卫等了一会儿不见韩子恒出来,试探喊了一声:“公子——”

没有人回应。

护卫眼神一紧,立刻大步走过去。

灌木后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滩水渍,证明着韩子恒之前确实在这里。

“公子出事了!”护卫高喊一声。

听到喊声的韩府护卫都冲过来。

“公子呢?”

护卫伸手一指:“公子在这里方便,好一会儿没出来。我不放心喊了一声没回应,过来一看公子不见了……”

“快去找!”

这时韩子恒的几个好友也过来了,一听韩子恒不见了,忙吩咐家丁一起去找人。

“怎么会好好不见了呢?”

“难不成遇到歹徒了?”

“可韩兄就是方便一下的工夫,还有护卫跟着,歹徒就得手了?”

几人越说越费解。

带来的几名女妓早已无人关注,芷兰站在其中,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掐着掌心,才克制住急促的心跳。

韩子恒不见了!

一定是纸鹤的主人把他带走了!

这么说,纸鹤的主人早就藏在这里的某一处,耐心等着韩子恒一个人的机会。

难怪要她让韩子恒多饮下酒水,他真是胆大又聪明啊。

在芷兰心中,纸鹤的主人是位机智沉稳,武艺高超的神秘男子,甚至她直觉一定很年轻。

这个秘密,她会死死烂在肚子里。

而当众人分成几队四处寻找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爬到离灌木丛不远处的大树上,静静蛰伏。

约摸一个时辰后,寻人的陆续回来,个个脸色难看。

“不行,要把公子失踪的事报给老爷!”

原本一群人还心存幻想,能及时把韩子恒找回来。可山这么大,黛山之外还有群山,再耽误下去恐怕更难了。

派出两个人回城报信,剩下的继续寻找。

几个纨绔养尊处优惯了,靠两条腿满山找人受不了,却也不好离开,各自打发人回家传话。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接到儿子游玩失踪的消息,立刻带上一群禁兵出城,直奔黛山。

“韩殿帅来了!”等在原处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声。

很快韩悟就带着人到了近前,厉目扫过众人,问道:“怎么回事儿?”

一名纨绔道:“我们一起饮酒,子恒要去方便……”

“陪子恒一起去的护卫呢?”韩悟厉声问。

另一名纨绔忐忑道:“去找子恒兄了,还没回……”

“子恒在哪儿方便的?”

韩子恒方便的地方大家早都知道了,立刻给韩悟带路。

绕过茂密的灌木丛,地上那片水渍干得差不多了,但准确位置被大家牢牢记着。

“殿帅,就是这里。”

韩悟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看一看有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不远处枝叶繁茂的大树上,粗壮枝杈稳稳托着一人。

那人弯弓搭箭,就在韩悟上前的瞬间,松开了弓弦。

她一直等待的真正猎物啊,终于出现了。




羽箭携着开天辟地之势,穿过茂密枝叶的间隙,准准没入了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颈间。

鲜血飞溅,注意力全在检查现场痕迹上面的韩悟晃了晃身体,扑通倒地。

“殿帅!”

那些禁军第一时间围过去,呼喊韩悟。至于在场的普通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一瞬的安静后或是惊呼,或是凑过去,或是吓得往远处躲。

藏身树上的秋蘅利用这短短瞬间下了树,避到粗壮的树干后。

这时有禁军反应过来,指着羽箭飞来的方向喊:“那边!”

一部分禁军向大树这边冲来,趁着他们四顾,躲在树后的身影悄无声息融入了这群人中。

这些禁军皆是一样穿戴,内里着甲,外罩宽袖短衫,而秋蘅外罩的赫然是一样的短衫。

这宽袖短衫是禁兵军服,秋蘅夜探香沙河畔那些小楼时,偶然瞧见了顺回来的。

那禁兵逛青楼丢了军服自是不敢声张,便宜了她今日行事。

其实若是细看,还有不同。秋蘅短衫之下着的是普通衣袍,而非甲衣。但在这种人心慌乱的时候,繁枝茂林遮挡了光线与视线,足以蒙混过去。

秋蘅跟着这些禁兵往密林深处跑,不着痕迹落在最后,悄悄换了方向。先是慢慢退走,等拉开距离后拔腿狂奔。

路线是早就规划好的,耳边的风声,树枝荆棘刮在身上的刺痛,什么都影响不了山林间奔跑的少女。

她一路跑到悬崖边,停了下来。

按照正常的路,要到达她与芳洲约定好的地方需要很长时间,也躲不过那些禁兵的搜查,而这里就是捷径。

从崖顶到崖底,再到约定之处,她已走过一遍。有难度,有危险,却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稍稍休整了一下,秋蘅直接跳了下去。

