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全文免费》,由网络作家“姞雪心”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粗使宫婢“玉娘子,夫人面前说出的话不可儿戏,安金姝需闭关七日,这期间,竹篁院里的邓阿监会照料你。”送刘玉娘到竹篁院后,安金姝匆匆交待了两句,便回了大角观,只留下刘玉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齐勒勒住过的那间屋。“玉娘子,老奴来迟了,全怪那几个小蹄子干事不利索。”没等多久,门口就传来声音,刘玉娘转身,只见一个水桶腰的阿监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同样是阿监,这位邓阿监大手大脚粗嗓门,一口一个“小蹄子”,一看就是专管粗使宫婢的。“这屋子嘛……玉娘子想必清楚,自己是来受罚的,不是来享福的,所以只能住这儿,还有蓬莱院里的东西一概不准拿过来,待会儿我让那几个小蹄子给你找两身衣服……玉娘子是人上人,须吃得苦中苦,才能鲤鱼跃龙门呢。”邓阿监搓着手,这辈子都...
《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全文免费》精彩片段
粗使宫婢
“玉娘子,夫人面前说出的话不可儿戏,安金姝需闭关七日,这期间,竹篁院里的邓阿监会照料你。”
送刘玉娘到竹篁院后,安金姝匆匆交待了两句,便回了大角观,只留下刘玉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齐勒勒住过的那间屋。
“玉娘子,老奴来迟了,全怪那几个小蹄子干事不利索。”
没等多久,门口就传来声音,刘玉娘转身,只见一个水桶腰的阿监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同样是阿监,这位邓阿监大手大脚粗嗓门,一口一个“小蹄子”,一看就是专管粗使宫婢的。
“这屋子嘛……玉娘子想必清楚,自己是来受罚的,不是来享福的,所以只能住这儿,还有蓬莱院里的东西一概不准拿过来,待会儿我让那几个小蹄子给你找两身衣服……玉娘子是人上人,须吃得苦中苦,才能鲤鱼跃龙门呢。”
邓阿监搓着手,这辈子都没这么客气地对待过一个粗使宫婢。
刘玉娘欠身行礼,“玉娘谢过邓阿监,若无其他吩咐,我便进去收拾屋子了。”
“好,玉娘子忙吧。”
邓阿监话说得客气,却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刘玉娘知晓,这宫里多的是曹青娥的眼线,自己有没有真的受罚,曹青娥岂会不知?
推门一阵落灰扑簌簌迷眼,看来这屋子自齐勒勒走后,就没打扫过。
在蓬莱院时,早上众人在大院里练功,那些粗使宫婢就会从窄巷小门无声无息地进来,收拾过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去,女乐们回转到屋里,一切光洁如新,就好像施了仙法,女乐们所接触最脏的事,不过是把自己屋里的马子拎去后头,再拎回一个洗净了的马子。
但在这竹篁院里,可不是这么回事,不仅所有的粗活脏活要自己来,还得去各处,做别人不做的粗活脏活。
这一夜,刘玉娘以为自己会梦魇,却出乎意料睡得安稳,只天未亮时,就被邓阿监的嗓门从被窝里催起,换上夜气浸凉的粗葛衣,匆匆漱洗两把,赶到院子里集合。
“这是姜汤,去湿气用的,也稍微顶顶饿。”邓阿监招呼着刘玉娘喝下一碗辛辣的甜姜汤,“咱们这儿得忙过手里的活,才能吃朝食。”
邓阿监没多解释,很快,刘玉娘就明白了为何如此,虽然邓阿监特意多给了她两条巾子,却仍旧挡不住接连而来的臭味。
这就是粗使宫婢过的日子,一大清早听的不是莺啼,闻的不是花香,所见所闻,皆是最腌臜污秽的东西,幽暗的窄巷,更令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也不知刷洗到第几个马子,刘玉娘终是忍不住,跑到角落里干呕起来。
“看什么看什么!嫌眼珠子多了不想要?都给我好好干活!”
邓阿监的话仿佛一条鞭子,赶了牛羊回圈,粗使宫婢们低下头,继续干起未完的脏活。
“玉娘子,可好些?”邓阿监显然颇有经验,从怀里掏出两片干叶子,“这是紫苏叶,玉娘子塞在巾子里缓缓。”
刘玉娘连一句谢的话都说不出,颤抖着接过叶子,塞到鼻下,才稍许缓了过来。
“唉……我知道,玉娘子这般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受不得这苦,可就这样的活,宫外多少人抢都抢不到哩,不过玉娘子也不用害怕,这事啊,五天轮一次,如今已过了两日,去掉今日,还有两日,到时就能换个清闲的活计。”
“多谢阿监……玉娘……玉娘该去干活了。”
“不用,有那帮蹄子在,不缺你一个,再说了,玉娘子若晕过去,反是麻烦,夫人是罚你来这儿受教的,但不是罚你来遭罪的。”
刘玉娘默然无语,心里突然一阵后怕,好在曹青娥只是小惩大诫,若真罚她一辈子在此,恐怕自己也会像齐勒勒那样疯掉。
如此捱了三日,刘玉娘只觉整个人好似腌渍入味,衣服、床褥、头发,一切的一切,无不是臭味,用了再多的紫苏叶、佩兰叶都去不掉,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去不掉。
终于等到轮换日,依旧是踏着露水薄光,穿梭在阴暗的狭巷里,刘玉娘闻到了久违的草木清香,那是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宫殿,殿门锁着,里面不是她们这些粗使宫婢可以进去打扫的,她们只负责清理外头,绕到宫殿前,刘玉娘正打算看匾额时,忽听有人窃声问,“姐姐,这什么殿啊,好像之前没来过。”
那声音又轻又细,却如夜中流萤般醒目,当下刘玉娘身边刮过一阵风,在远处同值殿宫女说话的邓阿监突然冲过来,拎出一个瘦小的宫婢打骂起来,“烂嘴烂肚的小蹄子!这是你该问的吗?你想做什么?是不是要害死我们才开心?给我收声!还有脸哭了?再出声,回去就拔了舌头!”