数丈往下有一株横向生长的树,下坠的时间很短,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树杈。更多的树枝刮过少女的手臂与身体,刮破了衣衫与肌肤。

再往下有凸出的怪石,有仅容一脚踩立的台面,等到完全没有借力之处,下落的过程中秋蘅取出匕首往石壁上用力一刺,发出令人难受的刺啦声,借此稍稍减缓坠落之势找到新的借力处,终于到达了崖底。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对秋蘅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耗尽了她的体力。

她就这么躺在冷硬的乱石上,仰面望着天空。

天色暗下来了,并不圆满的月亮静静挂在苍穹,显得冷冷清清。

秋蘅却不觉得冷。

她能感到疼痛带来的热。用热血换来了成功,便连那飘入鼻端的血腥味都变得芬芳起来,比她调制的那些香还要美妙。

这是第一个。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

刮伤无数的少女冲着天上孤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此时的韩悟正被紧急送往城中救治,大半的禁军都随之回了城。至于韩子恒的几个狐朋狗友也不敢再讲什么义气,灰溜溜跟着回去了。

不敢不回,连韩殿帅都被刺杀了啊!

这样一来,留在黛山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就不多了。而天黑后山间寻人风险太大,这些人只能寻了避风处休息一晚,等天明再说。

韩悟还没支撑到进城就咽了气,等回到韩府太医一番检查,连连摇头。

他是大夫,不是仵作。

这话当然不敢说出口,只能道一声“节哀”。

韩府上下哭作一团,虽然宫门落了锁,消息还是递了进去。

落锁后的宫中,正是载歌载舞之时。

熏香袅袅,舞姬妖娆,听了急报后的靖平帝豁然起身,往外而去。

陪在帝王身侧的虞贵妃脸上露出惊讶来: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死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难眠。

翌日一批批禁兵衙役出现在街上,管控了城门,奔波于城外,惹得百姓人心惶惶,各种猜测。

永清伯府,一辆马车停在垂花门外,车夫老张见芳洲扶着头戴帷帽的六姑娘来了,忙从车上跳下来问好。

头戴帷帽的少女颔首回应,由芳洲扶着上了马车。

王妈妈把一包红豆糕塞给车夫,挡住上下车处:“最近总是麻烦你,快尝尝芳洲做的红豆糕。”

车夫笑容满面:“太客气了,为主子们做事不是应该的嘛。别的不说,芳洲做的点心是真好吃……”

二人说着话,芳洲喊了一句:“青萝你快点儿。”

王妈妈等车夫吃完一块红豆糕,笑道:“那我也上车了。”

车夫把剩下的红豆糕往怀中一塞,扬起马鞭。

车厢中,静得令人窒息。

芳洲掀起车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看到那些气势汹汹的官兵,一颗心跳得飞快。

这时候,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还没有大范围传开。

芳洲捏了捏手心的汗,各种乱想:姑娘杀了韩子恒吗?姑娘成功躲过了搜查吗?姑娘会如约出现在定好的地方吗?

好在出城是顺利的,守城门的官兵把精力全都放在了进城的车马行人上。

这就是姑娘叫她今日去大福寺的原因啊——恍悟后,芳洲突然有了信心。

马车离城越来越远,离约好的地方越来越近。

“张伯,停一下,姑娘想透透气。”

“好嘞。”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

芳洲扶着少女下车,王妈妈又拉着车夫聊起来,不让他留意到下车的究竟几人。

山林幽静,树木参天,芳洲二人来到一棵树冠如盖的大树旁。

如这样的树在这山林中不算什么,但它旁边却生了一株京城地界不太常见的半年红。

到了约定的地方,芳洲不敢喊,拉着少女的手左右张望。

上方传来动静,二人齐齐抬头,就见一人顺着树干滑下来。

芳洲先是一惊,待看清那人的脸,面露喜色。

是姑娘!

秋蘅示意二人不要出声,上手就开始脱衣裳。

芳洲身边的少女把帷帽取下来,车夫眼中的六姑娘原来是青萝。

青萝与秋蘅身形相似,冷香居的丫鬟们眼热姑娘对青萝的亲近,以为是青萝的性子讨了姑娘的喜,却不知这才是真正原因。

青萝也把外面的衣裳脱下,里面直接穿着与芳洲类似的侍女服。因为出门就带着帷帽,发髻就是自己常梳的样式无需换。

车夫与王妈妈聊了会儿,觉得时间有些久了,下意识往芳洲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姑娘家说去透透气,其实就是委婉说要去方便,但这深山老林离开久了还是有些担心的。

“芳洲和青萝都陪着呢——”王妈妈伸手一指,露出笑脸,“那不是回来了。”

头戴帷帽的秋蘅走到近前,对嘴唇微颤的王妈妈点了点头,由芳洲和青萝一左一右扶着进了车厢。


车窗帘已经放下来了,小小的车厢与外面隔绝,令冯采星有了些安全感。

“阿蘅。”她喊了一声,下意识摸摸藏麻纸的衣袖,“你说那人所述……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秋蘅只能这么回答。

“我觉得是。哪有人为了骗人,连性命都不要了啊。”冯采星吸吸鼻子,有些想哭。

她可能被吓到了,可能不只被吓到了。

“阿蘅,官府会管吗?”

“官府管过了。”

冯采星神色一震,想到了纸上那句“官官相护,逼我至此”。

秋蘅拉拉她的手:“采星,别想太多了。”

“可是——”冯采星张张嘴,想说总要做点什么吧,最终没说出口。

就算她想做些什么,也不好把阿蘅牵扯进来。

冯采星又掀起车窗帘,向外看去。

那人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地上一滩血迹尚无人处理,格外触目惊心。

驻足看热闹的人被驱散,又在远处聚拢,一队队巡检来来往往,神色肃穆。

冯采星突然有些反胃,忙把车窗帘放下来。

为刚刚发生的事议论纷纷的人群里,陶大三人悄悄退走,回到藏身之处。

“发什么呆?”陶大拍拍陈三的肩。

陈三脸色苍白,眼睛发红:“鹊兄弟是对的,报官没用,寄托于别人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人,那个汪平,他们不认识。但他们的目标都是袁贼,那就是自己人。

汪平做了他们走投无路之后打算做的事,去报官,用证据揭发袁贼的恶行。结果呢,还是靠自己一条命来引起人们的关注。

普通人的关注有用吗?

陈三把藏好的麻纸拿出来,盯着上面的字迹看。他不识字,但从旁人的议论中已经知晓这上面写了什么。

比起陈三的情绪波动,陶大看起来很平静:“所以我们更要与鹊兄弟配合好,不要意气行事。”

“嗯。”陈三重重点头。

冯采星把秋蘅送到永清伯府,直接回了家。

她以为沐浴更衣后,就洗去了外面带来的汗水与脏污,还有见到的惨象。

可是并没有。

那轻飘飘一张麻纸压在心头,如压了一块石头。

她得做点什么。

“阿蝉,叫你哥哥在外头多打听打听袁成海的事。”冯采星吩咐贴身婢女。

袁成海先是街头遇刺,后是有人拦住他当街自杀,毫无疑问成了茶馆酒肆当前的谈资。

“姑娘,外头都说袁成海在东南作恶多端,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婢女把兄长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给冯采星。

等与长春侯说话时,冯采星装作随意提起在街上遇到的事:“那人好惨啊。父亲,官府没有找那位袁大人问话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冯采星脸色一白:“女儿一闭眼就做噩梦,好害怕。”

长春侯没有生出怀疑。

小姑娘见到那种情景,确实会害怕的。

“有御史弹劾,但那人已死,凡事要讲证据,今上派人去丰州了……”长春侯随口说了几句宽慰女儿,心中好笑。

这傻丫头以为袁成海会因此获罪不成?

袁成海深得今上信任,在东南经营多年,更是势力深厚,所谓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结果不问可知。

“这事过几日就淡了,你不要总想着,实在害怕就让你娘带你去寺庙上个香。”

“女儿知道了。”

冯采星回到闺房,把麻纸拿出来看了又看,下了决定:“阿蝉,我记得你的字迹偏硬朗,用同样的麻纸把这上面的内容抄上十份,叫你哥哥悄悄贴到街上几处显眼的地方去……”

她亲自写有被认出的可能,而身边婢女字迹如何,纵是父母也不知道,就更不怕外人了。

是夜,街上多处墙壁贴上了写有汪平悲惨遭遇的麻纸。转日墙壁前围满了百姓指指点点,本来有些冷下去的事又被热议起来。

巡检忙着撕掉麻纸,袁家护卫更是四处逛,想要揪出贴麻纸的人。

之后几日,总有麻纸出现在各处,毁之不绝。

冯采星听说后,沉重的心情松快许多。

后来的麻纸不是她吩咐人贴的,也就是说还有不少人和她做了一样的事。

父亲说这事过几日就会淡了,这样一来,总不会那么快就被遗忘了吧?