那小宫婢果然不敢大喘气,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刘玉娘看她样子不过十二三岁,心中起了怜悯,可周围皆是沉默,就连值殿宫女,也只是远远看着,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就好像是摆放在殿前的雕像。
最终,那宫婢疼得摔倒在地上,邓阿监又补了一脚,“别想偷懒,今日若扫不干净,就滚出宫去。”
“莎莎……”
很快,扫地声四起,就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刘玉娘偷瞄了眼宫殿匾额,认出是“珠镜殿”三个字,她又悄悄看了看那个一瘸一拐的瘦小身影,鼻子突然堵住,却没勇气过去说什么。
“玉娘子……来。”天际鱼白时,邓阿监又把刘玉娘叫到边上,“玉娘子方才吓着了吧?”
否认未免虚伪,刘玉娘只好垂下头,算是默认。
邓阿监眉毛一垮,吐起苦水,“唉,我这也是没办法,这宫里去哪处轮值,可不是我们能问的,我这边也是当天早上才会接到讯,这个……玉娘子能明白吧?”
刘玉娘知道,这定是为了确保贵人们的安全,“原来如此,那她确实不该问。”
“唉,这孩子还是我老家的,怎么教都教不好,还以为在乡下呢,闯了祸,叫声祖姑母,撒撒娇就能过去。”
说起乡下,刘玉娘不禁有些恍惚,这十年就好像隔了一世,她也是乡下来的,却几乎记不起什么乡下事,除了阿爹摔在雨塘里的情景,以及依稀记得有个兄长,曾带着她在田埂上大笑疯跑……
见刘玉娘不说话,邓阿监又赔笑道,“玉娘子,我这人就是粗,若有什么说错了,玉娘子可别往心里去。”
“怎会,玉娘还要多谢邓阿监教诲,这孩子来这里做事……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听刘玉娘问得天真,邓阿监笑开了褶子,“玉娘子,不是老奴说什么,玉娘子在宫里待久了,怕不知外头现如今什么世道,以前打仗,多是冬天打,后来呢,一年到头不知要打几次,这一打仗呢,就要征粮征物,家里没东西也得拿东西出来,这孩子要样子没样子,要脑子没脑子,能卖到宫里来还有些例钱,可算是赚大发了,就苦得我啊,怎么教都教不好。”
刘玉娘撇过脸,不知怎地,只觉这话分外刺耳。
“看看我,尽说些有的没的,教玉娘子添烦恼了。”
“不是的,阿监,刘玉娘只是……只是觉着自己过去确实不识好歹。”
“玉娘子别这么说,且放宽心,再有几日安师出了关,好日子就来了。”
刘玉娘的好日子还没等来,却先等来了冤家路窄。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玉娘?”
次日清晨,正扫过珠镜殿外花径,花径转角处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听到是元娇奴的声音,刘玉娘大步往院里去,身后脚步声却紧追不舍,元娇奴的侍从芹儿大喝道,“贱人!夫人叫你没听见吗?”
刘玉娘顿下脚步,转身对上追过来的芹儿,“夫人并未叫我,这位姐姐怕是听错了。”
芹儿皱眉,掩着鼻,往后退了两步,“夫人莫要靠近了,这贱人身上好臭!”
元娇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夏小如,以及蒙着面纱的冯溶溶,这三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好路过此处。
冯溶溶见着刘玉娘,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刘玉娘,你礼数都不知道了,我们站在这里也不行礼!”
“回夫人娘子,刘玉娘是粗使宫婢,贵人尚未到近前,理应先避开才是。”
元娇奴笑道,“溶溶,玉娘哪是不知礼,是知礼得很,要不蓬莱院里……怎就她摘得最干净?”
刘玉娘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眼角余光撇到邓阿监的身影,邓阿监却缩在里头不敢出来,她到底只是个管粗使宫婢的阿监,哪能在元娇奴等人面前硬气。
冯溶溶不怀好意地走上来,“那她今日无礼还顶嘴,可教我们撞见了!”
“元夫人——”
就在冯溶溶步步逼近时,花径拐角处又传来一个声音。
元娇奴当下转身迎上,“是七宝啊,可是王妃到了?”
那被叫做七宝的宫人摇摇头,喘了口气,“王妃还没到,是孺人吩咐,想找元夫人过去帮忙看看,布置是否妥当。”
“嗨,这话说的,伊孺人饱读诗书,我这粗人能帮忙看什么?”
话是这么说,元娇奴还是美滋滋地跟着七宝走了,夏小如拉了把冯溶溶,冯溶溶不甘地剜了刘玉娘一眼,甩袖而去。
“玉娘子,没事吧?”见人走得没影了,邓阿监才探出身,却不敢跨出来,生怕元娇奴等人杀个回马枪。
刘玉娘正要答话,却见花径另一头远远站着人,正是赵春娘。
梦幻泡影
互看一眼,刘玉娘和安金姝匆匆赶了出去。
但见大门处衣裙飘动,不大会儿的功夫,女乐们几乎跑了个空。
此时的石敬儒,好似被一群硕大的蝴蝶追逐着,绚烂又狰狞。
“扑通!”水花四溅,石敬儒竟而跳下太液池。
“哗啦!”女乐、宫人相撞,食盒糕点翻滚一地。
惊呼声此起彼伏,混乱至极。
事情闹大了……
才闪过这个念头,刘玉娘只觉手腕一紧,被安金姝拖到边上。
“玉娘子,闹成这样,怕也瞒不住了,你且记得,曹夫人面前不可隐瞒,只可咬定因为害怕,一时糊涂才有此决定,对石家大郎实则没有半分情意。”
节日转眼成劫数,闹的时候似烈酒上头,浑然不觉意气用事,回过神来个个魂飞魄散。
“林阿监,是刘玉娘同石校尉有私情,我们怕蓬莱院再出丑事,所以……所以才要问个清楚!”
冯溶溶第一个站出来,把事情推到刘玉娘头上,冲撞王妃赏赐的菱花糕,可不是小事。
刘玉娘看了林阿监一眼,只觉今日的林阿监有些不寻常,便也不着急申辩。
冯溶溶见林阿监拿着笞条不说话,愈发大胆,“阿监明鉴,这刘玉娘定是被王妃退了荷包,才打起外头的主意,她与齐勒勒为伴,平日里怕是没少学这等龌蹉事,我们今日也是为了拿住证据,情急之下才有所冲撞……”
林阿监微微一笑,“这么说,我还要给你记一功?”