袁成海因街上层出不穷的麻纸大为光火,先去找了巡检司,又去见薛寒。

“薛大人,这事明显是有人蓄意搅乱京城安定,挑拨人心。还望贵司多上心,把浑水摸鱼的宵小揪出来。”

比起巡检司的酒囊饭袋,袁成海觉得还是皇城司靠谱些。

而对皇城使薛寒,他也客气许多。

当然这客气是袁成海自认为,等他一走,胡四就啐了一口。

“哪来的大饼脸,做起皇城司的主了。”

薛寒嫌弃看属下一眼:“刚刚你怎么不啐他脸上?”

胡四一愣:“能啐吗?”

“怎么不能,你啐了,我再命你赔罪就是了。”薛寒懒懒道。

胡四抚掌:“大人您早说啊!”

袁成海的恶行如今正被热议,而身为皇城司的一员,深知实际只会更残酷。

“今晚你就多去巡视一下。”

“大人,您还真管啊?”

薛寒一笑:“不是都找上门来了,总要给他个面子。喏,到时候把这些贴一贴,别选太显眼的地方。”

胡四接过来一看,瞪大了眼睛。

一沓麻纸,写的全是汪平的事。

“大人,这都是您写的?”

薛寒无奈看他一眼:“收缴上来的,物尽其用。”

胡四乐了:“对,物尽其用。”

当晚,秋蘅根据约定的记号去见陶大三人,街角一个转弯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胡四。

皇城司夜里巡视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秋蘅好奇心起,默默跟上去,就见胡四到了一处墙壁前停下,左右看一眼,飞快把纸往上一糊,之后若无其事向前走去。

贴的难道是——秋蘅心下有了猜测,走到近前,果然是写有汪平冤情的麻纸。

这大大出乎了秋蘅预料。

赶往约定之处时,秋蘅还琢磨着无意间撞破的事。

胡四如此,定是薛寒的吩咐。

皇城使薛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秋蘅吃着软绵香甜的白糖糕想:永清伯也该回来了。

永清伯是下午回来的,既有得罪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忐忑,又有搭上大太监薛全的激动,心情从没这么矛盾过。

“你罚蘅儿去跪祠堂了?”得知老夫人对秋蘅的处置,永清伯脸色一变。

老夫人见永清伯脸色不好看,迟疑问:“伯爷嫌处罚轻了?”

毕竟是姑娘家,倒也不必挨鞭子吧?

“什么轻了重了,好端端你罚蘅儿干什么?”

老夫人愣住:“六丫头不该罚?”

她背着家里去告人家韩都指挥使的儿子,给伯府树敌啊!

“她为养父讨公道,是个好孩子啊。”

老夫人:?

伯爷可能中邪了。

“让人去祠堂把蘅儿带出来吧。算了,我让绛香去。”无视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永清伯强调一句,“以后与蘅儿有关的事,夫人问过我再说。”

“我现在就有话问。”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伯爷为何对蘅儿如此看重?”

以前家中五个孙女如何管教,伯爷可从没插过手,只到了大事上比如送大丫头入宫,才会拿主意。

怎么到了六丫头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了,蘅儿投我的眼缘。”永清伯暂时不准备把与秋蘅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说给老夫人听。

“夫人只要明白,我做的一定是为伯府好就够了。外头的事复杂着,你妇道人家不懂。”

“知道了。”

祠堂外,两个仆妇正百无聊赖闲聊,就见绛香过来了。

“绛香姐姐怎么来了?”对永清伯身边的大丫鬟,两个仆妇不敢怠慢,脸上立刻堆了笑。

“伯爷吩咐我来送六姑娘回冷香居。”

两名仆妇一脸震惊打开了祠堂的门。

跪着的少女转过头来。

“六姑娘,婢子送您回房。”绛香客客气气把秋蘅扶起。

“多谢绛香姐姐。”

从两位仆妇身边走过时,秋蘅微微一笑:“今日劳烦两位妈妈。”

等二人走了好久,两个仆妇还回不过神来。

“六姑娘进祠堂半日不到就出去了?”

“还是老伯爷身边的绛香来接,岂不是说——”

两个仆妇对视,开始疯狂回忆言语上有没有冒犯六姑娘的地方。

还好还好,六姑娘进祠堂后压根没搭理她们。

永清伯身边大丫鬟绛香亲自去祠堂把六姑娘接出来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伯府。

四姑娘秋芙听说后,气得捶了捶枕头。

她就多余送那包白糖糕。

闲操心!

秋蘅这边回了住处,韩子恒却没能回家,而是住进了京天府牢房。

说是牢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垫子被褥都是新的。

他的罪名待定,但骑马撞死人已是事实,暂时收监是躲不了的。

这时候,几个年轻人正在探监。

“子恒,你这怎么突然吃牢饭了?”

韩子恒脸色铁青:“都是去南边惹得一身骚!”

前些日子韩子恒随母去随云县向外祖母拜寿,几个玩伴是知道的。

“那永清伯府的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子恒你放心,我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不用。”韩子恒立刻拒绝,咬着牙道,“至少案子没落定前不用。等过了这阵子,我要她生不如死!”

探监离开,其中一名少年难耐好奇:“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啊?难不成长着三只眼,八个胆儿?”

如果把京城贵公子分成三六九等,韩子恒可是一等一的。

另一名年轻人笑道:“那日她从衙门出来,我倒是瞧了一眼,啧,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美人儿啊……等子恒让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几个纨绔哄笑着去了常去的酒楼。

至于韩子恒能不能从大牢出来,没有一个人担心。

怎么可能有事呢,子恒的父亲可是韩殿帅。

几人口中的韩殿帅韩悟,进宫请罪去了。

“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

靖平帝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偏瘦,许是多年沉醉于奇花异石、书画焚香等事物,乍一看更像是一位雅士。

他的语气也是温雅的:“韩卿这话从何说起?”

“犬子前些日子随母出门拜寿,贪玩去山间狩猎,回来路上身体不适,为了求医马速过快撞了人……”

靖平帝听着,瞥了一旁的大太监薛全一眼。

这事他已经听薛全说过,关键处有所不同。

是纵马玩乐撞了人,还是事出有因撞了人——

靖平帝倾向前者。

“臣出身寒微,有今日全赖陛下恩典。犬子之事定会有御史弹劾,臣给陛下丢了脸,自请革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

韩悟说着,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磕在冷硬的金砖上。

薛全虽与韩悟不和,这种时候却不会多嘴。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轻易不会直接撕破脸。

靖平帝看着用力磕头的臣子,对其没管教好儿子的那点不满悄悄散去。

那韩子恒是韩悟的独子,当爹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呢。

这二十多年来,韩悟行事还是令他满意的,总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行了。”靖平帝喊了停,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让韩悟心中大喜,“那就尽快拿到大夫的证词,给人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薛全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反应,心中却叹口气。

还是低估了韩悟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过无妨,他本就没想着凭这点事就把韩悟拉下马,能在陛下心中留下痕迹就够了。

回头薛全把薛寒叫了来。

“韩子恒的案子,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薛寒沉默了片刻问:“是今上的意思吗?”

“知道还问?”薛全睇了一眼养子,“我怎么觉得你对此案过于用心?”

他养大的孩子他了解,这小子乞儿出身,尝遍冷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万事随意的样子。

如今有些反常呢。

薛全存了疑惑,面上不露声色。

薛寒神色淡淡:“孩儿只是觉得可惜了。”

薛全嗤笑:“可惜什么?我和韩悟多年不睦,不在这一时。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记得把你随心所欲的性子收一收,别给我惹事。”

从头到尾,没有提那个失去了养父的少女一个字。

本就是拿来对付韩悟的刀而已,刀如何当然是不重要的。




秋蘅向薛寒道别:“薛大人,我该回去了。”

薛寒伸手入怀掏出一物,放入秋蘅手中。

“这是——”

“烟信。遇到危险可用来传信。”薛寒想想眼前少女的固执,微微皱眉,“希望秋六姑娘不会用到。”

“多谢薛大人。”秋蘅坦然收下,走向马车。

青萝等在马车边,见秋蘅过来忙迎上来:“姑娘——”

“上车吧。”

秋蘅平淡的语气安抚了青萝焦躁不安的心。

小丫鬟扶着秋蘅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那一笑有酒窝的青年蹦跶着奔向绯衣少年。

她回过头来悄悄看向神色平静的少女,挥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测。

车轮转动,马车渐远。

胡四眼里闪着兴奋,时不时瞄走在身边的少年。

他扒着柳树看到了,大人和红豆糕拉手了!