“不敢,小奴……小奴只求一个公正……”
“啪”一声响,林阿监只将笞条敲在手里,并未打人,她走向夏小如行了一礼,“夏娘子是冰轮院的人,还请边上坐。”
夏小如看了眼冯溶溶,然后朝林阿监略略欠身,走到边上石凳坐了下来。
随后是漫长难堪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赵春娘同一名女官走进大院,身后跟着一大堆内侍阿监,看到这阵仗,女乐们彻底害怕起来。
是王默然王宫正亲自到了,这事有到需要她出面的地步吗?
每个人都能觉察到大祸临头,冯溶溶更是焦躁不安,频频抬头,刘玉娘知道,多半是她带头追的石敬儒。
“王宫正,小奴们都在此处了。”
王默然点点头,坐到高位上,边上有名阿监站出来问,“刘玉娘是谁?”
“小奴刘玉娘见过阿监,见过王宫正。”
那阿监问,“你说说,方才石校尉落水,是怎么回事?”
听到阿监专挑刘玉娘问,冯溶溶急了,这院里谁不知道曹夫人偏爱刘玉娘,她当下抢着开口,“阿监……小奴有话要说!”
那阿监眼神一扫,当下两名内侍上前将冯溶溶拖到边上,另一名阿监拿着笞条跟了过去,冯溶溶挣扎起来,“阿监,是刘玉娘与石校尉私通——啊!”
尖叫声和着笞条噼啪声齐响,冯溶溶反是挣扎得更厉害了,“阿监……小奴绝无虚言!啊!众人皆可作证……啊!我的脸……我的脸……”
最后一声尖叫尤为惨烈,百般挣扎之下,那笞条扫到了冯溶溶脸上。
那阿监头也不回道,“还没轮到你问话呢,再不老实,打死为止。”
进宫这么多年,刘玉娘看过无数责罚,从没见过打脸的,此刻冯溶溶的脸就好像是撕去一条的美人图,恐怖至极。
刘玉娘缩了下,又听阿监催促,“继续说你的!”
现如今面对的不是曹夫人,而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该怎么说?
念头在脑海里飞快转过一轮,刘玉娘跪下道,“回阿监,方才安师在东小院为小奴把脉,小奴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等听到动静,同安师追出去,石校尉已落了水,而后阿监们就赶到了。”
“这奴婢说你同石校尉私通,又是怎么回事?”
“回阿监,小奴不知,小奴与石校尉并无瓜葛,更何况,青天白日那么多双眼盯着,小奴如何与人私通?”
“她--啊!”冯溶溶激动之下,又要插嘴,只才说了一个字,立时被打到只有抽气的份。
“阿监……可否容夏小如说两句?”
那阿监听到声,转而看向王默然,见王默然颔首,才同夏小如道,“夏娘子请说。”
“小如以为,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溶溶姐看到石校尉腰间的荷包,好似是刘玉娘做的,所以……所以才想问个清楚……”
“你们蓬莱院,倒是要审起校尉来了?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资格,空口白牙的,可有凭据?”
“阿监说的是,只到底是不是,还得问过石校尉,那个荷包,白媵人也见过……应是认得出。”
“夏娘子,少拿媵人王妃来压事,宫正署行事,维护的是体统,别说夏娘子如今还没正式封媵人,就算封了,犯了错,照样得罚。”
这阿监将夏小如顶回去后,却也没有放过刘玉娘。
“刘玉娘,你说说,有没有荷包这回事?”
“回阿监,小奴有做过荷包,但决计没送人,只托人带出去卖,好安葬勒勒姐……就是我们院里前不久才没的齐勒勒。”
“这么说,你同石校尉确有接触,方才又如何说‘并无瓜葛’?”
“阿监说的瓜葛是哪种瓜葛?若说托宫外人办事,违了规矩,小奴可以认,但若说私通,便是打死小奴也决计不认。”
那阿监眼神掠去,方才打了冯溶溶的阿监,又走过来抽刘玉娘胳膊,刘玉娘闷哼受着,第三记要落下时,赵春娘终是忍不住喊了句,“且慢,可否容赵春娘也说两句?”
那阿监对赵春娘到是客气,“赵教习请说。”
此言一出,众女乐又是吃了一惊,短短半日的功夫,赵春娘居然封了教习。
“阿监,玉娘说的事,我也知道,那日她确实当着我面,请石校尉帮忙安葬齐勒勒,我伤心至极,竟昏了头没有阻止,石校尉还将王妃赐的花钿还给了玉娘,只收下荷包,石校尉为人仗义,并不差这点钱,收下荷包,也是想让我和玉娘安心,要说私通,七夕那日竹篁院人来人往,又如何私通?”
那阿监点点头,走向王默然,“宫正,老奴问完了,宫正是否还有要问的?”
“没什么了,带刘玉娘去曹夫人那边吧。”
刘玉娘叩首起身,与赵春娘对视刹那,只见赵春娘眼底尽是冰冷,她虽然帮了自己,却也恨自己骗了她吧?
走出大门瞬间,刘玉娘有预感,自己怕是回不来这里了,又走出两步,突然一记响,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刘玉娘也没心思再想下去,自己眼前尚有一道难关。
万寿堂内,安金姝跪坐在蒲团上,正在给曹青娥念经文。
刘玉娘没有多话,进去就跪下,曹青娥看都没看一眼,手捻佛珠,眼帘微垂。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念到这句时,曹青娥身子动了动,安金姝当即停下,曹青娥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念了?”
“我以为夫人有话要说。”
“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金姝不敢,每本佛经结尾无非就是‘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夫人慈悲,信受奉行,布施无数,金姝觉着……不念也罢。”
“尽给我起高调,这么说来,我今日若用霹雳手段,到是违了‘信受奉行’?”
“哪里,夫人这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全是为人好呢,就是凡夫愚钝,只见霹雳手段,不见菩萨心肠,反是怨夫人。”
刘玉娘知道,这两人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立时叩首,“是小奴不知好歹,请夫人责罚小奴。”
曹青娥这才转过视线,“怎么罚你?罚你也不是我的事,自有宫正阿监在管,更何况,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再怎么霹雳手段,也不至于拆人姻缘不是?”
“夫人息怒,小奴与石校尉实无姻缘,小奴只是……只是被吓破了胆,紫儿姐姐去了少阳院,被打死,勒勒姐去了少阳院……疯了,小奴……小奴实在怕得很……”
“刘玉娘,你胡说什么?”安金姝放下经册,沉下脸,“范紫奴是叫李存颢打死的,齐勒勒是她自己不守规矩,这些你还想赖夫人不成?”
“小奴不敢,小奴不敢……”
想到范紫奴和齐勒勒的遭遇,刘玉娘是真伤心,也是真害怕,她本就因为这两人接连出事,才起了要出宫的念头,倒也不是借口。
见少女泪水涟涟,曹青娥脸色不觉缓了缓,“好了,说说,七夕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方才在蓬莱院,又是怎么说的?”
刘玉娘不敢隐瞒,断断续续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曹青娥听罢,垂下佛珠叹气,“你倒还想着替齐勒勒收尸。”
刘玉娘心头一虚,那日她乱得很,能让石敬儒答应自己已是耗尽心力,若不是石敬儒想得周全,主动说起收埋齐勒勒,今日这关还不知怎么过去。
若说此前,刘玉娘只把石敬儒当作一根救命稻草,那此时此刻,她才突然体会到,自己破灭的不只是出宫的希望,更失去了两个真心待她好的人,一时间,怎么也压不住委屈,泪水似泄闸般涌出。
“好了,还没罚你呢,就哭成这样。”
安金姝又忙不迭道,“夫人,刘玉娘如此不识好歹,想是夫人平日里照顾太过,反是感觉不到夫人的好,我看罚去竹篁院做苦役,她才晓得先前那些日子,是泡在蜜水里的。”
曹青娥横了眼安金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帮她说话,怎么,她许你好处了?让你这般帮着?”
安金姝嬉笑道,“夫人的眼睛,真真是护法神的眼,什么都逃不过,她能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就图她好看罢了,想着夫人将来要是后悔呢,我就借花献佛,倘若夫人实在看着嫌弃,我正好收作弟子,总比那几个歪瓜裂枣强。”
“哼,油嘴滑舌,哪有你这样的小经师,我看你也是个欠管教的。”
“夫人说的是,安金姝修行不够,回去就罚自己打个禅七。”
“行了,这么爱管,那就交给你管。”
贵人选妾
“呸呸呸,青天白日的,休说这等不吉利话。”
曹青娥口上埋怨着,面上已然松动许多。
“这个赵春娘,我看她到不像是搊弹家,改明我就同王宫正说道说道,升她做司正算了。”
刘玉娘闻言,对上曹青娥的笑眼,也跟着轻笑出声,她知道曹青娥彻底打消了疑虑。
“夫人别这么说,蓬莱院离不开春娘姐姐的。”
“说得也是,好了,这个月你在蓬莱院闭门思过,哪也不准去,知道吗?”
“喏,谨遵夫人教令。”
走出房门,见外头三位姐妹和常清一道看着自己,刘玉娘心头一暖,快步迎了上去,将曹青娥的“惩罚”说了说。
赵春娘淡淡道,“你罚了,勒勒自然也得罚。”
“罚罚罚,是我错了,一同闭门思过。”
出乎意料,齐勒勒居然没有反驳,嬉皮笑脸应承着,赵春娘横了她一眼,又对刘玉娘道,“同你常清姐姐道个别吧。”
刘玉娘乖巧,自是领会赵春娘的意思,当下行礼,“常清姐姐万福,多谢姐姐。”
常清摆摆手,“好了,以后行事谨慎点,这阵子贵人们来往多,万不可鲁莽。”
之后,前脚回到院里,后脚曹青娥又差人送药,给刘玉娘敷眼。
齐勒勒假意酸道,“啧啧,玉娘,你这还叫闭门思过?我看啊明天就该送补汤了,坐月子也不过如此。”
沈秋娘听这话不对味,搡了下齐勒勒。
“齐勒勒,你还能不能着调了?这等话也敢乱说。”
齐勒勒连忙打上自己的嘴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就是从前外教坊的姐妹嫁人了,我忍不住感慨两句。”
赵春娘摇了摇头,“你啊,这么想嫁人,回头去少阳院倒是可以带上你。”
“哎——我可不去!”提及少阳院,齐勒勒十分抗拒,“我一唱伶戏出身的,还是别给蓬莱院丢人了,别捎上我,千万别捎上我。”
“这可由不得你,等尚仪局拟名单吧。”
次日,曹青娥果然又送来了东西,却不是齐勒勒口中的补汤,而是一纸新抄的乐谱,犹然散着墨香。
“什么歌啊?”
齐勒勒只认得上头的工尺谱,字是一个都看不懂。
刘玉娘未曾开口,又哽咽了,赵春娘替她答道,“是温飞卿的《苦楝花》。”
齐勒勒不认得温飞卿是谁,却也知道这是曹青娥特意送来宽慰刘玉娘的,于是安慰道,“玉娘,别伤心了,看夫人还特意叫人做了诗。”
沈秋娘“噗嗤”笑出声,“人家温飞卿,懿宗朝就作古了。”
“哎?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也不认字吗?”
“是,我不认字,可我长记性,咱们弹的花间曲,就是根据这位大才子诗作谱曲的。”
赵春娘则看向刘玉娘,缓缓道,“说来也巧,温飞卿是太原人士,我们太原大小教坊却不曾存齐他的词谱,这么短的曲子,怕是长安宫里的旧藏,应是三郎君昔时带回来的。”
赵春娘话里有话,不过这次就连齐勒勒也听明白了,这里头隐着层歉意。
就在刘玉娘进宫那年,十一岁的李存勖被派往长安做质子,之后便带回了许多赏赐,其中就有长安乐府大量曲谱,长安被朱全忠拆成废墟后,少阳院所藏曲谱,恐怕是天下间最多的。
“玉娘,姐姐陪你弹吧?”
刘玉娘摇头,“还在为先帝服孝呢,就让我一个人为紫儿姐姐吹一曲吧。”
见刘玉娘坚持,其余三人也不勉强,暮色渐浓,刘玉娘拿了个小埙,在院里一株苦楝树下小声吹着,月辉共紫羽飞舞,每一片都染成了银紫色,细碎又纯洁,刘玉娘心底默默祷告着,可转眼又有些心灰,她不明白,若世上真有神仙,为何死的是范紫奴,而不是元娇奴?
埙声幽幽,无人作答。
“什么?我也要去?我去什么呀?不去不去!我、我还在闭门思过呢!”