薛寒受不了这灼热视线,脚下一停:“有话就说。”

胡四本就话多,立刻说了:“大人,您什么时候去永清伯府提亲啊?”

薛寒额角青筋跳了跳,大步向前走去。

“哎,大人,大人——”

袁宅中,正热闹着。

“秋六姑娘为什么登门?”慧娘掩口轻笑,“姐姐难道没听说,秋六姑娘是制香高手,当下大受欢迎的香佩就是她先做出来的呢。老爷知道我爱香,就找上永清伯,帮我们搭了线……”

丽娘听着慧娘的炫耀话,气个半死。

竟然真是老爷为这贱人出面的!

“得意什么?秋六姑娘年轻又水灵,老爷究竟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其他,可说不好呢。”丽娘不甘示弱,张嘴反击。

慧娘大怒:“你这是什么话!秋六姑娘是伯府贵女,你当和你一样呢!”

丽娘噗嗤一笑:“咱们这宅子里既无主母,又无女郎,只有咱们两个,哦,三个妾室。正经贵女会登咱们家的门?”

“秋六姑娘是来为我制香的,你能想到的是不是只有那点子事儿?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嫉妒老爷特意为了我找上永清伯府——”

丽娘被踩到了痛处:“谁知道你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

“吵什么呢?”因与薛寒喝茶耽误了一会儿回家的袁成海听到吵闹声抬脚走进来。

“老爷——”二人一起迎过来。

“刚进家就听你们闹腾。”

丽娘挽住袁成海胳膊:“老爷,今日秋六姑娘上门来为慧娘妹妹制香,还送了慧娘妹妹香佩,慧娘妹妹说是您安排的——”

“秋六姑娘走了?”

丽娘挑了挑眉。

还真是她想的那样,老爷对秋六姑娘动了心思了。

慧娘这蠢材,脑袋里只有香。

“走了一阵子了,妾送秋六姑娘出去的。”慧娘忍不住替秋蘅解释,“秋六姑娘香道造诣特别高,妾厚颜请她来家里为我调制香品,也是寻思机会难得……”

丽娘听得恼火。

凡事不患寡只患不均,老爷怎么能这样偏心!

“老爷,妾也想要秋六姑娘专为我调香品。”

“姐姐对香品又不是多热衷。”

丽娘翻了个白眼:“妹妹这话说得好笑,衣裳首饰香品,又不是只能喜欢一个,女人不爱香难道爱臭啊?老爷——”

“好了,吵得头大。”袁成海抬抬手,看向慧娘,“你再请秋六姑娘来家里一趟,给丽娘……还有四娘调制喜欢的香品。”

慧娘不情愿:“总不好一次次麻烦秋六姑娘。”

袁成海不以为然:“麻烦一次也是麻烦,两次也是麻烦,不打紧。”

大不了以后从手缝里漏些好处给永清伯,他愿意欠这份人情是抬举那老家伙。

慧娘不得不应下,收到丽娘得意的眼神。

转日秋蘅接到慧娘的帖子,再次登门。

“丽娘也喜欢秋六姑娘制的香,麻烦秋六姑娘多跑一趟。”

秋蘅微笑:“不麻烦,制香对我来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丽娘悄悄撇嘴。

才不信一点别的心思没有。不过这小丫头做的香佩确实好,想来制的香丸也不差,不用白不用。

如对慧娘那样,问过丽娘的喜好与需求,秋蘅由慧娘领着去了聂四娘的住处。

路上,慧娘说起聂四娘:“是老爷从南边带来的人,性子有些独,要是怠慢了秋六姑娘,请别往心里去……”

聂四娘接到婢女禀报,第一反应是不见,被聂三娘劝住。

“妹妹见见吧,整日这么待着也无趣。”

聂四娘这才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珠帘挽起,秋蘅与慧娘一起走进来。

聂三娘不动声色打量秋蘅。

鹊兄弟交代说接受、促成一切变化。这看起来还透着青涩的少女,就是变化之一吗?

这么小的女孩子,能做什么呢?