愁了一夜,第二日醒来,蓬莱院再度开了锅。
尚仪局名单下来了,点了十来名女乐,皆是十七岁以上的,齐勒勒也在其中,知道这消息,就属她嚷得最响。
沈秋娘一把拉过她,“你们瞧瞧,把她美的,好像去了就能选上似的。”
女乐们轰然笑了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勉强。
宫里的事就是如此,要么密不透风,要么传得上下皆知,一夜间,贵人们选妾,以及范紫奴被虐死的消息,似斜风细雨,沾湿了女乐们的心头。
赵春娘见状站出来道,“好了,如秋娘所言,去了未必会选上,就算选上了,也是主母们挑的,和赏赐过去是不同的,这次贺宴,谁要是故意推辞,故意丢丑,且先别说后头的事,眼前就是灾祸,知道吗?”
女乐们谁也不答话,互相看着,哭丧着脸。
“我和林阿监也会去,留在院里的人就好生待着,各安其事。”
见众人不应声,赵春娘干脆下了命令。
此后几日,被选中的女乐渐渐接受了现实,彼此宽慰着说,若是被大郡主、夏夫人选上到也是个去处,尤其是大郡主,据说孟知祥不好女色,大郡主选妾,纯粹是为了绵延孟家子嗣,至于大郎君李嗣源,传闻侍妾众多,想来夏夫人是个开明的主母。
唯有孟春晓……众人只盼着这位孟夫人醋劲大发,谁都不挑。
到了芳辰贺日,宫正署临时调了两名阿监接管蓬莱院。
戌时一刻,听着蓬莱院大门从外头落锁,刘玉娘不知怎地,突然不安起来。
元娇奴害自己不成,多半不甘,这次她会不会对自己身边人下手?
怀疑如夜色般扩散,刘玉娘一人在屋里怎么也睡不着,偏蓬莱院乐器众多,严禁灯火,刘玉娘只得在夜中抱着自己,等待着,等待着……
约莫子夜,外头终于有了动静,刘玉娘不假思索,跌跌撞撞开了门,向大院跑去。
大门重新开启,院里灯火通明,好似过元宵,对面西小院也有女乐跑出来,看来,不安的不止是刘玉娘。
回来的女乐俱是面色不佳,齐勒勒脸上还挂着泪珠,刘玉娘不禁着急,抓着一脸镇定的沈秋娘问,“秋娘姐怎么了?”
沈秋娘笑道,“干嘛干嘛,这是要给我出殡呐?我是被选上,不是被吃了。”
齐勒勒忽而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刘玉娘呆住了,“秋娘姐……莫非……莫非孟夫人……”
“行了,都什么样子?”赵春娘打断了刘玉娘的话,“阿监们还在呢,你们这是让她们往上说好,还是不往上说好?”
林阿监笑着接口,“大喜的事,你们可别因那些风言风语给秋娘惹祸。”
林阿监说着执起沈秋娘的手在灯火下照着,“瞧见没?上等的金镶玉,孟夫人亲自从手上褪下来,给秋娘戴上的,不同人不同命,秋娘的性子,这院里哪个不喜欢,孟夫人也是一样的,好了,都回自己屋里,有什么明日再说。”
是元娇奴害的吗?
刘玉娘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沈秋娘和自己同屋,却非是自己的女伴,元娇奴害她有什么好处?
再看齐勒勒的神色,似乎总有什么事,可沈秋娘和赵春娘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到底怎么了?
夜中,被齐勒勒小声啜泣弄得有点烦了,沈秋娘丢来个软枕,“齐勒勒,够了啊,我还没死呢,你我当初不认字,不就为留条出路吗?你如今这样是为我愁,还是咒我?”
“谁咒你了。”齐勒勒坐起身,“原先是大郡主挑上你的,结果我看那元娇奴在孟夫人耳边嘀咕了两句……”
“胡说什么呢,大郡主压根就没开口,你怎知她挑上我了?是,我唱歌时,大娘子们是多看了我几眼,那你呢?你跟伶戏班子搭《李娃传》,全场都看着你呢!”
“你不懂,我——我是好心……”
“勒勒,你过来,秋娘,你过去。”
赵春娘打断两人,并让两人调换床位,沈秋娘难得赌气起来,“我也奇了怪了,孟夫人明明对我那么好,我出去时,也会以曹夫人养女身份出去,怎么在你们眼里就……就好像非死不可了?我不过去!”
“我也不过去,睡觉!”
齐勒勒干脆地收了声,刘玉娘不敢多问,只好伸手默默给齐勒勒擦眼泪。
天亮以后,突然没人提起昨晚那茬了,不久尚仪局来了调令,要昨日被选中的女乐们,收拾妥当行囊,今日就入住掖庭冰轮院待选。
命令来得又急又快,几乎不给人话别的余地,赵春娘把齐勒勒单独叫了去,刘玉娘小心瞅着沈秋娘,但见沈秋娘除了生气,面上并无忧虑,心里暗道,大约真是自己想多了。
“玉娘,是不是担心我?”
将包袱打了个结,沈秋娘突然对上刘玉娘。
“秋娘姐……我……我是有点担心,那个元娇奴确实不太好。”
“她不是好人,我又不跟她过,玉娘,其实我想过了,跟着孟夫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得出来,这个人只要顺着她,一切都好商量,你那个紫儿姐姐……性子如何?”
“紫儿姐姐……人很好,和勒勒姐一样,是个热心肠,就是性子有些闷。”
“这就是了,林阿监说得对,不同人,不同命。”沈秋娘走过来拉住刘玉娘的手,“我猜你紫儿姐姐就是那种心里有想法,偏又不硬气的,我知道众姐妹好心,可我沈秋娘就是个没主张的,所以顺着谁都成,你看我在蓬莱院,不都是听你春娘姐姐的?”
“这倒是……”
“好了,我悄悄同你说桩事吧。”
初入王府
“阿爹,回家家……五儿饿……”
“五儿乖,见了娘娘就有吃的了。”
头发枯黄如败草的小女孩,低头望着一脚的泥,甚是委屈。
她的阿爹如她一般,蓬发黄须,衣衫褴褛,满面尘垢。
这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乡下父女。
“阿爹,为何娘娘那里,有那么多吃的?”
“娘娘是神仙,这城隍庙里啊,就属娘娘最大。”
“阿爹,城隍庙是什么?”
五岁的小孩,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那乡下阿爹停了脚步,指着方圆一片葱绿笑道,“娘娘是土地神,城隍庙就是供土地神的庙,咱们成安县所有土地啊,地里长不长东西啊,都归娘娘管。”
“娘娘好厉害呀!”
五儿拍起小手,暂时忘了饥饿,她露出的牙口十分整齐,笑起来竟是意外地好看。
乡下阿爹看着女儿快乐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只他的笑容中带着苦涩。
唐乾宁三年,春三月。
天阴作雨,润物无声,正值农忙时节,一路走来,却不曾看见有人在地里劳作。
因为谁也不知道,辛苦了一年的收成,会不会在秋后,被强征去大半做军粮。
强征去大半还不是最惨的,怕就怕打起仗来,魏州城里的军队坚守不出,那么,攻城不下的敌军就会跑来县里、村里大肆劫掠。
对成安县百姓而言,魏州军和敌军的区别只在于,抢一次,还是一抢再抢。
乡下阿爹去年偷种在山坳里的一点麦子,前两日刚被抢去,对方黑衣黑甲,按老百姓的说法,这支军队叫乌鸦军,由一个叫李克用的人管着。
传说这个李克用是一只乌鸦精变的,在他尚未化作人形时,曾与一条红鳞巨蟒缠斗,由此瞎了只眼,几百年后,那红鳞巨蟒化作了朱全忠,乌鸦精则成了李克用,两人争斗不休,把天下搅得不安宁。
当然,成安县老百姓眼中的天下,大约也就魏州这么大,即便是听说过太原、长安之类的地名,也没有远近大小的概念。
忽而,一声鸦啼惊破沉云,教五儿想起了乌鸦精的传说,她当下敛了笑容,扑在阿爹身上。
“阿爹,阿爹,回去吧,五儿饿,五儿想阿兄。”
“莫怕莫怕,俺们去娘娘那儿拿点吃的再回家,这些乌鸦都怕着娘娘呢,没事,没事的。”
看了眼天色,似要转大雨,乡下阿爹干脆抱起女儿,继续赶路。
终于走到荒田尽头,眼前是座没有城墙的小县城,走过落了漆的木坊,便算是入城了。
县城里的光景,比村里实在好不到哪去,家家户户关着门,有些人家门板还是破的,还有些房子年久失修,房梁歪斜,要塌不塌的,也不知还住不住着人。
踏入满地碎砾,只剩一间大殿的城隍庙时,雨声“哗啦”大了起来。
“五儿,快给娘娘磕头,让娘娘保佑你。”
乡下阿爹领着女儿,到了蒲团前。
那蒲团一跪下去就扬起灰来,五儿忍着咳嗽,学着阿爹的样子,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
然则抬头时,父女俩皆是失望,供台上的供品早已发黑,结成硬块。
看着土地娘娘慈爱的面容,五儿瘪着小嘴有点想哭。
“阿爹,娘娘这里没吃的……”
“有,有,五儿等着,阿爹给你去寻。”
乡下阿爹再度抱起女儿,将她放在高高的供台上,这个举动颇有些奇怪,五儿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再伸手,已是捞不着自己的阿爹。
“阿爹……阿爹!”
比之饥饿,亲人的离去,更让五儿害怕,好在乡下阿爹的声音很快从门口传了过来。
“五儿别怕,阿爹在,阿爹找吃的。”
五儿咽了下口水,晃荡着两条腿,心空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好似不止是雨声,还有别的什么在靠近,直到马鸣嘶响,五儿才反应过来,是马蹄声!
“阿爹,阿爹!乌鸦精来了,乌鸦精来了!”
小女孩尖锐的喊叫声,回荡开来,震得梁上积灰扑簌簌直落,也不知是迷了眼,还是害怕,五儿大哭起来。
门口一道影子闪过,一名黑衣人慢慢踱进大殿。
泪眼朦胧中,五儿看到那人嘴里,似乎正嚼着什么红红的东西,仿佛刚吃过小孩,顿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抽噎着瞪着那人。
“是五儿吧?你阿爹让我给你送吃的,看,甜枣,吃不吃?”
五儿说不出话,吸吸鼻子,待看清楚那确实是甜枣后,她既害怕,又眼馋。
咕噜,咕噜。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黑衣人笑了,将红枣往五儿嘴边凑。
五儿往后缩去,张了张嘴,有些沙哑道,“俺要阿爹……”
“好嘞,爷带你去见你阿爹,爷认得他,叫刘山人是不是?来,吃枣子。”
红枣的香气愈发浓烈,让五儿有些晕,就在她伸手拿枣时,一下被黑衣人抱起。
“嗯~,放开!放开俺!”
红枣落地,黑衣人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出了大殿。
哭声在雨中闷下去,亦如刘五儿的挣扎,弱小又无助,就在黑衣人跨上马背时,刘山人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
“五儿!五儿!”
“阿爹!阿爹!”
马蹄声起,五儿绝望地看着自己的阿爹越追越远,最后扑倒在泥泞雨塘中……
“阿爹,救俺!救俺!”
梦里哭着醒来,耳边雷声隆隆,是车轮声。
“五儿,别怕。”
“紫儿姐姐——”
看清楚眼前人,五儿又是哭个不停,车颠簸得厉害,好在有个小小的身体,将更小的她紧紧拥住,才不至于让她散架。
“哭哭哭,烦死了!范紫儿,你要是不能让她不哭,就别管了!哭死算了。”
角落里传来一个不耐的声音,又尖又脆,惹得车里女孩纷纷看去,眼里还带着些许敬畏。
“元娇娇,少说两句吧,大家都是苦命人,再说了,五儿还小。”
“切。”角落里的元娇娇翻了个白眼,“范紫儿,你搞清楚了,我和你是良家子,和这些乡下萝卜头可不一样。”
确实,一车八个女孩,穿着最好的,就属范紫儿和元娇娇,两人皆是半臂襦裙。
范紫儿衣服颜色素,被尘土蒙得发黄,元娇娇朱红半臂,分外鲜艳,凑近了看,蹭在衣服上的团团污渍更是扎眼。
至于其他女孩,皆是衣衫褴褛,面色灰暗,压根分不出谁是谁,唯是刘五儿年纪最小,在这群年约八、九岁的女孩中,奶猫儿似,也算特别。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在笼车里,没有谁比谁更好。”
范紫儿颇有些大人的口气,剩余五个女孩,目光又齐刷刷转向范紫儿,似是赞同。
五儿的视线则瞥向车外,烟尘中,像她们这样的笼车还有几辆。
“范紫儿,你少装了,你分明知晓,到了太原,入了晋王府就不一样了,她们这些啊,就是粗使奴婢,以后少不得叫我们一声姐姐,没准还得尊声娘子呢!”