聂三娘寻思之际,慧娘开了口:“这是四娘和她的姐姐三娘。四娘,秋六姑娘是位制香高手,老爷特意向永清伯讨个人情,请秋六姑娘来为我们制香。”

“我不用香。”聂四娘开口拒绝。

聂三娘拉拉妹妹衣袖:“四娘,不要辜负了袁大人心意。”

聂四娘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就劳烦秋六姑娘了。”

秋蘅走近聂四娘,笑道:“四娘子不用香,正好方便我判断……”

聂三娘默默听秋蘅向妹妹问起关于香的一个个问题,越听越迷惑。

可能误会了,这位秋六姑娘是鹊兄弟计划的局外人。

听起来是位伯府贵女,竟会登狗贼的家门为他的小妾制香,真是令人想不通。

聂三娘看向秋蘅的眼里有了鄙夷。

少女似有所感,忽然转眸冲她一笑:“三娘子可需香品?”

聂三娘立刻拒绝:“不用了,我确实不好这些。”

与袁贼沾上半点,她都觉得恶心。

“那就告辞了。”

等秋蘅与慧娘离开,屋中只剩下姐妹二人,聂四娘用力咬唇:“姐姐,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会好的,会好的。”聂三娘安抚着妹妹,心头茫然。

鹊兄弟,你究竟会用什么法子取那狗贼性命?

别让我们等太久……

秋蘅一步步往外走,迎面袁成海走来。

“老爷。”

袁成海视线越过行礼的慧娘,落在驻足的少女面上。




秋蘅对气味很敏感,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酒气。

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

秋三老爷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定定望着秋蘅,眼泪流下来:“蘅儿——”

秋蘅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见过你父亲。”

秋蘅低头行礼:“父亲。”

秋三老爷几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住秋蘅胳膊,放声痛哭:“蘅儿,爹爹对不起你——”

秋蘅紧绷着身体,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对她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有三人。养父朴实话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先生心怀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艺,严格却不失慈爱。

如生父这般对着小辈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见。

冷静的少女,不修边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对接回来的孙女心存轻视的老夫人莫名觉得丢脸,喝道:“够了,不怕你女儿笑话!”

哭声戛然而止,秋三老爷收回手,眼睛不眨盯着秋蘅:“蘅儿可吃得惯睡得惯?昨日爹爹有事,没去看你……”

老夫人猛抽了一下嘴角:“见过了你就去忙吧,以后叙话的时间多着,等下我要带蘅儿出趟门。”

“母亲要带蘅儿去哪儿?”

老夫人看一眼秋蘅:“蘅儿能被找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总要登门去道个谢。”

“是该道谢,是该道谢。”秋三老爷连连点头,眼睛依然不离秋蘅,“蘅儿,等你随祖母出门回来,爹爹再去看你。”

“多谢父亲关心。”

去长春侯府的路上,老夫人叮嘱:“见了长春侯夫人,问什么你就回什么,不要多嘴,也不要不吭声。”

秋蘅应是,心中想着长春侯夫人是不是她去见白大哥时遇到的那位妇人。

等到见了面,猜测得到了证实。

长春侯夫人看着秋蘅,笑意温和:“能回家就好,我只是举手之劳,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的举手之劳,于这丫头就是恩同再造了。”

直到离开长春侯府,长春侯夫人也没提起那位外甥,秋蘅亦没问。

车厢内,老夫人试探着问起:“长春侯夫人说是去看她外甥时遇到的你,你与她外甥认识?”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是?”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老夫人顿了顿,“是康郡王世子凌云。”

康郡王世子——秋蘅思索看过的书册,有关康郡王世子的记载只有一句体弱。

康郡王世子凌云,会是她认识的白大哥吗?

秋蘅脑海中浮现出年轻男子的模样。

四年前,她与芸香在山中遇见一主一仆两个迷路少年,其中的主人就是白大哥。她们把二人送回道观,此后一直有来往。

前不久白大哥向她与芸香告别,说养好了身体要回家了,他家在京城。

秋蘅想着这些,口中却道:“孙女一直住在山村,不认识什么王爷世子。”

老夫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暗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认识郡王世子,能被长春侯夫人遇见已是天大的造化。

可对永清伯府来说却是件头疼事。这么个大活人又不能藏起来,将来在人前上不了台面,丢的还是秋家的脸。

“等回去——”车厢猛一晃,老夫人被甩向一侧。

马车翻倒在路边,老夫人被秋蘅扶着出来时,人还是懵的。

随老夫人出门的嬷嬷、婢女急忙围过来,更多随从拦住骑马路过的人。

“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为了躲你们,我家马车都翻了!”