元娇娇派头十足,她的话虽让人不快,却又教人不得不听,毕竟,听起来,她好像是她们这群人中,懂得最多的。
见众人视线重新聚拢在自己身上,元娇娇愈发得意,“嗳,不是我说什么,这孩子就是个傻子,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我问了袁校尉才知道她姓刘,这样的傻子啊,进了王府也落不得好,还不如病死在路上,省得折磨。”
想起昨日那个被抛下车的小孩,刘五儿抖了抖。
范紫儿抚了抚刘五儿,怒斥道,“元娇娇,别太过了!”
“过了吗?我娘说了,实话就是不中听的。”元娇娇说着,又推搡了下身边的女孩,“哎,你们看看她,一口一个‘俺’,土掉渣了,还成日里说袁校尉是乌鸦精,呵呵,怕是前两日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元娇娇的话又尖又利,有人跟着笑了起来,有人低头不语。
范紫儿用身体挡住了刘五儿,低声道,“五儿,我们不理她。”
刘五儿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元娇娇,便依着范紫儿,不去理会,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咬上范紫儿的耳朵,“紫儿姐姐,俺……五……五儿想回家。”
范紫儿叹气,不知该怎么宽慰这个小女孩。
“五儿……我们要去的地方,比你家好着呢。”
刘五儿想要反驳,却是无从反驳,更何况,范紫儿是她眼下唯一的依靠,她只能沉默。
“五儿,别不开心了,看,苦楝花,开得多好看呀。”
听到范紫儿的话,女孩们都顺着瞧去,有人不自觉发出了惊叹。
道旁有株苦楝树,看样子有些年岁了,花开如紫羽,车近了,风吹落下来,更是美不胜收,好几个女孩伸手去接,花瓣溜过她们的掌心,零落在她们的衣衫上,好似绣上去般。
刘五儿脸上也飘了几瓣,她仰着脸,有些痴然。
“苦……怜……花……”
“嗯,不对,是苦、楝、花。”
“苦……苦怜……”
五儿怎么也学不清楚,当下又惹来元娇娇的冷嘲热讽,“切,乡下人。”
范紫儿瞪了瞪元娇娇,干脆带着刘五儿一起背过身去,霎时,天色转暗,笼车一辆辆进入城墙阴影中,城门顶上倒挂的木刺,犹如凶兽巨牙。
刘五儿惊了下,在范紫儿怀里动了动,她觉着,她好像要被吃掉了……
好在城门之后,是另一番光景。
刘五儿难以形容这种震撼,这里的房屋出奇地高大,成安县里最好的房子,恐怕都不及这里最差房子的十分之一。
道路宽阔整洁无泥泞,地上的石板,每一块都让刘五儿很难想象是怎么铺上去的,车子也稳当了许多,没那么颠簸了……
一路行去,眼前的房屋,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大,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墙,看着比山还要高的墙。
樽前献舞
“蓬莱院里都是贱人。”
元娇奴吐出这句话,仿佛吐出了口恶气。
这话不全然是骂人,按元娇奴的说法,良家子之下是平民是乡下人,平民之下便是贱人。
犯罪从军的是贱人,百工百匠是贱人,医生是贱人,商贾是贱人,唱戏的伶人是贱人,女乐也是贱人。
其中最令刘五儿不解的是,为何救死扶伤的医生,以及赵春娘、沈秋娘这般技艺高超的女乐是贱人?
医生救死扶伤,女乐唱歌跳舞,这也有错吗?
没人关心刘五儿的疑惑,女孩们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你们记住,长大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嫁给贱人,否则不仅自己是贱人之妻,生下的孩子也是贱人,还不如嫁个乡下汉。”
最终,元娇奴一锤定音,女孩们恍然大悟,是了,这才是她们拼命记住这些事的意义。
第二日,元娇奴口中的两位贱人,带着好看的衣裙来到了嘉禾院,衣服仍是旧的,可式样材质要比细葛衣好看上许多,说是里头织了些蚕丝,走路时,裙摆好似水波流动。
沈秋娘还特意关照了两句,“衣服是三位夫人赏你们的,献舞就穿这一身去,大小你们今天得改出来,往里边缝一缝就行,以后长高了还能放出来。”
这些时日,女孩们都学了手工活,知道今后穿衣要靠自己,当下各自领了衣服聚精会神干起活来,唯是刘五儿年纪尚小,由林阿保帮着缝。
见到这情景,旁的女孩,难免扫来嫉妒的目光,谁都知道,嘉禾院里属林阿保手工活最好。
到了献舞之日,刘五儿穿上后才发觉裙子长了,只时间不等人,范紫奴便帮她将裙子掖了掖,塞了些在裙头里,绑紧了裙带,而后匆忙出门。
屋外,今日的春小娘子、秋小娘子格外好看,额头贴着珍珠银样的花钿,上身团花半臂,下裙带着纹样,走路间,光影流动,不似凡人。
跨过晋阳宫宫墙,眼前景致更不似凡间,本以为掖庭宫里的房屋已经很高大了,没曾想,晋阳宫里的宫殿座座建在高台上,晨间薄雾尚未散去时,就好似浮在云空。
过了垂花门,太液池的景色,又叫女孩们迷了眼。
那湖波远看是晨色暮色样的薄蓝,走近了又转浅绿,初夏时,榴花薜荔,或红或白,在地上淡去的是海棠,道旁芳草缀着零星小花,走到尽头是一座架在山石上的亭子,那山石十分特别,或灰或白,带着孔窍,就好似是被仙法定住,化成石头的云。
女孩们敬畏地看着这座亭子,知道那里是贵人要降临的地方。
这一次,没等多久,也无旌旗华盖,远远来了一队人。
走在最前头的就只两人,除了女孩们认识的陈夫人,还有一名身穿圆领袍的妇人,眉飞入鬓,英气十足。
这妇人,面上看去要比陈夫人大不少,好在一身利落的打扮,冲淡了岁月的痕迹,反是添了份别样的魅力。
“两位夫人万福,小奴们都到了,老奴这就让她们请安。”
王阿监上前行礼,女孩们心中疑惑,不是说三位夫人吗?怎么就只来了两位?
疑问归疑问,然则这些女孩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包括好奇心最盛的刘五儿。
似是感应到了疑惑,圆领袍妇人亲切笑道,“王阿监辛苦了,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不来了,只我和阿柔在此,让孩子们不必拘束。”
在王阿监口里,女孩们是“小奴”,在圆领袍夫人口里,女孩们是“孩子”,这些女孩到底还是孩子,听在耳里,心里松动开了,有些刚要抬头,王阿监的训话又压了下来。
“夫人们慈悲,但你们也不可失礼,都站好了,跟着我拜!”
王阿监说罢走到女孩们前头,开始行礼,“曹夫人万福。”
“曹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陈夫人万福。”
之后,赵春娘和沈秋娘又是各自行礼,在一片寂静中,各人归位,直到琵琶声响起。
第一次在贵人面前献舞,女孩们不免紧张,反是刘五儿没什么顾虑,因为她个子小,视线高不过那座石云台,眼里就只有在她斜前方领唱领舞的沈秋娘。
歌声回环两遍,最后一句歌词,刘五儿踮着脚尖,高高兴兴转身迎向众人归队,就在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时,刘五儿的裙摆忽而被什么拽住了,紧接着,背后一撞,她顿时一个不稳,狼狈扑倒在地……
闯祸了!
刘五儿抬头,惊恐地看着王阿监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想要忍下害怕,却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刘五儿!”
“阿监且慢。”
王阿监的呵斥,同另一个声音先后响起。
阻止王阿监的不是夫人们,而是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少女。
这少女亦是穿着圆领袍,只不过是元娇奴口中的杂色公服。
王阿监赶紧回身迎上,“常清娘子,曹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另一边,沈秋娘赶紧将刘五儿拉起,悄声道,“别哭了,曹夫人好着呢,不会为难你的,但你再哭下去,就是失仪了。”
沈秋娘声音不大,却还是教附近人听得一清二楚,那名被唤作常清的少女也顿了顿。
“阿监,夫人让我带她上去。”常清说着走到刘五儿跟前,“秋小娘子说得没错,你摔跤没人怪你,但你再继续哭闹,就是另一回事了。”
常清说罢蹲下,给刘五儿掖好裙子,然后牵着她,往那朵石云走去。
视线一步步抬高,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刘五儿全然停止了抽泣,心底难以明了这种感觉。
“你叫刘五儿?”
亭中的曹夫人很是自然地拉过了刘五儿,顺势将她抱到腿上。
刘五儿愣住了,边上陈夫人看了眼,终究没说什么。
直觉这不是好事,刘五儿挣扎了下,曹夫人却笑道,“没事没事,你这孩子,一头枯草样的黄发,到是让我想起妙虚小的时候。”
陈夫人终是淡淡开了口,“姐姐说笑呢,大郡主不是前日才来看望过姐姐吗?”
听懂了这位曹夫人是拿自己比大郡主,刘五儿又是不安,在曹夫人怀里扭了扭,“五儿错了。”
曹夫人伸手给刘五儿抹了把眼泪,“不过是摔了下,能有什么错?也是你这裙子太长,叫人踩了去,五儿没有错。”
刘五儿惊讶抬头,看着曹夫人,忽而觉着眼前之人,比陈夫人更像庙里供的神仙娘娘,好在她脑子里早已生了根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胡乱喊人。
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曹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了旧事。
“五儿啊,我知道你,听说你刚进来时,管陈夫人叫娘娘,这是为何呀?”
“五儿……五儿错了……”
边上常清接口道,“夫人问话,照实答便是。”
“五儿……回夫人……”刘五儿拼命转动着小脑瓜,回忆着王阿监教的礼仪,“陈夫人像……像城隍庙里的神仙娘娘。”
“哈。”曹夫人搂着刘五儿笑起来,“阿柔,我说什么来着,人人都道你是神仙般的人物,你看,如今连小孩子也这么说,小孩子总不会骗人吧?”
“姐姐莫要取笑子柔,这孩子终究是殿前失仪,该让阿监罚的,还是得让阿监罚。”
陈子柔说话如同她的名字,又轻又柔,偏内中蕴着分量,于是曹夫人收起笑容,“阿柔说得是,我自以为好心,却怕是给这孩子罪受,常清,去叫春小娘子、秋小娘子上来。”
一声吩咐,常清又下去领了赵春娘和沈秋娘上来。
在下头,听不清上头说什么,于是,行礼过后,沈秋娘颇有些心直口快地急着求情,“夫人莫怪,五儿还小,做不好手工活,裙子没改好才出了岔子。”
“你这妮子,我还没发落呢,急什么,话说回来,林阿保是阿柔选过去的,怎会这般粗心?”
曹夫人边说边翻起刘五儿的裙摆,随即同陈子柔撞了个眼神,刘五儿不明所以,只觉周围气氛一沉。
“我看这孩子在嘉禾院是待不住了,春娘——你怎么看?”
“回夫人,方才是秋娘多嘴,刘五儿纵然是个好苗子,但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一切但凭夫人作主。”
“你这性子,就是太过拘谨,罢了,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好,那我就作主了,这孩子就送去蓬莱院,好好教,好好养。”
曹夫人说着又摸上刘五儿那头毛毛的黄发,似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好好养就没事,会长好的,会长好的……五儿,要不你也喊我一声娘娘来听听?”
“姐姐。”陈子柔侧脸唤了声,“姐姐既让她入蓬莱院,不如给她换个名字,这样才比较好。”
刘五儿抿紧嘴,隐隐有些明白,陈子柔这是在阻止曹夫人。
曹夫人回神,叹了口气,“是啊,是我考虑不周了,别看这孩子眼下柴得很,其实骨相不错,就像是一块璞玉,好好打磨自然成器,我看就叫玉娘吧。”
转眼间换了名字,去了蓬莱院,刘五儿脑袋发懵,也不知如何应对。
“刘玉娘,还不快谢过夫人。”常清在边上忙不迭提醒道。
对上沈秋娘肯定的目光,刘五儿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新名字,“刘……玉娘……谢夫人。”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常清又纠正了一遍。
“刘玉娘……谢夫人恩赐。”
“好了好了,这些礼数慢慢学,去吧,和你春娘姐姐、秋娘姐姐一道。”
曹夫人抱下刘玉娘,沈秋娘赶紧将她拉到边上,再度行礼。
那一刻,新名字好像是仙法,让刘玉娘总觉着眼前变得不同了。
那是薄雾彻底消散之后的太液池,从水波到草木,从衣衫到容颜,一切一切,鲜亮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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