为首的锦衣少年安稳坐于马上,闻言满不在意抬了抬眉。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语气嚣张:“是你们自己要躲,又不是我们公子碰到你家马车了。拦着不让走想讹人不成?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听出纵马少年身份不一般,永清伯府的随从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才从头晕目眩中恢复过来,沉脸看向锦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

小厮抬起下巴:“我们公子乃韩都指挥使之子!”

京中权贵虽多,最为瞩目的也就那些,老夫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韩殿帅的公子——”

手臂突然吃痛,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收紧。

老夫人余光瞪向秋蘅,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锦衣少年,眼里泪花打转。

老夫人心口一堵:这就吓哭了?果然上不得台面!

而此时的秋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啊,撞死爹爹的人。

杀意汹涌而出,轻轻一眨眼就被压下去,只剩泪意。

在看惯了夏人如草芥的那十年里,为了活下去,为了回家,她早已学会克制情绪。

回来的这段时间,入睡后她常会陷入噩梦里,梦见尸骸遍地,人不如犬。等她醒来,还是能平平静静做该做的事。

而比噩梦更可怕的是那不是梦,那是大夏亡于异族之手后将会发生的现实。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她受托要诛除的五贼之一。容她有些私心,便从此贼开始。

锦衣少年视线落在泫然欲泣的少女面上,对老夫人的来历忽地生出几分兴趣:“你是——”

小厮暗暗诧异:以往表明公子身份后那些人不敢再拦,公子就直接打马走了,今日倒是稀奇。

到这时,老夫人已经后悔拦人了,却不得不报出家门:“老身是永清伯夫人。韩公子想来有事,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原来是伯夫人。”锦衣少年兴趣顿失,敷衍拱了拱手,“告辞了。”

小娘子虽美貌,可惜出身勋贵,弄进门需花心思就不值当的了。

老夫人顶着无数看热闹的视线上了马车,训道:“以前你在乡野就罢了,进了伯府就要有贵女的样子。盯着陌生男子瞧,一点小事就吓得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秋蘅轻巧转移话题:“孙女只是好奇那位韩公子为何如此嚣张。”

老夫人被这天真的话气笑了:“你可知他父亲掌握禁兵二十年,深得天子器重。这样的近臣在天子面前随便说句话,对旁人来说就是压下一座山。”

秋蘅一副受教的模样:“难怪。”

掌管禁兵二十载,恃宠营私,荒废训练,面对齐军攻城不堪一击,致使京都沦陷,无数夏人陷于水火。

垂花门前,秋三老爷翘首以待,一见马车来了快步迎上去:“母亲回来了。”

老夫人诧异扬眉。

老三今日竟没喝酒。

陪老夫人回了千松堂,秋蘅告退时,秋三老爷跟着起身:“我送蘅儿回房。”

“去吧。”老夫人一肚子敲打秋蘅的话暂且压下。

父女单独相处时,秋三老爷反而局促起来,把提着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蘅儿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钱花没了再和爹爹说。”

秋三老爷离开后,秋蘅把袋子打开,里面满当当的碎银。

芳洲单手拎了拎,脱口而出:“七斤四两。”

七斤四两的碎银,这是把买酒钱掏空了吗?

秋蘅这般想着,对虚浮如梦的新身份终于多了些实感。

千松堂中,老夫人对回来的永清伯抱怨:“我就说六丫头是个命硬的,今日从长春侯府回来的路上马车翻了……”

“那韩衙内以好骑快马出名,不知多少人受害,遇上了也不稀奇。”

“伯爷对六丫头倒是宽宏。”

永清伯笑眯眯喝了口茶。

平白多了个容貌出挑、正值妙龄的孙女,为何不宽宏呢。

夫妇二人说着话,下人来报:“老伯爷,皇城司薛大人来访。”

永清伯陡然变了脸色,匆匆赶往前厅。

厅中男子正在喝茶,不,应该说是少年。

身着绯衣的少年姿势随意,仿佛在自家中。他的神态也是随意的,听到脚步声轻飘飘看了快步进来的永清伯一眼,不露丝毫锋锐。

永清伯却紧绷心弦,委婉问询来意。

少年一笑,没有卖关子:“听说伯爷寻回了走丢多年的孙女,我想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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